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走到了东汉末年
文章来源: planojw2022-07-18 12:39:15

德龙

《三国演义》第一回开篇:“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套用于全球化地域政治:合-全球化乘风破浪;分-全球化动荡退潮。

17世纪前,距离决定范围。古代全球化注定不是全球规模,通常仅限于亚洲、北非、中东和欧洲部分地区,是从东向西的挺进、传播。丝绸之路是其中的代表。丝绸之路带来的不仅是贸易来往,更是东亚大陆、印度次大陆、波斯、欧洲和阿拉伯文明的发展。丝绸之路开启了长距离政治、经济的互动。难民、艺术家、工匠、传教士、强盗、使节等人员流动,致使宗教、哲学、艺术、语言、技术、包括疾病,沿着丝绸之路传播。西方了解到东方国家的存在,从而为下一轮全球化的出现提供了动机。

1815-1870,拿破仑战争结束,欧洲进入相对和平并逐步走向更大的自由。运输技术的创新,大幅度降低了贸易成本,为资本去海外逐利提供了依据;军工技术的绝对优势,为强行打开世界市场,扩大帝国版图,提供了保障。19世纪的近代全球化,是由西向东,以殖民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为主旋律的西方军事扩张。二战后亚、非、拉被殖民国家的独立,宣告近代全球化的结束。

20世纪80 年代以来,随着柏林墙的倒塌,苏联的解体,当代全球化开始乘风破浪。当代全球化通过资本和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扩张迅速蔓延。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 以结构调整计划 (SAPs) 的形式,将新自由主义政策强塞给贷款国家。 SAPs要求接受货币援助的国家向资本开放市场,将公共产业私有化,允许自由贸易,削减医疗保健和教育等社会服务,并允许大型跨国公司自由流动。 这些计划使世界银行和IMF成为全球金融市场监管机构,在全球范围内促进新自由主义,并为跨国公司创造自由市场。当代全球化是经济、文化、政治、环境、军事、人口自由流动等,全方位的交流,最典型的是欧盟的成立和壮大。本轮全球化与之前的不同,它不是完全单向的传播、扩张。拿文化传播而言,初期,是由西向东,以流行音乐,好莱坞影视领军的全面登陆占领,但很快变换成品牌本土化,譬如迪士尼,好声音等等。近年则出现了由东向西的反向传播、扩张,譬如韩国流行音乐,影视占领欧美市场,抖音的西方本土化等等。全球化通过互联网和卫星电视传播流行文化,为世界大众提供了丰富的娱乐机会。显然全球化给世界带来许许多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

但是交流带来摩擦,有人得益,必然有人失落。2020年1月,英国正式脱欧,标志着当代全球化退潮和动荡的开始。2020年3月起,COVID-19 大流行迫使许多国家暂时关闭边界,国际旅游和商务旅行几乎强迫清零。 各国制造业和运输设施暂时关闭,劳动力极度短缺造成2021-2022 年全球供应链危机。供应问题促使政府放弃全球购买,转向国内生产。 2022 年2月,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战争带来的经济影响,俄国对乌克兰港口的封锁,以及西方列国对俄罗斯的国际制裁,导致俄罗斯经济与欧盟和西方贸易的脱钩。

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件对当代全球化的影响似乎是暂时的,但在惊涛骇浪的下面,阻碍、反对全球化进程的暗流一浪高过一浪。出人意料的是,反对当代全球化的主力,并不完全是当年赶走近代全球殖民的亚非拉民族主义力量,而是西方国家内部的普通民众。民意调查显示,亚洲、非洲民众比欧洲或北美民众更积极看待当今的全球化,非洲的民意支持率一度高达70%。而在美国,1997 年的民意显示,58% 的大学毕业生认为全球化对美国有利。而到 2008 年,只有 33% 的人认为它好。高中学历的民意反对率更高。反对的原因,除了新移民或别国劳工夺走了他们更好的就业机会,和全球化带来的本国贫富差距的悬殊,更重要的是本轮全球化得益者所造就的新贵精英的行为令大众反感、不齿。Christopher Lasch在《精英的反叛与民主的背叛》中,分析了美国社会结构的上、下层之间日益扩大的差距。根据Lasch的说法,新贵精英,即那些收入在前 20% 的人,通过允许资本完全流动的全球化,不再与他们的同胞生活在同一个国度。全球化已经将精英们变成了自己国家的过客。跨国企业的非国有化产生了一个阶级,他们将自己视为世界公民,不接受公民身份通常暗示的任何政治义务。他们的工作、休闲、信息与国际文化紧密相联,许多人对国家衰落的前景漠不关心。新贵精英不为公共服务和公共财政提供资金,而是将他们的钱投在改善自己周围的圈子:居住区的私校、私人警察、垃圾收集系统。新贵们控制着资本和信息的国际流动,主持慈善基金会,掌控高等学府,管理文化衍生产品,从而把控公共舆论及媒体的风向。政客与民生脱节,意识形态的肉搏日趋白日化。全球化给美国自身带来的结果是:制造业凋零,中产衰落,穷人增加,犯罪上升,毒品泛滥,城市倒退。。。生活其中的普通民众在危机中挣扎,新贵精英,及新贵精英收买的民主党政客视而不见。2016年Hillary Clinton总统竞选的失败,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全球化的忠实信徒们开始意识到自身的问题。2016 年,IMF发表的一项研究认为,作为当代全球化意识形态支柱的新自由主义已被“过度倾销”,在广泛的国家群体中,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好处很难实现,而政策付出的代价是加剧了国内贫富差距,从而损害了全球化的发展和可持续性。

