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儿
(12)
到了奶奶家,我就开始发烧,吃了饭,吃了药,我盖着毛毯舒舒服服地霸占着爷爷的摇椅,爸爸好像很累,吃过饭躲进房间倒头就睡,我看见奶奶进了他的房间,俯身亲了他,轻揉他的头发,弯着身温柔地看了他好久。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奶奶亲爸爸,我还偷偷跟妈妈告状说:“妈妈,奶奶爱爸爸,她啃爸爸。” 妈妈就说:“奶奶当然爱爸爸,爸爸是奶奶的宝嘛。” “爸爸不是妈妈的宝么?她抢走你的宝了?”小时候他们两个总是宝贝宝贝的叫。 “奶奶没有抢妈妈的宝,爸爸是奶奶的宝,也是妈妈的宝。奶奶有很多宝,爷爷是她的宝,叔叔是她的宝,爸爸是她的宝,小儿也是她的宝,只要是她的宝,她就可以啃的,奶奶不是也常常啃你么。” “那啃了我的人,我就是他的宝么?” “真聪明。” “我是不是你的宝?” 她抱起我亲了亲,说:“妈妈啃了你,你就是妈妈的宝。” “我不是你的宝,你叫爸爸宝贝,你叫我小儿。” “小儿是妈妈最心疼的宝,比什么宝贝都宝贝------” 我闭起眼睛,不由的想起妈妈,不由的渴望那个温暖的怀抱,感觉到一双手轻轻的搓抚着我的脸,我睁开眼睛,奶奶慈爱的望着我说:“小儿,你想不想妈妈?” 我满不在乎的说:“不想,早习惯了。”毕竟长大了,有些话不好意思再说。 她像电影演员背台词一样说:“你别埋怨你爸妈,他们工作忙,其实爸爸妈妈都很关心你------” 我忍不住笑起来:“奶,电视剧少看点,这台词太俗了。” “我看京剧,不爱看电视剧。”她又摸摸我的脸说:“你烧退了是不,又调皮了呢。你放假了就上奶奶这来玩,你爸不在家,就你一人不也没意思么。” “嗯。” “小儿,你有对象没有?” 我脸不红心不跳,回答的理直气壮:“没有。” “嗯,咱们不着急找,听说你们学校里男生长的都不好,你可得给奶奶找个帅小伙子啊------” “奶,我发烧呢,我想睡觉了------那个,电视帮我开一下呗。” “你不是睡觉么,还看电视?” “看电视能催眠---” “那你跟奶奶唠会嗑吧,也催眠。” “那我不看了------” 三十那天,晚上十二点,一家人出去放鞭炮,齐风准时打来电话拜年,我捂着耳朵对那边的他大喊“新年快乐”。挂了电话,我心情很好,咋呼着抢过哥哥手里的打火机,大着胆子去点那个最大的礼花鞭炮,通常这种鞭炮是很安全的,引火线很长,点着了要老烧半天才会爆开。 我点着引火线,夸张的大叫一声,扔了打火机,不顾一切的往远跑,捂着耳朵蹲在那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它爆开。 哥说:“晓小,咱咋的也是名牌大学高材生呀,连鞭炮都不会点?看哥给你露一手。” “切,起来点,我还搞不定它了?”我捡回打火机,猫着要一步步靠近那个大炸弹,刚把手伸出去,砰的一声,一团火直窜进我的手心,擦着虎口飞了出去,我霎时觉得手掌里冒出一股凉气,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爸爸跑过来抱起我往后退,慌慌张张的检查我的手。 我吓得脱了序,抽抽噎噎地被鼓捣到了医院,坐在那清理伤口的时候,抬头看向爸爸,他正专致志心地盯着我的手,眼圈通红,我低下头,觉得眼睛发酸。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拔牙,我疼的呜嗷乱叫,爸爸也像现在这样,站在一旁,默默地红了眼眶。 我的巨人爸爸,在他的双胞胎哥哥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妈妈出国的时候他没有哭,在项目失败的时候他没有哭,可关系到我的事,就很容易惹他哭。 两年前,他在包头工厂被砸折了手臂,听说做那个手术是很疼的,在手术室里,他几乎昏厥,推出来的时候,嘴里不断喊着我的名字。那时候他的秘书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去看看她,我的回答是:“学习很忙,走不开。”半个月后,当他手臂上绑着绷带木板,笑微微地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我因为不好意思,只愣愣地对他说了声:“你回来啦。”就若无其事地进了屋。 事实上,当知道他受伤以后,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恨不得被砸伤的那个人是我,当他满怀期待地站在大门口的时候,我很想扑到他身上说一声:“爸,我想死你了,还好你平安。” 但这对于当时,以至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不可能会去做的事,我可以跟妈妈无限亲近,但是对他,只有陌生和冷淡,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肢体或语言上的父女之情,我们更乐于把感情压抑在心底里,不时流露些蛛丝马迹,稍稍温暖一下对方。 这样的感情藏着掖着,很多时候都没被发现,更多时候就被忽略了,久而久之,父爱对于我成了个绝缘体,以为从没拥有过的东西,当我发现了它是那么真实的摆在我眼前,又是那样的强烈的时候,反而不敢要了。 曾经只是我活期银行帐户的他,现在我明白,那个帐户里面还存着除了钱之外的更宝贵的东西,那是他的满满父爱,只是我从没提取使用。 如今的我已经长大了,爸爸也渐渐到了“知天命”之年,在他身边的,只有我这个一直不怎么亲近的女儿,他该有多么孤独。