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特帝

        T7镇是一个大镇，人口过万。方若天的父母在镇上经营一家餐厅，名唤渔船灯火，已经有些许年头。他们的经营挺成功，生意一直不错。王妃的父母在世时与他们挺熟，逢年过节总喜欢在这里请客吃饭。王妃父母离世时，方若天父母帮了许多忙办理他们的后事。王妃被民政部门接收送到几公里外的孤儿院后，方家父母还去看过她两次，并带给她一些她以前喜欢吃的东西。高中时，王妃每天来回步行十几公里在镇上读书，也来过店里两次，每次都受到方父方母的热情款待。

          王妃一行六人来到渔船灯火，门口却没有亮着灯光。推开门，里面倒是灯火满堂。方母急急迎上来， 拉着王妃的手，上下打量：＂真个活脱脱的大美女，可惜这年代啊。＂方母脸上藏不住的恐惧。

          ＂阿姨别害怕，我们回来就是来想办法的，我们有办法对付外星人。＂王妃安慰方母。她把鲁尔夫上尉等介绍给方母与从后面走出来的方父，方母看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后，略显镇定些，好像那几身军装能提升她的安全感。

          ＂今天大家都害怕没心情，我们就没开门，反正也没人想来上班。＂方母端上饭菜时说。

          正此时，餐厅门又被推开。＂妈，我回来了。＂方若天冲进来，后面跟着文静与布来登，他看见鲁尔夫等时愣了一下。

          大家重新落座后各自介绍一番。四个士兵来自第一区和第六区，在51T8军事分区服役，是上尉的部下，年龄也都在二十岁左右，名字分别叫李白雨，斯诺贝克，金珠峰上和普温度。

          很快酒肉吃完，王妃站起来，脸色庄重：

          ＂谢谢你们！今天大家能在一起，都拜外星人所赐。外星人想做什么，我想我知道一些，请大家耐心听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你们说一遍。＂

          ＂我本来不相信你说的，但是现在我宁愿相信，＂鲁尔夫打断她。王妃苦苦一笑，眼光停在布来登脸上：＂谢谢你又冒险来帮我。＂

          她接着说下去，＂我八岁那年开始被噩梦折磨，这噩梦并没有把我折磨倒，但是折垮了我的爸爸妈妈。我爸曾安慰我说，重复的噩梦是一种昭示，说明有重要的天意在等我。在去东乡镇的车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梦里的怪人与外星人长得一样？真的只是巧合？终于有一刹那明白过来，这个梦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梦里的不是妖怪，他只是在考验我。可惜我花了十三年才考过。要是我能早点考过，我的爸爸妈妈就不会……＂说到这里，王妃忍不住伤心落泪。自从她被送进孤儿院，王妃还没有哭过。小时候哭，她知道有父母来安慰。父母去世后，她哭得厉害，但父母并没有回来，这让只有十岁的她意识到无论如何哭，也再没有父母来安慰。可是今天，她终于忍不住。有啥比一个绝色美女的眼泪更能博得同情呢？王妃这一哭，就连鲁尔夫这样的职业军人都承受不住，他不知所措地下定决心，拼死也要帮助眼前的王妃。

          ＂小妃，你父母无比爱你，他们绝不会怪罪你，＂方母轻轻说。

          王妃嗯了一声，问：＂外星人长啥样子，想必大家现在都知道？＂几个士兵摇头。早上东乡镇人畜被吸走后，各大区已经通过电视把多尔画的外星人模样公布。方母把前厅里的电视打开，所有的频道都在谈论外星人。看几分钟后，方母把电视关闭。＂越看越害怕，不看好些。＂她解释道。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梦，梦里我没有喊救命。当怪人有些凶恶地说 '你不是我同类' 时，我冷静地回答说我们是同类。怪人盯着我，舌头伸出好长，样子可怕极了，恶狠狠地问为什么我们是同类。我没有害怕，冷静地回答说因为我们在说同一种语言。他笑了，点点头。＂王妃说到此处时脑里想起当时的情景：梦里响起铛铛之声，然后凭空出现一行字。她不认为这个重要，就接着说：＂我们坐下来攀谈。这次他戴着一顶帽子，我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他嘴边的笑容憨厚可爱。他告诉我他在老地方等我。＂

