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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来岁时，离开家乡，到汉地去上学。班上的同学来自这个州的各个县，口音各有特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共同嘲笑我的汉话口音。他们的嘲笑里，快乐大于恶意，所以我并不伤心。懵懂的年岁，虽然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缺点，但也有大大的好处：丝毫不知真愁的滋味。
我和其他住校的同学一样，每星期在集体宿舍门口，用手洗一次衣服。 洗衣服的问题，不在于辛苦，而在于无聊。为了让这段时间过得不至于那么无聊，我往往一边洗衣服一边唱歌。后来上大学时，我那一层楼有个姑娘，常在水房里引吭高歌，周边同学颇有微词，只有我常常想起当年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搓衣服一边唱歌的我，所以从不发表批评意见。
有一天我又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搓衣服一边唱歌。唱着唱着突然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姑娘笑眯眯地说：“我从墙外过，听到这样好听的歌声，忍不住进来瞧瞧。”
这是第一次有个汉人说我唱歌好听。她还说：“我唱歌老跑调，所以很佩服那些唱歌好听的人。”
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我工作了以后，有一年年底，公司全体出去度假。在度假村里玩得灯红酒绿的当儿，我辗转接到一个消息：我父亲急病住院了。
我连夜坐了一辆车，往家里赶。在车上我转回头去，正好遇到公司的一个同事担忧的眼光。
这同事也讲法语、也喝酒、也读书。比我大七八岁，那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们常常一起喝喝酒说说话，也交流一下读书心得，我写点东西，也常给他看。我当时初进公司，是很没有见过世面的毛丫头。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很照顾我，玩耍吃饭常常约上我，大概觉得我对他仰慕，所以不时开开玩笑，点到为止。
有一次他们约了去游泳，又来叫我。一向蹭吃蹭玩毫不犹豫的我，竟然拒绝了，冠冕的理由是：我游得不好，不敢跟你们去。其实深层的原因是：我不敢看到那个男孩子穿泳裤半裸的样子。
有一些人，就像美术馆里的画，只能看不能摸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十几年过去了，我常常想起这个人来。想起我们一起饮酒聊天，互相推荐好书。也想起他当年尾随我的担忧目光，像温暖的冬日的太阳。
现在，当年听我唱歌的女孩子成了有名的记者，我常在电视上看到她的名字。当年跟我饮酒读书的同事成家生子，生活幸福美满。我们都早已不联系了，但是我常常想起他们来，庆幸生活的每一个阶段，都有这样一些人，听我转轴拨弦，然后捋须微笑，说：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
我很早就来文学城了，看八卦、管闲事、不说话。 近来看到有人大通音律，心里很欢喜，忍不住搬出琴来，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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