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武闻言浑身一震,连忙道,“那你快说!” 李辰却故意在这里卖了一个关子,他没有马上接贺兰武的话,而是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贺兰盛忙低咳了一声,拱手道,“还请天行郎君不吝赐教!” 贺兰仁有样学祥,“请天行郎君赐教!” 贺兰武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哈哈一笑 ,“却是某心急了,郎君勿怪!快给天行郎君斟一碗酒来!”周围的鲜卑武士们应声取出酒碗,给李辰斟满。 李辰自进门落座以后就说了一大气话,此时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他先行礼谢过贺兰武,然后端起酒碗喝了几口,并乘机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放下酒碗,举起右手对贺兰兄弟道, “我言宇文黑獭能立足关陇的根据有六: 其一,关陇河山险固,易守难攻,关东纵然举国而来,关西只要凭险据守,殊难破也;其二,关陇乃故秦旧地,民风尚武,稍加整训,其民皆为可用之兵;其三;关中沃野千里,兼备水利,乃天下廪仓之所在,所产之粮足供养兵十万;其四,宇文黑獭麾下,多如公等,皆为武川子弟,故此上下同欲,此取胜之道也;贺六浑属下多鱼龙混杂,诸将不和,国人(北魏将鲜卑人称国人)、汉人相轻,每战必不同心 。其五,宇文黑獭治军严峻,令之所出无不凛然。贺六浑御下太宽,子侄亲众,皆以骄纵不法为能事。侯景竟有高王不在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之语,贺六浑亦不能制之。故其人马虽众,死力敢战者寡。偶遇小挫,便致一溃千里。其六,世人都云贺六浑兵多将广,所向披靡,故此贺六浑以下皆骄气日盛,视天下豪杰若无物。岂不闻盈满则亏,骄兵必败之理? 有此六者,宇文黑獭若能一击得胜,必能雄踞关陇与贺六浑鼎足而立!” 李辰一番话说完,帐内诸人无不目瞪口呆。之前为自己的前途倍感担忧的贺兰兄弟也不止一次地曾商议过目前的形势 ,大家一致都觉得如今贺六浑已是势大难制,宇文泰恐难是敌手,只有寄希望于位于荆州的贺拔胜。没想到今天李辰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观念,用一通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语不惊人死不休告诉他们,宇文黑獭才是贺六浑的克星! 见他们人人失色,李辰又道,“贺六浑如若当时乘贺拔元帅新逝,群龙无首之际,亲统大军入关中,天下谁人能敌?可如今先机已失,宇文黑獭已然成势,再难撼矣。” 贺兰兄弟等人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李辰一番话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良久,还是贺兰盛最先打破沉默, “天行郎君以为此次天子讨贺六浑胜负如何?” 李辰点点头,“ 天子虽据大义名分,但怎奈力不如人,失败是必然的。我料如今已是有了结果,说不定天子现在正在西幸长安的路上。” “天行郎君缘何如是说?” “ 当今天子性情刚烈,要不然怎会不甘贺六浑欺凌,要与他兵戎相见?但是战争归根结底还是由实力来决定的,天子所据之地、兵将、谋略、武备都远逊贺六浑 ,空有个大义罢了。不举兵则罢,举兵则必败。天子一旦败了,必定銮仪西指,出奔长安。想要依靠宇文黑獭来对抗那贺六浑。” 李辰停了停,继续说道,“天子若败,剩下荆州贺拔二将军独木难支,我料也终将难逃一败。” 贺兰仁年轻气盛,当即按捺不住道,“我看未必,二将军武艺高强,勇猛绝伦,如今虎踞荆州,麾下精兵数万,如今又有大义在手,他若奉诏北上勤王,谁可当之?” 李辰微微摇了摇头,贺拔胜勇猛无敌,武艺超群,却不是当领导的料,做事太瞻前顾后。他先是拒绝李虎的催请,大好机会拱手让给宇文泰;后来孝武帝命他领兵讨高欢,他又犹豫不前。等到孝武帝兵败,高欢大兵压境,大势已去,最后只能南奔梁国。 李辰道,“荆州四战之地,难以据守,加之民生富庶,富则畏死。兵不敢战 ,又守之不易,纵使贺拔将军勇武过人,恐也难敌贺六浑大军四面围攻。” 贺兰兄弟听了,个个面若死灰,半响说不出话来。如果贺拔胜失败,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彻底没了指望。