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龄女博士生的La La Land (3) 是你令我最爱好风姿
文章来源: 拥抱哥2020-09-08 16:39:24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C大红楼对面的小河边上的堆积的雪融化了。因为上流的融化的雪都流了下来,河水变得湍急,水位升高,连河面也变宽了。白色的水鸟展开翅膀在河面上低飞,岸边经常可以看到出来踏青的一群群学生们。

四月底,H在系里顺利通过了毕业论文答辩,拿到了经济学博士学位。

过去听人说,美国和加拿大的经济学的博士学位不好拿,基本都是需要读五六年,长的可能要读八年。知乎上有人说,“经济学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学科。数学、统计、编程、英语都要好才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经济学的直觉”。

别人都要读五六年才能把经济学博士拿下来,H不到四年就拿下来了。

牛人就是牛啊。

不过H找工作很不顺。他联系的几所学校的教职,都被拒了。本来X大学有个很适合他的教职,导师和系主任都极力帮他推荐,面试时H也表现得很好。但是最后,X大学还是把那个职位给了芝加哥大学的一个博士了。

没办法,C大经济系的牌子太弱,撞上芝加哥大学这些顶级经济系毕业的博士,基本没法儿竞争。

系主任还是很爱才的,他很欣赏H,但是系里没有教职能够给H。五月份夏季学期开始了,系主任给了H一门本科生的宏观经济学基础课,他让H先教点儿课,一旦系里有了空缺职位,就会给H。

 

 

***

我从系里的一个中国同学那里打听到,H以前有个女朋友,是我们这座小城的另外一所大学的一个女研究生,好象是学金融的。女生研究生毕业后就去了美国工作,去年跟H分手了。

在系里待得时间长了,也有不少机会去接近H, 比如去请教一些自己搞不懂的数学模型啊,在系里搞的聚餐会上聊聊天啊,参加系里举办的各种讲座中跟H坐在一起,或者请教一些他擅长的计量经济学的问题啊。

但是每次跟H聊,都是聊得经济学。我觉得跟H好像掉入了“Friends Zone”,一时竟不知如何能打破朋友的界限。

就我来说,应付平时的课程,论文,加上每周三个晚上去星巴克打工,每天学习到凌晨,累得跟疲劳狗一样,也真没有闲暇的时间去谈情说爱。

我想跟H就顺其自然吧。我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觉得如果有缘,自然会有一天在一起。如果无缘,那也就一直做个朋友吧。

以后的日子,依旧是从H的办公室走过时,偷看一眼H的背影,或者在系里的公共厨房的微波炉前遇见时,点点头,笑一下,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

 

***

在系里苦读了两年多,我觉得经济学这条路真是很难。对于我这样在国内学文科出身的人来说,数学和统计都很差,编程更不行,英语也不好,这两年多过得日子,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苦熬。

不过,好在我终于把课都修完了,博士资格考试也通过了。我们系里的博士资格考试有三次,我有两次都是先fail掉,后来补考才通过的,差一点儿被踢出系里。

剩下的,就是找题目写博士论文。好在我的导师不错,他帮我选定了一个论文题目,还帮我找了不少资料。

跟我同一办公室的瑞秋,她的导师就完全放手。如果她不去找导师,导师都想不起她来。她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她自己找的,一开始找了一个题目,跟导师谈了谈,导师也同意了。结果做了几个月之后,发觉不行,走不通,于是只好重新找题目换题目,光论文题目就折腾了一年。

 

***

因为是 part time教课的缘故,H在系里没有单独的办公室。

虽然毕业了,H还是跟原来一样,坐在给博士生和硕士生共用的办公室里。他也还是像过去一样,一天到晚耗在系里,埋头做他的学问。

无论风里雨里雪里,每当我来到系里,走过H的办公室前,总能瞥见H坐在里面,即使是周末也是如此。他总是一个人背对着门口坐在办公桌边,有时在电脑上敲字,有时在小黑板上写数学公式,有时在低头沉思,有时站起来在桌边踱步,旋即又坐下。除了中午吃饭,上课和去听系里的讲座之外,其他时间很少见H走出办公室,连答疑都是在办公室内。