王妃稍停片刻，又道：＂我问是哪里，他并没有回答我，随后我就醒来，醒来后我也猜不到是哪里，只是心中隐约有感觉。当上尉告诉我从T8本来有一条公路可以到达T7后我领悟到，曹珍妮来过这里，来过T7。她一定是在T7出了事，让她不得不改变她的计划，从此隐姓埋名。她一定在T7镇住过好一段时间，因为在这里，或者她丢失了她视作生命的东西，或者她遇见了她噩梦里的怪东西。＂她目光转向这四个士兵，补充道：＂曹珍妮就是大毁灭后三区第一任执行官曹雨的女儿，她也做过这个同样的噩梦。＂李白雨等都露出惊异之色，她等几秒后接着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那东西把她的人生改变，也把我的人生改变。我一定遇见过他，而且，一定是在我八岁那年。＂

说到这里，王妃看一遍大家，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她的目光最后停在方若天脸上：＂我本来以为一定是在我家后面哪里我遇见他。等到这里后，我才把最后一段修补完全。还记得十三年前的夏天，我爸妈中午在这里请客吃饭，我们在后面厨房，我抢你的笔逗你玩，你生气追我？＂

          方若天点点头。

          ＂我跑上这后面的小山坡，站在上面，天空好蓝，几只绿色的大蜻蜓在我面前飞来飞去，对面的大旗山绿色飘舞，真的活脱脱一面大旗。我突然有要走过去看一看的欲望，这份欲望如此强烈，我控制不住。在得措的时候，我也感受到这种同样的欲望。我于是从坡上冲下，朝大旗山方向跑去。中间在路上摔倒过一次，就势休息一会。大旗山下有一条小河，河上本来有一座大石板架的桥，那天我不想从桥上过。小河里有些岩石露出水面，个个都看似咧嘴憨笑的头像，让我禁不住动了要从它们头上踩水过去的念头，可在小河中央时我没站稳被水流冲走，好不容易攀住一块大石头才停下来。爬上岸后我再没勇气也没欲望去爬大旗山，就跑回家。跑回家的路上，我就一直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但是头上却没有任何东西。＂

          ＂那天我被我爸收拾了一顿。＂方若天听到这儿显得很不好意思。

          ＂那天晚上我开始发高烧，接连高烧几天。爸妈都认为是因为我掉进水里才发烧生病。那烧好转以后，我就开始做噩梦。＂

          ＂你的意思是你就在那天遇到他？＂布来登问。

          ＂我肯定，＂王妃回答。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该是做噩梦前一天遇到的才是，＂方若天插话。

          ＂我清楚地记得这件事，我肯定是在那天遇到他，＂王妃回答。

          ＂你看见了？＂

          ＂没有，他应该是无形中影响了我。＂

          ＂你遇到的就是外星人？＂一个士兵问。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们有关联。＂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各种猜想，越说越热闹。有几句对话比较特别，传入王妃耳朵。

          ＂难道几百年前曹珍妮有一个外星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不是呢？＂

          ＂有点像古时候传说的撞鬼。＂

          ＂那个外星人还在那里等你？＂

          ＂这些飞船可能就是那个外星人引来的？＂

          ＂大家静一静！＂布来登大声喊道，＂我相信王妃的判断。＂

          大家静下来。布来登看一眼王妃后说：＂王妃梦中的，应该就是外星人。她和曹珍妮都曾做同样的梦，都梦见这外星人，其实就已经暗示我们，外星人早就来过地球。地球上曾经有许多奇迹无法解释，看来真是外星人的杰作。至于外星人如何以及为什么进入王妃和曹珍妮的梦里，我们不得而知，外星人技术高明无比，他们自然有他们的方法和意图。＂他大脑一个激灵，竟然开始联想：曹珍妮的噩梦，大毁灭，王妃的的噩梦，外星人，这是不是说明，曹珍妮的噩梦在暗示大毁灭，而王妃的的噩梦在暗示外星人的到来？但他很快意识到，按照曹珍妮的年龄，她出生在大毁灭之后。他掐断这个联想，回到早前的思路上去：＂根据王妃梦中外星人的行为判断，现在的外星人认定我们与他们不是同类，所以把地球人像动物一样处理，他们不认同我们是智慧生命。眼下的关键是，如何让他们认同我们？那就是说我们必须能说他们的语言。今天政府已经发布消息，上周五在各区失踪一共六人。如果他们都是被外星人抓捕，说明外星人已经研究了人类，不单是语言，还有其它的，但现在关键是语言。＂