他们脱离大队,在这荒山野岭辗转数月,饮风餐露,饱尝艰辛,不就是苦苦等待着贺拔胜回来吗?可如果李辰刚才的一番话是对的话,贺拔胜势难敌贺六浑,最终只有南逃一途。 那他们几个月来的坚持就变得毫无意义。如果贺拔胜真的失败了他们该怎么办?难道最后只有去投贺六浑吗?可正如李辰所言,他们都是武川子弟,投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更何况那贺六浑本身就是杀害贺拔岳的幕后黑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投靠自己的仇人。一时间,贺兰兄弟都感到前途暗淡无光。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等待,如今他们心中最后坚持的信念,也被李辰击得粉碎,怎不让他们心生绝望。
过了许久,贺兰武才勉强道,“ 不,不至如此吧?”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挣扎。 李辰低头沉思片刻,倏地抬起头对贺兰兄弟说,“诸位将军可愿与我一赌东道?” 贺兰武眉头一挑,“赌 ?赌什么?” 李辰镇定地说,“我们就赌这次讨贺六浑的结果如何?” 贺兰盛问道,“ 如何作赌?” 李辰道,“一,我赌天子败,圣驾将西幸长安;二,我赌荆州贺拔二将军败,将南奔梁国。” 李辰停了停,他狠狠地一咬牙,“第三,我赌天子至长安后必被宇文黑獭所鸩,明年新君更立!” 李辰一言既出,犹如石破天惊。贺拔兄弟齐声跳了起来,他们如同白日见鬼般死死盯着李辰。贺兰武用一只手指着李辰,“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那手只是抖个不停。 贺兰兄弟武人出身,虽然对那个腐朽的朝廷谈不上有多大的尊敬,但仍然被李辰狂悖的言论吓得惊骇欲绝。在古代,妄议皇帝的生死,那都是灭族的大罪。李辰不仅说了,还断言天子将被宇文泰毒死!这要有多大的胆量,才敢说这样逆天的话! 李辰对他们如遭雷殛的样子视若无睹,冷冷地道,“以上三件,你们可敢与我一赌?” 沉默了片刻,贺兰盛咬牙道,“何以为赌?” 李辰道,“适才我言三事,若有一件不准,就算我输了。我将终生投在三位将军门下,苍头青衣,为奴为仆。” “那你赢了呢?”贺兰仁问。 李辰平静地说,“如若在下侥幸三件事都猜对了,我想请贤昆仲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贺兰兄弟闻言竟一时失声。 其实这个赌局表面上对李辰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李辰要三件事全猜对才算赢,只要猜错一件就算输。而且,李辰输了,要做贺兰兄弟的奴仆,而贺兰兄弟输了,只要为李辰打工就行。要说李辰要和他们打赌的三件事,前两件贺兰兄弟没什么把握。但是第三件事,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宇文泰真敢在强敌压境的当口,干下弑君这等人神共愤的大逆不道之事。这简直是将大义拱手让人,白白送给贺六浑一个挥刀杀向自己的极好借口。 最后,贺兰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贺兰武重重地一拍面前的条案,“好,我们赌了!”他对李辰道,“就依天行郎君所言,上述三事,若郎君输了,就给我们兄弟为奴;我们若输了,今后贺兰三兄弟唯郎君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
李辰顿时笑逐颜开,与贺兰兄弟轻轻三击掌相约。他惦记这批勇士已经很久了,今天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总算是要将他们网罗到自己名下。自从穿越了以后,终于就要有了属于自己的班底,以后不用再每次自己冲上去拼命了。李辰看着英武精悍的贺兰三杰和手下恶狠狠的一票兄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按后来贺兰仁的话,李辰当时笑得就像一只抓住了鸡的狐狸。看着李辰的那副样子,贺兰兄弟心里直嘀咕,这李天行难不成真的稳操胜券?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辰这不叫稳操胜券,而是根本就是知道答案的作弊! 大家之后的谈话变得轻松愉快,李辰和贺兰兄弟很快就商定了今后送粮的事宜。