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 (四)
文章来源: 廖康2015-04-25 16:13:13
养鸡 (四)
 
廖康
 
 
今年加州惨遭百年不遇的大旱,多数人家的草坪都枯死了。个别绿的,是因为主人冒着重金惩罚的危险,偷着浇水。也有些人根本不知道会罚款,我们傍晚散步时,就见到个别人公然浇草地。不知者无罪,不懂英语也有其好处。这两天终于下雨了,我们都非常欣喜。但天气因而骤冷,我担心小鸡不适应,就没让它们出去。尝到过自由的滋味,见识了广阔天地,小鸡的叫声中似乎透着不满,也许是祈求。尤其是外面有小鸟鸣叫时,它们更加躁动不安,来回走动。但屋里的纸盒子太小了,它们走两步就撞到墙壁;偶尔跳一下,更显得狭窄;扑腾起一些木屑和几根鸡毛,还有点儿淡淡的鸡屎味。
 
昨天终于放晴,小鸡放出去了。它们欢快地乱跑,没来由地飞跳着。那只大白胖子左膀子似乎更有劲,跳起来扇着翅膀总是从左到右自转一周,而其它小鸡都能直飞一段。它们能够飞上外面那吊杆了。那么长一根杆子,足够五只鸡都站在上面。可是它们偏爱挤在一起,上面的鸡栖息在哪里,下面的鸡就往哪里跳飞。好几次新跳上去的鸡把上面的鸡挤了下去,掉下去的鸡只是叫一声,并不动怒,自己再飞上去就是了。一次,小黑鸡飞上去,正好钻入大白胖子的跨间。空间有限,它一通扑腾,把白胖子拱下去了。让我大笑不止。
 
也许是因为它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也总是形影不离。我看不出是谁领头,但它们始终相隔不远、集体行动。它们知道水在哪里,饲料在哪里;吃啊、喝啊往往是一起,或相差不到两分钟。它们似乎从来没有吃得很饱,因为我从未见它们的嗉子充分鼓起来。但它们也从来没饿着,因为喂食器从来没空过。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到处寻找吃食,在地上啄啊、刨啊。我知道它们需要沙砾、小石子,吞到鸡胗里,以便磨碎食品。但我也看到,它们经常啄食的就是从喂食器里洒出来的饲料。明明从喂食器里一口能吃到那么多,它们却偏偏要一点一点地从地上啄起来吃。仿佛自己找到的食物吃着更香。当然,地上还有虫子,偶尔啄到一个,它们就得意洋洋。个别时候我会给它们特殊食品,比如把虾壳剁碎了和着剩饭喂它们。那可不是生虾的皮,而是做熟了的红烧大虾,里面还带着些肉。小鸡会吃个精光,但也从不争抢。唯一令人不满的是,因剩虾剩饭是放在铁盒子里,某只鸡会踩进去。这吃相只是令人不满,其它的鸡并没有意见,找空隙吃就是了。没空隙,就等一会儿。它们这耐性是怎么形成的?那著名的啄食次序怎么还不显现?也许真是因为“物质极大丰富了”,就没什么好争的。鸡只是图个吃,胃口是有限的,不像人,欲壑难填。
 
晚上虽然微冷,但我觉得羽翼丰满的小鸡应该承受得住了,便让它们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我想训练它们认窝,自己回窝。但它们贪恋在外边玩耍,不肯回去。我就把它们一个个抱进去,留一只在外边。这只小白鸡很笨,它可怜地叫着,寻找着伙伴。好不容易看见它们都在窝里,却不知道走上板梯,只知道可怜地鸣叫。大白胖子似乎更明白、更关心它,几次到门边,要下去,都让我轰回去了。小白鸡还是不会往上走,我只好抓住它,一点点推它上去。只有最后两三节是它自己走上去的。我又把大白胖子抱下来。不知是它聪明些,还是因为看见同伴的先例学会了,它很快就一步步走上去。随后,我又把其它几只一个个抱出来。小黑鸡似乎不那么在乎孤独,自己在外面溜达了好一阵,才发出哀鸣,但就是不会自己上板梯。我推着它,才上去。别的鸡也差不多,都没有大白胖子的慧根。以前我说它笨,看来是冤枉人家了。
 
天擦黑了,它们挤在一起,互相温暖着,一动不动。小时候,我读过一本少年读物,书名是《错误百出的故事》。其中一篇讲解鸟类与哺乳动物不同,运动着会冷,蜷缩着才暖和。我把鸡窝门关好,进屋去了。想着外面那么冷,这是它们的头一夜,应该犒劳它们,也给它们增加点热量。便用铁盒子装了两把大米和小米,要去喂它们。太太说有半袋核桃仁,嚆了,也拿来喂鸡算了。我把核桃掰碎,混在米里,给小鸡端去。大概是因为冷,或许是天相当黑了,它们趴在那里,不为所动。过了一小时,天完全黑了。我又去看,它们还是一动不动。那么好吃的东西,竟然对它们毫无吸引力。上床前,我又去看了一次。它们似乎没动过地方,挤在一起,身上温暖。我相信它们没事,睡觉去了。入眠前,我对太太嘟囔道:“其实,小鸡现在离我们很近,就隔着一道墙,比以前在那间屋里还近。”
 
今晨天一亮,我就起床,去开鸡窝。昨夜下了小雨,地面湿漉漉的。鸡窝里干干的,小鸡还在原地未动。铁盒子里的好吃的一点也没少。我明白了,就是因为黑暗,它们才不吃。以前,一天24小时照着灯,它们经常吃,所以长得这么快。这不,一开门,有了亮,它们站起来,伸伸懒腰,就吃起来了。这一吃,才知道是好东西,大家围成一团,啄得铁盒子噔噔作响。即便如此,它们也不争抢,大家都有的吃,都同时吃。而且它们有够,盒子里还有不少呢,但它们似乎是不约而同,都停下来,开始朝外看望。慭慭然,头一点一点的,想跳,又不敢。终于,大白胖子迈出了第一步,稳稳当当地走下板梯。其它鸡跟进,但都是走了一半,就跳下来。地上湿,它们感觉肯定很不同。每只都小心地高抬脚,轻轻地迈步。雨水大概浇出了许多虫子,它们一个劲儿地啄着,发出满意的咕咕声。
 
早饭后,我又训练它们回窝。把四只放进窝里,吃着那高级食品,一只留在外面,希望它自己上去。但没有什么成果。一只只都是我推,才上去的。而且,只要我不看着,它们就要跳出来。那高级食品和舒适的刨花垫底的鸡窝远不如外面的诱惑力大,它们就是要自由自在地玩耍,自己找食吃。
 
中午,太阳把吊杆下的土晒得热乎乎的。这群小家伙挤在一起,刨土,给自己刨出土窝,土渣渣弄得满身都是,脏兮兮的。但它们趴在那里,显然十分舒服。还记得庄子在《秋水》篇中是怎么反问来着:“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回答很显然,别说死而留骨于庙堂了,人家活着呆在我们认为舒适的鸡窝里都不愿意。
 
2015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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