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是人生最大的成功-Op.109 (1)
文章来源: 2017-07-16 12:29:26

善良是人生最大的成功

我很喜欢贝多芬晚期的钢琴奏鸣曲,尤其是No.28 Op.101,No.30,Op.109,和No.32,Op.111。所以,后来我就开始收集版本。版本太多了,我以Op.109为主,收集了30来个版本,可还有许多没有。大部分是30、31和32,有一些没有32,有一些只有32,还有一张Fiorentino的只有31。每张CD都值得写上一两篇文章,不仅是音乐,那些钢琴家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无意版本比较,这里我只想简单的介绍几张我最喜欢的CD。先从女性钢琴家的演绎版本开始吧.

HESS

在女性的版本中最柔情的是Hess。她弹109时真的让我感觉这就是只有贝多芬的情人才能弹出的柔情。当然,艺术家表现情感跟尘世中的爱恋是不应混淆,但很多时候却难以分开的。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通过艺术找到真爱呢。或者,靠着艺术的魅力而把现实的共同生活维持下去呢.在创作Op.109的时候,正是贝多芬处于苦恼的阶段。因为这时他开始完全丧失听力,对此他非常不安。后人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现了他写的一封没有寄出的情书,给一位神秘的女人。对于这位神秘的情人人们有过一些猜测,但贝多芬没有把这封情书寄出去。另一件事让贝多芬备受打击的是,在争夺他的侄子的监护权的官司上,贝多芬输了。贝多芬对于这件事情非常在意。不过,后来贝多芬还是可以教他的侄子弹钢琴。但由于他过于严厉,最后他的侄子忍受试图自杀,而这给贝多芬带来了最沉重的打击。不久之后他就去世了。我对于这件事总是感觉有点奇怪,也许贝多芬一直渴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相比之下马勒就太幸福了。他遇到了一个神奇的女人,马夫人。马夫人对于艺术家的热爱是令人乍舌的,可以货真价实的称为艺术家们的情人了。她涉及到的情人有古斯塔夫·克林姆特,马勒,格罗皮乌斯,奥斯卡·柯克西卡,弗朗茨·魏夫尔。这些可个个都是一顶一的艺术家啊。在和格罗皮乌斯偷情时,这位著名的建筑师包豪斯的创始人在给马勒夫人写的情书的信封上,竟然错误的写成了马勒先生而直接寄给了马勒。这个建筑师也太马虎了,他盖的楼房还敢住吗?但也许那是因为马勒的名气太大了。后来马勒平静的解决了这场情感风波。他让马夫人自己选择去留,马夫人在衡量了她照顾谁会对艺术产生更大的贡献后,决定留下来。格罗皮乌斯则不是在马勒去世后,而是在马夫人和天才而变态的奥地利表现主义大师柯克西卡经过了一段SM的虐恋分手后,被马夫人覆水回收,成为了“马勒先生”的丈夫。但是在他的孩子出生时,他却知道了他的孩子其实是马夫人作为他著名的建筑师包豪斯的未来创始人格罗皮乌斯的妻子与美国的著名作家弗朗茨·魏夫尔的孩子。那一天的晚上,接近临产期的马夫人和魏夫尔一场疯狂的性爱后,突然大出血魏夫尔的孩子早产了。于是,格罗皮乌斯平静的和我们可爱的马夫人分手了。我觉得这几个成年人处理情感的方式让人感慨。可能,他们真正钟情的只有艺术女神。在尘世中,爱谁与谁爱谁都不是太重要的。

其实,Hess最有名的还是改编巴赫的作品,尤其是那首Cantata No. 147,Jesu, Joy of Man's Desiring。Hess的版本听多了,我就感觉有些腻了。过去喜欢听特别慢的演绎,现在很多观念很多对于艺术的感受和喜好都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化了。你听贝九的第三乐章,还有肖五第一乐章最后的那段长笛,他们的优美都是有力的,而且他们不会沉溺于优美的抒情。最美的旋律一闪而过,让你无法忘记,又挽留不住。相对来说,马勒的抒情就太抒情了。而且,马勒的抒情是柔弱的。他一直有妻子爱玛的精心照料,直到去世。他的妻子爱玛曾经也想当一个音乐家,嫁给马勒后,马勒让她放弃音乐创作,她服从了。后来在旅行时,爱玛的箱子里也总装着自己从前写的一百首歌,那时爱玛还是个小姑娘,在学习作曲曲时爱上了她的老师,作曲家泽姆林斯基。感情是复杂的,或许并没有纯粹的爱。尽管有过出轨,爱玛无疑是深爱着马勒的。马勒无疑也深爱着爱玛。在去世前《第十交响曲》手稿的最后一页,马勒写到:“阿尔玛,为你而生!为你而死!”。在生命最后的岁月里,马勒健康状况很差,在感情上他更加依赖爱玛。1911年马勒在美国演出回来时感染高烧,那时他已生命垂危,在他乘坐的火车每一站,都有新闻记者采访并发布新闻。据爱玛后来写的回忆录说,马勒一直向她询问,究竟都有哪家新闻社来了。

贝多芬一生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布考斯基写过一首诗,《留在贝多芬情书上的眉批》:

想象:如果路德维希今天还活着
操着乐器沿着他的红色
跑车
顶上下来
他会捡拾起所有的疯狂
难缠的人在林荫大道上
我们会得到音乐就像我们
闻所未闻
而他仍然也永远不会找到
他曾经寻寻觅觅的
心爱的人。

