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遠日記(1950年7-12月)
文章来源: caizane2020-09-24 12:36:48

扉頁 1950.7.2——8.30

在戰鬥着

戰鬥的青年

我的日記(這是我脫離匪區後記載的第一部)

戰鬥吧,自由中國的青年。背負着祖國神聖的希望,以鐵的意志,火的熱情,衝上前去!

你應該向前,永遠向前!

 

 

1950.7.2.(五月十八日)星期日 Yuly 2 Sunday 天氣 晴

早飯後,即收拾物件,向姊姊及家姊的翁姑爹媽等告別,他們堅決的不讓我走,可

是經我考慮再三,“解放區”我是不可能停留的,在生活的方式上失去了自由,這是精

神上最感到痛苦的一件事。為了創造,為了祖國,我毅然的背上被包,提着旅行袋走

了出來。姊姊似乎很難過,她低低的說:“我也不送你了“。當然,我也是極其難過的,

可是共產黨却使得我們不得不分別,我用力的說了一句:“我是會回來的!”便頭也不

回的走了。人章哥及爹媽送我到大門口。

“向着自由,向着光明。”我心中充滿了即將脫離黑暗統治的興奮,同時也微微的覺得

有些恐怖,但是我興奮的成分還是多於恐懼。

渡過湘江,爬上到株州去的火車,正午抵達株州,晚宿英妹的工作處,談及家庭目前

所陷入的困境,內心有着無限的痛楚與悲憤!

7.12.追記於港

 

 

7.3.(五月十九)星期一 July 3 Monduy 天氣 晴

昨晚雖然睡得很早,可是我輾轉反側,至深夜才睡去,有些事刺得我心裏好痛!要與

英妹分別了,不知要在什麼時候才能夠歸來,與家人重相會聚?而此行又殊無把握,

假如能夠通過倒還好,如果被共產黨發覺而加以扣押則後果不堪設想。但我也不能顧

及到這麼多了,我記起領袖在《中國之命運》裏面所昭示的“一切都必須自我為之的

創造“。”任何事業絕非株守坐待者所能期成,任何機遇亦決非怯弱自棄者所能倖致“。

一個人做事固然是要考慮週到,但畏首畏尾,則結果必致一事無成。

十二鐘搭上去廣州的火車,票價為六萬九千四百元人民劵。英妹送我到車站,於途中

我勸她即使不滿於相狀,也不要形之於外,共產黨是陰險毒辣的; 同時現在根本沒有

什麼辦法可想,在稅務所工作至少可以吃飽飯,回家則連粥水都很難喝到,就便談到

家庭,想起了年逾半百的雙親,半生辛勤,現在終日勞動而尚不得一飽,不禁悲痛萬

分。但也沒有什麼辦法,祗有相互勸慰而已。

萬惡的共產黨匪徒,多少人被你弄得流離顛沛,子女離散,多少家庭被你陷入悲慘的

境地,記住吧,匪徒們,總有一天你會得到應得的膺懲的。我要解救在水深火熱中呻

吟的同胞,我要替慘死在共匪“鬥爭”下的同胞報仇。萬歲,自由中國萬歲!

 

 

7.4.(五月二十日)星期二 July 4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本來是今天上午可以抵達廣州的,但不料鐵路上發生事故,據說在白石渡地方有一座

山倒下來,壓在路軌上,因此,火車雖然是昨晚九時到郴縣,却靜悄悄的停在月台傍。

當然,昨晚便不曾得到好睡,車廂內悶得很,而月台上早已有人攤開草蓆,也不管是否有露水的侵襲而大睡,我從車上跑下來,又從月台上跑進車廂,好不容易才等到天亮。他們說車子在今上午會開,然而過了九點鐘還沒有消息,十點鐘車站出了黑板報,說十二點鐘以前不會開,這的確是有的傷腦筋。下午兩點鐘,車子搖搖擺擺的開出,到了失事的地方,火車又停住,要大家下車步行。這給附近的老百姓,來了一個賺錢的好機會,他們給旅客搬運東西,索價達萬餘元; 好在我的東西少,僅祗一個小被包同一個小旅行袋,所以我毫不費力,出門的東西真是帶得越少越好。到前面換了車,又等了好幾個鐘頭才開,真令人煩悶之至。傍晚時,車子駛過湘粵交界的小河,我注視着向後倒退的山頭說:“再會吧,湖南”。為了不使我的家鄉長期被匪徒們所蹂躪,我必得付出全力來奮鬥,以爭取祖國的獨立自由,以及拯救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的同胞。

 

 

7.5.(五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July 5 Wednesday 天氣 晴

真是一件太傷腦筋的事情,我的小袋子在昨天晚上丟了,裏面有四件襯衣、一條短

褲、一雙跑鞋、一件外衣,還有可貴的四萬塊錢,尤其令人惋惜的是裏面還有一本可用一年半的日記本,這當然很使我着急。在過英德以前,同行的華僑梁君,他好意的打開蓆子,要我入睡,我將小被包用作枕頭,至於行李袋則打了幾個結的綁在行李架上,我頭部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悶得滿身是汗。醒來一看,東西仍依然無恙的放着,但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袋子已不知去向。我爬起來尋找,毫無踪跡,而坐在我對面幾個苦力模樣的人,已在前面的一個小站下車。沒有問題,當然是被他們拿走了。因為這件事,我心裏不愉快了好一會,手冊及相片也都丟了。

天明時,從窗口望出去,道傍尽是寬葉樹,在這裏已經可以嗅到亞熱帶的氣氛了。還有一些葉子像劍一樣的矮樹,簡直多得遍野都是,在南方,祗有公園裏才有幾棵作為點綴,想不到在這邊竟是如此普遍的一種草木。車子每到一個小站,必定要停上幾分鐘,祗聽得窗外叫賣“來雞”之聲不絕,起初我不知道是賣什麼東西。後來從車窗向外一看,原來是賣荔枝的。要千元一束,我看到那鮮紅的顆粒,很想買一份,但顧及自己身上有限的銀錢,不得不感到躊躇,最後當然是沒有買。

遠遠的看到黃花崗,心中立即對烈士們產生一種敬意,他們為了締造民國,勇敢的捐棄了他們的生命,這種精神是我們愛國青年所應當效法的,我們現在應該無稍顧惜的奉獻自己的生命給神聖的祖國,以不愧對先烈在天之靈。

八時車抵廣州站,本來在今年我已經種過了牛痘的,但又被強迫種了一次,索去手續費五百元。海關檢查員神情傲慢的翻箱倒篋,好在我沒有什麼,他翻了半天既沒有翻出違禁物來,似乎有所不甘,悻然的說“去吧”!你們這批走狗,看你們的主子還能活到什麼時候?!出了東站,由梁君僱了一輛三輪車至泰康路民康旅社,一間很小的房子每天要租金一萬元,很使我吃驚。在旅社裏一洗幾天來的積塵,週身感到輕鬆得很。雖然想吃飯,可是我摸了摸口袋便不再言語。稍微休息一會,即至西關去找吳修秉先生,但他已他往,碰了一鼻子的灰走了回來。廣東話我既不會說,也聽不懂。咭咭呱呱的,我有如置身異域,所以一切祗好借助於寫字,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尤其是我初來廣州,路道不熟,更是大費周折。下午跑到德政南路去了一次,戚家的門牌原已忘掉,但一時靈機一動,竟記了出來,今天沒有吃飯,買了幾百元荔枝和香蕉。晚宿民康旅社。

 

 

7.6.(五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July 6 Thursday 天氣 晴

寫了一封信回家,報告我已經平安的到達了廣州,親愛的父母親,我此時是多麼的惦念着您們啊!我愛您們,可是我更愛我們的國家。請您們放心吧,在英明的蔣總統領導之下,我們的國家是會很快的復興起來的,現在我有着這樣無比堅強的信念,就是共匪是要剿滅的。

 

 

7.7.(五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July 7 Friday 天氣 晴 Fine

下午一點鐘的時候,譚荷球先生來此,他也是湖南湘鄉人,從前當過中學校長的,不久以前從香港回來,我同他談及去港的問題,他說有辦法,這使得我大為振奮,因為自來到廣州以來,聽到人家都是說如果沒有證明文件,莫想到香港去。共產黨這邊倒還沒有什麼,主要的就是香港的英警,對於入境的中國人限制甚嚴,這個消息使我至為憂急,現在聽到譚先生說有法子,當然為之一喜了。他說有一個商人要運桐油到香港去,一共有好幾卡車,我可以裝做押運的通過,當時我連聲道謝。然而到了晚上,同居的周先生從那兒回來說,此事非錢不行,大概要幾十元港幣。這使我瞠目結舌,為之駭然,我那裏有那麼多的錢呢?一共還祗有四五萬塊錢,這怎麼能夠?嗨!錢,錢,究竟要錢有什麼用處呵!這也可以代表商人的特性,在他們的心目中,恐怕也祗有一個“錢”字存在。為了這個問題,心中憂鬱已極,錢是不夠用的,去不可能,而回去更屬困難,這個樣子看來,勢將流落於異地。唉!傷神得很。

 

 

7.8.(五月二十四)星期六 July 8 Saturday 天氣 晴

晚上是睡在外邊的涼台上,很早就醒來了,他們都還沒有起來,我感到極端的苦惱!不過這些是我原先所料到的,我並不感到突然。不過這樣住在一個關係並不深的親戚家裏也不大好,我最怕的是引起人家的厭煩。有些至戚對我們兄妹的常相來往還透露過不滿,這些不大親的也許更加,所以雖然住吃暫時都尚未發生恐慌,可是精神上已深感不痛快。想起記了六年的日記本,一旦予以隔斷,實覺得不安。傍晚,遙望雲天,內心不勝感悵!

 

 

7.9.(五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July 9 Sunday 天氣 陰雨

離潭已整整的一週,困居異地,前途茫茫,懷念故鄉,不禁悽然!日間冒雨在外奔走,結果殊屬令人失望,旅費不夠,致進退維谷。劉先生從北平歸來,對我的出走香港,似有所不滿,他是一個“進步份子”,也是一個被欺騙的可憐蟲。老實說,現在有哪一個階層的人士又對共產黨滿意呢?即就共產黨所引以為招牌的工農階級來說吧,他們今日的生活祗有更痛苦,像以前一個工人,還可以養活一個小家庭,現在則勉強維持自己已算不錯了。每月發一點點錢,還要捐獻和所謂買公債,更有所謂“生產競賽”,用一塊紅布驅使工人大賣力氣。至於累到吐血則根本他不管,失業的人日見增多。而農民在過去有飯吃,如今則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這次我回到家鄉去,看到吃樹皮草根的是一回很普通的事,農民在惡毒的咒詛着。祗有那些住在城市裏的,勉強尚可獲得一飽的人,他們之中有一部份為匪徒們的花言巧語所迷惑,他們還沒有認清,開口說人家不“進步”,閉口說別人“頑固”,其實自己是做了尾巴的尾巴。我想:現在在大陸上的人心都是傾向於政府的,祗要政府一發動攻勢,便會得到很好的成效的。那些投機取巧的人,現在已經是感到悲哀了,他們將來是還要更感到悲哀的。

 

 

7.10.(五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July 10 Monday 天氣 晴陰

我做事是這個樣子,一經決定,絕不動搖。如我篤信三民主義,欽敬並服從領袖,不但在未陷落前如此,就是在匪區所謂“軍政大學”中,也是一貫的保持我思想的純潔。我始終記住元首所揭示的:“凡謬亂邪說,其為害於國家民族愈大,則其持論愈巧。”所以在共匪的“政委”說得還動聽的時候,我便用這句話來抵制,事實也證明了我們領袖對一個問題看法的正確。他在《中國之命運》裏曾很明白的說過:要青年們“窮理”,“知言”,不模棱兩可,不隨聲附和,對於一個學說,應求其證據於事實,察其行動,如此,任憑人家說得是如何巧妙,也不會為其所動了。在我的心中,領袖英武的屹立着,他在我昏迷的時候,明確的指示了道路,由領袖的言行中,我選擇了應該走的道路。我驚嘆領袖對一件事物看法竟是如此的透澈,我將永遠保持對他的忠忱。今天,我決定走,從無畏懼,我最恨的就是那些怯弱的人。剛強、果斷,這是我的特性,為了自由中國,我要戰鬥下去。

我提着被包,向他們告別,我有着“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心情。到了車站,買了到深圳去的車票,一共是二萬三千五百元。在太陽下佇候了兩個多鐘頭,終於進入了車廂,祗有幾個鐘頭就可以進入自由的境地了,我內心有着說不出的興奮。但我也怕功虧一簣,所以我更加小心翼翼。大概是在正午的時候,車子到達了深圳,我帶了行李,待車剛停住即跳了下來,經過海關的檢查,我到了橋頭。這是一個小鐵橋,河闊不過是三丈,橋頭佈置有鐵絲網,中籍的英警在執行檢查的任務。橋頭飄揚着英國的米字旗幟,我抑制住激動的情緒,走向橋頭,由於我沒有香港政府的證件,所以不能夠通過; 這當然要於無辦法之中想辦法,絕對不能說已經走到這裏又跑回去。

傍邊有一個穿黑褂的廣東大漢,他把我拉了一把,要我同他去,我祗好同他在一起走。在廣州的時候就已聽到有人帶路的消息,然而想不到他們竟是這樣明目張膽的幹。他們將我帶到路傍就開始講價錢,我告訴他們說一共有四萬塊錢,至少要給我留到九龍去的車錢,他們似乎沒有什麼異議。帶到橋右側的時候,他們問我是否能游泳?看樣子他們是要浮水過去,我說可以。河岸有一個執槍的人,穿百姓服,他簡單的檢查了一下,不知為甚麼,他們又將我帶到橋的左邊去,我看見在前面也有許多同我走相似路綫的人,以此看來,香港政府關於防務方面根本不夠嚴密。早幾天,此地曾發生槍擊事件,英警同共產黨軍隊相互開槍,我很擔心在今天也會發生同樣的事件。越過公路,曲曲折折的在田野間大約走了三四里路,即到了河邊,河岸疏疏的有軍隊在站衛,對岸則有高約兩人身長的鐵絲網,我正尋思怎樣能過去,他們却問我要錢了。說每個人給五萬塊錢,我的天!他們一共有五個人,不是要付出二十五萬嗎?我的身邊一共還祗有四萬塊錢。後來他們至少要一萬元,可是我沒有這又怎麼辦?而他們這時却一反在橋頭時的滿面笑容,而變得聲色俱厲。地方偏僻得很,假如他們要殺人越貨,根本是足具環境上的條件。廣東人說話我又不懂,祗可以從他們的表情上察覺是極不友善的,一個麻子兇惡的捏起拳頭,我覺得在這個時候的處境真是險惡極了,急中生智,我說在汽車站有一個熟人,我可以到他那裏去取錢,請他們派一個人同我去。我想祗要到達人多的地方就不怕了,可是他們似乎已經發覺似的堅持不肯,一個人且打開被包來搜尋東西,並且猙獰的說:“不給不行,用武嗎?”我根本不是他們五個人的對手,而講好話則無異對牛彈琴。在他們之中的一個年齡較輕的,雖然態度比較和善一點,而要錢的目的則一。他說:“你不是有塊錶嗎?”啊,原來當共軍檢查我的時候,我藏放在口袋中的錶被他看到了。於是其他的人異口同聲,氣勢洶洶的叫:“拿出來!”這真有點像中國古小說上說的綠林好漢要買路錢的口吻相像。我起初還有些遲疑,但後來一想,如果再不漂亮一點,恐怕會要吃虧,所以我祗得心痛而裝作慷慨的說送給他們。由另外的一個青年,以三千元的代價背我過河,我的褲子被打濕及膝,但我於惶急之餘,也不顧及這麼多了,祗願早點到達對岸的大路。那青年走到鐵絲網邊,用手在底下取出一大团稻草,底下顯出一個空洞來,他要我從底下爬過去,這時我也不能顧及如此之多了,也不管有失體面與否,從洞裏爬過去。這邊已是英國政府所管轄的地面了,我回過頭來,望了一望祖國的河山,心中充滿了激奮昂揚之感。

暫別吧!祖國的大陸。我知道妳有着海樣深的憂鬱,不要緊的,妳的好兒女會再回來的!他們會替妳洗刷所曾蒙受到的恥辱。我真太激動了,我想高呼:“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但又恐怕驚起巡界英警的誤會,所以我極力的抑制自己衝盪的情緒。愉快,歡欣,我幾乎狂了!匆匆的從阡陌小道走到公路上,駐足凝視祖國的土地,誰能了解到我此時的心情呢?我想,當一個被判無期徒刑的犯人,突然聽到可以恢復自由時,他或許有我此時強烈的喜悅。這日子我盼望了多少天!現在終於實現了,我再也不會從夢中喊“中華民國萬歲”了,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喊了。

萬惡的匪徒,“你或許能夠強迫人家閉上眼睛,但絕對強迫不了人家入睡”。匪徒們,你懂得這條真理嗎?遙望隔岸的五星旗,我感到極度的憎惡,仇恨的火花從心底燃起。黑暗的標誌啊,你絕不能抵敵我太陽萬道的光芒。你殘暴的統治還能維持多久呢?侭管你手段巧妙毒辣,天天以“反革命”“國特”的名義處決良善者吧,人民的眼睛真的是雪亮的,總有一天,不,就在不久,你就會被人民的怒潮所淹沒。“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我想你一定也會知道當前各個階層的憤懣吧,紙是包不住火的,玩火者必自焚,你盜用“人民”的名義,在壓榨欺騙,人民今天已經是覺悟了,知道受了你的騙,你再也無從施展其伎倆了… …此時我內心積存的憤怒,像是火山爆發般的噴射,假如那個險詐惡毒的“政治指導員”在旁邊,我一定可以咬他幾口。實在的,我除了慶幸自己的能脫離虎口以外,還帶有高度的仇恨。

我步調好像變得輕鬆起來,雖然有幾個流氓跟隨着我,問我要“茶錢”,恫嚇我說:“有差人會押你“。但我精神無論如何已沒有在共區的緊張。有一個流氓跟隨我達四里路之遠,他說他一直保護着我,所以要給錢,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誰要他保護什麼?但又不能擺脫他的糾纏,於是我說我的家就在前面的上水,要茶錢請到我家裏來拿好了。他聽了果然知道畏懼,不再嘵舌的掉首而去,這幕喜劇如斯結束。至上水車站,以一圓二毫港幣搭乘廣九車,第一個印象是車內秩序好,也比較整潔,搭客大都是衣冠楚楚。由於不懂廣東話,所以我祗得保持沉默,而側座一個廣東商人也好意的告訴我,等一會到九龍車站的時候,最好不說話,免得被港警聽到說是

“外江老“,予以盤詰而有所不便。(我聽信他的,後來果然是應驗了)從車窗向外望去,江面燈火點點,停泊有很多的小火輪,各處小洋房矗立,洋溢着異國情調。我想港九是我們中國的,應該依法收回!

