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省城中心医院神外手术室的董智芝护士长，在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之中是个非常普通的女性。

    董护士长今年38岁，已婚，老公是省政府某处的副处长，儿子刚上中学，在省一中。

    董护士长个不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头发永远剪得短短的。

    手术室新来的小护士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少受过董护士长的教训，“眼睛，眼睛盯着点！”“手，手上麻利点！”“跑啊！快点跑！”

    董护士长本人手脚特别麻利，业务水平高，神外新来的年轻医生们在手术室受董护士长说上一句半句，也从来笑嘻嘻的，董护士长人不错，就事论事，工作是工作，从不在背后说谁的长短。因为大家都知道，董护士长和杜院长的绯闻在中心医院传了快20年了，既然自己绯闻缠身，哪好意思再说别人呢？

    连医生和护士都算上，杜院长在手术台上那是从不讲情面的：新来的医生起手就错，下去，就算是资深的医生，稍有犹豫，一样下去…董护士长在手术室里是唯一一个，从没受过杜院长批评的人。小护士们发现，除了在手术台上，这两个人见面总是客客气气的，董护士长偶尔说上杜院长两句，一向绷着脸的杜院长从来都是笑眯眯地受着，更从侧面证实了绯闻的可信性。

    说到绯闻本身，据说是杜院长刚进中心医院的时候，在急诊值班，被新来的小董护士叫醒，当着一众医护人员的面，说了句，“智枝，让我再睡会儿！”

    居然亲密到如此地步，这绯闻就此传开了！

    杜院长从没解释过什么，见到小董护士一切照旧，害得小董护士被大家起哄闹得脸红了好久！听说那时杜院长就有女朋友了，小董护士也认识了后来的老公。

    杜院长去美国进修那年，董护士长结婚，很快生了个儿子。

    董护士长生完孩子回医院上班，杜院长就结婚了，新娘挺漂亮的，据说不是原来的那个女朋友，原来的女朋友留在美国没回来。

    杜院长和董护士长的绯闻再一次被提起，是杜院长刚被提成神外副主任的时候，有人亲耳听见，当时的杜副主任在办公室被谁叫醒，又说了句，“智枝，让我再睡会儿！”

    这次的绯闻闹得杜院长的太太，哦，当时的太太直接找到医院，在手术室门口等着杜院长和董护士长这对奸夫淫妇。据说杜院长一个人先出来，把董护士长留在手术室，拽着他当时的太太回到办公室，两个人怎么谈的不得而知，反正杜院长当时的太太就没再来医院了。人们事后议论起来，都说杜院长挺仁义的，自己担了事，没让董护士长丢面子！

    杜院长自己担了事，之后的事也接踵而来，先是杜院长的父亲诊断出老年痴呆，后来他当时的太太又要出国，总之，那几年，就看见杜院长的头发一天比一天白！

    好在老天总是公平的，家事不顺，业务上杜院长倒是一直都顺利得让人眼红。眼红也没办法，人家业务水平就是高，看片子，一看一个准，手术，做一个成功一个，当时在任的戴院长是杜院长协和的师兄，有好事肯定先紧着杜院长，谁眼红也没用，有本事你上！

    这些年，董护士长和杜院长的绯闻隔三差五地就出现一次，直到杜院长离婚，噢，这都再婚，连孩子都有了，绯闻也没断过！

    董护士长呢，也不知道被杜院长怎么洗脑了（大家背后都这么说），不管大家背后怎么议论，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据说家庭也挺稳定的，小护士们一说起这个，都挺佩服董护士长的！

    董智芝护士长每天的工作习惯是，一天的手术全部完成后，会逐一检查神外的三个手术室，仪器，器械，材料，文件，没有任何差错了，才会收拾东西，离开。

    今天杜院长刚上完一台手术离开手术室，仪器，器械，材料都没问题，就是最后这几份文件，又忘了签字了。

    董护士长无奈地摇摇头，杜院长人挺仔细，也挺负责，就是最近…唉！算了，人家太太在这住院生孩子，下了手术着急去看一眼，也是人之常情。

    董护士长历来是今日事今日毕，拿着文件直奔妇产科病房就去了。

    从手术室到妇产科病房，要穿过大半个医院，董护士长急匆匆的，让杜院长签完字，她还要赶着回家给儿子做饭，让儿子好好做功课。这儿子要不抓紧了，以后上不了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怎么挣钱，买房子，找媳妇？哪像命好的杜院长，前任生的儿子让前任带到加拿大去了，买房的事估计不用操太多心了，现任给杜院长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全医院的人都说，杜院长算是赚大发了，整个开了家银行啊！还是浦发！

    难怪这些天，不论在哪碰见杜院长，都不再绷着个脸，成天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这么多年，董护士长对杜院长的印象一直不错，虽说上边有人，可人家确实凭的是真本事，再吃苦受累也没有过怨言。

    就说和自己那桩人人皆知的绯闻吧，别人不知道，董护士长自己明白，除了在手术台上隔着手套，俩人的手有过接触，就是年底表彰的时候，杜院长和她在会议室里当众握握手，平时，就是见面点头的交情，连玩笑都很少开！