          ＂我们哪里知道他们的语言？＂鲁尔夫上尉叹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去寻找我遇见的那个东西，他一定还在T7镇，六百年来他一直在这里。鲁尔夫上尉，如果你能让军方相信，大面积搜索，他们一定能很快找出来，＂王妃满怀希望看着鲁尔夫。

          ＂军方一定认为我疯了。＂鲁尔夫问：＂他既然是外星人，对我们有什么用？＂

＂他也许愿意帮助我们，他在这里几百年，这里也是他的故乡，他肯定愿意帮助我们。也许，外星人就是来寻找他的，把他送回去，外星人就飞走了。＂王妃回答。

鲁尔夫立即再问：＂你不是说外星人是来收割粮食的吗？＂

＂我那也只是猜测。＂王妃搪塞道。她强烈地感觉到梦里的怪人仍在附近等她，也会帮助她，她也理解其他人的担心和怀疑，毕竟这只是她个人的感受。她现在特别希望大家能帮她去把这个怪人寻找出来，她一个人难以做到。为达到这个目的，她说话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这些外星人就是来搜救他的，抓些人上去审问而已。＂有人接话。

          ＂那就是说，外星人发觉他藏在东乡镇附近？不是这里！＂

          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王妃默默坐下。

          ＂我们已经都在这里了，我们就按照王妃的设想明天去搜一天，行吗？不找到这个外星人，我们也无法知道他是否愿意帮助我们，他或许会呢。＂文静插话进来。

＂我同意，＂布来登附和。

＂我推断明天应该是安全的。＂王妃补加一句，满怀感激地看向文静和布来登，她心里对布来登的好感直线上升。

          大家安静下来后，都同意。是啊，反正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去搜搜也没啥损失。

          ＂既然大家都同意，明早六点钟在这里集合，准时出发，＂鲁尔夫上尉给出总结。

          文静邀请王妃去她家，与她一起挤一晚。方母说，既然明早要从这里出发，最好就都住她家，她家就在这栋楼上，有三间卧室空着可用。最后大家决定就在这里过夜。文静想回家看看再来，于是由鲁尔夫上尉开车送文静来回。

          这几个士兵一方面庆幸自己活着，一方面对外星人有极大的仇恨。李白雨和斯诺贝克在换装时的对话被王妃听见，她大吃一惊。二人说，要是搜出这外星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立即打死他。王妃寻思该如何与二人解释，她与布来登悄悄说几句后，布来登走近他们，问他们如果与外星人交火，胜算多少。普温度回答：＂没有胜算，＂他接着解释：＂我们的大炮对他们的飞船毫无杀伤力，而且他们在天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五十一区根本不是对手，外星人的武器太先进。＂

          这时王妃走过来问：＂那就是说，如果他们想毁灭人类，我们现在无法对抗?＂

          ＂是的，飞船一刹那的激光就把我们的基地毁灭，我们幸好在地下室里才捡回一条命。鲁尔夫上尉把我们救出来的。＂普温度说。

          李白雨接过话头：＂最可怕的是，他们的激光好精准，攻击范围外的草木丝毫无损，真的太先进。＂

          ＂所以我们明天去寻找的外星人很重要。他如果死了，我们都会完蛋，包括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布来登强调。

          ＂知道，王妃姐姐，我们希望你说的是真的，鲁尔夫上尉特别信你，＂斯诺贝克笑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大家就陆续起床，方父方母已经做好早餐，准备好干粮。大家吃饱后，李白雨去车上扛下两个大包，里面是各种军用设施。其中有一个金属探测仪，普温度试试后选用。大家也各自挑选称手的装备，然后从厨房后门鱼贯而出。方父方母没去，留在店里。