晚九時,車抵九龍站,此地人稱之為“高龍“。初抵這繁華的城市,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幸得同行粵人謝君,以生硬之國語指點我搭乘6號巴士。出了兩毫港幣,我便坐上頭等的沙發,從玻璃窗向外望去,除了閃動的霓虹燈以外,使我產生新穎之感的,就是小汽車之多,實國內所少見,尤其是在共產黨佔領城市以後,除了偶尔看到一二輛小汽車以外,就很難看到這樣各型嶄新的小汽車駛行。紅的、灰的、藍的、黑的、黃的、褐色的……閃閃發光的一輛緊接一輛,這可以看出此地是富人會集的場所。荔枝角海灣上有一個大遊樂場,彩色燈光閃爍,電管製成的風車在緩緩的轉動,迷人的音樂悠揚的奏着,場上停有一長排的小汽車,我看了感慨萬端,“你們有福了,阿門“。在酒酣耳熱中的達官貴人們,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像到在大陸上吃樹皮草根的同胞吧,他們或許知道,但却無法體會到那樣滋味。晚宿匡文炳先生處,他是中央社湖南分社主任,又當過湖南新聞處長,現在則駕小艇為生,據說在這食住高昂的港九,也還可以維持生活,每天可以獲得十幾塊錢。

 

 

7.11.(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July 11 Tuesday 天氣 晴 晨 陰雨

在匡先生處吃了幾片麵包,即動身到青山道124號去找曾寶蓀先生。於海邊看到李肖白先生,他是從前的湖南省會警察局長,不知怎麼的,他沒有去台灣,也在這裏駕小艇維持自己的生活。據匡先生說:在這兒流落的人多得很,軍長、師長、專員

……很多的人都沒有辦法,何況你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呢?在香港,即或是做苦工也極不容易。這幾句話使我滿懷的熱望無形中低落了一些,原先我在高度的敵愾心下,以為祗要一離開共匪管轄的地方,就可以得到一個報效祖國的機會,但聽說這兒政府沒有什麼機關,根本沒有人管,進難民營嗎?現在已經停止登記,到台灣去則申請領入境證有如上青天之難。不過我絕對不灰心,難道說稍稍受一些挫折便灰心喪氣嗎?這正是考驗我對國家是否忠忱的時候到了,經不起考驗的倒下去吧!我自己是堅信還能經得起的。

至曾先生處,由約農先生接談,首先他當然是大訴其苦,說在香港這個地方真是沒有辦法,生活既不容易維持,而找工作更是特別困難。其實我聽到人家說他還有幾個錢,同時看到他室內的陳設,冰箱,牛油麵包,似乎他們也並不太困難,我雖然是同鄉,但也絕不會向他們要求什麼。我很知趣,祗問了幾個地名,並問能否寫一封介紹信之後即走了出來,總算曾約農先生客氣,替我寫了一封信給信義會的吳冠勳主任請求幫助,於是我便按地址會見了這個美國牧師。他在中國河南三十年,所以說話帶有濃重的河南口音,他又給我寫了一封信給家庭福利會和給我十塊錢。到家庭福利會的時候,正是十二點鐘,他們說要到下午二時才能辦公; 祗好在外面閒盪,買了兩個麵包充飢。這裏的麵包倒還便宜,一毫錢就可以買得一個。到下午二時再去的時候,他們又再度的給我寫介紹信,並打電話給社會處,華商總會,所得到的答覆是很使人失望的,對方說,因為經濟的關係,現在不收容“難民”。我苦笑一聲,現在成大問題的就是住的地方不能解決,至於食則還可以維持幾天。我真是疲於奔走,今天所得到的收穫是十塊錢和兩件衣服、一磅麵包、一磅白糖。

傍晚至曾約農先生處,我言及住宿事,他面有難色,我祗得走出來。露宿街頭是不可能的,我滿心惶惑的走向渡海的地方,打算到香港去找地方。到Church guest House去找Dr.Hart,可是到那裏的時候,Dr.Hart已經是回美國去了,另外的一個人也不在,這真是已走到了絕路。幸而有一個紳士,他把我引進,很客氣的招待我。他是華西大學的副教務長,說得一口很好的中國四川話,他要我在這裏住下,絕處逢生,欣喜已極!他安頓我住他的房間,又要我去吃飯,我說已吃過,他堅持的邀我入餐室。這是我第一次正式用西餐,我微微的感到有些窘,好在Mr.Ho他在旁邊陪伴我,並且說“不要緊嘛,慢慢學,有啥子關係?”我心中充滿了感激。還有一位俄國牧師,他照顧得很週到,陪我去洗澡,忙碌的跑來跑去,替我擦肥皂,搬衣服。對於外國人的熱情豪爽,在這個時候幫助我渡過難關,我真是難以忘懷。尤其是Mr.Ho,我原先根本不認識他,可是他對我這樣關心,確實是令人感動的。

晚上,倚在欄桿上,看隔海九龍紅綠燈光點點,有如鑽石,海波盪漾,太美麗了!Mr.Ho在旁邊說:“有錢的人生活是美麗的,譬如說昨天晚上你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是的,我當然由此同感。這是有錢人的天堂,也是窮人的地獄。我今天整日奔波,走頭無路,假如不遇到Mr.Ho,現在不知處於何等艱困的境地?我想起中國人,而且是很有錢的同鄉,對我都沒有分文的幫助,而從不相識的外國人,却如此的幫助我,心裏有着無限的感喟。

 

 

7.12(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July 12 Wednesday 天氣 晴

住在這裏使我異常感到不安的是用費實在驚人,光是住每天要港幣十元,這就等於銀洋六元,假如連吃在內要十六圓港幣,這是一筆多麼巨大的數目,在內地,大概有兩圓港幣一間房子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我不願意使Mr.Ho用費太多,所以早餐我沒有吃就跑了出去。到華商總會,但說要九點半才能辦公,所以祗好退往街上閒遊,以兩元港幣的價格買了一支gmperial牌的鋼筆,還可以寫,這個比內地要便宜。至四樓,會見負責人,他們說沒有辦法,那我勢將流落於此地了!而此地除了投海一途又別無生路,連當乞丐都不可能,我想“自殺”又豈是我們戰鬥青年所為,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生存。

從報紙上看到遷調景嶺的難民,正請求台灣政府允許他們從軍,給以報國的機會。我想政府應該接納這一個意見,要知道凡是從匪區逃出來的,都是意志最堅強,也就是共匪所說“最頑固”“最反動”的人,用之以反共實在是太好的人材。雖然裏面容或有共匪的奸細混入,但這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在羣眾的警覺當中,奸匪也無從活動,甚至還可以爭取過來。而來自匪區的人,他們的警覺性是很高的,有荒謬的言行,馬上可以察出。我們的政府在這個時候應該當機立斷,不要輕視這批反共力量。我昨天曾同曾約農先生談過,在這個時候,凡是敵人所不喜歡我們做的,我們就要毫不遲疑的去做,至於敵人所希望我們做的,我們就偏偏不做,這樣才能夠獲得勝利; 同時我們也可以向敵人展開學習,祗要敵人有所長的地方,我們不妨予以研究,不要傲氣凌人。我想:我們的政府處在這個時候大概也會痛加改革的。我打算寫信到台灣去,然而人微言輕,恐怕也無濟於事,不過我對我們的政府絕不灰心失望,雖然有些地方還存有很嚴重的缺點,但這是不可完全避免的,祗要能知道過去的毛病,能夠一步步的予以改正就好了。

下午在CHURCH GUEST HOUSE 會到Miss Jones,她給我二十塊錢,同時送給我一塊洗澡巾,一條手帕和一塊香皂,並且給我帶來了兩件襯衣,又打電話給她的友人為我找工作,這種待人摯切之情,祗有使我感激。如果他日我有所成就,我一定要很好的報謝他們。晚上Mr.Ho又邀我進餐,使我內心深感不安。他現在也沒有什麼工作,想到華大去執教因為前往的護照沒有來,所以祗能在這裏等,恐怕要住上好幾個月,以香港生活之高昂,我真有點替他擔心。

洗澡的時候,俄國老頭又熱心的站到旁邊,用他的香皂給我到處亂檫,我真有點不好意思,至於他的盛意我當然是感謝的。在室內他又要我把衣服脫掉,連聲的說“It is very hot“,我很感到不習慣,所以在他走出去以後,我又立即穿上。在這裏他們都是說英文,而我則是“I Know English only a little“,”I speak English very hoos“,故很覺得不自然,我想假如在這裏能找到一個工作的話,幾個月之後,一定也可以勉強的學會英文會話。

 

 

7.13.(五月二十九日)星期四 July 13 Thursday 天氣 晴

早晨,跑到街上去理了髮,用去港幣一塊五毛。在這裏消費固然是高於內地,但工作的薪給也比較多,這裏的僕役每月可以得80元港紙,在內地就絕對辦不到。住在大城市裏也有點感到煩惱,例如說:如果出外步行,那接連不斷的小汽車,和隆隆駛行的電車,最易使人精神上感到困倦,小汽車常常檫身而過,在鄉下,空氣是清新的,宜於寫文章,在鬧市中就不行。所以假如有人問我住家願意住城市還是鄉村,我一定毫不遲疑的是說願往鄉村。現在我所住的這個地方,位置還好,前面可以看到海,汽艇,輪船,小划子,還可以隔海的看到九龍機場上飛機的起落,風光真是絕佳。但這是有代價的,就是在二十四小時內,要取去十元港幣。隔室的Mr.Cross給我一雙舊皮鞋和一條游泳褲,他一開口就說:“我能給你以什麼幫助嗎?”我遇到好幾個人都是如此,Mr. Ho是這樣,Miss Jones也這樣,我祗有道謝。他們都出去了,我打開牛奶罐頭來喝,糖放得太多了,反而不大好吃,我將剩下幾兩白糖給了女僕,因為牛奶沒有了,留下來也沒有什麼用。同時一件傷腦筋的事來了,不知是旅社的侍役還是警察,通知我說今天要搬出去,態度很不好,這當然是一個刺激,要我到哪裏去呢?但是要走是已成鐵案的,祗因為我沒有錢,為了這個,我低下頭來想了很久。心裏煩燥得很!

大約是下午一時,由Mr.Holder介紹認識Mr.Carter,他大概在香港是算有點地位,他說有個朋友在一個公司裏,可以介紹我去工作,聽到這個消息真感到高興。由他開小汽車送我到公司的門口,我持了名片跑進去,找到了所要見的人。對方是一個長得很胖的英國人,我問他是否會說中國話,他說可以,但是等我說國語的時候,他却聽不懂了,原來他是祗會廣東話,而我則偏偏廣東話不懂,這很傷腦筋。我的英文在校內是算好的,可是正式用之於社交的時候,實在是相差太遠。所以我祗簡單的回覆了幾個問題,由他留下地址之後,即走了出來,他說以後再用電話通知,不過據我看來,成功的希望甚微,走回來當然心裏是難過的。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內心所感到的惶急,我算是體會到了。雖然外國人對我很好,但這也是僅祗暫時而已,我能夠永遠是這個樣子嗎?同時,在此地生活如此之高昂,人家根本無力長期招待一個人,這些問題,真使人感到煩惱。生活基本問題不能解決,當然更不能談及其他問題。由Miss Jones帶我到東華醫院去登記,這是一個華僑的慈善機關,本來是停止收容的,可是經外國人一說,也就允准了; 然而他們說却不能供給膳食,Miss Jones說反正是要工作的,暫時不能供給膳食沒有關係,給我十塊錢去吃飯,但是我婉拒了,我總覺得祗要自己還有一分辦法時,絕不可接受人家的幫助,當然,我對其好意是深為感謝的。帶着異樣的心情,持了“難民登記證”,由人引進收容所。我的東西都沒有帶來,故祗能找一個人同睡。

同他們走了一圈,對這個收容所的情形比較了解了,其中竟有一部份匪黨的地下份子,對於這個,固屬是在意料中,但想不到他們竟還很囂張。X君說,最好是不談政治問題,否則自己在明處而人家是在暗處,恐怕容易引起麻煩,遭人暗算。我知道這個情形之後,頗為難過,為什麼?想不到在匪區不能自由的說話,而來到這裏依然不能痛快的得到完全的自由。信仰政府的人沒有一個很好的組織,以致使匪徒們混入活動。晚上同一個東北籍的青年軍官談起,他很沉痛的告訴我,在這裏赤色勢力很猖獗,以東華醫院說來,大部份都是同情共產黨的。我感到無限的氣憤,“他媽的!盲目的作共匪的尾巴”。在匪區,過去不正是這個樣子嗎?很多的人都希望共黨來,可是來了怎麼樣?祗有陷入飢餓與貧乏之中,他們現在後悔了,他們現在看到共匪的真面目了,然而,却已是無法挽救,祗得俯首任其奴役欺壓,一部份人便奮起反抗。想不到在香港竟還有這樣不明真象的人,我主張他們到鐵幕以內去看看,讓他們領畧一下“解放”的滋味,很快的他們又會轉過來的。我同他談及組織的問題,他很同意,我認為這正是我們報效祖國的時候,我們需要很好的團結起來,驅除赤色勢力,樹立效忠領袖的思想,誓為建立新的中國達成領袖的理想而奮鬥。不過其中一個問題需要加以考慮的就是與政府取得聯絡,請其領導的問題,目下雖然政府在港是設有機關,但都不是公開的,所以要與政府取得關係,似乎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7.14.(五月三十日)星期五 July 14 Friday 天氣 晴

香港這個地方是有錢人的天堂,祗要是有錢,吃喝玩樂,都不愁沒有地方。一輛緊接一輛的小汽車,精美的餐廳.......都足以證明這一個地方的繁華。有些東西當然是比內地便宜,例如衣服、手巾等洋貨就要較之於內地為價廉,然而,整個的生活,却是高出甚遠; 在內地的中產階級到這兒很快的就可以變成為無產階級。然而,有錢的人却是滿不在乎的,也許他們還會感到用費實在還小,在我們的眼中看來,却實在太驚人了!我感到這兒生活如此之高是極不合理的。今天Mr.Cross要我到他那裏去住,這當然是比昨天露宿在外要強多了,但是我還沒有一個長遠的住處呢。關於工作,今天聽到Mr.Holder說,似乎已經沒有希望了,怎麼辦呢?雖然東華醫院可以供給住處,但食的問題却沒有解決。午餐是由Mr.顧請吃的,我一再不願去,但堅持己見,恐怕引起人家的誤會,所以我還是走進了餐室。老實說,我真不願意吃西餐,一方面使用刀叉感到不習慣,再則西餐遠沒有中餐那樣來得好吃。在這裏,一菜一湯的便餐,我看到報上說要兩塊錢,這可以買二十個麵包,所以我也不做吃飯之想,原因是太不合算。

但晚上去東華醫院的途中,我看到有一家飯店有九毫錢一餐的飯,我經不起它的誘惑,終於走進了飯店,但我却是上當了,原來僅僅是小小的一盤飯,這當然是吃不飽。到東華醫院,裏面既悶且擠,為消磨時間起見,所以便往街上閒踱。口渴得很,走進冷飲店,要了一杯橙汁汽水,慢慢的啜吸着,一瓶汽水完了,然而時間仍還是早得很,於是又要了一瓶菠蘿汽水。回到醫院,口渴還是存在,汽水是不解渴的,我要求院方的工人給我一杯開水,他們搖搖頭,我很難過的再度走了出來。這個鬼地方連要一杯開水都要不到,我祗得又買了一瓶汽水。晚上,睡在露天的地上,我對那些所謂“慈善家”祗有深表痛恨,他們對難民果真是同情嗎?還不是當作一羣乞丐看待,每天惡聲惡氣的,我初進來,可是已碰到不少的刺激。

 

 

7.15.(六月初一)星期六 July 15 Saturday 天氣 晴 陣雨

醒來後,即捲着油布,離開這個我所憎惡的地方,昨天我以一元七毫購得Dr.West牙刷一管,一元購得黑人牙膏一瓶,我發覺買貴了; 以後用錢當節省,既沒有收入,而每天總是支出,這個樣子很危險。我想將自己身邊所有的錢寄回家去,以拯救在飢饉中的家人,但不知這是否可能?我已寫信給周太太,問她能否寄三十元港幣之數回家,來港時即予送上,我很希望她能夠照辦。因為我這裏至少可以勉強果腹,而家裏的人則在吃糠粉菜葉,想起來太令人難過了!現在進難民營也很感到困難,連受盡閒氣,每天吃兩餐飯的收容所,每天都是請求收容的人有許多,而且這種請求大多數的人都遭到了拒絕; 我不想進難民營,可是食的問題却無法解決,我想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也祗得請人介紹加入。寫到這裏,痛心得很!

