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爱》_47
文章来源: 2016-08-28 00: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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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娜娜度过了美好的一夜之后,小红内心突然变得焦躁不安。

他每天晚上都出去喝酒。总是想也没有想就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那些同性恋聚会的酒吧。有一天他走进的那个酒吧带着舞厅。喝过酒,小红就跳舞。在跳舞时遇到了四个男人。那四个人是一起来的,和小红认识后,就重新坐下喝酒。 四个人都很健谈,也很能喝,五个人越聊越开心,后来就开始说一些私密的话,小红并没有讲他和娜娜的事情,他的话并并不多,他觉得自己的事无法对别人说,但他又不想走想继续坐在这里和他们聊。那四个人在聊那些事时不停地相互间打情骂俏还讲了许多同性恋间的荤笑话,小红听时一直嘿嘿的笑。这时,其中一个人说舞厅太吵了,想出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喝酒聊天儿,那三个人都附和起来。于是他们拉上小红一起走了。小红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不知道等到天鹏回来,他应该如何面对他,怎么对他说出发生的事情。但他爱娜娜,一个女人,可是他和天鹏生活在一起,一个男人。他对天鹏也是有感情的,而且现在是一种家庭里的亲情。他目前甚至还无法想象他和娜娜间发展出这种亲情,但是现在他想选择的是娜娜。是的,天鹏是在他最苦恼的时候坐在了他的身边,给了他爱,一直在生活上照顾他,没有天鹏为他租的这个服装摊位,他都不可能遇到娜娜,这让小红觉得有一丝的荒诞。但这一切现在又让小红生出一丝的恨。他觉得正是天鹏利用了自己的不幸,占有了他。无法选择的爱。小红的酒量非常大,这天晚上并没有喝多少,他也想继续喝继续和他们聊。不然一个人回去时如果没有醉醺醺的,那么就会烦躁难耐。于是,他们出去,来到了其中一人的家里,继续喝。

但在这间屋子里,小红很快就感觉困了,然后,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剥光衣服捆绑了起来。那四个人也全都赤裸着,看他醒了,就开始轮流强暴他,同时不停地用皮鞭抽打,用蜡烛、烟头烫他。小红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没有打骂,也没有哀求。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对此还发生了兴趣,拍着他的裸露的屁股,问他怎么一声不吭呢,问他爽不爽。那天深夜,回到家后,小红先是洗澡,把浴室里的那瓶洗浴液全用掉了。出来后,上床就睡。直到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此刻是如此地思念娜娜。他拨了娜娜的电话。娜娜几乎立刻接了他的电话。小红听到娜娜的声音,就说不出话来了。娜娜却抢先告诉他,她想他,问他现在在哪?小红听着娜娜的话语,想哭,仍然说不出话来。

告别娜娜之后,小红回到家,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给萧天鹏留下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已经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因此,他走了。临走时,小红把冰箱里的一大块解了冻的鲜肉,用一把锋利的西班牙军刀切开,喂给了他的小狗。小狗高兴地吃完后,小红把它绑了起来,割开了它的气管。他对自己的这把刀,感觉非常满意。小心擦拭干净后收好,然后静静地等着小狗断了气,小红用一只黑色塑料袋,把还是软的小狗包好,出去找了一个地方,把狗埋了。然后,才又回家,取了行李,走了。自从15岁那个耻辱之夜过后,小红的身上就总会带着一把锋利的刀具。现在,它就要派上用场了。他,现在,恨这个世界了。

从这一天,李小红踏上了他的复仇之旅。

每天晚上,他都揣着这把异常锋利的西班牙军刀,在朝阳区一个个同性恋酒吧寻找那四个男人。他知道在这些酒吧中他一定还会遇到这四个人的。被凌辱的那天,他特意记下了四个人的面貌特征。当时,他就知道他们死定了。现在,他要找到他们。距离上次,他在昌吉市的街头寻找一个男人,转眼已经过去十年。现在,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无力的小男孩儿了。