    所以，董护士长也闹不明白杜院长为什么没事就叫她的名字。倒是很多年前，绯闻传了一段时间以后，有一次聚餐，杜院长喝了点酒，走到她面前，有点脸红，吞吞吐吐的，“小董，真对不住你，那个，等有机会让那谁跟你道个歉！”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董护士长也没明白谁要跟谁道歉。

    很快，杜院长出国进修，之后…，再也没提谁道歉的话，就是那时的院长太太找到医院闹，杜院长也没让她露面，自己去处理了，之后当着手术室所有人的面跟她道歉，说给她添麻烦了，弄得大家都没话说！

    反正在董护士长眼里，杜院长是个挺有担当的领导，哪怕在手术室里把人训得抬不起头，出了手术室，该说说，该笑笑，该干什么干什么！

    所以别管人家杜院长结了婚，离婚，前妻出国，带走儿子，老父亲生病，现如今照样结婚，还生了对人人羡慕的双胞胎女儿！

    终于到了产科病房，护士站的小护士们拉住她，给她塞了一口袋零食，说是杜院长妈妈给买的。

    小护士们叽叽喳喳地，杜院长太太住院这些天，来探视的人就没断过。除了太太那边的亲戚，杜院长这边的亲戚也来了不少，杜妈妈就不说了，他们产科最老资格的护士都得恭恭敬敬叫声“老护士长”，杜妈妈天天端着一锅汤来，对现任杜太太好得跟亲闺女似的，没事就给她们这帮小姑娘买一堆好吃的。

    还有个老头，据说杜院长的继父，在院史里提到过，是很多年前的老院长，反正大家都没见过。

    还有什么老院长的儿子，媳妇之类的，反正闹得杜院长直跟她们抱怨，让别放人进去了，她们这些没职没权的小护士能干什么，听着就是了。

    董护士长挥挥手里的文件，“两分钟，签了字就出来！”

    小护士嘴里含着水果，指着走廊尽头的门，“就那间！”

    门关着，还是能听到孩子的哭声隐隐传出来，董护士长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可能孩子闹得没听见，董护士长抬起手，想再重重地敲几下，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应该是杜太太，然后就是脚步声向着门口走来，门打开，杜院长还扭着头说话，“好好好！只只，我这就去，别着急啊！”那语气温柔地跟哄孩子似的，董护士长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杜院长看到门外的董护士长，点点头，“董，有事啊？”

    董护士长摇摇手里的文件，“院长，您又忘签字了！”

    杜院长笑着低头签字，“不好意思啊，董，最近事多，忘性大！”签完字，把文件递给董护士长，“谢谢了，辛苦你跑一趟！”说完急匆匆地不知奔到哪去了。

    董护士长确定自己刚才没听错，杜院长清楚地叫了声“只只！”冲着门里的杜太太叫的。当时杜院长根本没看见她，看见她了，也不过如常叫了声“董！”

    董护士长拿着文件转身向外走，还在想，看来这个“只只”真的确有其人，也确实不是她自己，不然杜院长不会在瞬间把两个人区分得如此迅速而准确。

    抬眼看看门外的病人姓名，上面是“沈织云”三个字！

    董护士长一面走回手术室，一面在心里把“沈织云”三个字做了番排列组合。

    走出医院后门，董护士长来到自己的车前面。

    一整天了，车停在海棠树下，厚厚的花瓣铺满了挡风玻璃，董护士长拿出小拖把，仔细地把花瓣扫干净，有几片花瓣粘在手上，董护士长捻起一瓣，花瓣粉粉的，娇嫩极了，虽然被风吹落了，还保持着旧有的颜色。董护士长把花瓣放在手心，淡淡的粉色几乎融化在掌心。董护士长冲着花瓣轻轻吹了口气，花瓣轻轻飘飞起来。

    董护士长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启动车，从储物箱底翻出一张很久没放过的CD，塞进音响，是一首极老的老歌。

    花的心藏在蕊中，

    空把花期都错过，

    你的心忘了季节，

    从不轻易让人懂，

     为何不牵我的手，

    共听日月唱首歌，

    黑夜又白昼，

    人生悲欢有几何。

    花瓣泪飘落空中，

    虽有悲意也从容，

    你的泪晶莹剔透，

    心中一定还有梦，

    为何不牵我的手，

    同看海天成一色，

    潮起又潮落，

    送走人间许多愁。

    这首歌还是董护士长在护校上学的时候，省医学院追过她的一个学生最爱唱给她听的，这么多年一直是董护士长的最爱，那怕都忘记了那个学医小伙子的长相，她还记得这首歌。

    生活总是琐碎而凡俗的，每天全身投入，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过如花瓣般的时光，忘了那些轻言和细语，只是，每当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有人叫她“枝枝”的时候，让她记起那些早已褪色的、花瓣般的年华！

    今天，她发现了另一个“只只”，可能存在了20年，如花瓣一般，却从未褪色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