為了作一個自由人,以及為了神聖的祖國,我絕不動搖的在匪軍校逃出,其間歷尽艱困,而來到這兒却獲不到同情。從前在夢中夢到奔向自由區,許多人前來歡迎,請演講講話,固然是做夢,但可痛心的是人家很難了解這片苦心。我在憤慨的時候,真希望香港這鬼地方也淪陷一次,讓他們也嚐嚐“解放”的滋味,到那時,他們可以明瞭匪區的真相,同時,也會知道應否賦與同情。

上午奔走多處,都沒有獲得結果。下午在CHURCH GUEST HOUSE埋頭寫信,我以最摯切的心情,上書總統,並附自傳一份。我寫的地名是台北市總統府侍從室收啓,我對這封信寄予無限的希望,但願能得到回響。晚上至東華醫院去睡,下起雨來了,我避入廊下,他們竟要我走到外面去,我滿懷憤怒的無言凝視着他們,我對廣東佬更增加不愉快之感。

 

 

7.16.(六月初二)星期日 July 16 Sunday 天氣 晴

韓國的戰事打得很不好,我真有些着急,不過在食住問題都尚未解決的今天,也沒有多的心情去看報,去關懷政治了。我為了節省錢,今天沒有買什麼東西吃,除了一個麵包和一碗豆漿,當然是感到有些餓,可是當我想到年逾半百的父母親,他們終日操勞而仍不獲一飽的時候,心裏也就感到飢意消失。由於昨晚沒有睡好,精神感到疲倦得很,我迷迷糊糊的在Mr.Holder室中睡了幾個鐘頭,以後又在街上閒盪了約兩小時。原想寫一篇《匪區“軍政大學”的內幕》和《憂鬱的祖國大陸》,但是現在連飯都沒有吃,實在沒法執筆。想起了食住問題,心裏憂愁得很,不過這種生活所給予我的苦楚,却遠不及在匪區政治壓迫的那樣厲害。人類有求生的本能,想也不致餓死於香港。現在我根本不願意想到死,因為我還有一個希望,一個理想,同時自由中國還有我們的領袖在支持,我需要活下去!

今天看到《新聞天地》的英文版,上面有領袖在鳳山同孫立人將軍合攝的照,精神奕奕,英武煥發,閱後我似乎全身突然增加了無限的力量。祗要有領袖在,中國的前途是有希望的,在此我恭祝他政躬康泰。

 

 

7.17.(六月初三)星期一 July 17 Monday 天氣 晴

“食無定時,居無定所”,這是我目前生活的寫照。當肚子餓的時候,就跑到街頭的小店裏去買兩個麵包吃—這是在香港說起來是價廉物美的食品,好在此地的“士多”(Store)很多,祗要一出門就有。最近我發現一個地方是賣陳麵包的,雖然比較硬一點,但是沒有變味,很可以吃,價錢要便宜一半,所以每餐祗要吃兩毫錢就夠了。使我感到苦惱的是水的問題,一般廣東人都氣勢洶洶的,要一杯開水休想得到; 於是祗得買冰棒或汽水解渴,當然,這是花費很大而又不解決實際問題的。香港這個地方是耗錢多而又較易賺錢的地方,譬如說:你可以看到苦力在飲“可口可樂”,手裏又拿了幾個麵包,這是內地絕無僅有的事。他們一天可以獲得三四塊港幣,折合“人民卷”有兩萬多塊錢,在內地說起來,有兩塊多銀洋一天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今天我看到報上有徵求賣冰的人,每月薪水有一百六十元,除掉吃飯之外,剩個八九十塊錢是可以的,這就是說:每月可以淨賺四十幾塊錢銀洋,而家裏六個人的生活,據父親告訴我,每月祗要二十多塊錢就夠了。想起了以樹皮草根果腹的父母親,我心裏實在太難過了!

 

 

7.18.(六月初三)星期二 July 18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為了想解決食住問題,所以我向東華醫院的人請求,他們說現在的“難民”一天比一天多,根本沒有法子收容,目下經費困難,不過正在設法中,大概不久即可開始登記。他們告訴我到一個地方去申請,就是跑馬地的社會局。我乘了公共車,到達了目的地,本來是已經到了辦公時間,但他們說負責的人沒有來,不能夠答覆,所以祗能坐到外面等着。遇到了幾個同一命運的人,言下不勝嗟嘆,此地的人把“難民”都異樣看待,很多的人都抱輕視的態度; 當然其中也不乏同情的人,而這裏的機關辦事都是神氣十足,工作效率特別的遲緩,每當你對他們有所詢問的時候,他們採取一種似理非理的樣子,看了真使人氣憤。不過這有什麼辦法呢?這不是我們的祖國,當然沒有國家對我們的溫暖; 而那批所謂“慈善家”,完全是一批沽名釣譽的東西,我對他們實在沒有好感。大概在十一點鐘的時候,社會服務處的李處長告訴大家說沒有辦法,我在他們那裏吃了一頓飯,即走了出來。到何處去?這是一個最現實的問題,一個從調景嶺過來的難胞告訴我們,說可以到那裏去,至少飯是有吃的,同時還可以找關係買到飯票。在沒有辦法的當中,祗有抱着聊以一試的心理前往,由於替人家提了一個行李袋,又沒有搭上電車,從跑馬地到筲箕灣大概有上十里路,這弄得疲倦已極,加以言語不通,問路根本是困難,走了一些冤枉路,才走到過渡的海邊。費了兩毫錢,踏進過海的船艙,在船上同一些人談起匪區的情況,我感到無限的激憤,我誓死要反共到底,不除共匪不還鄉!晚上同“難友”談了一會,即攤開油布,不很舒適的在不平的地面上入睡。

 

 

7.19.(六月初四)星期三 July 19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起来之後,到山谷裏找一個溪流洗了臉,順便走到海灘上,浪花嘩嘩的一陣一陣向岸邊打來,濺起了許多雪白的泡沫,我久所憧憬的海洋,現在是看到了它的真面目了,注視着不安定的海面,一種雄偉之感也立即自內心升起。因為還沒有獲得生活上的平穩,所以我對於壯美的自然,也沒有多的閒情來欣賞,祗在灘頭拾了幾片貝殼,有淡紫色的、有灰色的、有綠色的、也有淡紅色的,我將它們放在小手提袋裏,內心充滿了喜悅。我想:假如將它送給小妹妹,她一定是會高興的,連帶的想到家,心頭頓時感到沉重,無精打采的離開海灘。

捲進了滾滾的人潮裏,我有點惶惑,這麼多的人,教我從何處去找尋同鄉呢?我注意人家的發音,因為我知道我們湘鄉人之中,許多人是不容易改變鄉音的,後來果然在人羣中找到一個老頭子,他正用標準的湘鄉話在大聲的發問。我跑上前去自我介紹,承他很熱心的帶我到所要找的那個人那裏去,他們很多的湖南人便紛紛的圍攏來,問家鄉目前的情況,我將現在的情形告訴他們:家鄉充滿了恐怖,飢餓死亡在威脅着良善的人民,他們咬牙切齒的痛罵共產黨。依當前的情勢來分析,共產黨是已經失掉了民心,“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大陸的人民現在就是懷着這樣的心理,他們內心燃燒着憤怒的烈火,總有一天,是會像火山爆發般的衝瀉出來的,共匪覆亡之期業已不遠。承他們給我弄到了一張飯票,是費了十二元港紙的代價買來的,領到之後即去照相,幸而早一天來,不然是沒有機會了。在酷日下站立了好幾個鐘頭,我幾乎昏厥,辦事人員的老太爺作風,招致大家極度的不滿。我沒有作聲,將這種因痛苦而產生的憤怒,寄予萬惡的共匪的身上去; 我很了解,今日所遭遇到的一切艱困,究竟是誰給我們的?共匪存在一天,我們就不可能自由幸福的生活,為了掃滅赤色帝國主義的毒焰,如今我們祗有忍受。

下午過海去,到香港,在Church guest House會到了Mr.顧,他很熱烈的撫摸着我,問我這幾天住在哪裏?我說要到九龍去,他立即給我一塊錢作車費。到家庭福利委員會,交涉經濟援助的問題,我說現在經濟情形很困難,因為要買飯票,需要十多塊錢,能否幫助一點?主持這個事情的Mrs.譚說,需要外國人的證明,所以我又立即的回港,請Mr.Holder寫信,他立即用打字機寫了一封信介紹,說我是一個很好的青年學生,他及一些朋友曾經對我進行一些幫助,並且替我找工作,但是因我不諳粵語的原故,所以很困難,現在希望福利委員會方面能夠對我進行幫助。這時Mr.顧和Mr.Holder又各給我五元,Holder說他這五塊錢是Miss.Jones請他給我的,我拒絕收受,並且告訴他們我並不需要,他們強行塞在口袋裏,並說可以留作零用,這並不是什麼不好意思的事情。我很慚愧,同時也非常感激,有許多中國人,他們都不能這樣真誠摯切的照顧我,而這些國際友人,僅祗是一面之緣,即是如此肝膽照人,這是很令我感慨的。“中國人太自私”!

對廣東人的印象越來越壞了,他們欺侮外來的同胞,說話是窮兇惡極的,無論是從表情上、音調上,處處都給人以憎恨,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心腸?有幾個北方人說,將來回到大陸去的時候,一定要給廣東人以報復,雖然我不主張並附和這種說法,但對廣東人也實在毫無好感。

 

 

7.20.(六月初五)星期四 July 20 Thursday 天氣 晴

很早的就到福利委員會去,但比我先來的已不乏其人,辦事的人員的作風實在不敢恭維,慢吞吞的,看了實在氣人,但是也沒有什麼辦法,因為他們現在有權力來一個相應不理,你此時根本是無可奈何的。到正午的時候方才被他們叫進去,經過反覆的詢問才得到一個解決,當我取出外國人的介紹信時,她們的態度立即變好了,由此可以看出這裏一般人的媚外心理; 譬如說職員對外國人說話的時候滿臉笑容,恭順之至,而對自己祖國的同胞,却是聲色俱厲,這批走狗可恨可惡!譚太太給我五塊錢,並說以後可以到她那兒去,她可以找一些書籍給我閱讀,當然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道謝後即走了出來,到Church guest House取行李,並向何尔德先生等告別,他們希望我以後能夠到他那裏去玩。

搭乘電車一直到渡海處,我聞不慣那種電的氣味,幾乎嘔吐。上調景嶺這個山時,汗下如雨,氣喘甚急,至山頂的小茶棚中休息了好一會,方才回復原先的心平氣和。說也奇怪,在難民營的東西,其價格反而比市上便宜,舉個例來說,在街上的茶是賣五分錢一杯,這兒可以喝到兩杯,而街上賣的綠豆稀飯要一毫錢一碗,這兒却祗要五分,究其原因,乃此地不需要付房租及一切捐稅之故。回到難民營,他們已經吃過飯了,同鄉成老先生給我弄來了幾個人的飯菜,吃得還有菜剩; 並承他們介紹到一個小棚裏居住,這個棚子祗有一個安徽籍的人居住着,所以我住到這兒一點也不擁擠。晚上到幾個同鄉處談了一會故鄉情況。

 

 

7.21.(六月初六)星期五 July 21 Friday 天氣 晨雨 晴

半夜裏,突然下起雨來,急雨打在帳篷的砂紙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腳部與頭部都有小雨點飛濺進來,傷腦筋得很。他們把洋蠟燭點起來,急謀挽救的辦法,幸而後來雨逐漸的變小了,才放下心來入睡。到了白天,酷熱甚使人感不適,到處走來走去的人,看了更使人心煩。帳篷內既悶且熱,想不到住在海邊也會如此的炎熱; 不過,我們原始性的住居,對之也不無關係。此地欠組織,一切都顯得混亂。五六千人必須到一個地方去領茶領飯,當然免不了擁擠,應該多設幾個服務站才對。

 

 

7.22.(六月初七)星期六 July 22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想寫信回去,可是又不知道應該如何措詞,一言不慎,足以給家庭招致巨禍。雖然我已來到這裏,共匪不能找我的麻煩,但牠們是可以對我的父母去伸展其兇殘的手段的,所以對於這個,頗使我感到躊躇。沒有書看,沒有事做,除了吃了兩餐飯以外,就根本沒有任何事可作,生活過得空虛得很,不過我絕不感到失望,因為我知道香港暫時還不是我的祖國。而陳誠將軍來電也說:“惟以當地環境特殊,致未能展開工作”; 故我現在雖然看到許多不好的現象,像難民營中時常為了一點小事而打罵,完全沒有同志的感情,在我原先想像中是應該親愛精誠,和衷共濟的,但我對這些表現,並不由此而灰心。總之,我對政府及領袖的信心是始終不會變的,一直到我的生命宣告完結為止。我很高興同居的汪先生,其意志也是相當堅強的,尤其是表示對領袖的熱愛。他也告訴我,要經得起考驗,意志絕不要動搖。我想:這是絕對的事,在匪區的七八個月中,時間已證實我這一點,儘管許多意志薄弱的人,成批的在匪方設立的陷阱下倒下去,然而我無稍怯懼。我從不知道什麼叫做恐懼,為了國家,我有着充沛的精力去與匪徒週旋,因為我握有公理與正義,故能勇往直前。

此地天氣太熱,白天睡不成覺,又沒有一個地方可供休息,精神上殊感無聊。據說有集體入台的消息,當然這是一個佳訊,惟技術方面尚待研究,所以實際是否能夠成事,尚屬疑問。當然,所有在此的難民都希望能到台灣去的。

 

 

7.23.(六月初八)星期日July 23 Sunday 天氣 雨陰

在今天的報紙上看到國民黨改造方案,已於昨日在台北經中常會通過,這是我黨走向新生之路,為一絕好佳音。改造綱要共分十一條,即:

一.總則——本黨乃革命民主政黨 信守三民主義 領導國民 堅強反共抗俄以求下列目的之實現:(1)國家獨立(2)人民自由 (3)政治民主 (4)經濟平等 (5)世界和平 對於反共抗俄之政黨 尊重其地位 並與之合作

二.黨的構成分子及社會基礎——以青年知識份子及農工生產者廣大勞動民眾為社會基礎 結合其愛國的革命的份子,為黨的構成份子 共同為國家民族廣大勞動民眾的利益而奮鬥

三.黨的組織原則——採取民主集權制 由選舉產生幹部 以討論決定政策 個人服從組織 組織決定一切 少數服從多數 下級服從上級 在決議以前 得自由討論 一經決議 須一致執行 以求行動之統一與力量之集中

四.黨的組織——凡中華民國國民 年在十八歲以上 無分性別職業 凡信奉三民主義及本黨政綱政策與遵守黨章者 均得依照規定申請加入本黨 原有本黨黨員 對於黨的政綱政策與主義 真誠信仰 並願為黨繼續工作者 仍准保持原籍 但對腐惡份子:(1)叛國通敵者 (2)跨黨變節者 (3)毀紀反黨者( 4)貪污瀆職者 (5)生活腐化者 (6)放棄職守者 (7)意志動搖者 (8)作不正當經營獵取暴利者 決予整肅

五.黨的幹部——對於黨的政策之決定闡揚執行及黨的工作之設計 指導考核 為各該級之中堅

六.黨的作風——(1)要實現主義 (2)要尊重組織 (3)要推行政策(4)要深入民眾 (5)要講求效率 (6)要精神團結

七.黨的領導——1 原則領導:(1)以思想溝通全黨 (2)以政策決定人事 (3)以工作考核成績 (4)以是非解決紛爭

2 一元領導:(1)一切通過組織 (2)領袖採行組織的決議 幹部貫徹領袖的意志 (3)以組織決定政策 以政策領導政治

3民主領導——(1)下級意見反映上層 上層意見貫徹下級 (2)以討論統一意志 以說服打通思想 (3)以宣傳號召同情 以實踐取得信任

八.黨員之權利義務——(略)

九.黨的紀律——黨對黨員之監察 以下列方式行之:(1)上級之監督行之 (2)本級之檢討 (3)下級之檢討

黨的制裁如下:(1)警告 (2)停止黨權 (3)開除黨籍 (4)集體違犯黨紀者 解散其組織

十.黨的秘密組織——(略)

十一.黨政關係——實現政黨政治 黨的政策 應通過民意機關及在政府服務之黨員 依法定程序 構成法令及政令 黨推選黨員為政府官吏時 應以政策決定人事 黨對於服務政府及民意機關中之黨員應從政策上領導 而不得對法定職權予以干涉

 

對於我黨此次的改造,我實在寄予無限的期望。

晚上到山上去參加基督教的佈道會,主講者為高牧師,說得很好,今晚講的是路加福音第五章。

 

 