小红找了整整三个月也没有找到他们,但他仍然每天都出去找。正当那四张面孔在他的记忆中,渐渐开始变得模糊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第一个。当时是在三里屯的一家酒吧。晚上十点半,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小红一眼就认出了他。但他没有冲上去,而是悄悄地跟着他,一直到了他住的丰台区的一个居民小区。小红还是没有贸然闯进他家,而是继续耐心地在楼外等待。那天从他们的谈话中小红已经对他们的活动方式有了一点的了解,他们都是在一个同性恋网站活动相互结交的,而且他们都是去网吧里上网。个人不久那个男人又出来了,来到附近的一家网吧。小红一直跟着也坐进了网吧,继续等待。直到半夜,那个男人下机离去,小红立刻坐到他刚用过的电脑前,飞快查出了他刚才聊天用的QQ号,同时知道了这个男人进入的聊天室叫“北京同志”。此后小红在家里开始24小时挂在网上,在“北京同志”里等待这个QQ号的出现。两天后,这个号码再次跳入小红的视线,网名“收费奴”。小红立刻用“WSTB”和收费奴开始聊天,询问对方在同性恋中处于什么位置,对方说可以做“0号”,并主动说,自己喜欢捆绑,受虐,但一次要收费800元。小红讨价,收费奴表示他从不讲价。于是,小红这才同意。与收费奴约好了时间地点。去时他带上了他的西班牙军刀。

收费奴见到小红后先是一愣,然后,就记起来了。小红看到收费奴也愣住了,但在收费奴刚要说话时,他先笑了,说:是你啊!没有想到。这真是缘分。收费奴有些紧张,说:你要干什么?小红安慰他,说自己也喜欢捆绑、受虐,没什么,大家都喜欢这口儿,不打不成交,今后就一起玩了。收费奴表示要先付钱。小红当即就付了。两人随后脱光衣服,小红将收费奴绑得结结实实的,然后开始打他。打时收费奴还笑着说:真是缘分啊。世界上的事就有这么巧的。想都想不到。小红一边打他一边表示同意,说:的确,想都想不到啊。谁会想到一辈子竟是这样的。收费奴这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问小红,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红不回答,打罢了就开始操他。操完后,小红穿好衣服坐下来,但并没有松开收费奴,而是自己点起了一支香烟,若有所思地吸了起来。收费奴问他行了吗,是不是可以松开他了。但小红一言不发。收费奴在一旁一直不停地问着,然后开始骂街。小红一言不发直到抽完烟,走到收费奴的身边,在他身上按灭了烟头。收费奴没有叫,他终于明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小红。小红说:说吧,那三个人叫什么?住在哪?网名是什么?收费奴不说。小红再问一遍,收费奴仍然不说。小红于是取出了他的刀,用一只手拎起收费奴,摆正姿势,然后把30公分的刀刃全部插进了收费奴的肛门里,直插到刀柄卡在了外面。等到听完收费奴的全部交代之后,小红切开了他的肚子,扒出肠子,把他的眼睛一眼扎下一刀,然后切开他的气管,看了一会,在他还奄奄一息的时候,一刀捅进他的心脏。

夏雷和李小红谈话时,发现这是一个爱哭的男人,还像个大男孩儿。夏雷知道最凶残的罪犯有两种人:一种,你看一眼就会相信他能用最残忍的方法杀人;另一种,是你如如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会杀人。夏雷对任何人杀人都不会感到奇怪。在谈话最后,小红说他现在最想念的人就是娜娜。夏雷问他是否想念萧天鹏,小红说不想。夏雷告诉小红,可以告诉警官,他们或许能让他再见一次娜娜。但这时,小红突然嚎啕大哭,谈话就只能结束了。

回来时,夏雷在路上的一家麦当劳随便吃了晚饭。吃时仍然在想和小红的谈话。谈话中小红说:如果没有这些事情那该多好啊。那他就能像另一个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那样,他会珍惜娜娜的,他会娶她,会一辈子好好爱她。想到这些话,夏雷突然一阵烦恼,感觉生活就像这堆炸薯条。但为什么生活会像炸薯条呢?他也说不出任何理由,就是突然想到了这句话:生活就像炸薯条。这显然是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而且夏雷很少会对生活发出什么具有文学气质的感慨。那有什么意义呢?就像说:生活就像炸薯条,或者,生活就像一杯咖啡,可以加糖,也可以不加糖,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李小红没有发生这些事情,那他也不会遇到娜娜。他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那他就不是李小红,他就会成了另一个人,那么他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夏雷自己,也就是说他夏雷也就可能是李小红了。所以,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在实现着另一个人的一种可能。

