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游戏一场梦
文章来源: 托宝猫2012-11-10 02:24:41

我婆婆是退休小学老师,习惯跟孩子打交道,与托小猫玩耍时很有耐心。我长期旁观,发现她跟托小猫做的游戏与我跟托小猫做的游戏有本质的区别。她的游戏是必须使用道具的:玩具厨房、玩具医药箱、拼图、贴画、跳棋等等,时不时要购买新玩具来更新游戏、让孙女重燃热情。

相比之下,我跟托小猫做游戏,大多数时候只凭一张嘴的即兴创作。比如前天在浴室里我跟她玩了一个游戏:“妈妈给在肚子里的宝宝打电话”。
我问“肚子里的宝宝”: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她回答:是黄色的,带卷。
我显出忧愁的神色,说:可是,我想要的是一个有棕色的直头发的宝宝。
她哈哈大笑,说: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我就是有不卷的棕头发!
她又说:我饿了。
我说:你可以吃你自己的脚……可是你的脚是不是太臭了呀?
她又哈哈大笑,说:是的!
我严肃地说:要先洗一洗才行……可是你没有肥皂啊。我只好吃一块下去给你。
说完我拿起旁边一块肥皂作势往嘴里送。托小猫笑得声震屋顶,欢乐极了。

我们的游戏大多数是这样的天外飞仙,无中生有的胡说八道。

跟我婆婆的消费型游戏比起来,我的游戏大部分是空手套白狼,基本只依赖于想象力。这样的习惯,显然是拜我物质贫乏的儿童时期所赐。我没有许多玩具,因此发展了想象力,看着一片空旷,也能想象出王子公主和城堡来。

我记得自己发明的一个游戏:搓一个泥球,用小棍在上面捅很多相连的洞。然后抓一只蚂蚁,从一个洞口放进去,满心希望它从另一个洞口爬出来。我把这个叫做“迷宫”。可惜蚂蚁从来没有走出过迷宫,我等了很久之后,把泥球掰开,发现它还站在离最初的洞口不远的地方,呆呆地无所适从。

如果换了今天,我大概会写两句诗:

你找不到离开的路
是否因为手中没有线团

不过当时我自然是不知道线团和迷宫的关系的。于是我只能锲而不舍地搓泥球,锲而不舍地抓一只蚂蚁放进去,锲而不舍地看着它找不到离开的路。

我的另一大爱好是制造冒牌家用物品。制造得最多的是秤。用罐头盖、一根细竹竿和几根白线就能制造出一杆秤,然后用来称土、称石头,念念有词地卖给假想中的顾客。

自从读了冰心的《小桔灯》,我就根据文章中的描述,投身于小桔灯的制造。一制造才发现有一个严重的问题:灯里蜡烛的火焰会燎断系灯的麻线。于是我进行了改良:我给灯另加了半个桔子皮作罩子,把火盖上。可是这样一来,由于缺少氧气,蜡烛很快会熄灭。于是我又进行了改良,在罩子上掏出许多镂空的洞。大功告成之后,我发现这盏桔灯微弱的灯光完全不足以照亮漆黑的山路,从而第一次对文章的现实主义程度产生了怀疑。

我用燃过的火柴画了眉,把枕巾搭在手臂上作水袖,咿咿呀呀地唱戏,戏曲戏词全都随口现编。大人们在纳鞋底,偶尔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指手画脚地笑一阵。后来看《滚滚红尘》里林青霞也用燃过的火柴画眉,我指着屏幕说哈,哈,哈,哈。

我爸爸有个男同事,手十分巧,经常制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他曾经用烟灰缸和许多杯子,给我爸爸做了一盏台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有艺术品味,可惜几度搬家,最终不知搞到哪里去了。这位叔叔用木头给我雕了一把剑,我很得意,常常提在手里,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有一天我爸爸和一帮朋友正在高谈阔论,我提着剑走到这位叔叔身后,作势要砍,本来只是做个样子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看一眼我,说:“你砍呀,砍呀!你倒是砍一下试试看!”说着伸长了脖子。

结果当然是毋庸置疑的,我怎么能抗拒这种吸引呢。那位叔叔到今天还在说:“我怎么想得到她真的会砍!而且还用尽全力,差点把我脖子给砍断了!”我妈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这孩子不能随便逗的!”

我拿着那把剑在大院里纵横上下,鸡飞狗跳。雨季,我一手持剑,一手拿着一把黄伞,仿照“翠羽黄衫霍青桐”的名号,给自己起名叫“短发黄伞猫”。那时我就很喜欢猫了。我的灰猫误吃了药死的老鼠,挣扎半天后死去。我哭泣了好几天,那种伤心的感觉,到今天还记得清楚。

我给托小猫讲我的灰猫的故事。她问我:“你喜欢你的小灰咪吗?”我说:“喜欢。”她问:“你看不到它了,难过吗?”我专注地看她的神色,说:“当时有一点点难过,现在早就不难过啦。”

其实当时我不是有一点点难过,而是很难过;而现在想起来,也还是难过的。只是这种细微而深沉的悲伤,孩子,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托小猫的爸爸有一天说:“咱们给她买条金鱼吧。”
我有些犹豫,说:“她肯定是喜欢的。可是如果以后金鱼死了,她可能会很难过呢。”
老鼐说:“她终究要学着理解生命啊。”
我恍惚间看到自己挥舞木剑,带着一只灰猫驰骋在大院里,一路鸡飞狗跳,我家的公鹅伸长脖子、气势汹汹地来追我们。

灰猫和公鹅都早不在了。那把剑好像还在,虽然已经被老鼠和蛀虫啃得面目全非。

托小猫也喜欢用剑。动不动就威胁:“你如果……,我就用剑刺你!”她的剑是自己用乐高积木造的,我轻轻用手一挡,那“剑”就分崩离析,积木四下飞散。她毫不气馁,把积木一块块捡起来,又重新制作一把颤巍巍的剑,继续挥舞,大眼睛闪亮,故意装得凶光四射。

我于是想起自己毫不气馁地搓泥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可蚂蚁最后还是没有走出迷宫。

你找不到离开的路
是否因为手中没有线团
那座岛上笼罩白雾
你何必在归途升起黑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