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原来到天安门,我经历的77级高考
文章来源: coach19602014-01-02 19:01:45
(一)紧急家书
1976年的中国真是挺衰的。每一个普通中国人也很迷茫。除了吃粗粮,穿旧衣外,主要是你不晓得眼前的路在哪。日子会不会慢慢好起来,还是连窝头也没得啃?
我家的情景就是那个时代的经典例子。兄弟三人,大哥在一家工厂当锅炉工,我和二哥插队上山下乡。他在内蒙古乌盟的一个极贫穷的公社劳动,我在内蒙古巴盟乌拉特前旗当牧民。
牧区的生活对我来说还是不错的。常能吃到新鲜牛羊肉和奶制品,这一点在当时的城里做梦也别想。身高从1.77米长到1.80米,体格健壮了不少。

因为我精力充沛,干活从不惜力,队长给我一匹马,奔波在大队的七,八个牧场(点)之间,干些应急的活儿。大队里算上
8个知青在内还不足200人口,但确拥有4公里长,2公里宽的一块牧场。并且还可以无条件地使用背靠着的乌拉山。生活好一点,肚子里有油水,日子也就过得飞快。
197710月底,我来到牧区也一年有余了。早晨草场上结着一层白霜,此时的活计是尽量多收割一些牧草,储存起来以备下雪时牲畜食用。
劳累了一天回到住处,看到一封家信。打开一读,大吃一惊。信中说,母亲重病住进了医院,要我马上回来探望。我母亲身体一直很虚弱,但信中这口气分明是。。。顾不得多想,也没机会找到队长请假。就和一知青哥们骑马十几公里到火车站,然后他牵空马回大队帮我向队长请假。
到家进门后,看到二哥也在家里,父母健康如常。不等我开口,父母已经开始给我解释,什么是恢复高考,为什么紧急让我回来。我听了仍然很恼火,也不领他们的情。我的理由是:1. 就算是高考,最后的录取也是人家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2. 我基本没上初中,只有小学到初一的文化程度,参加高考实在是免为其难。 3. 咱家政审行不行啊?我认为,两个哥哥从未间断自学,可以去试试。我恐怕不行。
没想到母亲出语惊人。她一口咬定,说我是兄弟中最有希望的。我运动成绩和潜能有绝对优势。虽然没好好读书,但记忆力极好,与体育同类考生比应属上乘。最后母亲说道,你不要争辩了,你还有10天左右的时间在这里,快去准备吧。考得上考不上,都要尽最大努力,就算帮妈一个忙吧。一股热流涌上我的心头,泪水差点流了下来。
忙忙碌碌地找教材,做笔记,办理准考证,整理思绪。还要出早操和做一些必要的专项练习,以恢复体能。11天后我返回巴盟牧区。
一到乌拉特前旗,先是去公社所在地开来了各类介绍信。回大队见到队长,告诉他我马上要到几百公里以外的五原县去考大学(体育类专考)。回来一周后125号在旗(县)里参加自治区统考。(77级没有全国统考)。这个月不能参加劳动了。
(二)带着父母的重托,参加体育专考

要去考试的那天,知青点儿有人给我换上他的新一点的军大衣。借给我一只大号军用水壶。队长牵来两匹好马,让人送我到公路上搭车去火车站。拿来一大包奶酪,足以让任何司机都不会拒绝我的搭车请求。
到达五原时,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在一个小旅馆安顿下来后,我想到明天考试的五原一中先踩点看看。五原虽说是河套平原的重镇,但只有一条主街。很快就找到了五原第一中学。这时天也开始黑下来了。