7.24.(六月初九)星期一 July 24 Monday 天氣 陰雨

一項威脅已降臨了,就是現在的飯票要予以重新登記,當然,凡是買了人家飯票的,現在去登記一定是會與以前登記的不符,而凡是不符者一律取銷。我十二塊錢是白花了!買來還沒有吃幾天飯就要被取銷,實在太冤。找高牧師和朱副主任談,他們都表示沒有辦法,我索性不去登記,反正是已經絕望了的事情。昨晚我還計劃以後每天要閱讀書籍,要作讀書筆記……這樣一來,計劃自然無法實施,生活問題既無法解決,哪兒能夠談到其他?寶貴的時間這樣虛度,我實在悲痛得很,“人生在世僅祗是為了吃飯嗎?”我心裏目下存着一個這樣的疑問。我有着崇高的理想與深遠的抱負,我不願就是這樣為了吃飯而浪費可貴的時間。在這裏,我要戰鬥,動員全身的精力,為了創造自己的事業而奮鬥!總的原則是服膺主義和國家,意志絕不能消沉,隨時隨地需要振作的精神。

說也奇怪,在匪區的時候,所受的壓力愈大,而我的抗爭意識愈是強烈,來到這裏,壓力消失了,減低了我活動的程度,這是不好的現象,為了自由中國,必須不分何時何地,都得鬥志堅持不懈。我決定在每晚臨睡時劃出十分鐘來運用思維,用以策謀籌劃反省檢討,一個成功者其成功絕不是偶然的。“大處着眼 小處動手“,第一步就應該從本身做起,無論是品性、學識、技能方面,都必須具備足夠的條件,才可以說是能替國家真正的效勞,目前我主要的任務就是要將前途事業的基礎打好。我總覺得自己的年齡還太輕,用不着作過於高遠不着實際的想像; 固然,有雄心壯志不能不說是一個好現象,但應該以崇高的理想作為努力的目標,向前奮進。凡事貴乎實踐,否則,僅謂自己有所抱負,而不予力行,坐待其空想之實現,實在可笑亦復可悲!祗要自己肯去做,侭管人家或許說這是做夢,但我的內心却不妨傲然的鄙視他們連作夢的勇氣也沒有,當更不能談到有勇氣去踐行。

我衷心的擁戴領袖所說的“苦幹、實幹、快幹、硬幹”。古語說:“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這就是說一個人應該立志,並且應該自己振奮圖強。“舜何人也?禹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一個人不要存有自卑的心理,以為一切不如人,而致悲觀消極。要知道天下事物,絕非是生而知之,而是學而後能,我們固不宜妄自尊大,也不要妄自菲薄。保持自尊心去待人接物,懷着堅強的信念來分析處理,則自必獲致若干的成功。而值得一提的是“君子待人以誠”,“誠者自成,不誠無物”,“誠者成也”。謹守一個“誠”字,對於自己的前途事業是極有幫助的,我在今後當時時反省這一個字的踐行。

檢討自己,我所存的優缺點大致如下:優點是堅持正理,嫉惡偏邪,絕不因外界的影響而變更既定的決策。缺點是個性太強,脾氣燥急,有些剛愎自用,以致在有些時候,不易接納人家的意見,而這也足以引起某些不良的反應。待人方面,近於情感用事,固然待人應該熱烈摯切,但有時不予多方觀察,僅憑一時主觀上之印象,遽作一定論,這妨礙事物的真實性。關於個性強的一方面,我總認為至少要比弱要好一點。另一個是人家說我的是太驕傲,瞧不起人,我想這是要改的,絕對不能驕傲,它會使你失去羣眾,由此而趨向失敗。謙虛並不會失去什麼,相反的,它將使人家對你有一個良好的感覺。在以前,我的言語是直截了當,作一個政治家是需要優美的言辭的,所以我的性格祗適宜作一個軍人。我的作風是爽快明朗,剛勁有力,對於這一點,有其好的一方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我也聽到兩種不同的評價,不過這種作風我倒想繼續秉承,因為我認為好的意義可以壓倒不好的。

 

 

7.25.(六月初十)星期二 July 25 Tuesday 天氣 陰雨

我有點感到焦急,因為去台灣並不像我理想中的容易,而返回那恐怖的大陸,更為我深所不願,至於進難民營呢?則已停止收容,而我買的飯票如今又失却了效用,所以現在我開始感到徬徨,生活迫人重又染上憂鬱的色彩。不過我總覺得,來到這裏雖然生活上過得苦一點,但精神上倒未曾受到壓抑與威脅,這是大陸上的同胞所求而不可得的。

 

 

7.26.(六月十一)星期三 July 26 Wednesday 天氣 陰雨

這裏的棚子是用厚紙釘成的,出太陽的時候,熱力透過紙層,人踞在棚內有如置身燒烤爐中,汗珠不時的從皮膚的表面沁出。幾百間棚子緊緊的連在一起,空氣不流通,既鬱且悶; 加以廁所也在居住區內,還有幾千人用過的污水倒在地上,散發出一股極其難聞的氣味。照理說,這裏是海邊,應該有涼風,可是到底因棚子太稠密,人口過多的原故,一點也不涼快,人停留在這個區域裏,感到無比的難受。而在下雨的天氣,雨從兩端飄進來,打濕一大塊板子,想要睡也睡不成。雨點打在地面,使泥漿飛濺起來,於是兩端約兩尺處便污髒不堪。我們的棚子是A字形,一共還祗有五六尺長,在下雨時,人就祗好缩坐在中間。由於沒有雨具,要想領茶領飯,除了等雨停之外,便祗有作落湯雞之一法。今天是下雨,我們的早飯遲至十一點半才吃,就是因為上述的原因。這兒的確“非久住之處”,病了缺乏醫藥,早幾天我向醫務所要兩片蘇打片都沒有,要是生病那可真危險。最近發飯的量也大為減少,菜則不用說,雖然在難民營辦事處的牌子上,曾經說每人每天可以得到二兩肉或魚,半斤蔬菜,多少鹽魚……,可是實際上打對折恐怕還不止。每餐可領得一片冬瓜,一段小魚,這當然是不夠,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在這裏誰也不願意多說話,“少惹閒事”是大家的信條,雖然在過去是赫赫威風。在難民營裏有當過少將的軍官,以及在過去很有身份的人現在也都是一樣的過着這種生活。一般的人火氣特別的大,往往為了一點點小事情,彼此破口大罵,甚至演起武行。也許是他們把在匪區所受的壓迫,以及生活的煎熬,因而產生的憤懣,用以發洩在這些方面的原故吧。

“到台灣去”是大家所最企盼的,因此關於到台灣去的傳說特別多,然而是“雷聲大雨點小”,侭管說是在何時集體入台,但亦僅止是口頭說說而已,要成為事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是大家仍然樂於提及,並且熱烈的希望這一天的到來。

 

 

7.27.(六月十二)星期四 July27 Thursday 天氣 上午 陰雨 下午 晴陰

困居此地,決非良計,我決定到香港去找何尔德先生和顧彼得先生,他們去替我想想辦法。下午趁雨停的時候,越過調景嶺,在鯉魚門乘電船過海,然後再乘電車直抵中環。下車後至攝影社問照寸片半打要多少錢。他們開口說要四塊錢,使我大為吃驚,最後說是兩塊錢,但沒有彩色大照,結果我以一元九的價格,在京華攝影社照了。據我想這次相一定沒有照好,因為一方面我形色匆匆,同時連頭髮也沒有梳好,成積恐怕不會令人滿意。到聖公會迎賓館找到何先生,他對我的事說侭量的想辦法,又說可能介紹我到英國海軍去服務,不過以後就必須效忠於英國政府,我問他是否在將來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國服務,又說祗要是打共產黨我絕對願意。Mr.

Holder笑笑說,那不可能,而打共產黨願意,假使不是打共產黨呢?話說得很明白,假使是打中國你也必須開砲,……聽了這句話,我的心猛然的痛起來,我大聲的說:“China is my Country. I Love China!“搖了搖頭,這件事就此完結。難道我能參加對祖國懷有敵意的集團嗎?我不能,絕對不能!寧願死也不願作對不起祖國的勾當。何先生,你侮辱我了,為什麼一個中國人要去打中國呢?你是英國人,你願意幫助蘇聯去打英國嗎?我抑止住內心的悲痛與憤怒,站在窗前,默然無語的寂立了半响。Mr.Holder微笑的注視我:“那你打算怎樣辦?”“我要想辦法到台灣去!”正在這時候Mr.Cruz推門進來,他要我到他房裏去吃茶,我心裏難過得很,謝了他的好意,轉過頭來凝視着泊在海面的兵艦,小汽艇在碧浪中穿梭來往,一架飛機降落啓德機場,遙望九龍洋樓矗立……我內心禁不住湧起一種激動的情緒——這也是我們祖國的河山!

Mr.顧似乎也了解我的心情,他推着我到了Mr.Cruz的室中,桌上正擺着杯碟刀叉,盤子裏放着罐頭青豆、糖醬、餅乾、牛油,另外有一杯牛奶紅茶,裏面放了幾滴檸檬汁,頗為可口。我的英文程度很差,所以沒有多講話的低頭祗管吃。晚上睡在Church guest House。

 

 

7.28.(六月十三)星期五 JuLy 28 Friday 天氣 晴陰

克魯斯先生招待我吃早飯,兩片火腿,一塊雞蛋,兩片麵包,一小方牛油,這就是他們的早飯。老實說真有點吃不飽,假如沒有那一箱餅乾在旁邊,那我就根本沒有吃飽。飯後,至九龍找Mrs.譚,想借一些書來看,可是沒有達到目的。晚上到女青年會去找Miss Jones,她準備後天回國去,我說很想送行,她連忙道謝。這時正是茶會時間,她約我今晚在她那裏吃晚飯,一方面到休息室裏去喝茶,我微感飢意,一連吃了五六個蛋糕和三明治。Miss Jones 約的幾個客人都到了,有一個紳士是在匯豐銀行做事的,叫做Mr.Hart; 還有一位太太,大概也是英國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能說得一口道地的北平話; 還有一個Miss陳是最近由上海出來的,她是福州人,最近打算又回去。我們一面啜吸着可口可樂,一面斜倚在沙發上翻閱畫報,枱燈的光柔和的照射在桌布上,書櫃頂上那瓶花,被光綫映得愈見艷麗,微風中,送來隱然的香味……這環境太柔靜幽美了; 然而在幾個鐘頭之後,我就必須離開這裏,躑躅在那繁囂的街頭。想到這裏,我不禁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吃過晚飯,在起坐間休息了一會,即由哈特先生駕汽車送我們回去,1950年的新型小汽車,在平滑的大道上疾駛,車輪滾過柏油路面發出嗤嗤的響聲。他們在車中談笑風生,但我則默然無語,因為我此時的心中實在有太多的感喟!

 

 

7.29.(六月十四)星期六 July 29 Saturday 天氣 雨陰

昨晚睡在一個萍水相逢的友人家裏,他是一個廣東籍的香港警察。在這裏,一個警察每月大約可以得到兩百多元的港幣,如果純從經濟利益方面着想,當然是可以的,所以這位朋友便力勸我去考警察,並承他告訴我考試的時間與地點:每星期二上午八時,西營盤第七號警署。但我畢竟沒有去考,因為我感覺到這並不單純是維持生活的問題,人生的真實意義絕不純粹的就是為了吃飯。我不願意做警察,尤其不願意做一個殖民地的警察; 我要將我自由之身,貢獻給我的祖國。

今晨應哈特先生之約,到匯豐銀行去,因為他說能夠幫一些忙。由於大雨的原故,使我遲到一刻鐘,結果沒有找到他,懊喪之至!到中國銀行問了一下僑匯的價目,又冒雨到迎賓館,請何尔德先生打了一個電話給哈特先生。他說他站在匯豐銀行的門口等了我很久,因事忙,故未久候。這真使我深覺歉愧,結果他在電話中請何尔德先生帶我到一個銀行的寫字樓去找一位中國人,那個人初看之下很像英國的紳士,上唇留着一叢鬍子,兩目奕奕有神。我也摸不清這位先生接見我們的意思,更不懂哈特先生為什麼叫我到這兒來。這位先生向我們說了半天“神與上帝”,又勉勵我努力奮鬥,絕對不要抱消極,應該以愛迪生等人自勉。香港這個地方機會很多,祗要能堅定意志,自有成就之一日,並述說他本人自大學畢業後,在銀行中祗是當一個練習生,由於自己的努力,故能在今日有所地位。他說現在一切都可以不必管,首先要充實自己,然後才能運用才能,救國救民,……所說的當然是很對,然而祗以目前沒有一個安定的環境,怎麼能夠談到其他?!最後我們離開的時候何先生說請他侭量想辦法,他回答說當然。

出來後何尔德先生說根本沒有談到什麼實際問題,何以哈特先生要我們來?我也大惑不解。何尔德先生是華西大學的教務長(副),他對我去台灣的態度是既不贊成,也不反對。祗有哈特先生反對最烈,他說他不喜歡“國民黨”,並問我為什麼要信仰蔣總統和國民黨?“J.V.宋好嗎?”我向他解釋一些問題,並說國民黨在以前當然是有些地方不大好,但是它今日在領袖英明的領導下已經獲有新的生命。現在在共區的人民,都懷念委員長。共產黨最後將是被消滅的,因為國內的人民並不喜歡新政府。由於飢餓,由於生活方式失掉了自由,許多良善的人民正揭竿而起。他幾個Jes之後,又說了一大串的問題,像美軍在南韓等等,當然我不同意他的說法,祗好用我膚淺的英文向他進行解釋。我覺得很奇怪,他們自己是資產階級,為什麼思想會有如此的傾向?也許是迷惑於共產黨的宣傳吧,但一旦真的進入鐵幕時,他就會感到後悔的,不過到那時再覺悟,為時似略嫌稍晚,現在匪區許多人不都是這個樣子嗎?一般外國人都是太天真,他們還沒有了解到中國政治的本質,以為中國的共產黨也像他們國內的政黨一樣,殊不知正由此而上了大當。目前亞洲動盪的局面,與其是說是由共產黨所造成,不如說是某些外國政治家對中共的錯誤估計,以致促成今日亞洲的紛亂。痛心的一直到現在,有些人雖屬受了巨大的教訓,而仍迷惑不悟,小者如哈特先生,大者如美國國務院,不過我相信到將來他們終於會獲得正確的了解的。

 

 

7.30.(六月十五)星期日 July 30 Sunday 天氣 陰雨

洗漱之後,顧彼得先生說今天帶我到一個地方去,以後我或許可以比較長久的停留在那裏。顧彼得先生是相當關心我的,他極力的主張我到台灣去。他是一個俄國人,離開他的祖國已經有三十四年了,他痛恨赤色政權,我說起克倫斯基的名字,他微微的發出了一聲嘆息,大概在以前他是舊俄的貴族吧,或者是一個資產階級。矮胖的個子,戴了一副近視眼鏡,頭髮全脫落了,祗有在後腦剩下稀疏的幾根,嘴裏時常啣着一支粗大的雪茄。他介紹了一個英國人同我相見,是很熱情豪爽的。我脅下夾着一個紙包,這是顧彼得先生買來的食物,說是到路上吃的。踏上輪渡的頭等座艙,我揀了在最前面的一個位子坐下,在這裏既可以望到船頭的破浪前進,又可以眺望海面的景色。幾艘登陸小艇“突突”的在我們船傍掠過,滿載着面色腓紅,臉型尖削的英國士兵。不知為什麼?我對英國兵似乎沒有什麼良好的印象,我覺得他們似乎不夠神氣。斜戴着那圓形的軍帽,一點也不威武; 而很多的英國兵手臂上都刺繡着綠色的花紋,有的是女人,有的是鷹……難看得很!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學習落後民族的風俗?——在身上刺着花紋,難道這也算是美觀麽?在海軍船塢的對面,停泊有一艘航空母艦,龐大的軀體比起旁的小艦是更顯得大。報上說這是一萬六千噸的“野牛號”,長有六百多英尺,寬九十英尺,載有三十五架飛機,但我祗看到甲板上有兩架飛機。船上看到報,說美軍正在釜山外圍苦戰,司令官已下了命令:不得再失寸土!情勢已更趨嚴重,我真不知道神氣十足的美國軍隊,為什麼是如此的不經用?他們還有最新式的裝備呢。此次韓戰,一切都處於被動,共產黨宣傳說南韓侵略北韓,實際却是北韓先動手,故能出其不意的獲得勝利。在這裏也就可以看出共產黨的無賴,明明是自己在侵略人家,可是却偏偏說別人在侵略他,共產黨一貫的宣傳方式就是這樣的。寫到這裏,內心深感痛恨!這批臉厚心黑的匪徒,到最後一定是要垮台的,因為“多行不義必自斃”。

到了弥敦道側的佐頓道碼頭,登上15號巴士,去向我們的目的地。途中打開食物袋,原來是一支香蕉,一個橘子和六方“三明治”。火腿麵包太鹹,祗有夾雞蛋的那一種好吃。車子曲曲折折的沿着山路走,路面是瀝青的,一面靠山,另一面則臨懸岩或海灘,風景奇美。顧彼得先生說這條路曲折的情形,有點像重慶的歌樂山,又有點像湖南的衡山。歌樂山我沒有去過,至於衡山則道路比這個還要險,人工的修整則遠遜此道。來到香港,我發覺山道有許多地方特別的使人起美感,其實在國內好的環境還是很多,祗不過是未加以很好的佈置罷了。譬如衡山,假使路面澆以柏油,兩傍種植樹木,做水泥欄杆,或則是鐵的木的,種一些花草,不是同樣的可以引人入勝嗎?這是一個經濟問題,從總的方面說來,這就是民生問題。所以我們現在祗有一切為了國家的去效力,祗要國家建設成富強康樂,旁的什麼也就容易辦了。到大埔孤兒院,這裏的院長是一個外國人,是顧先生的朋友,聽說他母親是中國人,父親是英國人,所以到底是算那一國的國籍,我不能知道。來得很不湊巧,院長到香港去了,故我們祗能等着。原來顧先生說可以住食的地方就是在這裏,他寫了一封介紹信之後,便走了回去,對我說在此住一兩個月大概是不成問題的。這兒的環境很好,小洋房,還有帳篷、電燈、自來水、收音機, ……住到這兒當然是很好的。下面有一條火車路經過,還有海; 我們的位置是在山上,下側即是碧綠的海面,三五小艇,潔白的海鷗,我非常喜歡這個地方。我想坐在古松下遙望月亮從海面升起,一定是非常有趣的。我同他們在一起拍攝了兩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單身像,背景為海洋及擱淺在灘頭的巨輪,如果照得好的話,我想將來要多洗幾張。傍晚時院長回來了,他沉思有頃,答應我住在這裏。我的東西沒有帶來,明天必得到香港去一次。晚飯的菜很豐盛,有紅燒肉和魚及玉米等,他們的吃法也像吃西餐一樣,每人一個碟子,各樣的菜每人都有一點點,這倒也別緻。因為今天是十五,月色很好,滿月的光輝射在海面上,銀波盪漾,顯得無比的美麗。在晚風中躺在布椅上,好久才回到房裏去睡。

