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绮霞》卷九魏宫风云 33笛奏
文章来源: 碧蓝天2017-04-25 08:21:41

33、笛奏

  给南宋使者设的简单晚宴摆在景粼宫,席上作陪的只有几个肱骨大臣、皇亲国戚和南朝来的三位使臣。

  拓跋征端坐于大殿正前方描金镶玉的盘龙紫楠木椅上,觥筹交错间他喝了不少酒,罕有的,酒量一向很好的他,居然脸颊泛红,似已有了七分醉意。

  钰儿穿了一身暗黄色绣九凤朝仪宫服,头戴一对金凤遥珠结簪,面贴珠钿,翟衣绶带环佩玲珑,端坐在拓跋征的右下手侧。她手持白玉酒盅,矜笑间,眼角余光滑过对面席位后端坐的舒冷凤。

  钰儿是下午时分才得知,来访的南朝使臣中为首的居然是临川王舒冷凤。据说他已在景粼宫与拓跋征起了争执。说来也奇怪,南宋非要大魏答应,由南宋出兵帮助大魏一起解决胡夏朝内易储的争端,否则就要趁大魏专注于治理胡夏内乱时,收复虎牢、徐州等失地。为此,舒冷凤与拓跋征恶言相向。

  席间,拓跋征只与上前来敬酒的几位皇室宗亲闲聊,然后拼命给自己灌酒。他两颊和前额泛着酡红,唇色发暗,手中一直捏着一盏酒盅。虽然他神情看似并无不妥,钰儿却看出了他眉宇间笼着比愁眉紧锁时更多的痛心与愁闷,和他竭力在克制的心中蠢蠢欲发的勃然怒火。

  舒冷凤坐在钰儿斜对面的案几后,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舒冷凤偶一抬头正迎上钰儿投来的貌似不经意的目光。他抿唇微笑,眼底掠过浓厚的喜悦和思念之色。钰儿见状,心中一惊,手一抖,白玉酒盅中的琼浆洒了出来,溅到了裙裾上。身旁的红杉忙不迭地帮钰儿擦拭着酒渍。钰儿心里嗟叹,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和舒冷凤,如有一点行差踏错,舒冷凤就别想活着走出平城了……

  许久之后,钰儿用静亮如秋霁的双眸环顾了四周,只淡淡滑过舒冷凤的脸庞。她希望他能读懂她眼中的话语,小心谨慎,早些逃离这是非之地。

  舒冷凤心中已明了几分。他侧首转身,与身旁的使臣说了几句什么,只是嘴角挂着会心的笑。

  钰儿暗自松了口气。陡然扭头望向拓跋征,他正眸光阴冷地盯着席下的舒冷凤,手里的酒盅似端了许久都未放下,脸色红得吓人。慢慢的,拓跋征阴郁的眼眸挪向钰儿,钰儿忙执起案几上的玉箸。此番,舒冷凤明明是领了南宋朝堂的烫手山芋到大魏来挑事端的,或者说是来送死的。倘若拓跋征被触怒,他要挥刀斩来使,亦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儿,钰儿的心悬了起来。

  恰见临川王手持酒盅踱到拓跋征面前,他面戴微笑,躬身一揖,“此次来访大魏,目睹平城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待兴!心中不由叹服,陛下真乃一代明君,季伯适才多出言不逊,得罪之处,还望陛下海涵!特以此薄酒一杯作为赔罪,先饮为敬!”

  舒冷凤言毕,仰脖喝下杯中酒。然后伸手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书信,“此处有一封家书,是永贤长公主托微臣务必亲手转交给朝熙公主的。”临川王说着把信递给旁边的宫婢。

  拓跋征脸上依然阴郁一片,只眼里的眸光柔和了些。宫人欲呈给皇上先行过目。拓跋征一摆手,冷言道:“给她吧。”

  钰儿起身接过书信,看到封面上那几个熟悉的字体,心头一阵暖意流过,这是母亲久违的字迹。

 “只以薄酒一杯赔罪,恐怕诚意远远不够吧!”这时,席下一位身着胡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粗着喉咙喊了一声。