H中午的饭很简单,除了三明治,就是方便面,几乎没见过他带中餐饭盒来过。他好像对吃的也不在意,在厨房热完方便面后,端着回办公室,又一头扎进电脑中去了。

每当看见那个坐在门口的瘦高的背影,我心里除了敬佩之外,也为H感觉不公,甚至觉得H挺可怜的。这么一个聪明努力勤奋的人,连正经工作都找不到,每天吃三明治和方便面,这样下去身体怎么会受得了。

有时我都想把自己带来的中午的饭菜拨给H一些,但是又一想,我又不是他女朋友,就别圣母心泛滥了。

 

***

H的导师是个精力旺盛的人,经常出面组织系里的一些活动。

五月是户外活动的好季节。H的导师组织博士生们去操场打垒球,时间定在一个周五的下午两点,地点在体育馆旁边的操场上。他提前一周给系里的每个博士生都发了邀请,要求自带垒球手套。

我从小体育不好,也不喜欢体育运动,对垒球更是一无所知。我只是在电视上看过一些人带着垒球帽,挥着个棒子瞎跑。

因为是H的导师组织的活动,我想H会去的吧,于是破天荒地报了名。我没有垒球手套,恰好有一天在街上看见一个Yard Sale 上有个棕色的垒球手套在卖,只要五元钱,就买了回来。

周五下午两点钟,我来到体育馆旁边的操场上。五月的阳光洒在操场上,气温大概是摄氏二十一二度,不冷也不热,正是户外运动的好天气。

我看见有十几个博士生和H的导师,以及系主任都在场上。H果然也在那里,带着个垒球帽,手里拿着一副棕色的垒球手套,正在跟几个同学聊天。

我走过去跟H打招呼,把手套让H看,告诉H是在Yard Sale 上买的。H看了看,笑了说:

你手套买错了。

啊?怎么错了?我举着手套看了一眼,问道。

这手套是右手的,H说。 你不是左撇子吧?

不是啊,我不是左撇子,你看这手套就是戴右手上的啊。

说着,我把手套戴在右手上,举起来让H看。

噢,你不知道,垒球里面,接球使用左手,右手扔球,H说。所以你的手套该买左手的。

啊? 真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买右手的买对了呢,我懊恼地看了一眼手套说。糟了,本来就不会玩,谁跟我一队要惨了,赶上一猪队友。

用我的吧,H把他的手套递给我说。咱俩换,我用你的。

你左撇子?我问道。

也不是,但是好歹打过几次垒球,比你有经验,H说。

那太谢谢你了。我接过H的手套,把自己的手套递给了H说。

H的导师走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以前打过垒球没有。我说没有。 H的导师很耐心地把垒球规则给我讲了一遍,然后就召集博士生们做了几下热身,练了几下击球和接球,把人分成两队。

因为我第一次玩,完全是个新手,H的导师把我分在他的队里。他让我做外场手,基本就是站在外场的草地上,接一些打出内场的腾空球和内场漏过来的地滚球,再传回给内场的垒位。H 也在我们队里,做游击手。

随后就各就各位,开始打了。

 

***

虽然知道了规则,但是还是不太懂,好在外场手的任务比较简单,我需要的只是想方设法接球,接到球之后,他们让我往哪儿扔,我就往哪儿扔。

H打得也不咋样,他做游击手,在场上乱跑,经常接不到球,堪称“漏手”。我发现H跑起来,他的左右腿不平衡,右腿正常,左腿有些瘸。平时站着和走路都看不出来,但是一跑起来,左腿有些一瘸一拐的,像是受过伤。我跑得也不快,经常看见球飞过来,追不上。