然而,就像夏雷老婆说的那样,夏雷喜欢犯罪。听到老婆这样说,夏雷每每要纠正:他是喜欢研究犯罪。老婆则每每刁蛮地坚持:那也是喜欢犯罪。他就是喜欢犯罪。他天天想着的就是犯罪。夏雷无话可说,可老婆还不肯罢休,说她也想犯罪。她想杀人。夏雷不知该说什么好,老婆于是就埋怨他一点儿也不懂得浪漫,是一块木头。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夏雷说不问,老婆就缠着他说你问我啊你问我啊,夏雷只好问为什么?老婆却不回答,先说:你可真笨啊!难怪社会上有那么多犯罪了。有那么多罪犯你们都抓不到。这样,夏雷就恼火了,可老婆这时才说:我想杀人是因为你就爱杀人犯啊!然后哈哈大笑。

现在,在短暂的玄想之后,夏雷的思路又回到了犯罪。他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于是开始一边喝咖啡,一边专注思考。然后,拿出手机拨打了廖处长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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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菲也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帆风顺。在这两年里,除了父母在短短时间内相继离世;事业上的紧张、劳累、焦虑之外,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是,沈菲和小峰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这件事让小峰感到的不仅仅是伤心,而且更深层次的苦痛,是又一次的挫败感。他甚至无法安慰沈菲,这使他觉得自己有愧于沈菲,但他只能沉默。沈菲不和任何人谈论这件事情,和小峰也不谈。流产对于沈菲的打击当然是更大的。但她内心的真正的感受,是谁也不知道的。那里有些地方没有人曾经到达。我们也要在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在外面,小峰也不谈这件事。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孩子的流产。它使两个人在家里的话更少了。沈菲更专注于事业,每天回来很晚,常常回来后还在工作,经常外出开会。自从沈菲当老板后,小峰觉得和她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而且他经常觉得沈菲不愿意和他谈science。这挺好啊。过去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彼此提一些建议,那时更多的是小峰给予沈菲指导。不过,仅仅是聊一聊想法或者前沿的进展学术的新闻就会让小峰身心愉快。但现在小峰不愿意谈论science,甚至不愿听到。他觉得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小峰已经无法给沈菲指点甚至建议了。就是的,凭什么呢?现在,他们正在渐行渐远,他们现在是生活在两个非常不同的世界里。这样的想法让小峰感觉特别的孤单。他想找人聊聊,但现在没有人可以让他讲出心里的话。现在他已经知道,在外面和同事是不能深谈的。越是你有心里有话想找个人诉说,你越要记住不——能——说!而对于工作,现在小峰谈不上喜欢,但越来越可以驾驭了。小峰现在开始抽烟。沈菲不喜欢抽烟但也从来不反对。

现在,现在,现在,……。活在当下。这就是小峰现在的人生观。当然,他知道,这就是句扯淡的话,每个人都会说。而生活就是相当的扯淡的。

过去,小峰不喜欢说大家都会说的话,比如,活在当下。他喜欢说一些机智的话,unique,与众不同,但现在他不再这样了。特立独行,在社会是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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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产之后,要孩子的事,就被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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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这两年里收入嘛,比实验室多一点。但是,他是快乐的!当然也是忙碌的,而过于规律的忙碌有时让人感觉生不如死,但是,现在他是快乐的。这一点非常重要。他已经知道了世界真的很大。世界是多维的,实验室只是其中的一维,而过去他们就是生活在这个一维世界里的可怜的小虫子。其实,活着并不难,甚至活得滋润也不难,但难的是什么呢?关键是不要多想。要positive,

要——快——乐!

