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
文章来源: 汉代蜜瓜2006-02-18 16:06:29


也许如今回想起来,他们已经都记不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们也许都记不得那个白雪飘飘的圣诞节,记不得那个灯红酒绿的餐会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可是我们依然记得,至今津津乐道。

周露是新来的总经理助理。她能够进公司,完全是因为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们都亲耳听见她在听客户的电话,语速快得如同在讲她的母语——北京话。

周露是北京人。她父亲是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老周。老周几次要把女儿往公司里塞,总经理始终没有点头。前几天因为要来个美国客户,临时又找不到什么人,就把她招了进来。

周露的北京话是那种彻底的北京话,本地话又是那种彻底的本地话,英语又带着浓厚的美国口音,可见是很有语言天份的。她的性格,揉和了北京大妞的豪爽和江南小家碧玉的娇媚双重特点,在公司里就显得与众不同。

在公司里所有大女孩子中,她不是最美的,却是最有特点的。

那年圣诞节,砂洗厂请我们公司全体人员二十余人在香格里拉吃圣诞大餐,抽奖,然后卡拉OK。

这个砂洗厂是由三个连襟老王,老张和小陈合伙办起来的。三个人原来是搞服装批发的,从广州进货,在本市再进行二级批发,狠赚了一比。后来本市外贸蓬勃发展的当口,他们一起办了个砂洗厂,因为抢了先机,又狠赚一比。

我们是他们的最大客户,当然对我们毕恭毕敬。

这个南方城市,每年冬天照例一场鹅毛大雪。今年刚好凑在圣诞这天。天气再冷,档不住女孩子爱美的心情。

那天周露大出风头。她穿了一件火红的羊毛衫,配羊毛格子的喇叭裙,长统靴,一套伊泰莲娜的仿真首饰,从耳朵武装到脖子。你让她喝酒她能一饮而尽,你让她唱歌她舒展歌喉,你请她跳舞,她舞姿挺拔曼妙。

你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公司的女孩子没有几个不嫉妒她的。

司机小赵凑到我身边说:“阿青,没有男孩子愿意跟你谈对象。大家都喜欢跟周露谈对象。”

我白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我愿意跟你谈啦?

第二天,有个新人接了一个电话,没听明白,就顺手给了我。我听到砂洗厂小陈的声音在说:“周小姐,昨天你的手套拉在我车里了,今天下班我给你送来好不好?”

我说:“小陈你搞什么名堂?我姓水,不姓周。我昨天也没搭你的车。”

小陈说:“你昨天是穿了羊毛红格子裙吧?”

“见鬼!我昨天穿藏青色直身裙。你是找周露吧?”

“对,对。麻烦你给叫一下。”

我转身叫周露听电话。忍不住心中疑惑,手套叫哪个办事员顺便带过来不就行了,费这么大的事情干嘛?

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过几天吃完午饭大家闲聊,听苏兰说:“小周的男朋友是国际饭店的厨师。”

是,朋友是用来出卖的。在公司里,周露跟苏兰算是最要好的。

总经理大吃一惊:“她的男朋友怎么会是厨师?怎么说也要是个白领吧?”

老周原来是部队转业的,在部队也是干文职,他们家怎么也算个书香门第。

苏兰接着说:“人家给小周介绍过一个男朋友,在市政府工作。老周很喜欢。那个人整天拎着礼物到老周家报到——就是周露不喜欢,理都不理。那人好象在跟周露爸爸妈妈谈恋爱一样。”说完自己哈哈大笑。她算是公司里的消息灵通人士,什么都知道。

不错,周露最高学历是高中,但她那个学校不是普通的高中,是外国语学校。没考上学的毕业生很容易就能进涉外酒店工作。而那个时候的公务员是很清苦的,周露自然看不上。

大家稀嘘一番。我此时才明白,为何当年欧洲的贵族瞧不起新兴的资产阶级,即使那贵族是没落的贵族。

有一天周露来跟我借钱。我说:“才发工资,你就全没了?”

她说:“理发,若干,上衣,若干,鞋子,若干,你说我怎么够?”

我哑口无言,只得乖乖掏钱。

我们公司的那几个未婚的年轻驾驶员,都围着她转。车子一出去就没了影子,有时候总经理用车也找不到,急得骂娘。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他跟前给小周下药。反正有一段时间我出差到外地几天,回来就看见小周在收拾东西,走了。

我骇了一跳,连忙打听。另外一个老驾驶员跟我说:“你知道总经理这个人很忌讳的。有人跟他说,他的车子经常载一个年轻女人。”

“啊?”

“小梁每天先接周露上班,再接总经理上班。”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还有,她老跟下面的工厂借钱,又借了不还。给工厂告了。你想想,她不过是个小小助理,头衔好听点,其实不过是个翻译,又不直接下单,工厂哪吃她那套?”