有我们这两个“漏手”兼跑得慢的队友,我们队一败涂地,头两局都输给了系主任带的另外一只队伍。不过博士生们对输赢也不太在乎,就是嘻嘻哈哈地一边说笑一边玩,对精彩的击球和接球鼓掌,对“漏手”也喝彩,或者调侃几句。

打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跟我同一年级的澳大利亚来的博士生把球一棒子击到了外场。我跳起来,施展了一招电视里学来的国足守门员的优美的鱼跃身姿,跳起来伸开左手去接球。

飞过来的垒球速度太快太猛,直接从我的左手边飞了过去。

糟了,又没接住,我懊恼地想。

因为鱼跃没做好,身子失去了重心,落下来时右脚踩歪了。瞬间感到脚腕一阵疼痛,身体像是个面口袋一样扑腾摔倒在草地上。

***

我用手掌撑着地,想从草地上爬起来,但是感觉右脚腕钻心地疼。H跑了过来,搀住我的胳膊,问道:

Are you OK?

我勉强站了起来,点点头说:没事儿,就是脚可能扭了一下。

几个博士生和H 的导师也都走了过来,围在我身边。 H的导师让我走两步看看,我在草地上试着走了两步,右脚腕依旧很疼,勉强能走,但是跑是不敢跑了。

带你去学校诊所看看吧,H说。

不用,可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说。摔得不重,也能走,骨头应该没问题。

那你别打了,先坐边上休息一会儿,我们也break一下,H的导师说。

我扶她过去,H跟导师说。

H 搀着我的胳膊,扶着我走到操场边上的一个长木凳子上,让我坐下。他蹲下来,查看了一下我的脚腕,说:

脚腕看着还好,你把鞋和袜子脱了,看看里面有没有伤到的地方。

当着男生的面脱鞋和袜子,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到M说过我的脚很完美,就马上把运动鞋和短袜脱了,脚踩在鞋上,让H看。

他低下头查看我的脚的时候,我屏住呼吸,低头看着他。他的头发很黑很浓,被操场吹过来的风掀起,显得有点儿乱。也许是因为打球出了汗,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男人的汗味道儿。他低头时,脑后的脖颈露了出来,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很白。

过去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跟H在一起过,我心里咚咚地跳着,带着一种紧张,不安和羞涩。他一条腿跪着,另一条腿半蹲着,手很温柔地托住我的脚跟。我有些害怕,但是又有一种窃喜,同时觉得自己很下贱:借了个机会把自己最美的脚秀给他看。

H查看了一下我的脚面,一只手在踝关节附近轻轻按了按,蜻蜓点水一般。

哦,我呻吟了一下,身子微微颤栗了一下,竟好像他的手指戳中了我的敏感点一般,感到一种异常的兴奋和刺激。我呼吸有点儿急促,感觉心在胸腔里上下起伏着。虽然脚踝处被按得有点儿疼,但是内心却很雀跃和欢愉。

疼,是吗?他抬头问我说。

嗯,我点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眼帘说。

他把我的脚放下,指着踝关节的部位说:这儿有点儿肿了,不过好像不是很严重。

刚摔倒的时候很疼,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小声说。

不知怎么,我觉得自己跟H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既细又温柔,带着一种羞涩,全不似平时说话的声音,脸也觉得有些发烧。

一会儿再试着走走,H说。如果很疼,就可能是骨头伤着了,那就该去找个医生看看,拍个片子。如果只是轻微的疼,那可能就没有大问题,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我点头说。坐坐就好。

他把我的袜子给脚套上,又把运动鞋给我穿上,最后把鞋带儿系上。他给我穿袜子的时候,我有一种欲望,想从凳子上出溜下来,抱住他,亲他。

H回头看了一眼操场。操场上,H的导师正在举手招呼着博士生们继续打球。

那你坐着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打球,一会儿再过来看,H站起来说。

我心里想说,你也别去打球了,跟我坐在一起看球吧。话到了嘴边,却变成:

