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早上睡眼朦胧地给托小猫穿鞋子,穿好之后她突然说:你穿错了! 我一看,果然左右脚穿反了。 于是赶快脱下来重穿。托小猫哈哈笑着说:妈妈,你怎么这么笨啊? 我说:你说我笨,那我走吧,你重新找个不笨的妈妈吧。 她连忙说:可是,你笨我也喜欢你。
托小猫探头看我的水杯,突然说:妈妈,你怎么放了这么多热狗啊? 我叹气,说:那些不是“热狗”,是“枸杞”。 我跟托小猫说话向来的原则是,绝不说半法半中的语言。我见过许多中国父母,跟孩子说中文时常掺杂法语词汇,尤其是一些在中文里没有对应说法的事或物。我很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智力方面的偷懒。如果有东西在中文里没有固定说法,我宁可生造出一个新词汇,也不说法语原文。 比如法语里的“tourne-salade”,指的是厨房用来利用手动旋转时的离心力滤干生菜水分的器皿。我用“这个”指代了很久之后,今天决定给它一个正式的名称。于是我真诚地对托小猫说:这个东西好像没有中文名,但是我们可以给它一个中文的名字。因为它是用来转的,而且又是个篮子,我们可以叫它“转篮”,你看怎么样? 托小猫思考了一下,高兴地说:好。 在我们家里,“下星期有marché de Noël ”这样的语句是不允许存在的。这句话托小猫只能用纯法语或者纯中文来说。 她在学校里有一个中国小朋友,说中文就有夹杂法语的毛病。有一天托小猫回家来,居然说:“我要去拉 pipi。” 我一听她那个“pipi” 的声调,不是她惯常说法语的声调,立刻明白是受了中国小朋友的影响。这种时候我是决不姑息的,立刻纠正。我说:“你会说‘尿尿’,为什么说pipi?你说法语或者中文,可是不能说一半法语一半中文。你的小朋友这样混着说是错的,你一定不能跟她学。” 我为保卫语言的纯洁性这么不遗余力,中国和法国都应该授我功臣勋章才对。 大部分时候,托小猫自己也很努力地保持语言的纯洁性。但有时候难免会受到新单词的干扰。比如有时会回家来说:“妈妈,今天我们玩了marelle ”,我立刻说:“你们玩了跳房子。”她马上重复:“今天我们玩了跳房子。” 有一天她回家来,说:“我们今天玩了……”想半天之后问:“cerceau中文怎么说?” 我说:“我不知道啊,不认识这个词。” 她打着手势解释给我:是一个圆圈,在身上转来转去。 我说:哦,是呼拉圈! 从此她就没再跟我说过“cerceau”这个法语词。 (我刚研究了一下,原来滚铁环的铁环也可以叫做cerceau。) 临睡前一边给托小猫刷牙一边胡说八道。下面是我们的对话: 我:我忘了,你今天拉臭臭了没有? 她:有。 我:人为什么要拉臭臭呢? 她:如果不拉臭臭,肚子里就没有地方装新的东西了。 我:那你不吃新的东西不就行了吗? 她:那我会饿的。 我:饿怕什么呀?饿着饿着就习惯了。 她:那我会长不高的。 我:长不高也没关系啊。你一定要长高做什么? 她:如果长不高,就不能拿到厨房里放在高处的东西了。 (这个答案让我大笑了一阵) 我:你踩着椅子不就能拿到了吗? 她:我会从椅子上掉下来的。 我:你把东西都放在低处,就能很容易拿到了嘛。 她:放在哪儿呢? 我:比如说,放在地上。 她:那地上会乱七八糟的。 我:那放在桌子上吧。 她:如果桌子上有很多东西,我们就没有地方吃饭了。 说到这里,我已经几乎忘了对话是从哪里开始的了。 我们走在路上,路上有很多人,托小猫偏偏忧愁地叹了口气,说:路上没有人。 然后她抬眼看着我,等我的反应。没想到我居然说:是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看着对面向我们走来的一个女人,说:我们前面没有人。 我岿然不动,说:是啊,我们前面的路怎么这么空啊。 她说:那向我们走来的是什么呢? 我说:看起来是只猫。 她:奇怪,为什么猫会站起来走路呢? 我:因为这是一只聪明的猫。 她:奇怪,为什么猫会穿着衣服和鞋子呢? 我:因为天气太冷,它的主人给它穿了衣服和鞋子。 我们就这样信口开河,直到对面的女人跟我们擦肩而过。 托小猫学校里小班有一个越南裔小女孩 Ivy,长得特别小,估计只有托小猫同龄时期的三分之二高,现在大概只比托小猫的腰高一点。 