他在一家制药公司的研发部门,做到了一个小小的主管,手下有三、四个人,开会用中文,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嘛。而且,英文大家也都就是那么回事儿嘛。(英文不是世界语,而是世界外语。)用中文,所以就可以畅所欲言了,比如:公司里的老印真操蛋;老黑就更甭提了,老黑欺负你,别生气,因为老黑不是坏,而是傻;俄罗斯人就是猪;伊斯兰简直可怕;东亚人,低劣,有待进化;美国人是金漆马桶,非常虚伪;东欧人经历过社会主义,人性都比较次;英国人非常冷酷;说到底还是咱们中国人最善良,当然,香港人除外,被殖民过人性受过摧残。台湾人,则让人气愤,他们竟然想独立!出门在外,都是中国人,要团结啊!可不要窝里斗啊!现在每天出门前小峰都要照很长时间镜子,注重仪表,而且要刻意保持乐观的样子,平时记一些笑话,讲话要表现出幽默感,说话时一定要自信,笑声要爽朗,而且,要——真——诚。但每一个人都要防着,谁也不能信。老美的办公室斗争一样残酷而且恶心。当然,最要当心的还是中国人。日子一天一天地在过去。而他的真实感受是:乏味。当然,他现在已经学会了不去多想。生活的真谛在于:1.该装逼时就要装;2.要快乐。自娱自乐,自寻快乐。现在他手下有了几个兵,气不顺可以骂人。但也要克制,毕竟只是小主管,要是撕破了脸皮,就没有人会再怕你了。所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要求着这帮傻逼们干活呢。谁也不是省油的灯,谁都是想少干活多拿钱。都是一样的操蛋。在一次晋升部门主管中,小峰和组里的人都认为必然是小峰了。那几天小峰心情特好,情绪高涨,有点志得意满的意思了。可是,最后提升的竟然是组里的一个小丫头片子,Lily,他的副手。于是,四个男人一起在小峰家喝酒。那两个男人都年纪不小了,对小峰却毕恭毕敬,另一个小的对小峰也是毕恭毕敬。当然,小峰也不年轻啦。在家里的吧台,三个人都表示其实自己早就看出来了,就是好男不和女斗罢了。然后又感慨:出国这么多年,越来越发现,中国人是最恶心的,简直就是一种污染。小聪明,不老实,就会窝里斗,(叹气,喝酒,羡慕印度人,)而且中国人和中国人斗时是死掐啊!这时,那个年纪最大的男人举起了右手,大家都不说话了,他这才说:美国,南北战争时,才死了几个人?(小峰和另外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双方就受不了了,不打了。可中国辽沈战役伤亡50多万,还不行,一直把蒋介石打到了海南岛(是台湾,小峰纠正说),解放战争死了多少人?这时,他又停下来,举起了右手,小峰看着他,在确定了大家还是不知道后才说:解放军死了600万,国民党死了140万。小峰怔了一下,想:大叔可能喝高了。应该是国民党军死了600万吧?要不然现在咱们不是就能民选总统了嘛!这时那个男人又说:这些死的可都是个顶个的小伙子啊!600万啊!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然后,突然有人小声说:你们知道吗?Lily和老板睡过了。是吗?!几男人立刻凑了过来,来,快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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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干得越久,小峰就越想自己干。自己做老板,不用受气,自由。现在来美国还能有什么?什么事业啊,理想啊,钱啊,都已经是神马的浮云了,只有自由和健康的生活方式了!自由都是扯淡,可小峰还是经常想自己干点什么,能多赚些钱,而且,自由。可他还能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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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菲终于又开心了。她又买了新房。这次是一处更大的房子,也更加漂亮。第二次买房成了一件小事,对于两个人来说这是一次愉快的经历。沈菲发现一处房子很喜欢,小峰感觉也不错。沈菲约了时间去看,小峰那天正好有事,就让她自己决定吧。于是,沈菲看过就买下了。回来说,没必要多转,看着喜欢就行。小峰说,对啊,喜欢就买呗。沈菲说,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就是缘啊。小峰说,一见钟情。房子在一处高地上。附近没有其它的房屋。从后面的院子可以看见远处的一座湖,水面宽阔像一面镜子。在某些节日的夜晚,那里会燃放焰火。房子的四周有大块的绿地,属于他们的。尽管过去小峰认为,拥有土地是人类最荒诞的做法。为什么土地能属于个人的呢?如果一个人极其有钱,那地球就属于他的了。地球不属于任何人。不过,现在他喜欢这栋房子,喜欢这个院子,喜欢这块属于自己的土地。这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在这里它不是70年的使用期,在这里它是永远的,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是谁闯入进来小峰就有权开枪打死的。原来的那处住宅,也并没有卖,而是租出去了。沈菲说:这是以房养房。而小峰想,现在他们已从每天晚上要为在这个星球上有一块地方睡觉而向别人付费,变成了有人要为在这个星球上晚上住宿而像他们交费了,而租房子的人竟然那么多!靠,这就是成功啊!生活在变化,如果有一天他不喜欢,可以让那家人滚!但是,小峰明白两人现在挣的比过去都多了,但也仍然是可怜的中产阶级,他们本来仍然是属于这样的一个人群,仍然需要为生活担忧,患得患失,有些半真实半虚幻的财产,一旦失业,就化为泡影。所以,就是现代社会最苦逼的小中产,做着半真实半虚幻的美梦,半真实半虚幻的恶梦,永远这样为一些半真实半虚幻的琐碎的小生活而喜而忧,而快乐而痛苦,而斤斤计较,而牵肠挂肚,真实与幻影,一样的远,一样的近,一样的真切,一样的虚无,每天辛苦,劳累,快乐,装逼,焦虑,忧愁,或烦躁着,大步走向死亡。而他们之所以摆脱了这一切和他们这些成天装逼的傻逼们不同,是因为沈岩的钱!新的大房子买下了。沈菲说,这些钱可是她的父母一辈子为他们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小峰点头,拥抱沈菲,但不说话,不做任何评论或对答。他现在已经意识到,沈岩一定给沈菲留下了巨额遗产。小峰相当惊讶。这些钱沈岩是怎么来的小峰当然清楚,但不清楚的是到底有多少?小峰对此非常感兴趣。不过,他从来不问。出来久了,小峰已经学会了待人处事。在外面混的真谛就是:虚虚实实。不能老是虚的,但也一点不能实在,关键是,蓄而不发,控制局面,占据主动。不战而屈人之兵,永远胜过死磕,是艺术的最高表现形式。驴如果足够聪明,完全可以把老虎培养成马仔。沈菲说,现在买房很值,赶上两房危机,房价大跌,我们还应该趁机会再买些单元房租出去。小峰点点头,仍然不说话,不置可否。沈菲只好又特意告诉小峰:

