黄颜:小舞迷
文章来源: 2010-02-21 20:17:35

不知道是男女性别上的不同,还是我们培养上的不同,我们家的妹妹显然比哥哥更爱跳舞。

哥哥小时候也跳舞,跳的是太奶奶说的“扭屁股舞”。其实哥哥并不是扭屁股,而是两手夹在身旁,像跑步的姿势,然后不知道他是动的哪个部位,看上去就像在扭屁股一样,但仔细看去,你就会发现他的屁股其实没扭动。

那时只要有人叫一声“憨包包,来跳个扭屁股舞噢!”,哥哥就会很大方地站出来,夹着两臂,身体一动一动的,跳起“扭屁股舞”,很有节奏感,每次都引来满堂喝彩。

但哥哥长大一点,就不那么大方了,有点扭扭捏捏的,叫他跳,他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肯跳。但你如果以为他真的不想跳,那你又搞错了,因为他其实还是想跳的,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如果大家都群魔乱舞地出来跳,他也会慢慢放下架子,跟着跳起来。

但妹妹就不同了,喜欢跳舞就是喜欢跳舞,不管你们跳不跳,也不管你们笑不笑,她想跳她就跳,哪怕把你们笑昏,把你们的嘴笑歪,她也照跳不误。

妹妹的舞蹈启蒙教师是太奶奶和奶奶,经常是在爸爸妈妈上班去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教会了妹妹一个新舞蹈,等爸爸妈妈下班回来,妹妹就来露一手,让爸爸妈妈大吃两斤半,不时地需要刮目。

有一天,爸爸妈妈回到家的时候,听见太奶奶激动地说:“妹妹,你爹妈回来了,快跳个舞他们看。”

只见我们的妹妹很有表现欲地伸出一只手来,等着太奶奶给她唱歌伴奏。

太奶奶唱道:“拿多来,拿多来,拿 --- 嗦拿 ---- ”

而我们的妹妹就跟着伴奏音乐转起手腕来了,嫩藕一般的胖胳膊,包子一般的小手,居然转得那么灵活,每到第一个“拿”,就把手腕向下一栽,到了“多来”,就把手腕向上一挑,循环往复,一圈一圈,转得爸爸妈妈眼花缭乱,连连喝彩。

不过那时的妹妹,因为不会走路,只能做个“半身舞蹈家”,主要是手的动作。

现在妹妹会走几步路了,能跳的舞就多多了。可惜妹妹的两位舞蹈教师只知道从前的那些歌曲和舞蹈,所以我们妹妹现在跳的都是在座的很多人的父母跳过的舞,号称“专攻民族舞蹈”,确切地说,是“专攻少数民族舞蹈”。

太奶奶以前教书的时候,学校经常搞文艺汇演,各班都得出节目。那时特别讲究民族大团结,动辄就搞不同民族载歌载舞,搞不出五十六个民族来,至少要搞五六个民族。

但那时的经济条件有限,不可能置办那么多民族的戏装,就只好因陋就简了。太奶奶那时学了不少因陋就简的技巧,如今派上了大用场。

话说有那么一天,爸爸妈妈下班回到家,看见客厅沙发边站着一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小人儿,简直认不出来是谁了,搞得爸爸妈妈差点以为走错了门:“咦,这是谁呀?咱家没这么个小人儿啊!”

太奶奶说:“你们不认得我们了吧?我们是藏族人哦,你们怎么认得出来呢?是不是呀妹妹?”

妹妹口齿不清地学说:“荡 --- 毒 ---- ”

妈妈惊叹道:“哎呀!我们妹妹是‘荡 — 毒’人民啊?了不起,了不起,这穿得几好看哦。”

妹妹很得意。

妈妈蹲在妹妹面前,仔细查看妹妹的“荡毒”服装,发现头上是一条彩色毛线编成的花辫子,盘成一个圈,顶在头上,身上背着一条哥哥的旧裤子,腰里系着妈妈的丝巾,上面贴着一些彩纸条条。

妈妈扯扯那条裤子,问妹妹:“这是什么呀?”

妹妹有点不屑地说:“荡毒!”

“我知道是‘荡毒’,但是‘荡毒’人怎么要背条臭裤裤呢?”

太奶奶说:“这哪里是臭裤裤呢?这明明是人家藏族人民穿的背心嘛 --- ”

妈妈笑昏了:“这是背心?我怎么看着是哥哥的一条臭裤裤呢?妹妹后颈这里不是裤裆吗?还有一边肩上扛着的这一条,不是两个裤腿吗?裤子还兴这个穿法?”

