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玫瑰
文章来源: 清风-细雨2013-03-04 10:59:10

                                          
                                             [
原创短篇] 恼人的玫瑰

情人节是花店最忙乱的日子。那时,我在一家花店打工。

“明天要送的花都装在小卡车里了,有上午送的,有下午送的,还有几个是晚上送的,可千万别乱了。。。”老板娘喋喋不休,仿佛生怕我把她到手的钱给搞丢了。

情人节的前夜,花店老板娘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网,能来帮忙的都叫来了,有从前在这儿打过工的,有远近的亲戚朋友。插花的,打单的,装箱的,电话不断作响。地上一层掉落的玫瑰花瓣,奇怪,这么多花瓣竟衬不出丁点的浪漫。

午夜过后,帮忙的人散去,只剩下我和老板娘打扫战场。情人节一天的收入占花店全年收成很大的一部分,老板娘虽已忙碌了一个多礼拜,眼睛熬得跟红眼病似的,可想到钱柜的进帐,还是有打了鸡血般的干劲,不停地叮嘱着我。

“您把心放肚里吧,回见。”我心里不耐烦,嘴里哄着她,边往外走。

“哎,这儿还剩几朵玫瑰,给你带回去送人吧。”她追过来,怕我不领情,塞到我手里。她还指着我明天送花呢。

“谢了!”其实,这花对我没什么用。不过,反正白给的,放屋里自己看也不错。

 

 

 

九点钟出门,艳阳高照,我开始一天送花的路程。这会儿,上班交通高峰已过,一派平和的街景掩不住这个暧昧的节日里大家骚动不安的心。

情人节花店送花是个不大不小的物流管理工程。我觉得有必要写入我们MBA的案例分析里去。花要提前准备,量要不多不少,品种要搭配恰当。外送的路线,时间要全部安排好,否则,就乱成一锅粥,等着投诉吧。不过,我送了两年,也有了些经验。如何处理各种情况,得到更多小费,心里有个小九九。比如,早晨送的,多是家庭妇女和老人接收,我要表现天真,不懂世事的样子。她们多半会给不错的小费。下午多是公司行号的,公事公办,少说为妙,没多少油水。晚上的,则神秘莫测。 有时堵了半天车,送到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连谢字都没有就打发了。有时却有金发美女的眼福,加上我舔嘴媚笑的功夫,弄好了,能收到不菲的谢资。

不多时,就已送了七八家。这一户在山顶上,看上去很大的宅子,一个安静富裕的家庭。将来要能拥有这样的豪宅,就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待着。我乱想着,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老女人,在我眼里,六十岁以上的女人归为老女人,她们大多慈祥,让我想起我妈。这位是个“圆妈”,圆圆的脸,圆圆的肩,圆圆的眼,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卷着。圆妈见我捧着偌大一盆花,笑得圆脸绽放成几个嫩白的疙瘩。她拿起花里夹带的卡片看,圆眼眯成了一道弯月牙。

“噢,太谢谢你了甜心。是约翰送来的,我的老公。”她的喜悦很感染人,“呦,这么大的一捧啊!约翰真是有心,他晚上要回来吃晚饭的。我们结婚三十几年了,他工作很忙,常不在家,可是每个情人节总要回来陪我吃晚饭的。。。”

这确是一盆非常大的插花,名字叫《生命的绽放》。里面有红,黄,粉三色玫瑰九十九朵,色彩缤纷,生机勃勃,如同生命在萌动。大概是我们今年最贵的一个插花了。

“您真幸运,有个好老公。祝您情人节快乐!”接过圆妈递来的小费,我转身离去。老年夫妇还这样浪漫地“生命绽放”,我心里突然很轻快,哼着小曲,继续上路。

情人节的鲜花,艳丽无比,滴翠馨香,送花的受花的本来都应该是快乐幸福的。可据我观察,有时这花又沉甸甸,像个炸药包。送花的人在以鲜花为道具,跳着小心翼翼的“足尖舞”。一不留神,跳错了舞步,或是踩了脚,啊哟一声,花瓣洒落一地,瓶里只剩下枯枝。

听说,有10% 的恋人在情人节后分手。这个节日的种种,花也好,礼物也罢,诸多复杂的“舞步”,给许多处于情感边缘上的恋人最后摊牌的契机。所以,我自己从不在这天送花送礼,不给它捣乱的机会。