托小猫很喜欢她,课间休息时常常去摸她,亲她的脸。回来还跟我报告:我今天摸了 Ivy 的头,她没有打我!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 Ivy 呢? 她:因为她太小了,太可爱了。 我:你亲她哪里? 她:亲她的脸。可是我会很小心。因为她的脸太小了,如果我不小心,就会亲到她的眼睛。 哈哈哈哈,她表达真准确传神啊。 托小猫翻看我自己看的漫画书《蓝精灵》,指着里面的蓝精灵们一个个来问我“他叫什么名字”,害得我专门查了一下,把主要人物的中文名字全查了出来。 我说:那个穿红衣服的白胡子是蓝爸爸。 她说:那么,黄头发的就是蓝妈妈喽。 我:不对,那是蓝妹妹。 她:那蓝妈妈在哪里呢? 我:没有蓝妈妈,他们只有蓝爸爸。 她:哦,我知道了,那个做饭的就是蓝妈妈。 我:不对,那是厨厨。都跟你说了,他们没有蓝妈妈。 她很迷惑地不再问了。过了一会儿又问:耳朵后面有笔的是谁?手臂上有一颗红心的是谁?老是爱给人送礼物的是谁? 我基本没看过中文版的蓝精灵,这回托了托小猫的福,终于知道里面的人物在中文里的译名是什么了。 下大雨。我一边走,一边不断告诫托小猫:不要踩水,见到水要避开。 她郁闷地说:地上好多水啊,好多……flaque d'eau 怎么说? 我说:une flaque d'eau 是“一滩水”或者“一汪水”。 她说:地上的很多滩水都牵着手。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又让她说了一遍,她说的果然是“很多滩水牵着手”。 我说:地上一滩滩的水连成一片。 话一出口我立刻觉得高下立判。“连成一片”的说法哪有“牵着手”那样诗意盎然。 托小猫在家里念念有词,我们依稀听到她在说“amoureux”。 她爸爸问:Qui t'a appris le mot « amoureux »? (是谁教你 amoureux 这个词的?) 她回答:C'est Victor. Il dit que les amoureux sont tout nus. (是 Victor。他说 amoureux 都光身子。) 哇,小姑娘误交损友了。我赶快凑热闹,先教她:amoureux 中文里说“爱人”,你有没有爱人呢? 她说:是 Mel。可是,我们只是玩,不是真的爱人。 脑子很清楚嘛。我问:那你什么时候才有真的爱人呢? 她笑嘻嘻地说:要长大才会有爱人。要结婚了才会有爱人。 我说:不结婚也可以有爱人。爱人就是睡在一张床上…… 老鼐愤怒地看我,说:别瞎误导啊。那你有时候也跟她睡在一张床上,难道你跟她是爱人吗? 我笑得打跌,正想做进一步说明,托小猫已经很深沉地看着我,说:男孩子和女孩子才可以是爱人。 我说:那你跟你爸爸是爱人吗? 托小猫哈哈大笑,说:不是。你跟爸爸才是爱人。 我们齐齐拍掌,说:对了! 全家人去超市,因为赶时间,老鼐嫌我们拖后腿,让我们在车里等,他自己推购物车进去了,自称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买完东西出来。 我们左等右等他还是没出来。我开始烦躁,说:你爹怎么还不出来?还说咱们慢,他才慢呢。 托小猫乖乖坐在儿童车椅里不动,安慰我:等我爹出来,我会对他说“令人发指”。 又等了一会儿,我再次爆发,说:你爹这个坏蛋! 托小猫不作声。我说:他是不是很坏? 托小猫说:……呃,中坏吧。 我:中坏?为什么不是大坏? 她:因为他是我的好爸爸嘛。他也是你的好丈夫。 我大笑,说:好吧,那就中坏……或者干脆小坏怎么样? 托小猫如释重负,高兴地说:嗯,他只是小坏。 今天是托小猫四周岁生日。她出生于戊子年甲子月戊子日子时,是一只可以像“唐寅”那样被称为“托子”的小老鼠。她性格鲜明而心地良善,她长得很像我。她是一面镜子,让我照见自己,并反射阳光在我身上。我非常爱她,希望她长大后回想童年,总是想起笑声,而不会有困惑和遗憾。希望她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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