操场的尽端有两间平房还亮着灯。凭经验,这应该是体育老师的“教研室”。我探头进去询问,果然如此。一中年赵姓老师在一个大铁炉子边取暖,喝茶。我大胆进去和他套磁,并趁机吹嘘了一下我的运动背景。我说希望能考上北京体育学院,他便热情地鼓励我。我实话相告,天气太冷,如能明天容许在他办公室躲一会,减少在室外不必要的逗留时间,肯定会有利于发挥。赵老师一口答应,明天你直接到这里来好了。
第二天到考场一看,来的考生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很多是北京天津的老知青,几个人围着老师套近乎,不厌其烦地给老师们敬烟,自己嘴上也叼一只。我心想,哎哟哥们儿,你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北体来的汪老师和当地的三个老师分
4组给考生进行测试。我很快被汪先生点到名字。三个考试项目:100米跑,立定跳远,引体向上。我的自选项目1500米跑被否定,最后高考老师决定安排一个400跑,有十几个人参加。我在中午前就考完了。

正在犹豫是否该离开考场,汪老师把我拉到一边。表情严肃地说,回去抓紧准备统考,我想我们不久会在北京相见的!我的下巴都快惊的掉下来了,我。。。
我回来一周后,到旗(县)里参加的自治区统考。由于有汪老师那句话,怀里像揣了块儿烤红薯,暖烘烘的。就我当时的文化水平,应该是每项考试都发挥到了我的最大极限。作文【在红旗下】写到最后竟然感到意犹未尽。
(三)中央来调令了!
高考结束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给爹妈写了一封信去,详尽汇报两次考试经过,并告诉他们我的感觉良好,听天由命了。唯独没敢提起汪先生的那句嘱咐。牧区偏僻,没人把这当回事儿。只有一个年龄较大的女知青考了中专,时不时是会在那里发愣,嘴里自言自语。
公社照例进行冬季水利建设。摊派15名壮劳力到我们大队,我由于高考误了一个月的工,这次是责无旁贷地上了水库工地。我的工作是在石壁上打眼儿放炮。具体下来就是抡大锤,扶铁钎,装填炸药和引信。劳动强度大,收工后没力气瞎侃,很快就睡着了。两个星期后,我突然发现夜里睡不着觉了。走出工棚,眼望着天上的星星,惆怅起来。那高考上大学的事难道只是一个梦?是天边一闪即逝的一抹彩虹?唉,不去想它了,明天还得干活呢。
一天我抡着锤子叮叮咚咚地打着跑眼。公社武装部的一个通讯员飞马跑上水库工地,边跑边喊,小X, X,工地上近200来人都好奇地停下手中的活朝这边张望。他跑到我那里翻身下马,气喘嘘嘘地说,书记让我告诉你,中央给你来调令了!
我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问道,调令在哪?通讯员说,还在书记那里,他在等你。赶到公社书记那里,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书红字“中央体育学院”。书记说,想来是北京那边大学的文书,但我们公社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不能不重视啊!

水库工地上几个知青全部跟我回到了知青点喝酒庆贺。知青们慷慨地把平时小心存下的牛羊肉切大块炖好端上来,大腕喝酒。两个平时关系较密切的知青端起酒碗真诚地问道,小X你算出息啦,马上要到北京上大学了。能告诉我们你都走了哪些关键的门路,办成了这件好事?

一句话把我从思绪中惊醒。是啊,3个月前我也会和他们一样问这样的问题,是我的母亲给了我她那无保留的爱及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件礼物!
两天以后,几个知青朋友和大队里的不少人,聚在公路旁为我送行。有人早早拦下一辆车子那里等候(需给司机一点报酬)。大家说着惜别的话,队长十来岁的小儿子凑到我跟前,小声说,你要去北京了,那个小收音机可以送给我吗?我心里一沉,早就答应过他的,一高兴居然给忘了。
别了乌拉特前旗,别了我的西哈拉汗大队!
后记:
1.     回到家后,得知我大哥考上了东北工学院,二哥考上了内蒙古师范学院,我考上了北京体育学院。兄弟三人在困境中同时考上77级大学,也算当时小范围内的一段佳话。

2.     我曾写信致谢五原一中的赵老师,没有得到回复。

3.     四年后,我毕业留校工作,又有幸在这位搞举重专业出身的汪老师领导下工作过两年。
入学后同学们的第一张合影,后排右二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