          鲁尔夫安排王妃走第一排带路，然后其他所有人列成一横排分开，齐步前行，留意坑洼、树根和草丛。他又叮嘱王妃，尽量回忆摔倒的地方。

          大家一路搜索到河边，没有任何发现，原路返回也没有。鲁尔夫要求大家换位置后重新再搜，又到河边仍没有发现。这时日近中午，大家坐地上休息吃喝。鲁尔夫嘀咕：这么大个外星人，他不动吗？蹚过小河也去搜搜。一路搜到大旗山下也没个结果。布来登提议上山去看看，反正山不高。大家说好，就爬到山上。布来登问，为啥这山被称作大旗山，它远看并不像一面大旗，也不大，就一山坡。王妃回答说，得转九十度后再来看，虽然不大，但世间难有比这更大的旗呢，众人点头称是。山顶平坦，约百多米长，几十米宽。正是中秋时分，站在山顶，一眼望去，红黄绿各色秋叶在阳光下争艳，颇有些风景。大家坐地上闲谈，竟把搜索一事忘了。斯诺贝克和布来登都是从一区来的，还是同一个城市，二人在一起聊家乡人物甚欢。休息良久，大家站起来，言语中犹豫还搜与不搜。

          ＂我们没有在水里搜，忘了这个地方。＂王妃提醒大家，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十月初的河里水位低，小河的水在许多地方只淹到脚踝，清澈见底。大家走到河边再次排开往下游搜索，突然，普温度的金属探测仪有动静，定位在一块大石头下面，石头旁边还倒横着一根树干。鲁尔夫把手伸过树干到石头下面捞，感觉到一个金属手臂一样的东西。金珠峰上用砍刀把树干与树根残存的连结砍断，几个男人一起用力，把树干移开，再把泥沙刨去，取出一个生锈的玩具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中间是个圆球，不大，直径十几厘米，两侧各有一细长臂。大家惊奇的是，它的两个长臂与外星人的很相似，只是小些。鲁尔夫捧着它走出小河，递给王妃。王妃用衣服擦干它上面的水，翻开它左腕，找到一个按钮，按了一下，这东西没有任何反应。大家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长吸一口气，梦中的各个镜头在脑海里闪过，猛然想起铛铛声后凭空出现的一行字，于是把它的左掌按在自己头上，闭上眼，心里口里不断重复那句话：在最美的地方，想起最美的你。

          这一分钟长过一个世纪，所有人的瞳孔都经历了一个希望、紧张、失望再到惊喜的过程。就在大家紧绷的神经快要绷断时，圆球上半部两盏红光闪烁，像两只发光的眼睛，然后有低低的机器起动的声音。十几秒钟以后，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你好，你终于找到我。＂

          王妃置大家的惊讶与兴奋于不顾，她直接问：＂我梦中的你不是这声音也不是这样子。你到底是什么？＂

          ＂我在水里沙里埋了二十一万二千六百四十九天，声音当然应该是沙哑的才对。＂红光不停闪烁，声音依然沙哑。但是下一句的声音就完全改变，接近王妃梦里听见的声音。＂你喜欢我比较有磁性的声音。＂

          ＂那为什么……＂王妃还没有说完。

          ＂你梦中的是我们的另一种型号，他们很英俊，我只是小号可爱型。为能让我活下来，曹雨把我的脚扔掉了。＂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情况很紧急。＂王妃恳求，她急着想知道外星人的事。

          ＂很高兴为你服务，你叫什么名字？＂

          ＂王妃，你呢？＂

          ＂我叫特帝。王妃女士，你能把我放到太阳下面吗？我感觉有些冷，我的能量快用尽了。＂

          王妃赶紧把它抱到阳光下。

          ＂我其实不是太阳能的，有阳光会让我感觉好点。说吧，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几天前天空中飞来三艘外星飞船，那些外星人长得与梦中的你很像。昨天，他们凭空吸走一个镇上的人和动物，人类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我睡了五百多年，不知道人类科技发展到什么阶段。人类现在有飞机导弹吗？＂特帝问。