 

 

7.31.(六月十六)星期一 July 31 Monday 天氣 陰晴

晨七時同梁姑娘乘車往九龍,她是這裏唯一能夠聽得懂我的話,並能夠說一點廣東式的國語的人。來到廣東令人感到頭痛的是言語的隔閡,有如像在外國一樣; 我說話他們聽不懂,而他們說話時同樣的我祗能瞠目以對。能夠說國語的很少,倒是在一些旅店或酒樓裏,boy都是能說英語的。我想在這兒把英語練好,不過從沒有一個良好的機會,舉例來說:這個院長雖然是外國人,但却祗懂廣東話,所以如果有什麼疑難的問題需要請教的話,是沒有辦法的。在香港我發現許多英國式的中文,讀起來是很有趣的,似通而又非通。如樹立在路傍的乘車牌:“如要乘車,乃可在此。“這“乃可在此”,幾個字實在費咀嚼,諸如此類的妙文是很多的。到皇后道中的京華照相公司取回像片,我有點不大滿意於此次照像,不過既已照成也祗得收下。我很想在香港買一些書籍回去閱讀,但是我沒有足夠的錢,我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外國人要,祗好內心悵然的乘電車離開市區。

走進悶熱的調景嶺難民區,初至時頗感不耐。與同鄉談了一會,他們都慶幸我能夠找到一個地方安身,的確是的,假使在這裏沒有碰到幾位外國友人,那不知道將是何等的際遇,但是我目前心裏所盼望的,並非舒適的工作或優美的物質享受,而是要到台灣去。我今天又以狂熱的情感,將致總統的信發出,我很憂慮它不會起什麼作用,然而我心中却仍懷着無限的希望。

1950.8.1.(六月十七)星期二 August 1 Juesday 天氣 晴 下午雨陰
看到報紙,一項使人興奮的消息,麥克阿瑟將軍在昨日下午一時飛至台北,同來的有盟軍總參謀長亞尔漠少將,美國遠東艦隊司令卓伊海軍上將,美遠東空軍司令斯特拉特梅耶中將,美第七艦隊司令史樞波中將。美國將星雲集,其數目之多,為前數未見。我國前至機場歡迎的,除了陸海空方面的省長以外,總統也親臨機場; 當彼此互相見面之後,其熱烈親切的態度是很使人感動的,兩位老人緊握雙手之後,接着便是擁抱。同乘專車駛離機場,不久便舉行一連串的會議。看到中央日報上面關於麥帥來台的消息刊載特多,並且還有畫刊,當然,我又看到了我們最高領袖英武的姿態。我極覺高興,因為我知道以後在反共抗俄的旗幟下,中美兩國一定會密切的携起手來,成為比肩作戰的摯友,而關於亞洲的大局也會在這會議中有所決定。麥帥此次來台,不但以駐日盟軍總司令的身份出現,而且還具有聯合國援韓軍總司令的資格,此行的意義,當然是特別的重大。反攻大陸將要開始了!我們將在最高領袖睿智的領導下,返回大陸,把赤色帝國主義的兇焰撲滅。我看到許多人對這個消息都欣喜相告。勝利的號角聲響了,在精神上,全世界自由民主的國家,已形成了堅強的反極權陣綫,共匪將在正義的鐵拳下倒下去,我有着這牢不可破的信念,更有着反共到底的決心。整個的台北,在幾十分鐘之內轟動了,大家的口中都紛傳着:麥克阿瑟這幾個字,他此行對於國人心理上的影響是很大的。大家知道中國在亞洲的地位,以及今後在戰爭中的價值,將益激揚奮發的勇往直前。
在此我連想到自己所組織的“自由中國青年聯盟”,我絕不能讓工作陷於停頓,我清晰的記得在衡山百步雲梯的誓詞:“為了祖國的獨立自由,以及人民的幸福安樂,我們茲特參加“自由中國聯盟”(在當時我們沒有用‘青年’二字),將自己的一切貢獻給偉大的革命事業。可恥的匪徒,正日益加深對良善者的迫害,無數的人民,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我們再也不能坐視了,……服從組織,嚴守機密,發揮英勇果決之精神,為反共救國,實現我們崇高的理想而奮鬥到底!”在當時我們是悲壯激昂的作如此行動的,雖然環境極端的惡劣,匪徒們隨時監視着,並且在實行嚴厲的思想統治,然而我們沒有被嚇倒,更不感到怯懼,相反的,我內心更充滿了敵愾心,在任何時候我都是動員我的精神,與匪徒的欺騙教育作不屈的鬥爭。為了在匪區不能夠繼續的停留,所以我準備嚐受任何的苦楚,懷着朝謁聖地的心情,奔向自由區。當初來到香港的時候,我真是感到無限的興奮與激動,現在,我雖飽受生活的煎磨,但是我內心仍然是高興的,因為我能夠脫離暴力的統治,來到光明的領域。目前的香港,還是由外國人管轄,我還沒有投入祖國的懷抱,祗不過已聽到祖國親切的聲音。我想到台灣去,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奉獻給國家,忠忱的在領袖的指示下,效力於我所熱愛的祖國,可是,這一種企求可能不會實現,祖國或許在一時還不會了解我這近於瘋狂的熱愛。以後怎樣辦呢?回大陸去,環境不允許我安然的作工作,同時,即或能居留家中,也為我深所不願。祗有握起槍桿,報效祖國,然而我沒有聯絡,這是值得考慮的一點。至於武器彈藥,我會從匪徒的手中奪來裝備自己。
我是一個十九歲的青年,我有着熱情與朝氣,“一切為了祖國”的口號下,我會知道怎樣的去利用自己的生命,但是,如果沒有正確的領導,徒然的犧牲恐怕並無濟於事,我要將自己的生命作有效的使用。關於這個問題,我苦思了許久都沒有獲得良好的答案,祖國呵,妳能否知道在這裏有一個堅強的孩子在思念妳。


8.2.(六月十八)星期三 August 2 Wednesday 天氣 晴陰
這裏的風景很好,我們住的小屋子,隱隱約約的矗定在樹叢裏,淡紅的我所不知名的花,繁密的開着,香蕉一串串的倒掛在粗肥的樹莖上,青草和小樹緊緊的沿着山坡排列,輕爽的風陣陣的掠過,樹葉發出嘩啦嘩啦的音響。這祗是我們房舍局部的輪廓,從整體上看來,我們的房屋是位於傍海的一帶山脈上,這些山並不高,這大概約三百公尺的高度,祗不過是一個山峯連着一個山峯。一條由瀝青築澆而成的平滑公路,便穿梭着各個山峯,公路位於屋宇的右側; 而左下方的山腳下,那就是廣九鐵路。鐵路的側面,是太平洋的海水,那浩瀚的水面,見了頓時使人有了壯偉的感覺!我們除了可以看到海面巡行的艦艇或停泊的巨輪以外,更不時的可以看到隆隆疾駛的火車,飛機也以很低的高度,從山嶺間飛擦過去。自然的環境是美好的!潔白的海鷗,點點的滑翔在淡藍的海面上,海波在活潑而有規則的拍擊着堤岸。張目遠矚,山影雲層,與水連成了一綫,多麼雄奇的畫景呀!
從前在日記上曾流露着我企望海洋之情,那大概是在三年以前,我曾以無限思念之情,寫過一首歌頌海洋的詩,我夢想能夠有一個機會到海濱眺望,終於這夢想實現了,而且我是在海濱的小洋房,以避暑者的心情出現,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海風輕涼的吹拂過,把我的頭髮也拂亂了,我用水略稍將髮後掠,面對着遼闊的海面,發出衷心的微笑。當我從煩囂的香港市區來到這一個所在的時候,我立即發覺了它的可愛,我想:在一個這樣良好的境域裏,幾個星期之後,我的身體一定會更趨於健康的。
這裏的伙食還大致可以,每天是兩頓乾飯和一餐稀粥,每餐普通是四樣菜,每個人有一個小盤子,每樣菜自取一份,像吃西餐似的,雖然菜不多,但也夠吃飽飯。正午是吃甜的粥品,像赤豆沙和綠豆沙等,我倒是很喜歡吃的。惟一的缺憾,是廣東口味有點吃不來,他們的菜都是淡而無油,甚至還要加放多量的白糖,在吃慣了口味重的我,初食之下,頗感到無味。但奇怪的是來到此地反而食量大增,每餐非三大碗不飽,據我想大概是景物宜人,空氣清新而有以致之。職員全是廣東人,因言語不通之故,我沒有找他們去談過,見面時僅祗點首微笑而已,所以侭管在席間他們笑語頻頻,而我則是低頭吃飯,不發一言,這實在是由於無從插嘴之故。院內有一百五十多個小孩,他們分住在各個小房子裏,每一個小房子即為一伙食單位,吃的都還很好。


8.3.(六月十九)星期四 August 3 Thursday 天氣 陰晴
我懷着無限的希望,寫了一封信給舒適存將軍,從報上看到他是台灣防衛司令部的副司令兼參謀長,我向他請求入境證的事情,懇託他替我辦理。我的信最後是這樣說的:“為了祖國,以及奮鬥的同一目的,我敬謹作上項之請求”。並且我說:“當然政府在一時是不會了解我的熱誠的,不過時間將證實這一點,‘疾風知勁草’,在一定的時候,便可衡量出來”。寫好之後,我慎重的將它封上,但願它能夠發生效力!目前我內心的一切都是寄託在台灣,侭管香港能夠獲得工作,而物質享受又很高,但我並不是為了求得物質上的滿足而來的,我是為了精神上享受的獲得而奔向自由。並不是說漂亮話,我是為着祖國而來的。我不願過庸俗的生活,因為我有着崇高的理想,即使哈特先生能夠在銀行裏替我謀一職位,月薪數百元,但是我還是不願居留於香港。一方面,這是替殖民地政府辦事,而我自己有自己的國家,正需要它的兒女去效力; 同時我不願讓金錢掩蓋了我的理想與抱負,難道人生的目的僅祗是為了吃飯嗎?我記得領袖似乎是撰過這樣的一首對聯“生活的目的在促進人類間共同之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延續(發揚?)宇宙間繼起之生命”。我們目前應該抱“我為人人”的精神,去效力於祖國。時機迫切,“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抱定不成功即成仁的決心,為了祖國的自由獨立而犧牲是光榮的。
看到報紙,蘇帝打算在聯合國排除我代表團的手法是失敗了,以八對三票否決其提議。我很奇怪南斯拉夫為何又與蘇帝同鼻孔出氣,在匪區,共產黨的報紙不是痛罵鐵托,把南斯拉夫說得一文不值嗎?為什麼南斯拉夫又向着陰險的熊送起秋波來了呢?這是我所不解的。而可恥的印度,竟也忘却與中國傳統的友誼,很多場合中表現對我政府不友誼的惡意行動,尼赫魯這卑鄙的家伙,將來應該給他一點顏色看。晚上收聽“自由中國之聲”,聽到廣播評論家曾虛白的斥尼赫魯,心裏痛快得很!


8.4.(六月二十)星期五 August 4 Friday 天氣 陰雨
吉姆斯小姐回國去了,我沒有機會送她上船,真是深以為歉。以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能夠對我如此的摯切,實屬是難得的。從口袋中取出她贈我的手巾,諦視良久,內心不覺湧現高度的感悵,我要侭量的努力!冀他日能有所成就,才能夠回報這些友人待我之情。像何尔德先生,顧彼得先生,我都是極為感謝他們的。
下午寫了一封信給人章哥,告訴他我已來到這裏,一切都很好,並暗示哥哥可以來港之意。但我又擔心哥哥途中將遭受一些艱困,而來此又無出路,故我一方面盼望他能脫離匪區,另一方面却希望不來也好。我既不忍看到自己的哥哥,在匪區受人凌辱,同時也不願他來到香港流落街頭,受外國警察的欺侮。不過今天在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政府已派人來港登記落亡的官佐,那麼他來到此地之後,當有一定之落腳處了。
聯合國軍隊已放棄金家,退守以大邱、釜山為基地的約150哩長之防綫,美軍正趕往救援。飛機大批主動轟炸,一日投彈五百噸,海軍轟擊北韓軍陣地。有了海軍的支援,然而仍阻遏不了侵略軍的攻勢,可見陸軍在戰爭中還是重要的。我很憂慮韓國的局勢,有人說麥克阿瑟可能重演巴丹之役,被驅下海,照連日戰事態勢的演變,我很擔心如此。美軍的失利,招致共匪譏為“紙老虎”,實在的,美國也太頇顢了。不過我堅信極權國家一時佔優勢,但最後是必敗無疑的,正像希特勒德國一樣,今日的史太林就是二次世界大戰以前的希魔。


8.5.(六月二十一)星期六 August 5 Saturday  天氣 陰晴
開始寫《共匪軍政大學內幕》,我打算以此獻給羈留匪區的青年朋友。對於這篇文章,我沒有通盤的計劃,因此在今天所寫出來的兩個小節中,結構便欠嚴謹,我祗是想到就寫,材料雖然很多,可是却有不知從何道起之感,無組織的寫下去,零亂得很。我自己也感到不滿意,一年多沒有動筆寫過稿,現在重新來寫,筆調極覺生硬而不流暢。前年東北戰役時,試寫的那篇《松花江上》,我倒非常的喜歡它,原想把它帶出來,但怕途中引起亂子,所以祗得戀戀的丟在家裏,我很希望在我將來回去的時候,它仍是安然無恙的躺在書箱裏。
晚上躺在床上思索,已初步的擬定了幾個綱目,它們是“1.首先要說的幾句話、2.漂亮的招牌、3.可怕的黑影、4.毒藥外面的糖衣、5.啞子吃黃連、6.‘一封信運動’、7.精神坐牢、8.朱大哥的悲哀、9.鬥爭會、10.殘酷的刑罰、11.卑鄙的口號——‘史太林父親萬歲’ ……”這不過是暫時的定了幾個中心問題,以其他的枝節圍繞着他去發展。起初我有點膽小,怕寫得不好,但隨後一想,為了國家,我應該侭量的揭穿匪徒的黑幕,以使各界更增加一番認識,我有着寫的義務,也可以說是一種責任,所以我決定還是放手寫下去,至於報紙的刊登與否?那又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體了。


8.6.(六月二十二)星期日 August 6 Sunday 天氣 陰 傍晚雨
這裏的教會是“聖公會”,聽見人家說,它是比較高級一點的組織,在香港是很有權力的。此地牧師與醫師在社會上的權力似乎很有一點,它的地位是和內地的情形相反的,尤其是外國籍的,更為吃香,祗要有外籍牧師的介紹信,要求什麼大半是還有效力的。在國內,牧師與醫師的地位是很微的,一般人都有點瞧不起。香港英國人很跑紅,這也難怪,因為這是它的殖民地嘛。對老大的大英帝國,老實說:我一點也不喜歡它。有人以企鵝來代表英國,我看真是再適當也沒有了,臃腫而遲緩,紳士型的派頭,中看不中用。謠傳香港目前的形勢很緊張,英國皇家的兵老爺,能否抵擋得住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今天是星期日,禮拜的形式比較平日來得嚴重一些,主講者披上黑袍,圍着白巾,要大家跪在地上祈禱。我以前所看到的禮拜,經過似乎沒有如此的麻煩。看到外國人也跪在地上喃喃作語的時候,我心裏想:你們有科學,有文明,為什麼還行這種不合乎科學文明的跪拜禮呢?他們說廣東話,我祗能聽懂百分之十,耳畔但聞咕嚕之聲,而心中則是感到茫然,所以我之參加禮拜,實在是認為一件苦事。每天必須隨着他們去坐跪幾十分鐘,至於今天則差不多竟坐了兩個鐘頭之久。
傍晚去海濱游泳,同行的是幾個廣東少年和一個英國青年,由於言語不通的原故,我祗保持高度的絾默。海水一陣陣的拍擊着海灘,發出“拍拍”的音響。赤着腳,踏着亂石向海中走去,由於浪潮的衝力,以及碎石的尖硬銳利,走起來搖搖擺擺的,最使人傷腦筋的是那些石頭,特別的硬,踏着它便發生劇痛,走起來真是極感困難。幸而十公尺以外便是沙灘,行動才比較容易。在離海岸約百公尺的地方,有一個跳水架,還有一艘小木艇,他們都向它游去,我也祗好跟着前往,海水的浮力雖然是大過淡水,但有一點吃不消的是波浪的衝擊力太大,人要戰勝那一高一低的浪潮,可真得費出一把力氣。他們活躍得很,膽大的游到離岸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則不敢冒失,祗坐到艇上,觀望着海面的風景。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海裏游泳呢,內心當然不無產生新奇之感,海水是澄藍的,用手指放到口裏試了試,鹹得很,連我們吃的菜都沒有這樣鹹,可是這中間却有無數的動物生存着,自然界的奇妙,都是造物者安排好了的,有些事簡直不可思議。雨來了,海面一片白茫茫的,我們可以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我匆忙的又划到岸邊,疲倦的拿着衣服走向歸途,腳底被尖石刺傷了幾處,鹹水打進了鼻孔,至於那幾個廣東孩子則正興高采烈的在跳板上躍進水裏。回到室裏,用淡水冲掉身上的鹹腥氣,我對到海中去游泳失掉了興趣。不過同時又有一種矛盾心理存在,就是能夠在此練習游泳的技術也好,因為像這樣的機會是不常有。晚上,收聽了一會收音機,即上床去睡,在床上,看完《永不熄滅的光》第一章。