  钰儿寻声望去,居然是那年在召城营地碰到过的拓跋征的皇叔,晖城王。两年过去了,他的模样倒没变。

 “久闻南朝临川王的笛音盖世,”晖城王说着,端着酒盅摇晃着粗壮、挂满了各种翡翠宝石的五短身材走了出来,踱到舒冷凤面前。“不知我们可否一饱耳福啊?”他倾身做出一副友善询问的模样。

  钰儿颦眉,忽地想起此人的龙阳之好。

 “呵呵……”舒冷凤轻笑两声,略朝外挪了几步。他转身冲席上的拓跋征深鞠一躬,说:“那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从袖中取出玉笛。

  “且慢!”这时席间又走出一位身材发福的中年人,正是新上任的司徒太尉,他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有乐无舞,岂不遗憾?我看可以唤几个舞姬上来,一起献段舞给大家助兴,不是更好?”

  钰儿一听,心中不平:这分明是在羞辱舒冷凤,让他在大魏席间演奏给舞姬伴舞?

  她看到拓跋征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玩味的笑容,手指不停摩挲着蟠龙白玉酒盅。再望向舒冷凤,他一只手轻拍着玉笛,笑意里戴了些尴尬。

  舒冷凤戏谑地对司徒太尉道:“我要吹奏的这首曲目,音律繁杂,恐怕听过的人不多。如若乐曲不合舞姿,还望大家莫要见怪。”

 “这倒是个问题!”司徒太尉原本只想给舒冷凤出出难题,并不想让他太难堪。一时也不想得罪舒冷凤。“那倒不如就请王爷先独奏一曲吧。”

  舒冷凤吹奏的是那曲《弱水》,笛声骤起,恰似春雨如绵,浸濡山峦任逍遥。浓雾弥漫,洇染苍郁似云绕。海棠争妍,一枕相思如梦沉。风过雨歇,荼蘼败了芳菲尽。韶华易老,春来春去尤嫌早。杜鹃啼血,却道初心莫忘了。角声袅袅,铁马金戈声声近。歌筵孤影,空度流年妄蹉跎。笛音渐渐清亮而欢乐了起来。

  钰儿听得如痴如醉,早忘了之前给自己设下的警训。而临川王似也沉浸在音律之中,不经意间,二人四目相对,柔情款款。

  此时,笛音由低至高,宛如湍流激进,瀑布跌落石川,高昂激烈之中尽是望眼欲穿的思念和浓到极致的爱恋……

  拓跋征全都看在了眼里,他不由地呼吸急促,不知觉间握手成拳,只听得几声细微的玉瓷破碎之声,手中的玉脂蟠龙杯已碎成了几片,酒从指缝掌心中流出,带着越来越浓的殷红色。他不由闭了双目,默默忍受着来自手掌的疼痛渐渐覆盖了来自心底阵阵痉挛般的疼痛。

 “陛下!”有宫婢上前轻唤。

  他摇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声张,他把手中玉瓷碎片放在宫婢呈上的托盘,手掌放入浸了草药的水盆里,任一旁的宫婢帮他清洗。

  掺了草药的水虽然温和,但疼痛依然强烈,阵阵自手掌传来。此时笛声陡然变得悠扬,轻如流云,绵若锦缎,带着悲伤与期许。征儿倒吸一口冷气,那笛音似冰冷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心,渐渐入血入肉般哀怨冰冷,如生离死别般的不舍与煎熬……似他们之间一个无言的约定。

  最后笛音骤停,一片掌声响起。

  拓跋征端坐在龙椅上,右手敷上了黄色的布帛。他左手握住扶手顶端的龙头,龙嘴大张,里面嵌了一颗稀世夜明珠。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珠子,红晕已然从他脸上褪去,他眸色亮如雪地晴天,两颊苍白。他侧眸看似不经意般扫了颔首端坐的钰儿。心中的痛已凝结成了一团。

  他挥手,声音里竟透着入冬的苍凉,“临川王笛音的确不俗,可谓绕梁三日。天色已晚,今日宴会就到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