太阳下山了,车里的花还剩下三五盆。下班的时间路上车很多,辗转腾挪,七拐八转地来到市中心附近的一条街道里。窄窄的路,黑漆漆的,不像好区。这是一个连排的城市屋,门口昏暗的灯。门铃叫了半天,门终于吱钮地开了。一位棕色头发的窈窕女郎,屋里透过的灯光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胸口开得颇低的紧身短袖箍在身上,两个丰满的乳房像要挣脱出来。我正走神,辣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高大地靠在门框上,一只手搂着辣妹露出一小截的蜂腰,似乎还不老实地摩挲着。

“怎么了?”黑影透着不耐烦。

“送花的。”辣妹瞥了一眼我手里的花,有点无动于衷。

这是一束小红玫瑰,很大众化的一款。因为太普通,我们给它起了个动人的名字,叫做《我的爱》。

辣妹拿起花里的卡片,瞄了一眼又放回去。“放门边上吧。”她瞥了一下嘴,红红的,很诱人。

奇怪,送到了又让人放门边上,显然辣妹没有被“我的爱”所感动。这么不领情,这花算是白送了。我把花放下,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名字,心里替送花人不值。

 

 

 

情人节后的第二天,花店生意清淡,最多是来询问昨天送花情况的,还会难免有些出状况,要求退款的。我快到中午才晃悠过来。刚进门,老板娘像见了救星一样大叫,“哎哟,小祖宗,你可来了。有位约翰先生非说你送错了花,来了三回电话了,快快,看看你昨天送花的单子。”

“哪个约翰? 好像有两个呢。”我脑子里飞快地回放着昨天送花的一幕幕,盘算着损益值,倘若真是我搞错了,采取怎样的补救措施。手里慢慢地拿出单据夹。

“咳,什么两个约翰,就是一个约翰订了两份花,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怨我们给送反了,小的本是给他太太的,却送给了那位叫佩姬的姑娘。”

“哦。。。”坏了,原来那两个约翰真是同一个人。我迅速地把圆妈,辣妹,和约翰连在了一起,明显的一个不规则三角形?

“这个老头也真是麻烦,干嘛还非给太太一个小的?拎不清。。。”老板娘嘟囔着,从我手里抢下单据夹,焦急地翻看着。

“喏,喏。。。”她很快找到了,似乎松了口气,“这不是,他订的时候就是这样写的呀!他自己号码写混了,赖不到我们的。”我俩如释重负。

“喂。。。”确认了不是我们的责任,老板娘反而来了兴趣,“那个佩姬长什么样?”

我把昨天所见的圆妈,辣妹跟她描述了一番。

“噢。。。”她若有所思,又有点幸灾乐祸,“佩姬肯定是小三呐。。。老头子要陪老婆过情人节,又想哄住小三,所以就送了那个《生命的绽放》。谁想搞错了,没绽放成,小三肯定生气了。难怪老头子急得天塌了似的,这下,他要破费喽。。。”老板娘毕竟见多识广。

我拿起电话打给约翰,跟他解释订单的错误。电话那端是尴尬的沉默,似乎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我有些同情他,告诉他圆妈收到花后的兴奋和幸福,“你真有位好太太!”我安慰他。

半晌没声儿,我以为他挂了,然后又像是自言自语,“。。。佩姬。。。她。。。”又是沉默,“。。。你不懂的。。。”

挂上电话,摇摇头。我没敢跟他提辣妹身旁的黑影。姑且就让他把一切赖在玫瑰头上吧。

我不懂什么呢?是面对年华老去的不安?是要留住的青春?还是。。。恼人的玫瑰?

 

 

 

突然想到了小薇,我那若既若离的女友。

拨通小薇的电话,“情人节快乐!”我夸张道。

“神经啊,都过了。。。”听出了她的怨气。

“你知道我在花店打工的,昨天最忙的嘛。我的情人节是今天。”

“咯咯。。。”她清脆地笑。

“晚上过来我给你做饭吃,还有花要送给你。。。”

记起老板娘给我的那束玫瑰,那晚我精心插在花瓶里,今天开得正艳。我很害怕自己老了的时候会像约翰一样急死白脸地要挽回青春,青春的时候就青春吧,省得老了还惹一世的麻烦。我今儿就豁出去,跳回“足尖舞”了,还等什么?

 

 

 

清风-细雨

2013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