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的天堂(三十六)
文章来源: 晓勇2013-06-21 22:07:41

三十六

转眼晓箐走了七年了,我的肩上不仅多了一条杠,又添了一颗星。今年她该三十岁了,不知是否已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过着在家相夫教子的生活。她一定是个温柔的妻子,操劳的母亲,但愿有个疼爱她的丈夫。 

孤寂的时候,思念象一队小蚂蚁爬上我的肌肤,撩拨我的七年之痒,让我更加难耐,齐秦唱着“思念是一种病”,有时我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军营终于发生了变化,一幢新的办公大楼拔地而起,黄色的外墙在周围几幢红砖楼中格外显眼。竣工了,我也把现有办公室里的东西收拾打包,准备搬入新的办公楼。

云镇也悄然迎来了察觉不到的变迁----电气化铁路线延伸过来,铁轨上添加了电线,从北京往返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我告诉欣兰这些新的动向,没想到她竟然说想来看看我工作的地方。结婚后,孩子小,交通不便,八年中她从没有来过这个被她叫做“树不长页,鸟不生蛋”的地方。

欣兰到的时候有些凌乱,正是快搬迁办公室的时候。云镇没有什么看点,也没有什么物产,她每天就在家里帮我做做饭,没有朋友也没有娱乐活动,实在也是无聊得很。没过几天她就开始想念留在父母家的儿子,准备尽快回去。

一天忽然宣布在礼堂集合开会,有重要通知。我本想不过就是搬迁办公楼的事,当眉宇紧锁的旅长出现时,我有了不祥之感。31251部队被撤编,留守人员将迁至大川与兄弟部队整合,云镇的驻地废弃,交地方政府管理。

本来即将搬入新办公楼的几箱东西被搬回了家,准备整理一下,不用的私人物品让欣兰带回南京,剩下的东西运至大川。

又有许多干部战士将提前转业复原,和我一起留下的寥寥无几。眼睁睁看着一砖一瓦建起的新楼房,还没用过一天,不是滋味。下班回家心情不高,闷头吃饭不作声,欣兰也极安静。吃过午饭,我正要准备午休,欣兰叫住了我,一脸的严肃,不亚于旅长。

“这是怎么回事?”她拿出一叠信件,冷冷地问。

那些是晓箐给我的信,我一直放在办公室,本来应该直接搬进新的办公楼,只因为要整合,才一起搬回家来。显然欣兰独自在家时翻看过了。

“噢,那是认识你之前有过一段短暂的感情。你也看到了,刚刚开始就被人家一口回绝了。”

“那这张照片呢?怎么解释?”

“我说过,曾经刚刚开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吧。人家现在在太平洋那一边哩,这么多年也没联系了,你还吃醋?

欣兰没有直接回答我,“留着这些信,说明你还想她。”

“所有人的信我都没有丢掉,一直放在办公室里。看看上面的灰,我也有年头没看过了。”说着,我拿出一封信看起来。“你看,她还祝贺我们结婚呢。”我看看晓箐的照片,那双心有灵犀的眼睛和被朝霞映成桔黄色的海水。真的,那双眼睛在大海的另一边好几年了。

“那就好。”欣兰从我手里收回信纸和照片,走回了厨房。我闻到从厨房里飘出的烟味,急忙跑过去,见欣兰已经把整打的信扔进了火炉里,点着了火。火光映着她的冰冷的脸,烧着我的心。

“你这是干啥?”我赶到的时候,最后一张纸已经有半张变黄。

“既然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还留着这劳什子做啥。”欣兰没有看我,一直盯着炉里的纸,她要亲自确定每一个字都完完全全地毁灭。最后她把晓箐的照片扔了进去,火焰吞噬了海水,那张被朝霞照射成桔黄色的脸,渐渐卷曲,继而变黑,化成灰烬。

我看着面前另一张被火光映衬成桔黄色的脸,冰冷中带着一丝不屑的得意,变得如此陌生。“你爱她吗?”晓箐当年这样问我,如果后来有一点的话,那是因为她生养了我的孩子,新婚燕尔便与我两地分居,为此我努力守护心里爱她的微弱火苗。此时,随着火焰渐渐缩短,黯淡下去,我心里的火苗也就此熄灭。烧完了,欣兰用挑衅的眼光看着我,一场疾风暴雨就要来临。我没有应战,无声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我独自走在操场上,别了,云镇,我在这里渡过了人生最好的十二年时光。别了,晓箐,我本以为在这里会等到你的音信,现在我也要走了,就算有朝一日你来到这里,也找不到我了。如果说你出国算是生离,那么我离开这里便是死别,现在我心如死灰。

我曾渴望爱情,初恋的挫折让又我鄙夷爱情,一步跨进了婚姻,将自己禁锢起来。然而对爱的渴望终究不肯就此湮灭,心里的爱神没有人能够替代。我自认为没有爱的生活照样可以运转,但没有爱的婚姻到此时就象是旱季的溪流,水分慢慢蒸发殆尽,露出干涸崩裂的河床。剩下的,只有做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毕竟,由心灵撞击而产生的爱情和把身高、学历、背景及财富明码标价而换来的对等婚姻有着天壤之别。

来到双杠前,这个双杠见证了我的喜怒哀乐,它默默地忍受我的虐待,静静地倾听我的诉说。每当天阴冷的时候,隐隐的腰痛无声地提示我曾经的激情。让我最后一次和你较量一番吧。我一跃而上,长期的办公室工作,已使我力不从心。别了,那个血气方刚的勇耘。

我走向靶场,几年不去,这段路变得如此漫长。初夏的山坡上是一片鲜亮的绿色,微风徐徐,吹去了心中的晦涩。一队新兵正在这里进行站最后一次射击训练,枪声此起彼伏。我站在他们身后默默注视。训练结束后他们开始拆除设施,带队的干部看到我走近,一个敬礼。“报告科长,请指示。”我叫他给我一支压满弹匣的枪,走到高坡上,握紧枪身,扣响了扳机。屏住呼吸,全身绷紧,心狂跳,任弹壳四处飞溅,一边狂喊,把我在云镇的恩恩怨怨全部吐尽。别了,十二年的云镇。

很久,我才回到家里,欣兰留下字条,她已独自去了火车站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