天!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大?她要多少钱才够花。

“前天她原来的男朋友跑到公司来闹,说她花了他那么多钱,拍拍屁股说走就走。总经理叫了保安才把事情平息。实在忍无可忍,通知老周把他女儿领走。”

原来如此。还好她已经还了我的钱。也可能她觉得同事的钱还要还,厂家的钱可以不必还。谁知道厂家当面唯唯诺诺,笑脸相迎,背后却捅她一刀。

过几天小赵又凑到我身边开玩笑。我板着脸说:“你不是说我这种人淡而无味吗?去找你的周露小姐妹去。去!”

他居然马上喊冤:“我哪有?”

公司里霎时间安静起来。大家该做啥做啥。后来我介绍一个男的进来顶替小周的位子。总经理说:“从此不要女助理女秘书什么的。别再没吃到羊肉,惹到一身臊。”

我们几个女的开他玩笑:“问题在于,你想不想吃羊肉。”

再后来见到周露,是第二年圣诞节。这次我们没有吃大餐,而是在一个饭店包房。小周打扮得很富丽堂皇,毛皮的外套,金灿灿的相链很多条,手指上满是戒指,宝石钻石晃得人睁不开眼,看上去都是真家伙。她妆化得很浓,浓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她很大声地说笑,跟我们打招呼,坐到苏兰旁边眉飞色舞地说些什么。打打这个,拍拍那个。

她想干什么?想向我们显示,离开公司她也过得很好?我纳闷她以什么身份参加这次聚会,于是转头问苏兰。

苏兰诧异地看着我:“她现在是小陈的女朋友,你不知道?”

我如何知道!我说:“小陈不是有老婆吗?”

苏兰说:“为了周露,如今正在闹离婚呢。”

还没有离,她就这么名目张胆地出席这种场合?别忘了东道主是一家三姐妹的老公。

去年的今天,他们相遇。从此开始了追逐。然后他堕进她的情网,从此万劫不复。

后来砂洗厂的一个业务员跟我说:“阿青,那个唱京戏的——他这么称呼周露——真厉害。我们大老板跟三老板说,你是要这个工厂还是要那个女人?我们三老板说,我要那个女人。”

不爱江山爱美人。他还不能算是个混蛋,至少他爱这个女人,愿意为自己的爱情买单。可怜他的前妻,从中学时代就跟他,同甘共苦,如今除了钱和孩子,一无所有。

断断续续听到他们为了财产官司。为了多分一些,他入禀法院,声称他与前妻没有进行过登记,属于非法同居。

然而究竟他们三个合伙人只是三个连襟而非三兄弟。最终他们给他一比钱,把他开除出局。

总经理说:“你说离婚对一个人的打击有多大?他老婆居然信了耶酥。”

再见到周露是三年以后了。她依然美丽时尚,来公司发婚贴,后面还跟了个女秘书模样的人。她一边跟我做手势,一边讲手机:“暂时不打算生孩子,养个狗当儿子好了。”

我问:“最近做什么呢?”

她说:“跟小陈办了个羊毛衫厂,搞批发。搞加工不赚钱。”她说了个牌子,我好象在一个小店里是见过的,原来是他们的货。

她说:“有空到我厂里来看看。”

我自然答应下来。苏兰后来跟我们说,周露自己办工厂以后,十分操心。自己管理车间,财务等大小事物。她自己也会操作机器,经常给工人做示范。
可她并没有变成黄脸婆。

她的婚礼我跟总经理他们一起去了。场面十分盛大。她哥哥从北京赶过来亲自操持。她工作过的公司,打交道的单位,父母的亲朋好友,自己的同学同事通通请到。小陈忙里忙外十分兴奋,口口声声叫“露露,露露”。

他们终于修成正果。我也为他们高兴。

后来我离开公司,去了外地。再回来的时候总经理请我喝茶。其间问到各自散开的旧同事,不胜感慨。某某自己办了公司,还是做老行当,某某离婚了等等。我问起周露和小陈。

他说:“听说好象离婚了。”

“嗯?”

“他们的羊毛衫厂后来破产了。他们做批发,估计是三角债的问题,资金周转不灵。小陈好象在给别人打工。听说最惨的时候给人背过痲袋。”

是不是太夸张?“那么老王呢?”

“也垮了。投资失误。好好的去办什么甲鱼养殖场。业务不懂,管理也不善,一下子就垮下来。”

啊,怎么会这样!

总经理总结:“都是没文化惹得祸。”

也许是吧。现在周露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是她总是个有办法的人,情形应该不会太糟糕。我觉得她本身是一棵藤,不适宜独立生长。她需要依傍一棵大树,从他那里获得营养,才能蓬勃生长。

没有人知道,那个从圣诞开始的故事,对她来讲,是不是爱情。她也曾跟他一起创过业的,他们也经历了些风雨,但是到底没能挡住。

但是对于小陈,我觉得,他应该是真心爱过的。他原来不过是个市井小混,也有些聪明和魄力,发了财。他喜欢一个女人,追逐她,最后为他的行为买了单。他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 你不能说他是个坏蛋。

但是最终他的爱情没能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