我想,今后我不会再吝啬给他关怀,不会再扭捏的刻意逃避他的爱,有一天,我们也会像普通的父女一样,晚饭过后挽着手臂,在夜市里闲晃,希望那时,我的另一只边能够挽着妈妈的手。 爸爸往年只坚持到初二,就着急忙慌的忙他的“事业”去了,今年竟然呆到了初六,奶奶总是对他说“有没有工作?忙不忙?”“你忙就先走吧”,他都说“不忙不忙”“没事没事”。我看到过他站在阳台那里打电话,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听见他说:“都是领导,我去了还得敬酒,不去了不去了------” 我的手需要每天换药,他就在我下楼之前坐进车里,提前打开空调,等我上车的时候,里面已经暖烘烘的了。后来医生说药可以带回家自己包扎,免得跑来跑去麻烦。每天奶奶帮我上药的时候,爸爸总是坐在一旁,跃跃欲试,看奶奶把绷带勒紧了,也不说话,一屁股拱走奶奶,他自己来。 初六那天,他小心地对我说他得走了,问我是回家还是呆在奶奶这,我当然回家,一是快要开学了,二是------齐风同学说他很想念我------(我也想他) 初六晚上,爸爸走后,我跑到小区门口等齐风,他看到我,快步走过来,牵着我的左手,边走边说:“要你别出来的,多冷呢。” “我冷------” 他回过头,拉开外套把我抱住,说:“真不想在这抱你。” “为什么?” 他不说话,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到感觉他那里起了变化,躲在他怀里吃吃的笑,轻声啐他:“活该!” 洗澡的时候他发现了缠在我手上的绷带,那表情跟当时爸爸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我赶忙轻松地说:“我皮肤很合的,几天就好了。” 他微微蹙着眉,问:“怎么弄的?” 我嗫嚅着地说:“鞭炮烫的------” 他一路绷着脸,找来几个保鲜袋,把我的手包个严实,坚持要给我洗澡。他把浴缸放满水,要我躺进去,我不肯,他问“为什么”,我说“浴缸里面有鬼的”,他无奈地笑笑,只好改成淋浴,自己又不肯脱掉衣服一起洗,就那么穿着衣服把我洗的香喷喷的,擦干了搁到床上,自己才跑回去洗。 我找了几个衣架,把他扔在地板上淋湿的衣服挂起来晾在阳台上,拿了爸爸的运动裤和T恤衫放在浴室门口架子上。 我觉得躺在床上等他好像太露骨了点,就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的看电视,看了一会,他包着浴巾走出来,坐到我身边,也不说话,轻轻搂着我看起电视。 我担心他着凉,取来T恤给他穿,他嬉皮笑脸地说:“还需要穿么?” 我不理他,硬是把衣服套到他脖子上,他笑笑,慢吞吞地穿起来。我见他头发在滴水,就拿来毛巾站在他面前用一只手帮他擦,擦了一会,他呼吸变得急促,忽然搂住我,拉着我坐在他腿上,轻轻地磨蹭。 看他那投入的样子,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他停了停,郁闷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认真呢-----” “我怎么不认真了?我笑我的,你做你的呗,我一笑就打扰你,那不是我不认真,而是你不投入吧。” 他又动起来,看着我坏坏地笑:“我要是不投入,那也是你的问题。” “我什么问题?” “你魅力的问题呗。” “那---我有没有问题?” 他用了下劲,得意地说:“谁都没有问题。” 云雨过后,他抱着我一动不动,我闭着眼睛轻轻抚摸他温暖的身体,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来。 他把脸贴过来,轻声说:“你在哭?为什么哭?” 我睁开眼睛,望着他说:“傻瓜,感动的呗。” “感动什么?” “你怎么那么好------” “我好?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 “嗯------嗯!”我想:你这个傻瓜,这还用问么,我已经把第一次给了你,也说了愿意嫁你,这哪里还是简单的喜欢。想到那个第一次,我又有点生气,他会这样问,就还是没领会那个importan(法:重要的,重大的)的嘛,我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第一次?” “什么第一次------哦,我怎么不在乎呢?” “那你还要问。” “我------只是怕------你不在乎first time(第一次),你那天不是说了么‘谁还在乎那个’,我当时听了直想哭,以为抓牢你了,哪儿知道你这么想得开----” “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我是----换了别的人----绝对不干的。” 他听了并没惊喜,仍然垂着脑袋说:“你后来又不接受我了------” “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不接受你啦?” “那天弹琴,我以为你会很感动,但是你------都没反应,我害怕极了,以为你讨厌那样------” 他提起那天,我觉得很愧疚,连忙解释说:“齐风,你那天把我电晕了,你好帅呀,那天-----你别怪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我觉得别扭,我不讨厌那样,我很喜欢那样的,你------下回只弹给我一个人听,行不行。” 他像个撒娇的孩子,下巴搁在我肩窝里轻轻地蹭,轻吐着气说:“我知道了,我已经说了‘I love you’存在你那儿,利息就是你的一句‘I love you t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