“这可是咱俩的共同财产。我在房契上也写了你的名字。”

小峰笑笑亲吻沈菲。他当然知道。他在那些文件上也是签过字的。但他也知道这笔遗产的事沈菲向他隐瞒了。这是他心中的伤,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但他现在仍然不说话,仍然不置可否,仍然蓄而不发,表现出对沈菲的爱,和懵懵懂懂无知无觉的样子,让沈菲内心感到愧疚。这样他就成功地让沈菲处于不利的地位。钱毕竟在沈菲手里,是沈菲的。但是,现在他仍然能控制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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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情,沈菲一直没有忘记。在她小的时候,有一次看到自己家的楼前停了几辆轿车。沈菲告诉爸爸,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些车。爸爸拍着她的头,慈爱地告诉她:等有一天,那里面有一辆属于你的车的时候,你就会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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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搬进新家的那个圣诞节前,沈菲举行了一次盛大的party。小峰惊讶地发现,来的竟然全是PI,而且全是中国人的PI,有这么多Chinese的PI啊!有的头发花白,有的没有头发,有的比他还年轻,完全像个孩子,当然更多的比他还老很多,甚至有一个老得小峰觉得都应该直接放进棺材里啦。PI之间好像有着某种吸引力,像某些野生动物身体会释放出某种特别的pheromone。他们总是会聚在一起,而外人被渐渐地排斥出去。当他们一聚到一起时,就变得生机盎然,两眼放光,显得自信,精力旺盛,有一种饥渴感,他们侃侃而谈,充满激情。小峰为他们斟满红酒,传递食物,同时听见他们正在谈论着科学和未来,他们的谈吐都是有趣的,富于机智,见多识广,他们讲的都是成功的故事。Pheromone,就是外激素,是生物体分泌到空气中的特殊小分子,被同类感受后,会引起身体、心理和情绪上的反应。鳞翅目昆虫可以探测到十公里以外异性释放的外激素;海胆在海水中释放外激素,就可以促使附近的异性海胆射精或排卵,当然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1999年,玛莎·麦克林塔克在《Nnature》发表论文,首次揭示同宿舍女生,释放Pheromone信号产生月经同步的现象,此现象被称为麦克林塔克现象。2007年佛罗里达大学的米勒教授以跳钢管舞女郎的小费收入为依据,进行了5300班次的统计。结果发现,钢管舞女在雌激素分泌最高的排卵期小费收入比月经期竟高出81%。男性腋下汗水中的Pheromone会升高女性体内促黄体生成素的分泌,改善女性心情,增加女性下丘脑促性腺激素释放激素的分泌。Pheromone是普遍存在的。虽然常常以我们无法察觉的方式,被我们感受,但它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增进我们的社会交往,改变我们的情绪,激发性吸引,甚至影响性取向。PI特有的Pheromone也是存在的。但一个问题是感受Pheromone的犁鼻器。小峰一边扇动鼻翼徜徉在PI富集的小niche中,一边继续思考着。人类的犁鼻器在成年就退化了。人是如何感受Pheromone的,还是一个谜。另一个谜是分泌。这些PI是从什么地方分泌出他们的PI Pheromone?神秘气味,空中飞行的泉水,药,会员证,通行卡,门票,或者身份标签,胎记,牛皮癣……。胳肢窝?口腔?脑门儿?鼻孔?耳朵?后脑勺?也有可能是眼睛,眼睛,对眼睛……