8.7.(六月二十三)星期一 August 7 Monday 天氣 晴 晨陰雨
心情紛亂得很,這是我離開匪區的第一次,至於在匪區內,心緒的不寧那是常有的事。我想起了家,還有許多良善的人們,我非常的懷念着那一羣,尤其是許多年輕的朋友,被迫的“參軍”,明明是內心深所不願的事,然而表面上却必須強作歡顏,侭管匪徒們說“反對溫情主義”,然而我們彼此仍是以高度的熱情相處。我記得鎮南臨別時的神情,頗有點淒涼的意味,回憶起來,許多的事情使我很感到難過!還有文肅,平時互吐衷情,雖然他是個“新青團員”,但對我却是無話不談,我也很了解他的思想,和我差不多一樣,祗不過是外表上比我裝得“進步”而已。“新青團”內開過小組會議,他一定將內中的情形告訴我,他很苦悶,可是進去是沒有辦法出來的。在五月底,他被秘密的調走了,據說是去佳木斯砲兵師去受訓,他將家裏寄來的兩條新褲,送了一條給我,這使我深覺感動。……寫到這裏,我猛然驚覺,日來意志消沉得很,這是極其危險的,我必須始終不懈的保持戰鬥精神,“自我創造”。時間是無情的,它祗一天天的過去,人生的途程,便會在無聲無息的當中,很快的走了過去,還不奮起嗎?挺起胸來,以鋼鐵般的意志,火焰似的熱情,壓上前去,任何的困難,是會在無畏的面前倒下去的。絕對不能沮喪,必須英武煥發的朝前衝去,有進無退。“你應該炫耀你生命的光輝一直到永遠”。起來吧!無論在任何的境地,不要放棄當時崇高的理想與目的,動員自己的精力,武裝自己的頭腦,為鏟除共匪建立自由富強的新中國而努力!
傍晚,以散步的方式走到了大埔,它是一個很小的市鎮,然而電燈、自來水齊全,還有着寬闊的洋灰馬路。看起國內,許多的縣城都是比不上,甚至一個省會,如長沙,連自來水也沒有,中國的確是落後的。抗戰勝利後,如果沒有共匪的搗亂,國家早已建設得差不多了; 連年的戰事,更使中國陷入貧困的境地,想到這裏,內心悲痛得很。“不除共匪不還鄉!”我忘其所以的喊了出來。


8.8.(六月二十四)星期二 August 8 Juesday 天氣 晴 Fine
看書看不進,做工作也是意興索然,我總感覺到,像是這樣的過着生活,實在太沒有意思,人生絕對並不僅祗是為了吃飯。到台灣去的希望很渺茫,政府可能對我這個意志堅強,忠心為國的青年,並不感到興趣。對有關方面,我已經去過好幾次信了,可是沒有一點訊息。不過,我也不會悲觀的,在匪區,那樣險惡的環境,我都奮鬥過來了,難道現在還會消沉嗎?我並不埋怨政府,因為它所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像這樣的小事,自難予以照顧,所以,在目前以及將來,我都是必須自己去奮鬥。永遠不要以現狀為滿足,除非是達到目的為止。許多的偉人,他們之所以能夠成功,絕不是偶然的,而是經過長期艱苦的鬥爭過程,我必須以高度的勇氣和決心,投在神聖的事業上!
這裏沒有什麼書可以看,而報紙又祗有星島日報和華僑日報,我沒有錢,不然的話可以去訂一份香港時報。看所謂“民主人士”胡文虎所辦的報紙,實在不過癮得很,本想建議他們去定份香港時報,但轉而一想,我又不是這兒的職員,祗不過是閒住性質,去講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恐怕還會引起人家的厭煩,所以終於沒有說出來。這幾天來伙食比較更好了一些,每餐吃三碗飯,但不知何故,仍時感飢意。我以六毫錢買了一磅太古糖,它是方塊的白糖,每磅有一百塊,小巧精緻得很,我打算用來冲牛奶吃,因為院內的罐頭牛奶是很多的。晚上,想起一些事情,過去的和現在的,以及將來的前途,心中感到異樣的煩燥,很久都睡不着。


8.9.(六月二十五)星期三 August 9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清晨起來,日猶未出,我洗過臉之後,即沿着山徑散步,面對着海洋行深呼吸約十分鐘。朝霞燦爛中,紅日從海面騰起,金光萬道,不可逼視。仰觀太空,天容似海藍,白雲朵朵飄浮其間,正像漁船張帆行於海面。景色是奇麗的,但我沒有照相機,不然一定可以攝取許多美好的畫景。
整個的上午,我沒有做任何事,躺在床上看《緬邊蕩寇誌》,這是記述中國軍隊揚威異域的情況; 但是,曾幾何時,昔日英雄壯士,皆在剿匪戰役中全部覆滅。往事實在不堪回首,看此書實予我萬千的感慨。我們不能讓抗日和剿匪的烈士,在泉下含羞!當前我們的任務,是卧薪嘗膽,加緊改造和整訓,充實反攻的力量,殲彼赤匪,以重振軍威,保持民族精神,向世界上任何帝國主義者以打擊。我很高興能夠看到中央日報,在它的當中,我更清楚的看到祖國的近貌。台灣是組織起來了,從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各方面都可以看到政府有力的部署,的確是做到了總體戰這一步。
晚上收聽自由中國之聲的廣播,開首的歌聲頗雄壯,可惜聲音太小,聽不清楚。它的歌詞大概是:“保衛大台灣,保衛大台灣,保衛祖國,保衛領袖,保衛國民黨!”我很快的就學會了,我是多麼的渴念參加祖國的戰鬥工作呵!我很奇怪,在匪區當我組織“自由中國聯盟”之後,政府也採取了這一個名稱。寫到這裏,我想起在匪區遭受到迫害的朋友,祝他們能夠早日見到光明!


8.10.(六月二十六)星期四 August 10 Thursday 天氣 晴 驟雨
來到香港已整整的一個月了,可是去台的希望仍然是很渺茫。原先,在想像中我以為祗要一來到香港,我就可以與政府取得聯絡,而達到去台灣報效祖國的志願,但來港後,完全與想像的相反。情形相當的惡劣,無數的反共志士,都流散此地,無法取得入境證,在生活的逼迫下能過着最起碼的生活都是難得的,有的幸運地做小工,解決嚴重的食住問題,有的以最低下的方式,來求得幾片麵包,而這些大部都是意志堅強的。而那些作寓公的,仍過着舒舒服服的日子,然而他們却是沒有一點政治氣節的人。這種情形,很使人感到憤慨!不過,由於這種刺激,不但沒有使我們悲觀消極,相反的,更強化了我們獻身祖國的決心,祗要國家搞好了,對於這批政治殘渣是會絕對的拋棄,而予以應得的制裁。
本星期六,我打算到香港去一次,找Mr.Hort,問他能夠為我代覓一短期工作。因為假如能夠去台,我既沒有旅費,也沒有衣服,我想從工作中來解決這個問題,我是不願替殖民地政府的機關做事,祗要有一綫辦法,絕不願為一對祖國表示不友善的政府做事,可是去台遙遙無期,我以後怎樣維持我的生活?對於這個問題不得不加以考慮。目前我是在等時間,祗要有了入境證我就馬上去,我已寫了信給舒適存將軍,請他替我辦理入境證的手續,但不知道能否如願?我打算最近再寫一封信去。


8.11.(六月二十七)星期五 August 11 Friday 天氣 陰雨
我的字還是如此的難看,這真不知道是什麼原故?還是在初中的時候便有這樣的感覺了,在當時總以為不要緊的,以後時間還久着呢,然而,到現在五六年的時間過去了,我的字仍然沒有獲得什麼進步。今天我在報端看到編輯回覆一個問寫字技術的人,說一切祗有多練習,其實我不是天天在寫字嗎?可是,却不知道怎麼的,寫出來的字難看得很,呆板而無力氣。對於這個我感到無限的焦急,同時,每當看到別人的字比我寫得好的時候,更覺得深度的羞慚。我曾記得以前在日記本上寫過:“平時我什麼都滿不在乎,祗有寫字却給我帶來了自卑之感!”老實說,對於它我開始有點動搖信心了。
依人籬下,總使人心中漾出一種特殊的感覺來,我那種高傲的個性,根本不願意看到任何人一點臉色。在這裏,由於言語隔閡的原故,無法同他們接談,所以無形中似乎有一種冷漠之感。也許是神經過敏的原故,我覺得廣東人似乎存有一種盲目的排外心理。這幾天心靈感到很煩燥,做事也懶得去做; 為了維持生活,有時不得不滿懷不願的去鏟土堆石,手掌上已經起了幾個老大的血泡。既然作着自己所不願作的工作,精神上的苦悶可想而知。台灣之行,似不可能,羈留在這個地方又將怎樣辦?同時在我來到這裏的時候,院長曾問我一個月之內是否能夠得到台灣的訊息?我回答大概如此,現在近兩星期了,很快的一個月就會來到的,如果仍是毫無音訊,還是老着面皮繼續住下去呢?還是到外面去流浪呢?想到這裏,不禁感到一陣苦惱。對於“能夠去台灣嗎?”這個問題,我亦殊無把握答覆,我是以年青人的赤誠與天真,在進行這件事,是否有成效?我現在無法回答。國家難道不需要像我一樣意志堅強的人士嗎?我開始存有這樣的一個疑問。
在這裏我發現一個不好的現象,為數不少的人心理傾向匪黨,這完全是和大陸人民的心理相反。在匪區內,人民都已親身的嚐受到共產黨的滋味,而深惡痛絕,然而可痛心的是在自由區域的人,仍有盲目的甘做尾巴的。像存留在香港的《大公》《文匯》報姑且不論它,而在學生工人中竟又存在以前國軍未棄守時的長沙人的那種心理,“等待解放”。“解放”後,叫苦不迭,可是根本沒有任何人會同情,而冷冷的說“活該”!現在我心中真存在這種矛盾的觀念,一方面不希望共匪得勢,但同時却又希望它能夠一度侵陷香港,讓那些執迷不悟的人吃些苦頭,更讓那些“前進”的青年,領略一下“解放”的風味。有些人自命“中立”,“無黨無派”,共產黨不希望他們在匪區存在,可是却盼望他們在政府區存在。因為這些“自鳴清高”者,往往做了共匪的應聲蟲,發出與其有利的言論,所以我對這批人也是痛恨的。同居的X先生就是這種類型的人,我對他老大的不高興; 在他沒有見到匪區的真像以前,當然我所說的是無法取得他相信的。
我痛心,我更仇恨這批匪徒,在大陸上,他們拼命的壓榨老百姓,將所有的糧食都搜括而去,讓人民吃草根樹皮,而這些失去了人性的傢伙,却將糧食以火車成列的外運。在香港,他們用盡各種方法來換取外匯。一面使人民陷於飢饉之中,而却忍心的將糧食來賣,難道說:這是“剩餘”嗎?我剛從匪區來就知道,許多的人家都是以野菜果腹,匪方的報紙也載出野菜的名目,要大家去採集。但,這些狼心狗肺的傢伙呵!寧願餓死成批的人民,却將食糧搜括出賣。我恨,我恨!我誓死與共匪不兩立。在這裏,我更懷念我的祖國,以及困居在大陸的同胞了。


8.12.(六月二十八)星期六 August 12 Saturday 天氣 上午雨 下午晴
昨晚做了一個惡夢,今晨起來使我心境殊覺鬱然,我夢見家中被匪劫得乾乾淨淨,年老的爸媽遭受到驚嚇。雖然我並不是迷信者,可是我却想到會不會因我的出走,而連累到親愛的父母?匪徒們或許不會放鬆的會去迫害我的家庭的,我很難過,可是難過又有什麼用呢?祗有獻出全力,為進行反共鬥爭而不屈的奮鬥到底。我盼望自己能夠參加反攻大陸的偉大行列!
這幾天,我有着濃烈的鄉愁,我記起故鄉的一切,因為它們對我是如此的熟悉。在那塊土地上,我生活了十幾年,那兒有我親愛的父母兄妹,還有我祖先的墳塋,我是不能忘懷它的,我還記得當日軍陷境時,我在故鄉土地上的流動。那時我對家園是如何的依戀,對祖國更是如何的企望!那種盼天亮的心理是說不出來的,我同着游擊隊員在山林間跑來跑去,諦聽着繁密的機關槍聲。人民心頭蒙上一層愁雲,可是,現在呵,故鄉人民的心頭,陪重於當日,環境更惡劣,所受的壓迫,比起日偽時期有過之無不及。當時人民還可以看到國軍活動,在鄉下,日偽也還沒有建立起政權,但現在匪徒却緊緊的抓住了每一個良善的人民,統治網佈滿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土地。我清晰的記起離家的那個清晨,父親瘦削的臉龐、骨頭顯明的突露出來,無復見到往日的豐潤; 母親的白頭髮更多了,我悽然欲泣!父親用着顫動的聲調,兩手不斷的撫摸着胸,用着我以前所未見到過的情感對我說:“心憬,我們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願你珍重!”我抬起頭來,凝視着東方的啟明星,眼眶中充滿了熱淚。為了祖國,我背負着人民和父母寄予我的期望,擦乾了辛酸的眼淚,毅然的大踏步的走向前去。
祖國壯偉的河山沉浸在晨霧中,慢慢的,霧散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面對着矗立的金雞山,我堅決的發誓:“我是會回來的,誓將共匪掃滅,不除共匪不回來相見!”現在,我祗能在夢中才能見到故鄉的面目了,我是多麼的懷念着它!想起在共匪暴政下輾轉呻吟的故鄉父老,我的心發出陣陣的絞痛。在這裏我不能有絲毫的猶豫與徘徊,祗有將全部的精力拿出來用諸於反共救國的神聖事業,加一分的努力,也就是使祖國復興的工作快一點,使在匪蹄踐踏下的大陸人民,早一點脫離黑暗,見到光明和自由。所以,目前實在不應該浪費時間,隨時的要憶及共匪統治下人民的苦痛,則內心自不敢產生苟安之念,追念自身受到匪徒們的迫害,強烈的敵愾心更會維持了。我自己認為是絕不會動搖的,任何力量都不足以摧毀我的意志,不但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即使將來亦如此!
我打算在最近將《共匪軍政大學內幕》趕快的寫完,草擬“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組織大綱和宣言,如果政府對我這種意志堅強,忠心為國的人尚不見用的話,我決意自己來負責組“自由中國聯盟”,以種種方式,與共匪週旋到底; 惟對信奉總裁一項仍矢志不變,對於領袖,我對他實在有着說不出的熱愛的。回想在匪徒們嚴格控制下,幾個熱血青年捨命忘生,在籌組着“自由中國聯盟”時的情形,內心立即產生一種英武壯烈之感。在當時,我們曾默祝抗日忠烈祠的幾十萬英靈,助我們成其大事。在祝融峯頂上,冒着十二月的寒風,我脫掉棉衣,獨自站在崖端狂嘯,俯視茫茫的大地,我有着氣吞山河的感覺!我寫了一封信給人章哥,紀述我遊祝融峯的一切,他回信說我一股強烈的英雄味兒,其實這所謂“英雄味”,雖然有個人的成份在內,但絕大部份為了國家為了人民。看到領袖在山頂十字架上題的字,我更加激揚奮發。
來到香港,雖不是雄心壯志消磨殆盡,但由於生活的煎鍊,有些方面,情緒近於低沉。現在我猛然的感覺到以後當奮起振臂前進,是的,衝向前去吧,前進,前進,向前進!


