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是铜像
文章来源: 北美君子2016-06-09 21:03:16

              

1971年暑假。那年我刚上完初一。

两年之前的1969年,正值文革高潮时期,我随父母下放,从省城来到了父亲的祖籍老家J县某公社。

我们的落脚处是父亲祖上传下来的房子。住处座落在公社的小镇中央,是镇上最热闹之处。

说是镇,其实就是一条横贯东西,不足两里路,街面宽约不过两丈的一条小街。小街的两边栉比鳞次地排列着古老的砖瓦民房,三三两两的商铺间隔其中。三进两院的老家住处后面是一条小河,是日常用水的来源也是洗衣洗菜之处。老房的左边是一家开了多年的杂货店, 再过去几家民居是一个能容纳近一千人的像模像样的公社大会堂;老房右边是邻居和一个卖鱼的小鱼行。街对面是公社革命委员会所在地。

无论是纯朴憨厚的邻里镇民,还是那口音独特的家乡话,抑或是到吃饭时家家屋顶的烟囱冒出的炊烟,甚至清晨的鸡鸣和傍晚的乡民收工的喧闹声,遍地散发的浓浓的乡土气息对于一个在城市长大初来农村的我,觉着什么都新鲜。

小镇是方圆数里的“经济文化中心”。

这里,一年四季每天从清晨5点到近晌午都热闹异常。特别是夏季,乡民们因为上午要去田间劳作,所以将要卖和要买的赶集就放在了清凉的一大早。小镇的集市和现在的大菜场差不多,人们把带来的新鲜鸡鸭鱼肉时鲜生菜蔬果摆在小街两边一字排开,无价格标签,东西没有现在这么光鲜集市却热闹异常,吆喝声不多但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每天的这时是小镇的一景。

借此机会将祖籍老房及小街集市交待一下留个文字记录,呵呵。

言归正传。

小S也是随下放的父母从省城来到了这个镇上。

小S的父亲老S,和镇上其他从全省各地来的省级下放干部不同的是,因着老S原来是团级干部部队转业的,不属“走资派”,下放到公社后不久就被提拔当了公社书记。小S一家就住在对面的公社大院内。

我和小S因为是从一个城市来的,年龄也差不多就成了好朋友。

小S长得有点像缩小版的演员王志文。不仅身材个子像,就连神态,脾气,机灵劲都相差无几,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是个捣蛋的,和他在一起玩鬼主意是一个接一个。

那年暑假农忙的一天,小S来找我,进门时一脸的怪怪样子。

“我们去贴电影海报。”

“贴什么电影海报?”我问。

“《第八个是铜像》”。

“贴哪里?”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贴到公社大会堂去”。

那几天,阿尔巴尼亚的新电影《第八个是铜像》正在县城电影院热播。在那买什么都要找人开后门的年代,听说在县城看这部电影一票难求。经过几个在城里看过这部电影的后生们回来将电影情节的一番叙述,更使得乡民们心里痒痒的。

这也难怪,在那个艺术享受贫乏的年代,尤其是在农村,人们早已对八个样板戏和《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三战”电影看了不知多少遍,其中的一些经典台词早已耳熟能详。因此,那时乡民们的最刺激最快乐的娱乐活动就是能在公社大会堂看一场电影,尤其是新电影。

“《第八个是铜像》到我们大会堂来放映啦,我怎么没听说?”我又高兴又疑惑地问。

那时在农村,放电影是交给流动的电影放映队来做的。一个县有几个电影队,每年在县农村的各个地区轮流转,其间要等2,3个月才轮到一回。电影放映队来之前大家就广而告之像是一件大事,人人心里喜洋洋孩子们尤其兴奋。电影队的人是要好好招待一顿在公社食堂吃饭的,有烟有酒还管带。条件一般的农村,在打稻场支个银幕,放映机架起来就等天黑。天擦黑后,乡民们坐在自个带的凳子上或收获的庄稼上看电影,那个爽快就别提了。当然,能坐在镇上的公社大会堂内观赏那可是另一个等级的享受,而且那个时候还是免费,不过要早来抢个座位,不然就要站在过道上看。

电影队来镇上放映前一天都要贴一张手写的海报在会堂大门上。

这时,只见小S一脸坏坏的:“还没来放映,贴张海报骗骗大家。”

听他这一说,我一半失望一半好奇。

小S这时将放在背后的手伸到了前面,只见他手里抓着一张蓝色的用来写大字报的纸张,上面写着“《第八个是铜像》,放映时间:X月X日晚7点,放映地点:公社大会堂”。毛笔字写得有点歪扭,我不相信乡民们会相信。

“他们会相信的。”小S满有把握地说。

他要我帮他做的是,当他贴海报时我替他望风。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小S是想拉我帮他壮胆。

我那时也是闲着没事干想找乐子,于是一拍即合。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乘着夜色,我们就将那张“电影海报”贴到了公社大会堂墙上。

第二天清早,小S和我就坐在了大会堂对面的理发店台阶上,看是否有人会注意到那张电影海报。

过了一会,只见一个壮年男人挑着一担菜走上前去,在海报面前停下,看了一会转过身,满脸喜形于色地走开了。接着,陆陆续续地很多赶集的人都趋前看到了这张海报,个个喜笑眉开的离去。

我和小S大喜,觉得第二天有热闹看了。

第二天傍晚,我和小S又坐在了台阶上。一群群乡民来了,看得出有的是全家有的是一个生产队的人成群结队来的。但看着黑灯瞎火的大会堂个个一脸错愕,凑近门缝张望了好一会敲了半天门,一群群人又满脸失望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我们坐在那儿看着这一幕幕景象乐开了花,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第二天,老师将正在学校暑假劳动的我和小S叫到了老师办公室,让我们写检查。

原来,昨天小S和我开的那个玩笑将事情闹大了。那时,正逢农忙时节,虽然乡民们那些天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还要突击打白天收下来的稻子,但由于听说如此精彩的外国片子来放映,使得乡民们农忙的劲头也没了,觉得不去看很可惜, 于是有的生产队队长干脆宣布今晚不突击打稻子了都去看电影,一些生产队昨晚就全队停工来镇上看《第八个是铜像》。

影响太大了,公社连夜派人查,很快就查出是公社书记老S的儿子小S和我一起做的恶作剧,于是通知了学校。

老师刚锁门走开,我和小S一个字没写,就跳窗一溜烟跑了。

这件事,虽然父母没有说什么,但那段时间我参与的这件事却成了亲朋好友闲谈间的笑料。

可小S就没那么幸运了。

等到再看到小S时,只见他是鼻青脸肿满身伤痕,却还强挤出笑脸说没事。

他被他那在部队当过团长的爹捆了起来,用皮带一顿结结实实的狠抽……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想起来还觉得庆幸:在那个年代,我们要不是少年不更事,恐怕轻则要进局子,重则就成了“铜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