          ＂没有导弹，但是已经有小飞机，只限于军方用。＂王妃回答，她接着补充问一句：＂他们从哪里来？你从哪里来？＂

一个会说话的机器，似乎还能思考，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个巨大的冲击，对王妃也是。现场这些人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特帝，也正被王妃的这些话惊得有点功能失常。在地球上人工智能是违法的，见到必须立即毁灭，这对特帝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他一清二楚。从王妃的话里他立即知道，外星人来到地球，他们的身体构造类似于大毁灭前天空制造公司生产的智能机器人。他很明了，在地球人类曾经探索过和检测过的世界里，就是说在几光年以内，只有地球生命。现在突然出现外星人，或者从很遥远的地方来，或者从思露星上来。既然与他的同类很像，那有可能是从思露星来的。如果外星人也是机器人，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当初的人工智能在思露星上面自我繁殖了。但按照当初的设计，他们的繁殖是禁止的，他们应该不会这样做。如果外星人来自思露星但又不是机器人，那可能是人工智能成功地在思露星上繁殖了生命并加速了它们的进化。但如此高速度的进化根本不可能！短短几秒内，他强大的计算已经分析了上亿种可能性，唯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他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急道：＂他们有可能是从思露星来的。但我需要知道所有的细节才能做最后判断。请尽快告诉我。＂

思露星是什么星球，众人都不知道，在巨大兴奋之余也顾不上询问。王妃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她的推测大概讲述一遍，大家安静地听她说话，心里都非常激动，把找到特帝视作一件神迹，对王妃佩服得不行，也相信特帝能有办法帮助应对外星人。

          ＂我的眼睛在大毁灭时坏掉，我看不见，但是我听得见你朋友们的呼吸。他们有补充的吗？＂特帝的红光紧闪一下。

          ＂你说那些外星人都是机器人，和你一样？＂布来登问。

          ＂我不认为他们是。＂

      ＂是不是按照梦境里设计的那样？ 我的梦是怎么回事？＂王妃有些急，一次总问不止一个问题。她希望一切都按照梦里的设计那样，只要能够说外星人的话，就万事大吉。她相信特帝能说外星人的语言。

          特帝意识到王妃所有的希望都来源于她的那个梦，那个他给她的梦，这时他还不知道这个梦毁了她的生活。他被埋在水下面几百年，为节约能量，自动关闭，每年只舒醒一次。几百年过去，他的能量耗得差不多了，他已经开始绝望，开始接受死亡。那天他舒醒时正好被一个人体撞到，他立即判断出这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他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与曹珍妮的游戏印入那个人体的神经网络，希望她是一个勇敢、智慧和极富探险心的人，会因为克服恐惧而寻踪回来把他从泥沙里救出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既救他也保护他。当时他太虚弱，时间又短，只完成部分输入。那以后他就再没有自动舒醒，他残存的能量也不再允许他自动舒醒，他就等着被人启动。这本来是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不想竟然成真！王妃刚才对这些天所有事情的描述和判断让他相信她是一个智慧和充满好奇心使命感的人，但并不像是一个天生勇敢和热爱探险的人。她的分析判断冷静、合理，与自己的部分分析相差无几。他知道自己能被救出来，外星人功不可没，是外星人把她的勇敢逼迫出来，要不自己永无见天之日。这些外星人到底是不是从思露星来，他没有把握。就他所知，珍妮等人飞往思露星时，思露星上没有生命，生命在短短六百多年里不可能进化得这么快，所以这些外星人很大可能不是从思露星来的，外星人与当年的智能机器人外形相似更可能是巧合。就目前情况来看，地球人类在劫难逃，即使大毁灭前的地球人类也无能力对抗这样的外星人。面前的这些人都企盼他能给出个方案，他也必须给个方案，让他们去试试。试试总比不试好，万一这些外星人就是在当初的智能机器人的帮助下进化发展来的呢？特帝也知道，他应该对王妃的梦给个解释。这个女生似乎有无尽的潜力，她能做得到的也许自己也无法想象。如果不告诉她真相，她会盲目地陷入一个幻境中，这会限制她的潜力。敲碎她的幻境，再把救命方案告诉她，是唯一的成功之路。拿定主意后他立即回答：＂很感谢你把我从泥沙里捞出来！我被埋在水下面几百年，每年只舒醒一次，正巧那天我舒醒时你撞到我，我便把我的游戏印入你的神经网络，可惜我只完成部分输入，以至于让你花了这么长时间。＂

