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树下的故事(一)
文章来源: 吉衣2010-02-01 08:49:50
说在开头的话



传说中湘西土匪多, 七十年代初起, 我在湘西过了14年, 山民苗民见了不少, 却并没有看到遇到过一个土匪.

离开了湘西, 长得大了些, 看沈从文的散文以及翻过的星零县志, 晃然发现, 一次又一次的所谓剿匪, 无非就是征服者对反抗者的镇压, 连带酷杀滥杀许多苗民和山民. 人民, 在中国历史上被称为草民, 杀草民就象是除草一样,反正草,是 除不完的, 而除了还会生的.

象这样严酷的环境里, 却奇怪地盛产黑头发姣白面孔的好女子, 人前人后, 眼睛都象潭水一样又深又黑, 静静地幽深着, 只有人不注意时, 忽地眼神掠过, 象鸟儿般无声飞过, 等你感知鸟儿翅膀的气流掠过脸庞, 急忙回望找寻, 那鸟儿早已消失在密林白云, 剩下的只是那潭静静的水, 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细雨的青石板路上, 常常有披着蓑衣或打着沉重油伞的青衣女子, 山里一阵云雾卷来, 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好象刚才的路上那青衣女子, 只是你的幻觉.




同学满妹子


小时候过着特别无忧无虑的日子, 学校里有很多山民的小孩子, 他们每天都爬很远的山路来上学, 我常常跟他们走长长的山路去山的深处看溪水瀑布, 白云出处, 他们不认为我奇怪, 常爬到茶树顶梢给我摘茶泡.茶泡生长在茶树上的白色海绵泡泡一样的果子, 好象是因为茶花开了后没结成茶果, 失败了, 花里的花蜜沁润茶果的长成了茶泡. 微甜清香,特别好吃, 只是不易得到, 所以倍加珍贵好吃.

同学满妹子家山后有很多绿油油的山茶树, 我放学跟她翻两个山头去她家看茶花, 找茶泡吃. 满妹子是个有着湘西妹子特有的黑眼睛的机灵妹丫子, 笑声象铃铛一样在山谷滚响. 她知道山里很多事, 比如说, 她告诉我, 山茶果是茶花开过后结的果子, 它们在在茶樹上生長非常之慢,仿佛永远在长似的长着. 開花結果要用一年的时间. 冬天開花、春天結果、夏天长啊长、秋天才得收,一年才能長成一顆綠褐色的茶籽,她笑啦,说: 我的叔叔说:因为难以生长, 所以非常的珍貴。我觉得她叔叔很深奥, 因为这话难懂.

她还给我看茶饼, 说茶饼是茶籽榨油后余下的渣压制而成,山里人一般把它压成砧板大小,那个的褐色饼子, 在我看来,真是个难看不过的古怪东西. 她看我有点看不起茶饼的样子, 便神秘地说: 你知道茶饼可以干啥吗? 我试着说: 当肥料? 她又笑得格格的, 说: 还可以洗头发的. 看! 我的头发这么黑,这么亮, 就是我家的茶籽饼洗出来的! 你的头发那么黄, 肯定没用茶籽饼洗过. 我很惭愧, 我是军营大院里有名的黄毛丫头.

满妹子挺爽快地说: 我给你一块茶籽饼, 你用它洗头, 头发就会变黑的, 我家的茶籽饼最好了, 我叔叔说的. 好了, 来, 我教你洗. 她快手快脚地端了个木盆来, 操起砍刀砍了一小块茶籽饼, 在青石板上用刀背敲起来, 边敲边说: 要敲得碎碎的才好. 茶籽饼在刀背下变成了一堆油叽叽的褐色泥团, 想着她就要用这么脏的东西来洗我的头, 虽然我常盼我的头发能变黑, 可为了这用脏乎乎的泥巴上头, 我心里多少在打鼓.

我在犹豫不决, 满妹子已经泡了盆温水, 把那堆暗黑乎乎的油泥巴放入温水里, 用手轻轻地搅着, 并念念有词道: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我听着象首诗, 就问: 你在念什么诗? 满妹子笑弯了双眼: 我叔叔教我的, 他每次给我泡洗头茶籽饼水都会念这个, 我小时候起就跟着念, 成习惯了, 现在念起来好象觉得叔叔一直在想什么人呢!

是啊, 我感受着头上温温的水和着茶籽的颗粒, 想: 这满妹子的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起话来很象文诌诌的林秘书呢. 我决定回去后问问林秘书, 满妹子念的诗可是唐诗.

不知道为什么, 我念念这诗就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鼻子里象爬了一群小小的蚂蚁般的不舒服, 这种感觉让少年的我想到了一个词: 悲伤.

也许是少年期茶籽饼洗头发的功效, 我的头发真的变得又黑又亮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 我镜前梳理依然黑黑的长发, 那首少年满妹子念的诗经里诗,突然穿越千年的时空落在我眼前: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尽管是天地不仁, 人世沧桑, 那迢迢远路上, 只要还有你的宿昔梦里人, 那千年悠悠的女人的心啊, 是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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