除了西方内部的反对声,那些在本轮全球化中明明得益甚多的国家,也开始推波助澜,呐喊他们自己反对的诉求。在当代全球化开始之前,这些国家内部面临严重的经济萧条,处于崩溃的边缘。是全球化提供的资本、技术把他们从贫穷的泥沼中拉了出来,起死回生,日益壮大,参与到全球化的游戏中,成为不可一世的经济大国。自身的强大,让他们有资格毫不掩饰地抱怨自己对西方奠定的游戏规则的不满,指责分配不公,认为西方吃肉东方喝汤。他们要建立新秩序,建立一个把控在自己手中,可以随意更改的游戏规则,建立一套独立于操纵在西方手中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在2022年6月的达沃斯论坛上普京明确地说, “一年半前的达沃斯论坛上,我就强调,单极世界秩序的时代已经结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新的,强大并越来越自信的中心已经形成。他们按照自己的经济增长模式,发展自己的政治体制和机构,他们有权保护这一体系,维护国家主权。这是客观的进程,是真正意义上,包括地缘政治、全球经济和技术在内的,革命性、结构性的改变。”

不单单是俄国,中国,印度,都在挑战美元结算的金融体系。尝试用自己本国货币取而代之。这就好比东汉末年,群雄并起的乱世:

  • 美国,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曹操集团,“天子”是西方二战后建立的经济金融秩序,包括世界银行,IMF,和作为各国外汇储备货币的美元。曹操的终极抱负是要建立一个法家寒族政权,一个依法治国,而不是由士族地主阶级垄断的政权。可惜曹操死后,曹丕放弃了他父亲的政治路线,采纳了陈群提出的九品中正制,由士族地主阶级世袭官爵。曹操的政治理想和美国的政治体制似乎有那么点相近。
  • 欧洲,是官渡之战后的袁绍集团。袁绍代表的是旧贵族士族阶级,曾经叱咤风云,一呼百应,是讨伐董卓的领袖。可是在官渡之战输给曹操之后,袁绍便一蹶不振,慢慢退出争霸的舞台。让欧洲衰弱的二战,某种意义上和官渡之战何其相似。当然,欧洲和美国目前仍是同一个战壕的盟友,这点与曹操、袁绍官渡之战后的敌对关系不同。不过,曹操和袁绍曾经可是一起偷别人新娘的发小,最终依然走到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地步。
  • 中国,是夺了荆州、益州、汉中后,走麦城前的刘备集团。兵不血刃地替代了刘琦,刘璋,不再寄人篱下,有了立足的根本,成了蜀中的主人。一膨胀,认定自己就是天的嫡长子,坚信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只要关羽抬手一划拉,先拿下襄樊,吃掉曹操不在话下。此时的刘备完全忽略了蜀中内部荆州、益州、东州不同势力之间的生死角逐。早期的刘备集团有点像帮会,引用易中天先生的话说,像丐帮。刘备、关羽、张飞义字当头,食同器,寝同床。刘备的一句“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今天依然是黑道中的千古圣训。
  • 俄国的普京,有点像孙策,正带着淮泗集团在江东大开杀戒,要摆平江东士族的叛逆,从而建立自己鼎立的根据地。

从编年史的角度讲,我的比喻似乎颠三倒四,过于牵强,为史家大儒们不齿。那又如何?历史本来就是让人拿来比划的!无论我怎么比划,历史仍在那里,不离不弃,不偏不倚,也不会和我计较。我在意的是以古喻今,模型未来。如果这一轮全球化的戛然而止,到下一轮全球化的开始之前,世界大国依然携手齐唱kumbaya,没有撕裂,没有战争,那才是人间奇迹,是我们和后代的福泽。

是的,全球化是历史的必然,如同三国鼎立最终走回天下一统,公元263年魏灭蜀,公元265年晋灭魏,公元280年晋灭吴,三家都归于西晋,天下重归一统,分久必合。至于再合的那天的全球化,是不是面目全非、彻底改头换面,我们只有活着,才会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