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万圣节
文章来源: 清风-细雨2014-10-31 11:06:43
小时候,山野中,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中式的,胳膊支楞着放不下来,脖子上红领巾歪斜地挂着,疯跑之后的脸红得像苹果,那个时候还没有富士苹果,看起来红红的苹果吃起来总是酸倒牙。汗几乎湿透了棉衣,胳膊粘着棉袄里子更加放不下来,脸上的汗经北风一吹,皮就皴了,回家一准是钻心的疼。不过,谁在乎那些呢,我只记得无数次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笑得肚子痛,笑得下巴要掉下来,笑得直不起腰,甚至笑得要在地上打滚。。。
那个场景,彻底的,纯粹的,忘我的欢乐,随着我们身高的增长不知不觉变得陌生,跟着记忆的镜头逐渐拉远,变得模糊,以至于令人有时怀疑起那种快乐的真实性。能乐得合不上下巴?真有这事?
初到异国,这里的人们热情地介绍着他们的种种节日,我微笑地听,心里其实不自觉地把洋人的节与咱国产的节好歹配上了对子,以便掌握应用。比如,感恩节好比中秋节,圣诞节参照春节,将士日纪念亡者好似清明,七月四相当于十月一,这样一对就容易理解各个日子该干嘛,该吃啥,该哭,还是该笑了。唯有一个节日超出我的理解范畴,那就是万圣节(Halloween)。
街边的房子外面挂了些白色人造蜘蛛网,玩偶巫婆穿着黑袍立在邻居家的院子里,奇奇怪怪的面具占满了商店的货架,这个节日唯一的亮点,在我看来怕是山一样堆着的大南瓜。可是,这金黄胖胖的南瓜可不是往吃货们的肚子里去的,通常是要被惨无人道地挖心掏肺做成万圣节南瓜灯。怪异的万圣节在我眼里简直就是西方人莫名其妙的强烈佐证。
说归说,作为孩子妈,这个节躲是躲不过的。学校里每年有万圣节化妆游行,孩子们对自己要扮的模样早有盘算,当妈的就是被拉进店去买-单。这个时候的商店充满了“妖魔鬼怪”,牛魔王,白骨精,哈利波特,蓝精灵,没有找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万圣节的傍晚,孩子们装扮好了,猴急地跑出去挨家挨户要糖果。看他们兴奋的样子,就跟我们虐待孩子,家里从没给过糖吃似的。这,也再次证明要来的东西就是比白给的珍贵。我呢,只是远远地跟着孩子,做好保卫工作,与这个节日保持着警觉的距离。
直到许多年后,我一不小心被人拉入了戏,才算是真正遭遇万圣节。
公司里年年都有万圣节化妆表演大赛,年年我都是观众。那次同事们下了死决心不留漏网之鱼,要把每个岸边观望的人都拉下水。于是,不知那个出了馊主意,非要排一出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不可,剧中角色众多,团队里人人有戏份。我呢,不瞎不瘸的,这回实在找不出理由赖在岸上。
最奇葩的要数我那老板,身高一米九,性别男,已婚,孩儿若干,平日西装革履,出入重大会议,讲话像新闻联播一本正经,居然奋不顾身地说白雪公主一角非他莫属!你见过一米九的白雪公主吗?另外的重要角色也被乱抢而空,部门经理,性别男,请缨扮演坏皇后,老帅哥饰演王子倒挺合适。我呢,被推举扮起七个小矮人之一的“Happy”– 开心果。
万圣节道具服装专卖店里,我们把手指向一米九的白雪公主,问店员,有没有合体的“公主服”?那店员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居然没乐,肯定是见多识广。啪!人家胳膊一挥,大手一指。果然,超大号的白雪公主服就在眼前。看来一米九的白雪公主并非仅此一位。
那可是我第一次真穿万圣节道具服装,小矮人的帽子,配上银灰色的大胡子,衣服里面藏了个小枕头,也就有了个啤酒肚。对着镜子一看,自己先笑喷了,谁想到我也有今天。再看这位白雪公主,公主裙居然套进去了,头上戴着假发,大波浪的,还扎了蝴蝶结,黑丝袜那是必需的,自然也少不了那点睛之笔 – 烈焰红唇。
音乐响了,大幕开了,这些平日里极严肃认真的同事们,此刻全心地投入,感觉真是到了白雪公主的世界中。我想起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小姐丫鬟相公老爷,也跟真的似的。。。皇后给了公主一个大红苹果,公主吭哧一大口咬了下去,然后慢慢地倒在了舞台上。公主的脚立在舞台上显得好大啊!七个小矮人拼命憋着笑,随着音乐蹦蹦跳跳地唱着。整个公司无疑地在我们无厘头的表演中沸腾了,掌声经久不衰(我终于有机会很贴切地用这个词)。等等,王子还要亲了公主的嘴唇才能把他救活呀?呃。。。真的救活了。。。然后,观众演员乐成一片,笑得腹背抽筋,龇牙咧嘴,音乐台词全听不见了。回家后我才意识到,我的下巴在那遥远的童年快乐的记忆之后终于又一次笑得合不上。
那天笑酸了的下巴,是我自成人以来最忘乎所以,最欢畅淋漓的快乐体验。久违,陌生,兴奋,释放。扮成了小矮人“Happy”的我,抛开了平日所带的真皮面具,所谓面子,所谓自尊,所谓架子,不顾形象不计得失,投入其中。我们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地快乐。
或许,从小到大,快乐并没有走远,它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自己变得越来越矜持,越来越计较得失,越来越游离其外。
后来,那日的癫狂成了公司的传奇,一米九的白雪公主和一群小矮人的照片被挂在墙上,陌生的访客看到照片似乎少了些拘谨,可以谈笑自如。再后来,白雪公主荣升,大家都说好,那张照片还是一直挂着,似乎是他与众人打成一片的佐证。
万圣节年年到来,我曾经对它怀着不解,不屑,不睬的态度。也许它并没有什么邪恶的目的,恐怖的结果,而只是给我们一个快乐的理由,一个重当顽童的机会。若我们总是对它冷眼旁观,它将永远怪异;若我们抓住机会,参与其中,没准儿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欢乐?
不如,在这个曾与我长期冷战的万圣节,不管它的来历,不究它的解读,试着放松自己,放下沉重的负担,抛开烦恼忧愁,只是投入它的快乐,就像当年山野中疯跑的孩子一样,任我纵情开怀大笑,任自己天真无邪。
于是,那一张张红得像苹果般的皴皴的笑脸,这回应该是富士苹果,甜的,又被镜头拉近了,变得格外的清晰。

 

文:清风-细雨
摄影:红外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