你赶紧去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

剩下的时间,我一直坐在场边看球。H在场上跑着,阳光照射下,他脸上的汗水在闪闪发光。他穿着一件阿迪达斯的T恤衫,腿上是一条深蓝色的运动短裤,脚上是一双耐克白运动鞋,不时用手臂擦一下汗水,有时向我这边看两眼。

风从操场上吹过,掀起他的恤衫的一角来,可以瞥见他的腰部侧壁的轮廓。我有点儿看呆了,觉得H 的身上兼具一种儒雅的书生气和阳刚帅气的男性雄美。

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还不是情人,但是我已经觉得H各方面都很完美了:帅气,聪明,努力,勤奋,体贴,还会蹲下身来给我穿袜子系鞋带儿。

 

***

打完垒球,H跑到我身边来,问我怎么样了。

我说好多了,虽然走路还有些疼,但是不碍事儿。

回系里的路上,我因为脚腕还是有些疼,走得有点儿慢。H在我身边,陪着我慢慢走,我们逐渐落在了博士生们的后面。

你腿怎么了?我问H说。看你在场上跑,左腿好像不对劲儿啊。

噢,那是我小时淘气,从一面墙上往下跳,把腿摔断了,H说。后来虽然去医院把骨头接上了,但是医生可能没接好,就落下了跑步时的毛病。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小时就像个瘸子,谁也跑不过,连女生都跑不过。为此,小时没少受孩子们的欺负,他们打我一下就跑,我也追不上。

真可怜啊,我说。听说你十五岁就上复旦数学系了,数学方面一定特有天分吧?

哪儿有天分?纯是努力,H说。我小时因为腿瘸,老受人欺负,也没办法跟别的孩子一样出去玩,就闷在家里。我爸是中学数学老师,他就让我在家里做数学。我妈也是中学老师,教语文的,也教我语文。小学其实就是语文和数学,我一年级的时候,就把四年级的数学和语文都学了,连跳了几级,所以上大学时年龄小。

那你怎么进的复旦数学系啊?我问道。听说复旦数学系要分特高。

这个是有点儿运气,H说。我爸业余时间做家教,专门教孩子们奥数,有很多奥数习题。他给我讲了很多奥数解题的技巧,让我做了很多习题。高中时我参加全国奥数比赛,拿过奖,凭这个进的复旦。

哇,我觉得能拿奥数奖的,都是少年神童,我一脸仰慕地说。

哪里是什么神童,纯粹就是小时没人跟我玩,只好闷在家里学习了,H说。不过这样也不好,该玩的时候没能玩,错过了天真烂漫的童年好时光。以后我要是有孩子,就不让他那么早学习,让他小时好好玩,等十八岁再上大学,免得人生留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觉得很遗憾吗?我问道。

那当然了,H说。童年应该是人生里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好时光,我那时光学习去了。

我们说着,走到了一处小坡,坡上有十几层台阶。H伸出手来扶着我的胳膊,迈上台阶。温热的风迎面吹来,路边的树上,蝉在鸣叫,感觉一片静寂。阳光照下来,我觉得浑身热得像是要出汗,脸上红彤彤的。

上了坡,H的手从我的胳膊上松开,继续跟我并肩向着系里走去。

我动了动指头,想勾住H的手指,但是因为羞涩,终究没敢。

 

***

回到系里,我跟H在走廊分手,他回他的办公室,我回我的办公室。

瑞秋正在办公室里看书,她看见我回来,问我说:

球打得怎么样?