          ＂就是说，那个梦只是个游戏，根本不是昭示！＂王妃站起身，盯着特帝，眼里冒火。

          ＂那个梦本来就是个游戏，我把它输入到你大脑里，就是等着你能把我复苏，我没有说它是昭示。＂特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真相挑明，他的这番话不啻对王妃是个晴天霹雳，对所有人的兴奋和信心，也是当头一棒。

          ＂你骗我，你害我一生，你害死我父母！＂王妃怒不可遏，她顺手抄过金珠峰上手中的刀，就往特帝砍去。鲁尔夫想要阻拦她时已经晚了，王妃一刀砍在特帝的眼睛上方，火花一闪，强大的反弹力让王妃站立不稳，刀脱手掉在地上。

          ＂哎哟，好疼啊。王妃你等等，我也许能帮上你们。根据你的描述，我推算正确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一点九七零三一四。＂特帝大声喊。

          ＂让你找到它，也是一种昭示。＂鲁尔夫劝说王妃，他的心情其实也不好，刚从高处摔下。

          ＂那是啥鬼意思？＂王妃怒气未消，对着特帝喊。

          ＂就是说我能帮助你们成功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一点九七零三一四。＂

          大家都沉默。刚找到特帝时，感觉就像实现了追求很久的一个伟大目标，充满希望和信心。但是很快情况急转直下，王妃的神迹一般的梦不过是个游戏，而特帝也不过就是个简单的智能机器，并没有能力应对外星人。

           ＂你们是否认为这个可能性太低？这里有上亿种可能。所有其它可能性最多是百万分之一，就是说它们基本不可能发生。在亿万种可能性中，能有一种可能性有高达百分之一点九七零三一四的机率，其实就是说，它是百分之九十。我的能量快没有了，幸好我自己常关闭自己，不然我已经耗尽。＂

王妃转过身去，走到一边。这一切就像个巨大的玩笑，狠狠地把她的人生捉弄个痛快，她这一刻不单羞愧见到身边的这些朋友，她甚至已经感觉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

文静在震惊之后立即担心的就是王妃的感受，她能体会这一切对王妃的冲击。王妃这一生就是被这个梦折磨，折磨到父母双亡，这个梦对王妃来说，比外星人的事更重要。她追过去拉住王妃，安慰道：＂小妃，不管怎么说，你的噩梦终于有了答案，你和我都得对此开心才是。别想多了，答应我，好吗？＂

王妃没说话，转身抱住文静，忍住嗯咽。

＂答应我，好吗？＂文静再说。

＂嗯，＂王妃吐出一个字，她能拒绝任何人，但她无法拒绝文静，这世间她唯一的亲人。

＂你先坐会，我要和特帝说两句。＂

王妃慢慢坐到地上，文静走到特帝旁边坐下，手轻抚特帝，轻声说道：＂特帝，那请你告诉我们该怎么办，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文静内心的喜悦多过其它感受，她由衷地为王妃高兴，昭示也好，游戏也好，王妃的梦不再是个折磨。

王妃刚才的歇斯底里让特帝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王妃的本性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坚强，她远比曹珍妮软弱，她失去父母的这个罪恶自己怕是难以洗脱。特帝的本性是往前看，事已至此，他想的只是如何增加成功的可能性。他感受到头上那只手里的喜悦，结合刚才文静的话，他立即领悟到这只手的主人对王妃能有重大的影响，他对着这只手问：＂王妃呢？＂

＂妃，你过来，＂文静招向王妃。

王妃不情愿地走过来，飞起一脚踢向特帝，她的腿在半空中停下。这些年来，她学会了审时度势，学会了保护自己：猛踢特帝伤折的恐怕是自己的脚。

          ＂那个梦虽然是个游戏，但是它的规则，对于今天地球面临的危机也许有启示作用。王妃，我是对不起你，利用你，但现在情况紧急，你听我的，我能量快尽，长话短说。＂特帝的声音没有早先洪亮。以特帝的智慧，他已经判断出，面前的这群人，抓住根稻草就会相信是救命符，而他必须给他们一根救命稻草，因为救他们才能救自己。