8.13.(六月二十九)星期日 August 13 Sunday 天氣 陰
我不知道廣東人為什麼會具有如此濃厚的地域性與排外性,在我剛到廣東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向我敘述廣東人的粗卑無禮,毫無同情心,盲目的仇視外江人……,把廣東人說得一錢不值,當時我想未必如此吧?但以後事實竟逐漸的證明這些是百分之百的正確。幾個廣東人將我的錶搶走了,來到香港一些廣東人對我們的白眼,這使我們於深受刺激之餘,立即生出一種反感。我記得在難民營中,一位中年人憤憤的說道:“怎麼?我們外江人對廣東佬也並不錯呀,老實說,我們以前對他們根本是沒有異樣,可是現在他們却是這樣,將來有一天回到大陸,要大殺這批王八蛋。”我對這種意見當然是認為錯誤的,不過我覺得也應給他們以適當的教育與教訓才對。現在他們誤以為我們是踏進了廣東的境界,難道廣東是獨立了嗎?是不屬於中國的嗎?在“孤兒院”都是一些廣東人,他們中間有幾個對我特別的卑視得厲害。本來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到這個地方來住食的,為的是住在香港的費用太貴,顧先生說我可以到這兒來住一兩個月沒有什麼關係,所以便這樣的來到這裏。這是一個教會辦的機關,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充任職員,還有一些年齡大的孤兒在作工,不過這幾個人也是同職員一起吃飯。院長是英國人,他倒是很好,可是一些職員就太不成話,我到這兒來,院長也沒有指派一定的工作,不過他自己有時也親自參加勞動,而所謂職員也是有時要作工的,故我也幫忙替他們搬石頭、挑土,弄得手上起了幾個泡。當然我的工作效率比不上幾個年長的孤兒,而我有時看書寫字,於是他們便不斷的說閒話,處處給我難堪。他們以為我也是一個工人,哼!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身為孤兒,還鄙視人家,這氣不倒我,祗使我更感到好笑。尤其是那個孤兒出身的“梁姑娘”,醜得像豬八戒,他也說我吃飯的時候筷子有些挑起來啦,不懂規矩啦,他自己知道什麼叫規矩?至於講我執筷子的錯誤,這叫做是狗咬耗子,多管閒事,這又與他有什麼相涉?同時我在這裏又不是吃他的飯,混蛋!在平常,我有我的身份,真還不願意同你們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這些話都是同居的“外江佬”告訴給我聽的,如果他們敢當面來侮辱我,我一定回敬他們以不客氣。當時我聽到X先生告訴我的時候,我真是相當的氣憤,這些眼光如豆,身份低下的人真是可恥。但隨後一想,這批東西太不值得同他們計較了,難道說幾隻狗對人狂吠,人也要對狗大叫嗎?所以我隨之也就心平氣和,以一笑置之。這羣狗傢伙讓他們去冷言冷語好了,反正是奈我不何的。
我感到一個人應該具有開豁的胸襟,否則是不能夠作什麼事的。至於同居的外江佬,想是思念金錢着了魔似的,每天總是同我計劃他中了馬票頭獎的事。說要造洋房,買小汽車,送我進大學,尤其更好笑的是從前他開過炒菜館,所以還計劃到外國去開炒菜館,……談得眉飛色舞,津津有味。我也不好打斷他的興頭,祗好隨聲附和。在我寫日記的時候,他還在旁邊絮語不休,用腳在量房屋的長度,打算將來要建一座多大的洋樓,使我也不能很好的動手寫日記。譬如說:“陳先生,造這麼大夠不夠?”我便不得不住筆帶笑的回答他,這真是有味。


8.14.(七月初一)星期一 August 14 Monday 天氣 上午陰雨 下午晴
今天是空軍節,從報紙上看到在台灣舉行授勳典禮,得到勳獎的有一千三百多人,我想:假如我也在軍中的話,我也會以全力來爭取這一種榮譽的。想到這裏,我又連想到三十二年到衡陽去投考幼年空軍的事情,起先聽到哥哥從成都軍校回來,述說幼年空軍的情形; 當時我夢寐求之,天真的寫了一封信,信面上是“四川 幼年空軍學校校長收啓”,家裏的人都笑我,但是看到我如此熱烈的想進空軍,却也不阻止我。不久以後,我收到一封自四川灌縣軍郵第xxx信箱的來信,上面寫着我的名字,我喜得跳起來,拆看之後,我跳跳蹦蹦的興奮了好幾天。它告訴我全國共分十三個考區,計有衡陽桂林昆明……等地,囑我可與就近的招考處取得聯絡。當時又忙着寫信給衡陽的招考處,取得了簡章。我記得招考處的地址是衡陽含後街第三號。同時我又通知在衡陽的父親,這時,除了哥哥姊姊勉勵我去考以外,母親是最反對的,但在我坐卧不寧中,母親終於答應我前往一試。那時似乎是給二十五塊錢,我用了十四塊就到了衡陽。初試覆試我都順利的考取了,三百多個人祗淘汰剩下了七個,我也是這七個中的一個。我想大概有希望了,到處都寫信去報告喜訊,連平日在作文本上“勉之望之”的先生,也都得到這好消息。可是,糟了!在最後一次體格檢驗中,將我摔下了; 當“不及格”的章子蓋在我考試證上的時候,我的眼淚簌簌的掉了下來。如果在那次能夠考取,很快的我就可以效命疆場了,想到目前流落異地,依人籬下的生活,不禁嘆了一口長氣。
以滿懷熱望,寫了一封信給舒適存司令官,請他設法讓我入台,又寫了幾頁紙給彥文處長,也是請他幫忙。但願我的希望能予實現!


8.15.(七月初二)星期二 August 15 Tuesday 天氣 上午陰雨 下午晴
想到香港去一次,因為這兒並非久住之所,而去台灣則是毫無消息,如果不早一點準備日後退身之處,恐怕又將流落街頭,想起了這些事我心裏實在感到煩燥得很。今天將《共匪軍政大學內幕》寫完,總共大概有六七千字的樣子,寫完後我隨意的將它翻閱了一遍,並不感到滿意,我覺得寫得太欠生動,我重新考慮到是否會登載的問題。決定去香港的時候持目錄以見報社編輯,同他商談一番。
晚飯後與雷先生到馬路上去散步,他對當前的生活頗表不滿,但是這有什麼辦法?在今日,我們一切都祗有忍受。我之所以能夠掃除憂鬱的過着日子,是因為有一個希望在支持着我,能脫離匪區,過着自由的生活,這是我精神上最感愉快的一點,而自由中國的聲音也促使我能振作地迎接一天天時間的到來。至於雷先生,年已中年,自然不無有頹喪之感了。


8.16.(七月初三)星期三 Augst 16 Wednesday 天氣 陰
吃過了早飯,即換衣服作到香港去的準備,我向院長說要去拜訪顧先生,問他是否願讓我去,他連連的“Jes”,從外表我感覺到他是一個很豪爽的人。聽說在日軍佔領香港時,他因參加游擊隊被俘押往日本作苦工,很受了一些苦,一直到勝利時才獲釋放。因不願從政,故政府方面循其所請,派他任孤兒院長。我們站在巴士候車處,一連過了好幾輛車都是客滿,但我們終於搭上了車,同行的除雷先生以外,還有蔡牧師夫婦。不知為什麼?我這次竟大昏其車,這是從來沒有的現象;以前我喜歡聞汽油味,而這次則聞到這股氣味祗想作嘔。我領會到昏車的苦楚了,從前看到人家因乘舟車而不適時,自己根本不知道它的味道,以為不過是僅祗是吐而已,殊不知這却像害了一場大病一樣。車行約五哩後,我頭部漸感昏眩,之後便越來越厲害,心裏也有點油膩膩的難受起來,想嘔吐,不過終於沒有吐出來。突然間唾液噴射,滿口都是清水,吐了一口又是一口。這時車子已駛近九龍郊區,由於乘客太多,空氣非常壞,車廂的窗戶半開半閉,沒有一絲涼風,我滿身都出了汗。車子駛進九龍市區,雷先生也支持不住了,提議下車,我當然是深表贊同。下車後步行了好一會,仍未散去心頭那股沉鬱的味道,我祗感到一點力也沒有,連說話都懶得說,全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勁,後來在渡海的輪船上,經過海風一吹,神志才比較清醒一點。
走到Church guest House,恰好在門口遇到顧先生,省却了boy去通報的麻煩,在顧先生室中坐了一會,他問我吃飯沒有?我答以剛吃過飯,但他一定邀我同他進餐,我實在不想吃,因為剛才在車上使我這時根本毫無食慾。他以為我嫌住所的伙食不好,強迫的塞了五塊錢給我,要我到街上去買合自己口味的東西吃; 這時我正看他桌上的《新聞天地》,他半推半送的將我送到門外,我祗得無可奈何的走出,並向他道謝。我走到灣仔的香港時報社,不巧得很,記者不在家,編輯也沒有停留在社裏。我向他們說明我的目的,大概是營業部的幾個職員,要我先將稿件抄好送去,要待總編輯看過之後才能作一決定,並給我一些白報紙作抄寫之用。於歸途中,糊裏糊塗的走進馬會,以兩元錢的代價,買了一份馬票,號碼是第494643,我想試試自己的運道如何,反正所費無多。
回到顧先生處,但沒有見到何尔德先生,經我詢問之後,才知道他已搬往九龍的外國青年會。照顧先生說話的口氣看來,似乎他俩之間還鬧過似的。何尔德先生對顧先生的送我來孤兒院居住,大概是不滿的。我對他們這種熱心關懷我的心理都是非常的感激,其實住到孤兒院至少比難民營要強,當然比流落街頭居無定所,無衣無食者更強多了。總而言之,在香港這個地方能夠解決食住問題,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看到報上,多少的大學生都是不計較待遇,但求一職,而仍不可得的; 目前我的工作也並不繁重,高興則多做一點,不高興自可少做。顧先生能夠介紹前往,的確是應該向他稱謝的,而何尔德先生那種關切尤其是值得感激,我打算明天去看他。
下午四時,克魯斯先生回來了,他看到我的來到,顯然的是相當的高興。他說曾經寫了一封信給我,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竟沒有收到。他叫女僕去取茶來,我阻止不聽,結果他沒有吃,兩客茶都是我吃了。我取食了全部的三明治和蛋糕,牛奶和糖,他還將餅乾箱打開,要我自己拿了吃,並說等一會再進正餐。而此時我已吃得很飽,根本不想再進餐了。他約我過海到荔園遊樂場去玩,我說已經疲倦了,不想到那裏去; 他又邀我去看電影,為了不辜負人家的盛情,在洗過澡之後,即同他一同出外。我本想看戰爭電影片的,但不便說出來,由他率領進了一家影院,片名《戰地神騾》。他買了超等的座位,每張價格為三塊五毫,我自然是不好說什麼,因為在香港的社會中,普遍的存在一種不良好的風氣,就是虛榮心特別濃厚。有許多人表面上看來闊氣之至,而也許他家無隔宿之糧。這裏年青人都是花花公子,中年人都像是紳士,看起來每個人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如果說自己窮,那便會使人家看不起。舉個例來說,住在迎賓館的時候,我想將衣服去洗,而顧先生便說不要這樣,“不好意思的,擺到地板上讓工人去洗”。其實以我目前的情形來說,自己洗一點也沒有委屈,袋中沒有錢,同時這又是輕而易舉的事,何必擺架子呢?何況這架子又是空的,但當時我也樂得自己清閒。在過去,我也會擺架子,但由於匪區半年多的磨鍊,一切都必須自己動手,所以對於這些小事情倒也養成習慣了,其實我認為養成樸質無華的風氣倒是對的。現在我們來看電影,在我看來,買頭等票也可以了,何必買超等呢?但我如果說出來,人家或說我寒酸的。故仍一面與他談談笑笑的隨着女侍走進座位。這是五時一刻的電影,片前放映了一些美國新聞片,正片的內容是敘述美國一家銀行職員,被人疑為神經,因為他說曾同騾說過話,經理召見,問是否屬實?於是他便說及在印緬戰場,碰到一頭神騾,幫助他累建功勳,但其上官聽到他報告說是騾的原故後,立即將他送瘋人病院; 一連數次,最後司令也證實是真的。當然其中經過了許多的曲折,為了證明此是真的起見,他邀經理到他家去,因騾還養在他家裏,經理一見之下,果然是真,竟嚇得昏倒。
看過電影,克魯斯先生又邀我吃晚飯,在外國的習俗中,晚餐(Dining)是最豐富的一餐,我本不想吃,但也祗好隨他,其實買兩磅餅乾或幾個麵包還好些。我們乘電車到灣仔的茗園,吃馬來亞食品,有牛肉、蝦球、辣椒、卷子、炸肉片等,卷子根本沒吃完。兩個人一共吃了九塊多錢,他又從袋中抓出一大把小票,擲到盤裏就走,他是已經吃過晚飯的,專陪我吃才來此,我很感到不安。回家後因業已感到疲倦,故倒下就睡。


8.17.(七月初四)星期四 August 17 Thursday 天氣 陰雨
顧彼得先生送給我一條灰色法蘭絨西裝褲,我很感到高興,因為我目前正缺乏衣服,尤其是秋季服裝和冬季服裝。他還給我一套薄綢睡衣,對於這個我倒用不着; Mr.Cruy說他可以給我一些秋季衣服,當然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我預先的向他道了謝。正午時我渡海到了九龍,到青年會去找何尔德先生,先後去了兩次,他都沒有在家,所以我祗得留下一張字條走了出來。到佐頓道碼頭,搭乘15號巴士,直達大埔。下午沒有做什麼事情,看看報紙和雜誌,就把時間打發過了。晚上躺在床上,想起了家鄉及自己的前途,內心至感苦悶,輾轉反側,竟至失眠。


8.18.(七月初五)星期五 August 18 Friday 天氣 陰晴
開始抄錄《共匪軍政大學內幕》,所謂“梁姑娘”看我拿着那麼厚厚的一疊稿紙說:“這都是你寫的嗎?”哼,難道還是請人代寫的不成?難道人家也像你一樣的小學程度嗎?可笑之至!看到今天的報,說英艦在香港被共匪砲隊轟擊,活該!誰要你賣弄風情,趕快的去承認它呢?誰知它是不理會你這一套的,這叫做啞巴吃黃連,又可稱為是拍馬屁受了馬踢。“大英帝國”不給他一些苦頭吃是不知道的,看到他那種傲慢的樣子,我暗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受的教訓還不夠嗎?你那副面目已經是暴露無餘了!晚上我想收聽《自由中國之聲》,但是幾個廣東佬却要收聽那難聽的廣東戲,收音機的主權既然非我所有,祗好隨他們的意見了。


8.19.(七月初六日)星期六 August 19 Saturday 天氣 陰 晴
有人送給院裏幾十車肥料,從今天起開始僱汽車去搬,我是被派在家裏卸下的。我原先以為是糞便,心裏真是預先就想作嘔,但院長以身作則,他自己也親自動手,不好意思說不願幹。後來車來的時候,才知道是腐爛了的垃圾。散發出一股很難聞的熱氣,可是却不得不硬着頭皮的來做,因為院長他也在垃圾中埋頭的挖取。今天我一共參加搬運三次,就是當車子到達時,用鋤鏟等器具把垃圾弄下來,每天車子可往返四次,卸下的時間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因為人多,所以雖然裝滿了一大卡車,很快的就可以卸完。我很感到吃力,想不到會幹這種工作,而且是來得這樣遠。


8.20.(七月初七)星期日 August 20 Sanday 天氣 晴 Fine
繼續的抄寫着稿子,手都寫痛了,但是我依然是很愉快的抄寫下去,因為我感到能夠在這裏暢所欲言,這實在是一種莫大的幸運。我記得去年長沙陷落後的情形,那時滿懷鬱憤,脾氣特別的暴燥,常常和姊姊鬧。遙望雲天,說不盡內心的企望之情,那時我祗想跑到衡陽去,每日真是食不甘味,寢不安枕,連人章哥邀我到大宮殿去吃東西,我都是感到不高興。想不到現在終於達到了當次的願望,我已來到自由區!但有些地方是與理想稍微有點相異的,就是當初想到祗要一來到自由區就能一展宏圖,為國家效力。可是我來到香港以後,除了被熱情鼓舞着渡過最初的一段時間外,生活問題却給我以一個很大的威脅。不過這也可說是在意料中的,在匪區的時候,我曾經想到自由區去,無論做什麼我都願意,我曾對Mr.Suttie說,祗要能脫離匪區,我連作工我都可以。現在的情形自然不像當時所想的那樣惡劣,有些地方還可說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例如能夠碰到幾個外國人,他們都給我以不少的幫助,同時還能找到一個地方安身,這不可不謂幸運。
晚上到大埔去了一次,以一元港幣的價格,買了一本練習本,我打算用它作日記本之用,寫到這裏,我又懷念起存放在家裏的日記本來,願它們安然無恙!


8.21.(七月初八)星期一 August 21 Monday 天氣 晴 Fine
我突然變得非常的想家,濃烈的鄉愁,開始從心底深處泛濫。對於故鄉,我實在是極端的思戀與無限的懷念。年逾半百的雙親,天真的弟妹,都是引起我情感波動的原因,他們現在於飢餓死亡綫上掙扎,忍受着苦痛,在過着悲慘的日子。故鄉,叫我怎能將它遺忘呢?那兒有我的親人,還有我祖先的墳塋,它是我成長的地方。何時才會重新昂然雄視的站在中山台上?何時會以另一種心情,憑弔南嶽忠烈祠?再度登上祝融峯頂,踞在絕岩上凝望,……這些,我想快了!總有一天,我會叫匪徒們知道厲害的。我懷念湘鄉,我懷念湖南,我懷念中國的大陸。千言萬語也表達不出我內心的憂鬱,因為祖國是在苦難中。今天,我不能苟且偷安,中華民族的兒女應該顯露出他優良的品質。為了國家的存在,我當獻出全力,英勇、頑強的奮鬥,與匪徒週旋到底。祗有祖國復興,才能保障故鄉的安定,沒有國也不會有家,惟其我愛家,所以我才能更愛國!