糟透了,我说。净给我们队丢分了,还把脚给扭了一下,现在还疼呢。一会儿还要去星巴克打工,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站一晚上。

哎,平时你不爱运动啊,今儿怎么去跟着打球去了?瑞秋好奇地问道。

我以为垒球很好打呢,看电视上都是很轻松啊,我说。

都谁去了?瑞秋继续问道。

麦克,法利斯,帕特玛,艾伦, H,---

哦,不少人啊,瑞秋说。哎,H最近把他的博士论文摘要发在QJE上了,你听说了吗?

啊?真的啊?我吃惊地问。

学经济学的人都知道,QJE那可是最牛的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经济学季刊》)啊,能在上面发paper 的都是牛人,好几个经济学大佬靠在上面发的论文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我们系里的资格最老的教授也没有几个人在上面发过论文,连我们系主任都没能在上面发过论文。

是啊,就是最近一期,他是第一作者,导师是第二作者。瑞秋说。咱们系里的阅览室就有,学校书店里也有卖的。

那我买一本去拜读一下去,我说。那H可以凭这个找到大学教书了吧?

不好说,比如像咱们系里,没空缺职位啊,瑞秋说。不过肯定会对H以后找工作很有利。咱们学校牌子不够硬,只好靠发论文了。

 

***

下午去UniCenter的星巴克打工的时候,我特意跑到楼下的书店里,买了一本QJE。 这期的QJE,有两个得诺贝尔奖的经济学界大牛在上面发的论文,H的一篇也果然在上面。

看到H发的论文,我心里真是为H高兴。

H在我们系里真是屈才了。你想人十五岁就进了复旦数学系。复旦数学系,那可是除了北大数学系之外最牛的数学系,清华数学系都排在复旦后面,只有很有数学天分的人才能在如此小的年龄被复旦数学系发掘和接纳。十九岁,我还在读大二,H都从复旦数学系毕业了,直接进了清华经管学院读硕士。

我不知道H怎么来到了我们学校我们系,被压在了这里。有的人一帆风顺,有的人历尽坎坷。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我相信H如果坚持做学问做下去,总有一天会脱颖而出,出人头地。

想到此,我突然觉得H的形象高大了起来。H绝对是一只潜力股,我怎么过去就没发现呢?想想自己真是傻啊,舍近求远,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很好的单身男生,跟M瞎混什么啊?

想到此,我恨不得抱着那本QJE杂志,飞奔到H办公室,去祝贺H。

但是,作为女生,我觉得还是要矜持一些吧。

 

***

晚上九点半,我身穿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裤子,胸前系着一条带着星巴克图标的绿色围裙,站在UniCenter的星巴克柜台后面,熟练地把绿茶tea base倒入到摇晃杯的一线。我拿过盛放着浓缩柠檬果汁的盒子来,把浓缩柠檬果汁加到摇晃杯的二线。我在杯子里加入经典糖浆,最后加入冰块到4线。我把摇晃杯的盖子盖上,双手摇晃了十下,再把摇晃杯里的青中带着微黄的液体倒入一个venti 型号的大杯子里。

我把杯子和一个黑色的插管一起放到柜台上,喊了一声:

冰摇柠檬绿茶!

一个站在边上等待的学生走过来,拿走了柠檬茶。

周五晚上的客人一向多,从五点开始几乎就没有停。我一直连轴站了五个小时,感觉两只脚都站得浮肿了。这周我已经在星巴克工作了三个晚上,下午五点到夜里十点是我的班儿。一天站下来腿还没事儿,两天站下来腿就难受了,三天站下来腰又酸腿又疼,就盼着周末好好睡觉休息一下。

更何况,今天下午打垒球,把脚给扭了一下,站了这么长时间,就觉得更疼更累了。

星巴克的柜台的对面是一个带着落地大玻璃窗的小酒吧。从窗户玻璃看进去,里面的沙发上和椅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周五的晚上平时的人多出了不少,我认出系里的一个教授正坐在酒吧靠墙的一个沙发上,跟一群年轻的学生们在边喝酒边说笑。星巴克的右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里有几个女生在排练踢踏舞。大厅和星巴克中间是一个过道,有一对情侣一样的学生在挽着手兴高采烈地走过。

嗨,你怎么还在这儿打工啊?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扭过头,猛然看见H站在柜台前。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灰黑色的围脖,围脖的两端从脖颈上垂下来,垂到胸前,带着一种文雅的气质。

看见H,我有些发愣。他过去从来没在这里买过咖啡,都是去对面的Tim Hortons,今天怎么跑到星巴克这边来买咖啡了?