这次party结束后,沈菲特别兴奋,两眼放射着光彩,她说:

“我简直爱上了举办这样的party了!”

小峰看着沈菲还在想,眼睛,对,就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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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沈菲一开party,小峰就开车出去。他爱上了一个人开车在外面漫无目的的闲逛。开着车看着外面景色的流逝,世界像一条河,但在想到世界像一条河时,他就又想到了Tram在那天晚上当他把车开出加油站时,对他说的话:一颗子弹在夜空中飞行,穿透空气和夜色,然后,再穿过车窗,打进我的脑袋。可我希望子弹能够打中我的胸口,因为打破脑袋后的样子太难看了。这时,他会突然地想念她。他这样就会感觉孤单,是更加孤单,伤感,是非常的伤感。躺在paramata河边公园的绿地上,沿河有许多公园,总有一些大人和孩子们在那里barbecue,在barbecue时每个人都那么开心,那里不时传来说笑声,偶尔还会有人弹琴,小峰闻着烤肉架上飘来的烟雾,烟雾是香的,诱人食欲,在那些冒着浓浓烟气的铁架子上正翻动着穿在铁钎子上的一串串大块的牛肉、羊肉、鱼肉、鸡翅、肉肠和各种蔬菜。那是一种异国情调的气息,exotic,是烤肉的气息,也是满足的气息。这气息有时会让他想起童年对于食物的贪婪。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单调,但到处充满了神奇的诱惑。那时的人对于世界的感觉,和现在是不同的。在外面转一天会觉得时间特别漫长,但晚上一回到家却又感到一天就这样一下子过去了。每回party后,沈菲的情绪都饱满得像一个脆皮大西瓜,声音高亢,给他讲party上听来的各种事情。小峰觉得她现在越来越唠叨了。她开始变得像另一个人了,像她妈妈月玲了,像一个中年人了,过去学校里的老师,他从来都不喜欢学校里的老师,他说喜欢,感谢,但那是假的。

现在,两个人生活中有时会在一段时间里相互不说话,视而不见,仿佛这个家里面有一个人是房客,或者根本不存在。小峰无法说什么,因为沈菲在忙于科学。

有一次,小峰在路上看到一家旅馆,他把车开进去,开了一间房。呆了一整天。里面有吃有喝,可以看电视,洗澡,或者睡觉。他发现有些人好像常年住在旅馆里。从此,只要一有机会,(现在沈菲经常外出开会,有时小峰也编一些理由,)小峰就会开车跑很远,然后在旅馆里过夜。在很久以前在大学里,他看过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后,就一直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也有机会,就这样一个人开着车在路上,住公路边的旅馆。晚上一个人走出房间,穿过旅馆的院子,来到公路边,看见夜晚公路上飞驰的车辆。他想到过总有一天他会机会这样做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是像现在这样的夜晚。但也许那些都并不是梦,只是一些很遥远的东西。夜晚的公路上总是飘散着一种气味,那是公路的味道,和家的味道,和身体的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它是一种坚硬的气味,只有在一个人的夜晚走上公路上才会闻到,它从很远的路上传过来,像梦中大洋洲的土著敲击空心树干做成的鼓,那些夜晚在路上行驶的车辆对小峰有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些大货车,所有的车都开着晃眼的大灯,呼呼响着疾驰而过。这时小峰就想象着开着大货车跑遍美国,那有多爽啊。当然,他知道这不是属于他的生活,就像这些紫水晶的夜晚,红宝石堆砌的旅店,闪闪发光的贝壳铺成的路,公路上游荡的银鱼,蓝色的水母,五彩缤纷的珊瑚,天上飘满吐着小火球的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