太奶奶说:“你不懂嘛,我以前的学生跳舞,都是这么打扮的,穿件白衬衣,把黑裤子背在身上,就是黑背心,下面穿条裙子,再系一条围巾,围巾上面贴三行彩色的纸条条 --- ”

妹妹仔细看着爸爸妈妈的脸,仿佛在检查这两个老土听懂了没有一样。

爸爸妈妈笑了个饱,然后说:“这多麻烦啊,等我们上网看看有没有妹妹穿的藏族服装卖,有就买一件 --- ”

奶奶说:“要的就是这个味嘛,买件干啥?你买一件正正规规的藏族服装给妹妹穿着,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这样装扮,也好混时间嘛,辫彩色辫辫啊,贴彩纸条条啊,一混就是大半天,妹妹不知道有多喜欢,乖乖地在一边玩,等我们给她准备藏族服装。”

太奶奶说:“妹妹,来跳个藏族舞蹈给爸爸妈妈看。”

妹妹就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等着太奶奶的命令。

太奶奶说声“预备 ---- 起!”,就唱起来,“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 --- 方 ---- 毛主席就像那金色的太 --- 阳 --- ”

我的天,这是多老的歌啊! 80 后 90 后们可能听都没听过。

亏我们妹妹这个 00 后也不嫌歌老,太奶奶一唱,妹妹就和着歌声跳起来了,一只脚站着不动,另一只脚则一踮一踮的。太奶奶边唱边拍手,特别强调每小节的第一拍,而妹妹就知道在太奶奶拍得特别响的那一拍踮脚,还蛮合得上节拍呢。

爸爸妈妈使劲鼓掌,大声吆喝:“跳得好!跳得好!妹妹跳得太好了!”

哥哥最不喜欢妹妹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跑了,鄙夷地说:“妹妹像个‘掰子’(瘸子)一样 --- ”

大家一看,是有点像个“掰子”(瘸子),都呵呵大笑起来,连太奶奶都笑得唱不成歌了。

但妹妹一点也不受影响,仍然一踮一踮地跳着她的舞,跳了一会,才发现太奶奶没唱了,非常扫兴地停了下来。

奶奶出来主持正义:“你们怎么能这么乱笑妹妹?这不是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吗?谁说像‘掰子’?这叫节奏感,人家藏族舞蹈就是这么跳的。太奶奶,接着唱 --- ”

太奶奶忘了唱到哪里了,只好从头唱起,妹妹又跳起“掰子舞”来。

太奶奶唱完一段,抽个空子,大声说:“妹妹,第二段了,换动作了哈!”

妹妹真的换了动作,不光是原地一踮一踮了,还转起圈来。

同学们,可不要小看了这个转圈啊!想一想,人家才一岁多啊,走路都走不稳呢,现在得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容易吗人家?光这个转圈,就得身体多少个部位配合啊!一只手叉腰,一只手高举,一只脚站地,一只脚点地,还要转圈,多不容易啊!

小人儿还没转完一圈,就马失后蹄,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大家生怕妹妹会哭起来,都出手相救,七手八脚把妹妹从地上搭救起来。但我们妹妹情绪一点也不受影响,刚站稳,就对着太奶奶大喊一声:“一杯!”

太奶奶笑得眼泪流,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爸爸妈妈都搞糊涂了:“妹妹,你要一杯什么呀?是不是要喝水呀?”

奶奶也笑得要死,拼命忍住了笑说:“不是 --- 一杯 --- 人家说的是 --- 预备 --- ”

“哦 ---- 是预备,太奶奶,人家还想跳呢,你再唱吧。”

太奶奶笑得“喘喘神”(直喘气),不成声地问:“妹妹 ---- 还 --- 来啊?你 --- 屁屁 --- 没摔 --- 疼?”

妹妹坚持说:“一杯!”

“好,好,一杯就一杯。北京的金山上 ---- ”

一个舞跳下来,我们妹妹摔了好几次跤,累得黑汗水流,刘海都汗湿了贴在额头上,小人儿自己用手往旁边一抹一抹的,像个小大人。

妈妈心疼地问:“妹妹,好热噢,我们把这些长袍大褂脱了吧?”

妹妹不肯脱。

太奶奶说:“人家穿了一天了,睡午觉都没舍得脱,就等着你们回来给你们看的,现在人家正在表演兴头上,你叫人家脱掉戏装,那不是要人家的命?”

好,不脱就不脱,咱们把空调开大些。

过了一段时间,妹妹又开始专功新疆舞了,奶奶用花毛线钩了一个新疆人的小花帽,再用粗粗的黑棉线编了很多小辫子,连在小花帽上。妹妹戴上小花帽,就从头上长出很多的细辫子来,挂在她头的四周,像细细的瀑布。

妹妹爱死了这玩意,成天戴着不肯取,吃饭时戴着,洗澡时也戴着,那可真是极难侍候啊,除了哥哥和爷爷之外,几乎是全家出动为妹妹洗澡,一个扶着妹妹,一个帮忙提着辫子,一个负责浇水搓背,另一个负责递毛巾。

小“新疆人”一般是穿着一件自己的小背心,光着膀子,腰里系着妈妈的丝巾做成的裙子,那丝巾很透明,幸好妹妹还不是真空上阵,是打了底的,里面穿着尿裤裤,总算没走光。

妈妈见妹妹光着膀子,打趣说妹妹是新疆卖羊肉串的,因为成天站在火炉旁,太热了,所以光着膀子。

于是大家都笑妹妹是陈佩斯的徒弟,用怪头怪脑的弹舌音大呼小叫:“羊 drrrrrrrr 肉串 --- !哎,新疆的羊 drrrrrrrrrrrrrrrrrr 串 --- ”

太奶奶批评说:“你们呀,就会‘雀博’(雀:读‘ qo ’;雀博:讽刺,嘲笑)我们,人家新疆人穿的是又轻又薄的大袖子上衣,你们有没有呢?你们又没有,又要笑我们光膀膀,我们没有大袖子的衣服穿,我们不光膀膀还能怎么办?”