莫不是特意来找我?想到此,心里不禁有些小激动。

你脚都扭了,怎么还来打工啊,你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H看我发愣,又加了一句说。

哎呀,没办法啊,命苦啊,我对H施展了一个我对着镜子练过的微笑说。你怎么来这里了?买咖啡?

噢,对,买咖啡,H说。给我来一杯摩卡好吗,Venti。

我看到你在QJE上的论文了,真牛!我对H抛了个媚眼儿,在收银机上敲了几下说。 加税$5.25。

H笑了笑,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来,在收银机终端上刷了一下。他像是刚在外面抽完了烟,身上带着一股烟味儿。我是一个嗅觉很敏感的人,隔着柜台都闻到他身上冒出来的烟味儿。系里的人都知道H是个烟瘾很大的人,即使冬天寒风刺骨,H也会经常跑到楼外去冻得哆哆嗦嗦地抽烟。有一次零下四十摄氏度,我在楼门口看见H躲在一个死角避风处,蜷缩着肩膀,眼镜都冻成两个白板了,手里还夹着一颗烟,一口一口的死嘬呢。知道的是抽烟,不知道的还以为毒瘾犯了呢。

哎,我今天特开心,知道为什么吗?我伸手拿过一个大号杯,问道。

终于熬到周末了?H把钱包塞回裤兜说。

对了! 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可以下班了!而且我今天晚上什么安排都没有!

我边说边瞥了H一眼,给了他一个含蓄,温柔,意味深长的眼神。有经验的男生听到我这句话,见到我暧昧的眼神,都能猜到我的意思。

H看了我一眼,皱了一下眉说:脚都扭了,还开心!

周五了,你是不是晚上也没事儿啊?我仰头看着H,又给了他一个妩媚的微笑,主动问道。

我?今晚要熬夜写个论文摘要,投到美国经济学年会去,H说。明天是截至期。

哦,怪不得这么晚还要喝咖啡呢,我失望地说。

全靠它醒脑了,H说。

你的咖啡好了。我把咖啡杯递给H,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

谢谢,H说。

H接过杯子,转身走了。

我看着H的背影,伸手狠狠揉了自己鼻子一下。真是一个不懂风情的书呆子,看样子我又自作多情了。

H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你脚扭了,又站了这么半天,车站也很远。

那你不写论文摘要啦?我心里很高兴,但是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我回住处去接着写,H说。你一会儿还回系里去拿书包什么的吧,我在系里等你。

那太好了,我正发愁怎么回家呢,我赶紧答应说。谢谢你啊。

不客气,一会儿系里见,H说。

H说完,端着咖啡转身走了。

看着H离去的背影,我两手向下一拉,做了个激动的手势,高兴得跳了一下。

哎呦,不好,又把腰在柜台边上撞了一下。

我的老腰啊。

 

***

坐H车回家的路上,我问H说:

你那篇论文,是怎么发到QJE上去的?