      特帝于是告诉大家，在大毁灭以前，一群智能机器人去到思露星，那时的思露星上还没有生命，那些智能机器人与今天的外星人很相似，暗示外星人来自思露星。如果这个暗示属实，就说明智能机器人帮助繁衍了外星人，更进一步说明这些外星人就如王妃的推测一样不伤害同类，因为这是那些智能机器人的行为规则，而且，语言是判断是否同类的标准之一。他相信是那群智能机器人帮助了外星人的进化，也肯定自己能让外星人相信，这样就能解救当下地球人类的危险处境。现在的难处是，如何接近这些外星人，把自己带给他们。根据王妃的描述，特帝也推断外星人把人类当作动物，根本不允许人类身上有任何服饰，所以把特帝带给他们显然行不通。特帝说，当初智能机器人都会二十种语言，这些语言都是人类大毁灭前各大文化的语言，他判断许多外星人应该会说这些语言。特帝的话又给大家带来希望，虽然这希望与早先的相比，就像一棵草与一棵参天大树。但希望就是希望，不论大小，总让人有盼头。特帝要了一根棍子，在地上每用一种语言写＂我们是同类＂后，就大声读一遍，众人也跟着读一遍。布来登手拿纸笔，站在特帝后面，把特帝在地上写的字样临摹到纸上。特帝把十九种语言写完说完一遍后，他的能量彻底枯竭。

          特帝死机后大家都面面相觑，特帝的故事比天方夜谭更加天方，更加夜谭。这故事缺少太多细节，众人都没有机会问，也不可能澄清。谁也没听说过地球曾有飞船前往思露星的故事，大毁灭前地球人还做过什么事，也让众人遐想甚至不满，鲁尔夫已经在咒骂大毁灭前的人类。沉默一会后，王妃和文静率先练习特帝的十九种语言的发音，她们的行动感染其他人，大家就在一起互相反复练习这十九种语言的发音，王妃直到自己确信都能背诵后方才停下来。

＂我们现在应该立即找人把这些字写在一张大帆布上面，展示给外星人看。＂王妃建议，大家都称赞这个想法好，虽然都半信半疑。

          ＂上尉，能把这个发现通知五十一区吗？＂王妃接着问。

          ＂我试试，估计我会被当作疯子。＂鲁尔夫叹口气。

          ＂我们已经疯了，多疯会也没啥关系，说不定有可能成功呢。＂文静帮衬王妃。

          ＂只有十九种语言，还缺一种。要不要通知联合区政府检查一下以前的其他语言？＂方若天提醒大家。

          ＂来不及了。大毁灭前人类恐怕有上千种不同语言，我们哪里知道是哪种？现在谁还会以前的语言？＂鲁尔夫边走边说。

      ＂大毁灭直接灭绝了大多数语言，按照历史记录，当时存活下来的人类总共只会十三种语言。＂布来登说。

          回到餐厅，方父方母端出些点心，让大家先休息一下。其时大家都很饿，谢过后围桌分食。王妃心中郁闷，把特帝手臂折叠后放进自己的背包扔在地上，边吃点心边心思乱游。这可恨的特帝，如果因此能拯救世界，我或可饶恕你；如果不能，我要砸烂你，王妃恨恨地想。＂对呢，特帝咋这么厉害，马上就能推算成功率，还会二十种语言。人类以前确实了不起，如果人类如大毁灭前一般发达先进，就不害怕外星人。人类的智能机器人去过思露星，这历史书上咋从来没讲过？这么大的事件！也是，教科书基本否定人类在大毁灭前的一切所为，许多事就故意省却。按照特帝的说法，外星人是在思露星上进化来的。从啥进化来的? 猴子？猩猩？不会是鱼吧？到底花多长时间进化来的？只要会说外星人听得懂的话就能拯救人类？也许应该有不少人会吧？不是说有六个人被绑架去了吗？他们中每个人都与我一样，就不会说一种外星人的语言？要是外星人不会这些语言咋办？如何确保这个方法可行？外星人与人类其实也像，单从外貌就应该感觉出是同类，或者有关联。难道他们都是金属的，所以认定我们不同类？＂王妃坐在那里越想越多，渐渐地她有点不安，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转念一想，自己所有的预感都来自那个梦，那梦本身就是个游戏，是个玩笑，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自己的感觉都是不真实的。这样想后，她又释然，但同时马上又更紧张。