好在妹妹不知道什么“雀博”不“雀博”,你说她是卖羊肉串的也好,你说她是“掰子”也好,她横竖给你们一个不理不睬,她自己认为好就是好,她自己喜欢就行。

我们妹妹就光着个膀子,头上戴着一个接满了辫子的小花帽,下面系一条看得见底裤的纱巾,吆喝道:“一杯!”

太奶奶忍住笑,回答说:“好,撒场子,撒场子,我们妹妹要跳新疆舞了!新疆舞要跳得满场飞的,场子小了跳不开糊(施展不开手脚)。”

于是大家把地上的东西收开,给妹妹“撒”出一个跳舞的场子来。妹妹当仁不让地往中间那么一站,这回的预备姿势是两手叉腰,但不是手心向腰那种叉法,那个是吵架的姿势,我们妹妹是手背向腰的叉法,是跳舞的姿势。

对她来说,这样叉腰可是个艰难的动作啊,手臂都快扭翻了,肚肚也被挤突出来了,才叉成那样。

太奶奶清一清嗓子,唱道:“亚克亚克西,什么亚克西啊,大寨的葡萄 -- 亚(啊)克西呀 --- ”

爸爸不明白:“这不是新疆舞吗?怎么又唱到大寨去了?而且是葡萄?如果是大寨,就应该是玉米棒子吧?“

妈妈说:“切,你还搞起文学批评来了?管它是大寨还是小寨,是葡萄还是玉米棒子,只要能给我们妹妹伴奏就行。”

于是大家都跟着唱起来:“亚克亚克西,什么亚克西啊,大寨的葡萄 -- 亚(啊)克西呀 --- ”

唱着唱着,就唱黄了,变成了“妹妹的屁屁亚克西”“妹妹的肚肚亚克西”。

妹妹才不管你们唱的是红色歌曲还是黄色歌曲呢,总是一本正经地跳她的舞,两手叉腰,一只脚一踮一踮转圈。

然后妹妹表演了新疆舞的绝招:“拐(读第二声)脖子”。据说不会“拐脖子”的就不算会跳新疆舞,具体来说,就是要头不动,肩不动,光是脖子两边晃。这可是高高高难度动作,大家可以对着镜子试一试,看看自己会不会“拐脖子”,不会的就不要想跳新疆舞了。

我们妹妹断奶之后,掉了一点“奶膘”,刚刚长出一点脖子来,当然不可能学会新疆舞的这一绝招。但太奶奶有办法,教了妹妹一个“糊弄日本人”(偷工减料)的方法:一手平端在胸前,另一只手举在额前(应该是头上,但妹妹的膀膀又短又胖,举不了那么高,只好在偷工减料的基础上再偷工减料一下),两臂左右晃动,就可以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在“拐脖子”。

不过这个偷工减料的方法对妹妹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妹妹不会把两臂都朝一个方向动,总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各动各的,看上去就不像是在“拐脖子”,倒像是在挠痒痒,上面那只手挠额头,下面那只手挠胸前。

哥哥又鄙夷地说:“像在抠痒(挠痒)一样。”

管它呢,抠痒就抠痒,只要妹妹喜欢就行。

妹妹还有一点跟哥哥不同,哥哥无论迷什么东西,都是“门旮旯的簸箕 --- 背着簸”,一出门就要变回“普罗大众”的模样。他那么迷超人,但除了万圣节之外,他从来没把超人服装穿到外头去过。

但妹妹不管那些,喜欢什么,就时时刻刻穿着,进门也穿,出门也穿,上个周末把她的新疆服装一直穿到 mall (购物中心)里去了,引得很多人驻足观望。

哥哥因为妹妹的奇装异服,简直觉得丢尽了面子,对妈妈说:“妈妈,你叫妹妹不穿这嘛。”

妈妈安慰哥哥说:“不要紧的,穿衣服嘛,自己喜欢什么,就可以穿什么,你看人家超人啊海盗啊蝙蝠侠啊,不都是穿得怪模怪样的吗?妹妹喜欢新疆服装嘛,你不让她穿,她要哭的。”

哥哥还是很怕妹妹哭的,一听说妹妹要哭,就不再提这事了。

妹妹舞瘾一发,就要“一杯”,围观的越多,她越带劲。妈妈为了女儿,也只好厚起脸皮唱歌伴奏,妹妹大大方方地在 mall 里跳起新疆舞来,而哥哥则臊得躲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