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生活里就多了个小小的期待。烤箱这个平时用得最少的设备，忽然变成了大家注意的中心。

然后－－

一个接一个，它们出壳了。

一共孵出三只。第三只有问题，出壳不久便夭折了。另两只长成了毛绒绒的小玩艺儿。大的一只，背上黑色多一点的，我们叫它“坏”。小的那只我们叫它“臭”。这一篇就是坏的故事。

它是一只漂亮的小鸭子。脸颊胖胖的，眼睛很大。两个弯弯的眼角上有两条细线，好像想把一个圆眼拉长一样。上面那根细线往上，又有一块黑斑，看着像是它的眉毛。

我看过一期动物世界的介绍，说小动物们的可爱是大自然有意而为之。因为它们弱小，没有自卫能力，于是可爱便成为它们武器之一种。长了圆圆的脸，弯弯的眼睛，为的是打动旁人的恻隐之心，让敌人饶过不吃或者，更可能的，多找到一个保护自己的人。

坏和臭就是这样。尤其是坏。它真的太好看了，每一个细节都精致柔和，让你没法不喜欢它。

但是它很坏。这件事从它小我们就发现了。因为它老抢臭的东西吃。两个小东西出生没差多会儿，个头也差不多大，但坏每件事都跑在前面，俨然大哥模样。扔块小面包在地下一定是被坏抢了去吃掉，臭连味儿都闻不到。想喂臭吃点什么，一定要先给坏喂好，然后再旁边另扔一块给臭吃。

我一直就喜欢小鸭子，不那么喜欢鸡。小鸭子黄黄的，毛茸茸，叫起来需儿需儿的音，特别可爱。小鸡真是没法比。自从有了它们，家里多了新的热闹。喂它们吃东西，拍拍它们，看看它们傻头傻脑地出洋相，全都是太太和女儿喜爱的活动。小鸭子大概天性喜欢找像妈妈翅膀那样的窝藏之处，所以每当有谁抱它们，它们必定一直钻到下巴或者手臂下面，某个小地方躲好，那时才肯安安稳稳地睡觉。有时太太坐着看书，它们也会钻到太太脚底下去，在那里做个窝。

我喜欢的活动，是给两个小家伙挖蚯蚓吃。这是我从小养鸭子最爱干的事。现在复习一下，两个小鸭 如同小孩子吃薯条一样，特别快就对这项活动上了瘾。只要见我铁锹一拿，它们立刻在我后面排好队跟着。铁锹插下去是它们最兴奋的时候，一边趴一只，全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土翻上来它们会像两只训练有素的猎狗一样冲上去，只要蚯蚓冒个头，立刻就会被它们拉出来吃掉。

坏吃得最多，臭自然抢不过它。不过也没啥了不起，我挖得特别多，尤其是后来我改野蛮开采为有机放牧，在挖过的地方倒些剩菜碎草，休耕轮作，几小块地依次开采，这样蚯蚓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坏比臭聪明很多，每次有新鲜事情，它总是最先学会。又和人特别亲，所以我们都有一点偏爱它。刚教它们吃蚯蚓臭不敢去碰，是坏带的头，上去一口咬住那个在地上扭来扭去的东西。臭看坏吃了好几条没事才开始学着吃。后来从土里往外拉蚯蚓，也是坏琢磨出来的招术。它跑得快，身体又灵活，臭跟在它后面总是笨手笨脚的样子。尤其是在家里地板上跑，经常是坏跑着跑着一个急停，臭就撞它身上。每次都看得我们哈哈大笑。

坏最喜欢的运动是游泳。到了水里一会儿洗澡一会儿扑翅，没一会儿闲着的时候。它发明了扎猛子的玩法，臭过了很久才学会。没有鸭妈妈教，真不知道它怎么想起来会这样玩的。

打好一盆清水，看两个小鸭子在里面载浮载沉，多少的忧愁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坏的结局十分凄惨。客人来家里玩，它们像平时跟我们一样跟在人家身后。客人不小心往后退了一脚，踏在了它身上。

捧它在手里那十秒钟时间，我们围在一起，让希望和恐慌交战。我怕她们没心理准备，对在哭着的太太和女儿说，它要不行了。

它那细小的生命是一秒钟一秒钟流失掉的。明显感受到这个过程却完全无能为力，心中是绝望又无助的感觉。

那天的请客是我家所有聚会中气氛最沉闷的一次。我们并没有怪客人（女儿有一点儿），可是心里满是悲伤，没法高兴起来。

坏最后埋在后院的玉兰树下。

它是一只名字叫坏的好小鸭。我们都很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