接着又是一阵闲话,贺兰兄弟告诉李辰,和他们一起出来的共二十五骑,个个都是精通骑射的鲜卑勇士,大都出身武川镇,已经随他们征战多年,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们还告诉李辰,贺兰在鲜卑语中,是马﹑忠诚的意思,李辰听了不禁连连拍手称善。 闲话一阵,李辰见天色不早,便向贺兰兄弟辞行,贺兰兄弟忙将王宝和柳老柱放出来。那二人被囚了一夜,正在为自己的命运提心吊胆,见了李辰知道性命无碍,顿时悲喜交加。李辰好言劝慰了二人一番,见他们确实没有受什么虐待,这才放心。 贺兰兄弟将李辰等三人送至营门,众人反复叮咛,依依惜别。李辰让王柳二人骑了驮粮食的驽马,然后深深施礼,与贺兰兄弟作别。贺兰兄弟一齐回礼,目送李辰一行人影渐渐消失在奇峰怪石之间。 贺兰武注视着李辰远去的方向,不禁感慨道,“这李天行明洞千里,诚天纵之才。适乱世逢,不知会有何等遭遇际会,将为管、毅焉,操、莽焉,抑或苏秦、张仪焉?” 贺兰盛摸着下巴道,“他将为何人倒也罢了,没得十年看不出来。我只知这人初见时,只觉他言语轻浮无状,不由让人生了轻看之心。却不防被他一步步诱入縠中。我们昨日好容易捉了两人,问他们要一百石粮食,可这李天行只三言两语花五十石就把人要走了,还让我们觉得欠他好大人情。真真是好本事。” 贺兰武一拍大腿,“咳,你怎么不早说!” 贺兰盛尴尬地一摊手,“我也是刚刚醒悟过来。” 贺兰仁道,“要不要去把他们追回来?” 贺兰武摆摆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都放了,怎好再追回来。” 贺兰仁眨眨眼睛,“那就这么算了?” 贺兰武道,“且看他与咱们的赌道如何。若是他输了,少不得与他老帐新帐一起算!” 贺兰兄弟转身回了营帐,自遣人去往长安打探消息不提。
待到李辰一行三人回到桃花坞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望着远处桃花坞隐约可见的寨墙,李辰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丝温暖。那里便是自己在这乱世中的家园。只有这里,才会让自己觉得心里有所依靠。 当李辰快要接近寨子的时候,寨墙上有人高声喊道,“可是李郎君回转了?” 李辰扬声答道,“正是在下。幸不辱使命,接得王、柳二位乡亲平安回来!” 寨墙上顿时一片欢腾,“李郎君回来了!”“李郎君把两位乡亲救回来了!” 这时,只听寨墙上一声尖利的女声传来,“娃他爷……”下面已然转成呜咽,正是王宝的婆娘。王宝才回了一声,“娃他娘,是我哩……”便也泣不成声。 待得走近寨门,寨墙上已是火把通明,寨门洞开,一大群人已经迎了出来。当先一人,正是花贵,他紧走几步,对着李辰深施一礼,激动地说,“恭贺李兄弟平安归来!”李辰急忙翻身下马回礼,还未及开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却已经一头撞进怀里。他连忙伸手抱住,定睛一看,不是妞妞却是谁,只见她平日里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已经浸满泪水。妞妞泫泪欲泣的神情顿时触动了李辰心底的柔软,李辰不由让她轻轻靠在怀里,用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边王宝和柳老柱也已经和婆娘、娃娃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花贵在一旁道,“这孩子,被惯得忒不懂规矩!今日你走后,她便在寨墙上守了一天,怎么说也不肯回去。” 李辰道,“有劳乡亲们挂念,好在此次只是有惊无险,最后平安救得两位乡亲回来。” 只见花贵整一整衣冠,向李辰行个大礼,“李兄弟……” 李辰忙一把拉住他,“花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能不能以后再说?” 这时,王宝和柳老柱两家人一齐跪倒在李辰面前,“多谢李郎君救命之恩!” 李辰连忙将他们都搀扶起来,“不必如此,是乡亲们凑的粮食救了你们,我只是跑了个腿而已。要谢,就该谢谢全寨的乡亲们!” 随后,他向花贵和乡亲们告罪,推说自己乏了,连乡亲们准备的酒饭也没吃就回自己的家睡觉去了。乡亲们见他情绪不高,莫名究理,但谁也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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