          ＂小妃你脸色不好，这两天太劳累，晚餐马上就好，多吃点，吃完早点去休息？＂方母关心地问。

          ＂谢谢阿姨，我好着呢。今天收获很大，我们有一个对付外星人的方案。＂

          ＂不是对付，是向外星人求和。＂布来登纠正。他转向鲁尔夫：＂上尉，你准备怎么跟你的将军说？＂

          ＂这方法挺好，能奏效，我们尽量争取。小方，你们的电话在哪里？＂鲁尔夫转向方若天。鲁尔夫当了五年的上尉，对做领导有些心得。他虽然内心不安，对这个方案怀疑多于相信，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得信心满满，要不谁还会认真去实施？另外，他也心存侥幸。

      ＂报告将军，这是51T8分区的鲁尔夫上尉。您能听我讲解一个对付外星人的方案吗？很简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能说他们的语言。＂鲁尔夫在电话这端大声请求，众人静静听着。

          ＂你会说他们的语言，上尉先生？＂电话那头传来曾国晓将军的话。

          ＂将军，外星人会二十种语言，我们现在有十九种他们会说的语言。＂

          ＂上尉，你在跟我开玩笑？你啥时候能会这么多语言？＂

          ＂对不起将军，不是我会，是这里的一个名叫王妃的女士会。我让她给您解释，可以吗？＂鲁尔夫感觉有点紧张，这事他到底有点心虚，个中原委也只有王妃一人最清楚。

＂好吧，上尉，你昨天功劳大。＂将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已经不耐烦鲁尔夫，但是因为鲁尔夫是有功之臣，他愿意再听一会。

          ＂曾将军，我是王妃。＂王妃接过鲁尔夫递过来的电话，她根本没料到鲁尔夫会让她来讲。她先在电话里把特帝教的语言都说一遍，然后接着道：＂曾将军，我刚才说的，就是外星人可能会的十九种语言，都是一个意思：我们是同类。这些外星人，不会杀同类，可是他们不认同我们是人类，因为我们不会说他们的语言。机缘巧合，我们能说些他们的语言。如果在地球上各地方，我们都能把他们的语言里的这几个关键字，写在醒目的地方，让外星人看见，能极大地增加和平的机会。＂说完这段话，王妃已经对这个方案深信不疑。这个方案源于她，她自然比其他人更有倾向认同，亲口对五十一区将军的表述，就好比宣誓一样，让她信心满满。

          ＂王妃女士，我感谢你的建议，请让上尉来接电话。＂

          鲁尔夫接过电话。

          ＂上尉先生，现在这是战争，不是游戏。你听着，我不反对这个叫王妃的什么鬼主意，你要去试试也可以，但是我不能推荐也不想支持。＂

          ＂明白，将军。有什么结果我会马上向您汇报。＂鲁尔夫放下电话，松一口气，他庆幸将军没有骂他。

          ＂上尉，我们就自己在T7镇试试这法子也行，只要能让一个外星人相信我们就有希望。＂王妃说，鲁尔夫点点头。

          晚餐后大家商议明天的行动。布来登提议明早兵分三路：第一路由鲁尔夫等去找镇长，由上尉解释这个在布上写字的意义，第二路去买笔墨，再一路去买布料。他要求都别提特帝一事，原因有三：一是特帝的这方法是否有用并不知道，如果镇上的人获悉这方法是一个智能小机器提出来的，估计没有人相信；二是智能机器在地球违法，按照法律，发现就必须摧毁；三是因为年代久远，许多人并不知道人类曾经有过智能机器人一事，把特帝说出来，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大家都对他的提议拍手叫好。方若天说，镇中心有个地下城，据说是很早前修建的，现在被用作商场，里面空间大，也安全，买好东西后就在那里汇合。商议停当，各自休息无言。

          早上醒来，大家在餐厅里闲坐聊天。大约九点以后，鲁尔夫带着士兵出去，王妃四人则往地下商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