我前面投了AER,那边拒了,后来又投了几家别的,都被退稿了,最后投了QJE,没想到中了,H说。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我知道AER是《美国经济评论》,也是经济学界的顶级学术期刊,都是大牛们才敢投稿的刊物。

AER你也投了啊,真了不起,我说。像我这样的都不敢往那里投稿,因为知道投了也白投,白费力气。

慢慢来,等你写了博士论文,也可以试试,H说。

送我回家的一路上,H显得兴奋和激动,话也多了起来。

而我知道,这个时候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用微笑来鼓励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听他讲,让他感觉是他在主动,而我只是一个漂亮温柔迷人,对他非常友好,非常崇拜他的女生。

到了家门口后,我温柔地看了H一眼,谢了他,跟他说回去开车路上小心点,又加上了一句晚安。

H也跟我道了晚安,挥手再见,开车回去了。

 

***

晚上做论文的时候,我听见手机响了一声。点进微信一看,又是我妈发来语音了。背景上传来乐曲声和咚咚的脚步声,我想我妈一定是边跳健身舞,边跟我聊天的。

吃饭了吗?我妈问我说。

吃了,早吃完了,在做论文呢,我说。

刚才你干嘛去了,给你发微信也不回复,我妈问我说。

刚才。。。在学校打工来的,我说。

你学业这么忙,就别打工了,我妈说。回头我给你寄点儿钱去。

不用了,我能行,我说。

行什么啊行,回头再把身体累坏了,不值得,我妈说。明天我想办法给你寄钱去。

您真的不用寄了,咱家里也不富裕,我这边有助教收入,加上打点儿工,就够了,我说。再说国内往这边寄钱也不好办,您留着,等我回国时再给我吧。

好吧,那等你回来吧,我妈说。找男朋友进展怎么样了?

妈,您又来了,咱能不能别每次都谈这个话题?

我这是关心你,我妈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你了。要不是你爸没良心,我怎么会这个下场。这找对象可是件大事儿,你还别不爱听,可得慎重,一不小心就弄一陈世美。你老大不小的,我不给你操心,谁给你操心呐?

您就少操点儿心吧,我说。像您说的,我都这么老了,还用家里操心?那不惯成巨婴了么我?

老了我也得给你操心啊,我妈说。跟你说啊,赶紧找个男朋友,这比你的论文重要。你再耗下去,就真成没人要的齐天大剩了。最近有没有遇见合适的?

妈,您老提这个多没意思啊,还没呢,我说。

怎么还没呢?国外不都是好多留学生吗?不是说男留学生比女留学生多吗?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没有啊,我哪里条件高啊,就是没遇见合适的。缘分还没到呢呗。

缘分,缘分,信这个得耽误你一辈子,我妈唠叨说。

妈,我得做论文去了,明天还要发给导师看呢。

你都二十八了,眼看就三十了,你不着急啊,你心咋这么大呢?

现在人都三十多才结婚呢,我说。

你别信那个,你那发小,小兰,人孩子都两岁了,我跟你说,你得抓紧,再不抓紧好男人都让别人挑走了。

妈,我真得赶紧做论文了。有什么事儿咱明天再说好不好?

好吧好吧,你给我记着,赶紧找个男朋友最重要,拜拜。

记~住~啦,拜拜。

放下手机,我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思路全被我妈打断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写了。

我扬起头,双手托着腮帮子,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很高兴。

H怎么去星巴克了呢?是偶然,还是找我去了?我问自己说。

在星巴克打工好几个月了,从来没见H去星巴克买过咖啡。肯定是喜欢上我了,去找我的,我想。而且送我回家的一路上,H显得很兴奋,跟个话痨儿似的,巴拉巴拉个没完,不像他的性格啊,只有恋爱里的人才会这样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了。

那H说不定是爱上我了吧?

想想打垒球扭了脚,真是坏事变好事,因祸得福啊。

看他送我回来的路上那么能讲,该是那种闷骚型的人吧?外表高冷,对女生显得不感兴趣,其实内心火热,一点就着。你对他好一点,他的高冷就不攻自破了。

想想下午在操场边上,H托起我的脚,查看脚面和脚踝,看我脚上受没受伤,想起来就有些心荡神驰呢。然后晚上H就突然来星巴克买咖啡,还主动送我回家,如果不是突然喜欢上了我,还会是什么?

哎,不会H也是有 --- 恋足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