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 -- 我的外国朋友们的故事:(九)被“囚禁”的曼娣 (2)
文章来源: summerfield2013-10-02 11:16:00
     
      曼娣出生在越南南方,是家里六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她的父亲曾经在越南战争期间为美国政府做过一些事,所以在战争末期美国军队撤出越南时被批准移民美国。可是也许他为美国政府做的事不多也不重要,他只被允许带妻子和最年幼的两个孩子一起移民,而把较为年长的曼娣的四个哥哥姐姐留在了越南。曼娣的父母以难民的身份来到美国,在洛杉矶地区安顿下来。可是他们年龄已大,没有资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谋生技能,靠母亲在越南人开的按摩院打工和父亲在建筑工地打零工维持一家生存。曼娣和她同来美国的最小的哥哥上了学。可是家里经济上的拮据和学校学习中的语言关使得她的哥哥很快就辍了学,混迹于越南人的帮派。等曼娣高中毕业,年迈的父亲已经无力再当建筑小工,只得赋闲在家。而越开越多的按摩院也让她母亲几乎完全失去了收入来源。一家的生计落到了曼娣肩上。她在一家商店当全职的收银员,晚上再到一家越南人开的酒吧当服务员。辛勤劳作支撑着全家已属不易,问题是她还有哥哥姐姐需要资助。曼娣的父母在离开越南时,将她尚未成年的小姐姐托付给她叔叔照看。越南统一后,北越在南越推行“消灭资本主义运动”,曼娣的叔叔一家连同她的小姐姐被扫地出门,赶上了漂流的船只。她的小姐姐就死在了炎热的漂流途中。曼娣的父母觉得亏欠了留在越南的子女,一直在自己不多的收入中挤出一部分寄回越南给她的哥哥姐姐。现在这份责任也同样落到了曼娣肩上。曼娣说,她之所以来上学,是希望拿到学位后能找到专业性的工作,改善自己和家里的生活情况。可是她的父母和小哥哥却唯恐她有了好工作会离开家庭,让他们生活无着。曼娣问我,你能想象我就像是生活在监狱里一样吗?因为怕我离开家庭,他们不让我单独外出,不让我学开车,我要外出只能请我哥哥开车接送。而除了我上下班,其他的要求几乎被他一概拒绝。就连每周一次的上课他都经常拒绝开车接送,哪里还可能开车送我参加小组会议?曼娣说,我都二十八岁了,他们也不让我交男朋友。我经常问自己,我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我还要不要活下去?
     
      听着曼娣的叙说,我鼻子发酸,而曼娣却没有泪水。这些话可能在她心中已经憋了很久,无处诉说。也许在苦水中浸泡太久的心已经习惯了苦难,麻木得流不出泪来了。我很同情曼娣,也很怜惜这个可怜的姑娘。但是作为老师,公平毕竟还是职业必须的道德准则。我对曼娣说,现在我了解了你的真实情况,原谅你先前的无法参与。但是我也不能强迫你的小组同学让你搭顺风车。因为各人都可能有自己的人生故事和重担,让你搭顺风车对他们不公平。所以你还是必须完成独立的报告,不过我可以将要求的长度减半。毕竟别人是一个组的集体努力,而你是一己之力。曼娣没有吱声,似乎有点失望,但又无法反对我的决定。期末,曼娣独立完成的报告交了上来,长度达到了要求,质量却无法令我满意。我最终给了她个“C-”,让她通过了这门课。
     
      后来曼娣没有再修过我的课,也没来找过我。我陆陆续续听同事和学生说,因为好几门课通不过,曼娣终究没能拿到学位。好在她修了两门网页设计和管理的课,正好赶上网络大发展的年代,这方面的人才极其缺乏,所以她被一家很不错的公司雇佣,实现了她有份专业性工作的梦想。很多年过去了,我还会常常想起那个傍晚,想起那个没有泪水却无比沉重的故事,以及承载这个故事的那个清秀的姑娘。
     
      曼娣,你现在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