而贝多芬自己呢,他曾在日记中自己写道:幸福从此只存在于你自身和艺术之中。这当然是一句无奈的话。他曾那么热切的爱过一些他所得不到的女人。

 

MARIA GRINBERG

我非常喜欢Maria Gringberg演奏的贝多芬。Gringberg是前苏联钢琴家中第一个录制贝多芬全集的人。她的丈夫和父亲都被关进了集中营,好像都死在了那里。听到她弹奏的贝多芬时,我吃了一惊,原以为会很沉重或者伤感,但实际上她弹的既不沉重又不过于柔情,不平淡也不激烈,而是一派纯真的感觉。非常有想象力。我尤其喜欢她弹的No. 17“暴风雨”。这是我最喜欢的贝多芬的奏鸣曲之一。但这支奏鸣曲我自从听过Brendel的演奏后,又听了许多大师的版本都不满意。我感觉“暴风雨”其实是很难的,好像109弹的情感浓一些淡一些,速度快一些慢一些都可以,但17似乎稍多一点就过了,少了少一点又欠缺。No. 17的第二乐章曾触及到我内心最深最柔软的地方,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才好,后来买到Neuhaus的弹贝多芬的CD,在说明书中看到他讲弹No.17时要有一种祈祷的感觉,当时豁然开朗,心想不愧是苏联传奇的钢琴老师,但随后读到他109,也说是要有一种祈祷的感觉,后来谈110也是要有一种祈祷的感觉。于是,豁然开朗变成了若有所悟。Neuhaus的贝多芬感觉又不一样,是典型的学者型,云淡天清,水波不惊。我觉得他弹的最棒的是那张盘里的月光,一上来就有一种苍茫辽阔的感觉。很多人弹月光太慢了。从一弯新月弹到满月,最后月亮都等不及了听完她的赞美诗啦,因为天都要亮了。后来,我买了,后来我买了Gringberg的贝多芬全集。全集我只有Schnabel和Gringberg两个人的。我不喜欢收集全集,音乐、诗歌和小说都如此。但Gringberg的贝多芬最后三首那张盘买不到。而我实在太喜欢她的想象力。

说到Gringberg,不禁想起苏联另一位不太被人知道的钢琴家,Anatoly Vedernikov。Vedernikov出生于哈尔滨。后来他的父亲被枪毙,母亲被抓进了集中营。他多亏老师Neuhaus的保护,他才没有被抓进集中营。可是由于政治原因,当Gilels和Richter都在西方出名了的时候,他仍然无法出国演出。Neuhaus曾说过,Gilels,Richter,Yakov Izrailevich Zak和Vedernikov是他最出色的四个学生。我也有一张Vedernikov弹的贝多芬最后三首奏鸣曲,他曾经访问过日本,在日本被称为悲剧的大师,由此可以想象,他的演奏和Gringberg是很不同的。艺术家说到底,最根本的是由他们的内在的天赋和个性决定,而非外在环境。你听肖斯塔科维奇在21岁大学毕业时完成的第一交响乐,那里面许多他一生的东西都已经有了。

我一直困惑为什么在苏联的极权时代出了那么多璀璨的大师和艺术的杰作。一种可能是前苏联的政治残酷,但还不足够残酷。另一种可能是,他们没有能发展出一种更有效的让人屈服让人麻木让人完全丧失灵性和趣味性的有效的社会体制,不是仅仅修理一个人,而是控制整个一个民族,有时候仅仅是残忍,是杀戮,还是不够,你还需要更多的负智慧,去塑造一个民族的精神,让他们的屈服、麻木、迷信和蒙昧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不自觉的天性,并且从中得到极大的享受,那样他们便彻底的失去创造出璀璨文明的想象力和激情了。

ELLY NEY

其实,真正被称为贝多芬的情人实际上是德国的女钢琴家,Elly Ney。Elly弹的109非常精彩。不过,那里的情感和她的性格一样,表达的非常强烈、炙热。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贝多芬真的和Elly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贝多芬对她会是一种什么态度呢?贝多芬是否会接纳这个情人?因为,Elly是一个铁杆儿的纳粹党徒,二战后仍然拒不反悔。我不知道这是否应该影响到,我对她演奏贝多芬的情感。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贝多芬写下了晚期的弦乐四重奏,钢琴奏鸣曲,和第九交响乐。在第九交响乐里他以人类大同为主题的人声合唱欢乐颂结束。

1942年4月19日,在希特勒生日的前一天,富特文格勒指挥柏林爱乐乐团在柏林上演了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乐》。这个版本的录音被称为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终极演绎。在这次演出的录像里,我们看到演出大厅坐满了纳粹,富特文格勒走上舞台时,全场掌声雷动。当演出结束后,戈培尔上前和富特文格勒握手表示祝贺。音乐艺术并不能拯救灵魂。只有艺术、科学和典雅的生活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需要不断的宣扬一种相互的理解与宽容的文化,放弃偏见和仇恨,禁止杀戮。即便我们不能去爱,也不要有仇恨。

我喜欢智慧和人的趣味性,但我更喜欢善良的人们。因为,最终不会每个人都拥有智慧,和幽默,但善良是可能的。善良可以容纳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而这才是人类真正的希望。到那时,我们的社会里,仍然有些人更聪明,有些人更愚钝,但是,在这个社会里,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这很难,善良的人并不少,但是在任何情况下能坚守善良的底线的人,并不多。

而我想说的是:

善良才是人生最大的成功

 

 

201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