8.22.(七月初九)星期二 August 22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也許是病了吧,頭昏昏沉沉的,人一點精神也沒有,寫日記時心緒特別的紛亂,寫出來的也特別散率凌碎,自己感到煩燥得很!這種現象很少有——在以前。過去我的精神是很凝聚的,不知何故,近來却顯得散漫虛弱,這種表現是很不好的,所以同時我又感到着急。這必得先鍛煉好身體,迅予挽救,我想以後每一天早一點起來,在白天,將工作與休息的時間都規劃好,以免耗損精神。健康也是培植事業的一個重要條件,對於自己身體的保重,實在宜加以密切的注意。
早飯我祗吃一碗便離開了食桌,根本吃不下。最近吃的菜差多了,同時淡而無油,根本不合我的口味。例如他們吃的煎魚,不放鹽而放醬油,並且還放白糖,像這樣的菜自然是難以下嚥,不過也沒有辦法,祗得勉強的吃下去。此地還有一種食品,為我深所不喜,就是尤魚花生粥,那尤魚的氣味,真令人想作嘔,可是廣東人却喜歡吃它。我是湖南人,我喜歡吃辣椒,然而在今年就很少吃到它。
上午同幾個人到相隔三英哩的大埔去,將稿件寄發,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竟祗需六個仙就可以將它寄發出去,原先我還以為起碼要三四毫錢呢。如果這篇稿子能夠登載的話,我想大概能夠得到五十元的稿費,我很希望它能夠刊登出來。叨擾雷先生,在大埔墟進了一點麵食和汽水,到下午三時才返回來。今天旁的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就是如此的度過了一天。對於人生旅程不斷的縮斷,而自己未能有效的利用時間,我實在感到無限的急慮。
晚上,躺在松樹下的帆布椅上,面對着遼闊的海洋,波光盪漾中,看清朗的月高懸太空,海風陣陣送涼,心境又已回復到健壯。我慷慨高歌,情感激動得很!我唱《青年行進曲》,《八百壯士》,《我們在太行山上》等雄壯的歌曲,也唱輕鬆喜悅的民歌。有些歌曲含有纏綿悱惻的意味,像《萬溶江》,使我也有點感傷起來。月色明澈中,我獨自到十一點鐘才進去睡。


8.23.(七月初十)星期三 August 23 Wendnesday  天氣 晴 Fine
前途事業,在我心中一直就已佔去了全部的地位,對於金錢,對於婚姻,我將它們拋棄得遠遠的。我想不結婚,除非是在事業上已有了輝煌的成就。今天我想到將來的一切,內心頗覺惶惑,我不願意當前的時間,是如此輕易的流瀉過去。人生的旅程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及時掌握時機,很快的就可以走到盡頭; 到那時回顧,一事無成,將會引起何等巨大的悲哀?我怕!我怕會嘗受到這一種悲楚。六千多個日子默默的流了過去,雖然,大部份我還是感到非常的熟悉,然而他們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怎樣才能避免“未來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呢?我沒有充分的把握,唯一的倚賴,祗是寄託於奮鬥上,盡自己的全力而為之,至於成敗利鈍,尚不可知。值得憂慮的是在最近所度過的一段時間,無論從知識與技能上,我都是一無所獲,以有限的生命,作無意義的消費,這實在是太令人惋惜的事,但我却無法挽救,種種的因素約束我不能有所進行自己的抱負。
連日晚上都是夢着回到了家,是的,我有點想家,在平時我也許不會是如此,但目前我的家却是在空前的艱困中掙扎,民族的叛徒,正在進行殘酷的統治,叫我如何不想起那搖搖欲墜的家庭?可憐辛勤半生的父母,今天還要受到高度的侮辱與迫害。匪徒們呵,仇恨是說不完的,等着吧,看我來算賬!


8.24.(七月十一)星期四 Augst 24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香港這個地方又是從前上海的再版了,一方面歌舞昇平,紙醉金迷,充滿了荒淫與無恥,但另一方面却是貧乏與飢餓,是罪惡的淵源。每天報紙上登出來的社會新聞,滿是自殺、搶、偷……等可怖的字眼,可是在廣告欄上,可以看到一百元大菜,兩百元大菜,這些是有錢人領受的。看吧,香港的市面多麼的繁華,各式的新型小汽車,一輛緊跟着一輛,有些人,幾百元的數目在他們的目中實在是太渺小了,侭量的浪費。外國人在這塊殖民地上,成了天之驕子,他們有的是錢,連小小的一個警察幫辦,每個月也可以得到幾千元,中國人的價格是不同,印度人的又不同。主要的職務都是西人,月薪萬餘元都有,這叫他們怎麼不亂花?而中國的苦力,每月是幾十元,有些根本是祗要供給飯食,不取薪津,這種現象實在是不平。在物質強烈的引誘下,犯罪者一天天的加多了,有些人是挺而走險的。
看到今天的報紙,有一家小銀行到匯豐銀行去提款,於歸途中,在繁華的市中心被劫,搶去港幣三十萬元,這是一個不小的數字,幾個人足可度過一輩子了。警察全部出動,但一無所獲。許多人便冒着“法律制裁”的危險,在幹着這種勾當。生活的逼迫,使他們走上了這一條險徑。三十萬港幣,的確是誘人的,此地小汽車不過是七八千就可以買到一輛最好的,侭管港地的生活程度高,然而也可以用此終其餘年。看到他們月薪數千,我想:我現在一個錢也沒有呢!何其不平如此?寫到這裏,我自己不禁發笑,我覺得寫這些的確是在開玩笑,因為寫它有什麼價值呢?雖然誰都是想把生活享受提高,可是作無聊的空想是沒有用的,祗有腳踏實地的去幹,空想徒然的是使自己的腦筋昏亂。這因為我今天傍晚時曾突然的想到自己若中了馬票,將如何處理?反而是弄得心煩意亂。又看到廣告欄上,一家洋行走失一條狗,出5000美金追尋,因而使我有了寫這篇日記的材料。五千美金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8.25.(七月十二)星期五 August 25 Friday 天氣 上午陰雨 下午晴
時間消逝得很快!但入台的希望却顯得非常的渺茫,究竟到什麼時候才能參加反共抗俄的戰鬥行列呢?我不能老是停留在孤兒院,浪費寶貴的光陰呀!因此我內心至感焦慮。我已經寫了兩封信給舒適存將軍去了,可是直到現在還沒有見到答覆,我覺得政府應專門設立一個撫慰流亡的機構,使他們的心靈不致再受打擊,同時也可以運用其烈火樣的熱情,而產生有效的力量。在香港,流落的志士起碼有一萬; 誠然,其中也有糊塗份子,甚至還有匪諜的潛伏,但將來不難洗刷清楚,將這批傢伙淘汰。來到這裏,暫時的生活還算穩定,但是我絕不是以為祗要自己能夠過就算滿足,我還有崇高的政治理想。我很明白,在匪區,千千萬萬的人都吃不飽飯,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共匪的存在,帶給我以極度的仇恨!反攻大陸時,我願親手殺斃幾個匪徒,以稍解內心的痛恨與深仇,這不但是為了個人,同時也是為了整個被凌辱的同胞們。當我一記起匪窩中幾個月的生活,我就咬牙切齒,恨不能馬上統軍攻回大陸,我想起許多的青年朋友,他們內心正含蓄着無限的苦痛,然而却是被迫強作歡笑,我了解他們的隱衷,在滿天烽火的今日,我懷念他們!
我決心與匪徒不兩立,我要打擊這批橫暴的魔鬼!可是,目前却沒有機會讓我參加,這是我最難過的一件事了。遠在海洋中的寶島,是如此的引人思念。親愛的領袖,您可知道在香港還有一個狂熱想念您的人。我祈禱在不久的將來,能投入您的懷抱,以全力報效神聖的祖國。


8.26.(七月十三)星期六 August 26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看到報上說,美國歡迎聯合國考慮台灣的問題,而英挪等國,對於第七艦隊的巡邏台灣海峽,亦深為疑慮,是否在這種風潮下,會犧牲自由中國?對此我感到無限的焦急!美國的不明朗的態度,英國的軟弱和妥協,印度的獻媚討好,這使我內心充滿了憂憤。他們還不了解共產黨的本質,還在幻想東方鐵托的出現,其實這真是作夢!共黨的政委曾說“資本主義是共產主義的敵人,他們都是帝國主義,將來都是要解放的。”老實說,中共成天在進行教育以反對英美集團,可是英美等國還不自覺,還想看看再說。好吧!如果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是會後悔莫及的。我不知道這些國家負責人的頭腦為什麼竟是如此的幼稚與簡單。報上又說,中國已派葉公超為出席九月間聯合國大會的首席代表,蔣廷黻、黃朝琴等為代表,大概對出席的代表權,會力予爭執,並携有控訴蘇俄侵略的材料,但願他們此行獲得勝利。我發覺今天的中國,應趕快在苦難中自力更生,依靠他人是不行的,如英美等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盟友,可是到今天却已掉首不顧,這的確使仇者引以為快,而自己也感到痛心的。
晚上收聽自由中國之聲在台灣的廣播,有旁的電台擾亂,所以聲音不大清楚。明天晚上是領袖的錄音廣播,屆時我一定收聽。


8.27.(七月十四)星期日 August 27 Sunday 天氣 陰晴
頭部昏眩,這不知道是什麼原故?我最近的體重比以前增加,人家說我胖了些,食慾也特別強,每餐要吃三碗,同時還時常的想吃東西,有時在飯後還可以吃幾個小麵包。這兒沒有醫生,所以我不知道究竟是健康之兆呢?還是不好的現象。因為今天是星期日,沒有什麼事做,感到無聊得很。晚上收聽領袖的演講,有幾個電台搗亂,使我根本聽不清楚,毫無疑義,這一定是匪徒們的行動,可恥之至!


8.28.(七月十五)星期一 August 28 Monday 天氣 晴陰
他們舉行短程旅行,我也參加了。早晨,去街的人已經將所需的食品都買回來了,聽說買了八十磅麵包,此外果醬、牛油、白糖、香蕉、橙等也採購了不少。孩子們聽見要旅行,都高興得什麼似的,叫叫跳跳的準備着小籐箱、茶缸; 我原想留到家裏,但看到一百幾十個人都去了,所以臨行時我終於放棄了原來的打算。途中曾和雷先生競走和賽跑,當然,他已經三十多歲,自然是敗在我手。沿着向深圳去的公路走了十華里,即轉入鄉村,又走了兩里才到達目的地,這地方有一條溪流,清澈的水,穿過亂石的隙縫,發出嘩嘩的音響,談話要費很大的力才能聽見。溪畔是叢竹和香蕉樹,還有一個石建的屋子,上面題着“水晶宮”,裏面住着一些吃素的婦人。我蹲在石頭上洗成束的海帶,院長則赤着上身在煮綠豆粥,他是英國人,其辦事的作風,頗為我所佩服,他一點官僚氣也沒有,樸素而勤快。能說中國話,可惜是廣東話,以致我幾次想同他談話而都未成事實,因為我的英文程度甚差,實在不敢班門弄斧。一個小孩子游泳跳水,額部被石頭撞傷,流了不少的血; 這是他太蠢,明明知道水不深,可是還要跳水。玩了好一會,即開始進餐,沒有什麼秩序,叫叫笑笑的能吃多少就吃。孩子們的食量太小,兩片麵包都吃不完,紛紛的交給乞丐,溪裏也丟了不少。我真奇怪自己食量的大,一共吃了三飯碗綠豆粥,兩個橙子,四條香蕉,五片麵包,這的確是有相當的多。綠豆粥第一鍋煮得很好,裏面放了牛奶、海帶,以後的太甜,糖放得過多反而不好吃,所以剩下不少。今天玩得還痛快,不過,曾幾度的想起了家,引起內心極度的難過。


8.29.(七月十六)星期二 August 29 Tuesday 天氣 陰晴
昨天是中元節,往年我在家的時候,寫祖宗衣包我一定有份。前年還是我主持祭禮的,可是現在我已是在數千里路之外了!去年的今日,我是在長沙度過的,那時,家鄉的情況不明,而如今家鄉已陷入了匪手,遭受着空前未有的苦難。我想起了年老的父母親,還有八十六歲了的祖母,心裏難過得很。在今天,我實在有着說不出的思念之情,轉首北望,眩然淚下。願上蒼施恩,使世界的局勢迅予澄清,使中國復興起來,使大陸的同胞早日脫離暴力的統治,見到光明。


8.30.(七月十七)星期三 August 30 Wednesday 天氣 晴
將“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宣誓書修改了一下,我還是不滿意; 似乎我們以前用的還要好些,可惜已經焚毀了。現在暫時訂定的是這樣:“我志願參加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為了國家的獨立,人民的幸福,我決定將所有的一切,貢獻給偉大的革命事業; 以英毅、果斷、堅決、頑強之戰鬥精神,全力進行反共抗俄之神聖任務。在此我嚴正表示:信奉三民主義,效忠國家領袖,服從組織,嚴守機密,誓為達成目的而奮鬥到底!“另外將組織系統也作了一個初步的規定。我很着急的是政府對此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表示,當然,我也沒有正式的去請求過。經費沒有,一切工作都無從展開; 我想,萬一政府並不協助的話,我還是一秉初衷,絕不中途退缩,我一定要幹下去!盡力而為,至於成敗,目前自可不必計及。


8.31.(七月十八)星期四 Thursday天氣 晴
決定今天到香港市區去一次,臨走的時候,院長告訴我說,必須另外去找住的地方,這使我感到非常的憂慮,原先顧先生說我可以住在這裏,幾個月都沒有關係的。如今天見到何尔德先生的時候,我一定請他幫忙。在香港我又沒有親戚和熟人,祗有幾個認識不久的外國朋友,雖然他們都是很熱忱的,可是能否找到一個工作?却是大成問題,因為在這裏想要得到一個事情作,第一必須說流利的英語,或退而求其次,要會说廣東話,假使這兩者都不能夠,想要找一個工作真是難如上青天。糟糕得很!偏偏這些條件我都夠不上。
換好衣服,站在“巴士候車處”等公共汽車,等了好久才來了一輛,但却是擠得滿滿的,它沒有停便開了過去,確令人大感失望!後面一輛棗紅色的小汽車停下了,一個紳士問我要到何處去?他是要去九龍,這真湊巧,我連忙向他道謝,打開車門和他一排坐下。途中和他談及一些問題,他說:“You speaking English very well.”然而我僅僅祗懂得一點點呢,不過發音還正確就是了。他開車一直送我到尖沙咀的渡海碼頭,然後才道別而去。我下車後,到Y.M.C.A去找Mr.Holder,他不在家。
渡海到香港,在街上碰到顧先生,他說今天很忙,要我去找Mr.Cruz,我想這時候他們正在辦公,不願意去見他,所以就便到香港時報社去見編輯,想談論我的稿件的問題,但白天不在辦公室。祗得回到Church guest house 的會客室去等,一直等到Cruz 回來。他買了一些食品回來,像罐頭豆子、魚醬、肉醬、橙、餅乾,那一箱五磅裝的餅乾是九塊錢,我說貴了,他說並不貴,我猛然的悟到我們彼此觀點是不同的,在他的處境說起來,自然這不能說貴。他說明天將送一箱給我,其實我還喜歡吃那種不甜的,這種夾心的我覺得不及那種鹹的。我們在一起用完晚餐,又洗了澡,他們到九龍去跳舞去了,我則不願意同他們一起去胡鬧。很早就入了睡。在彈簧床上,我想起了家裏,心裏異常的難過!同時想起了茫茫的前途,以及目前寄身異地的狼狽情形,內心更是充滿了哀傷,我很久很久都不能睡着。親愛的父母,請接受我遙遠的祝福,願您們身體康健,光明早日的降臨。我親愛的朋友們,在此我同樣的祝您們好!

【扉頁】  
 我們是三民主義的信徒  我們是中華民族的前鋒
 我們是革命的戰士  我們是無名的英雄
 我們有鐵的意志 火的熱情 純潔的心胸
 尊照偉大 領袖的指示  勤勞 勇敢 互助 合作
 為人民服務   為主義盡忠
 同志們整齊步伐向前衝  我們不是成仁便是成功
 這是我們的時代  不要放鬆  建立新的中國
 實現世界大同  同志們整齊步伐向前衝  向前衝
高舉起我們的旗幟  青天白日滿地紅

 

1950.9.1.(七月十九)星期五 September 1 Friday 天氣 晴
又是一個月開始了!時間的消失,是非常迅速的。幾月前,幾年前,十幾年前,一切的情形,我還是記得那樣的清楚,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樣,然而,它們業已離我遠遠的了。我不願意時間是如此的度過,我要它過得有價值,可是却也無法挽留,惟一的辦法,祗有展開戰鬥; 侭量的利用一分一秒,以堅強的意志,旺盛的精神,在戰鬥中去獲取勝利的果實。在都市中,物質的引誘很大,精美的住所與食品,漂亮的小汽車,……但是我總是時時的警惕着自己,我覺得像那樣的生活,是庸俗的;我有着高度的事業心,我要造福與國家人民,創造中國輝煌的歷史,絕不能讓自己的生命平凡的付出,因此,每一天,我總有機會讓自己的頭腦,得到適當的思索與考慮,來加強決心與信念。拿破崙,希特勒,成吉斯汗的影子,在我心頭閃動,我要效法他們的精神。在近代,我認為蔣中正與陳誠,是我們中國不朽的人豪,我願意以仰慕他們的心境,來培育行動的力量。
Mr.Cruz送給我一罐餅乾、一罐青豆,還有一些魚醬,總共是十多元港幣的樣子,又給我十塊錢作零用,本來不應該收留的,我推拒再三,終於道謝留下了;我尤其不願意人家給我錢,可是,在今天,連車費都沒有的時候,祗好感慨萬端的接受人家的盛意。經過美國新聞處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我想要參加聯合國軍隊去反侵略。找到一個美國人,我將來意說明,並敘述我的故事,他很高興,但是他說不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寫了一封信給美國在港的領事,要我去見他,他可以同我談一些問題。我懷着新的希望,重新渡海到香港,在匯豐銀行的三樓,我進入了領事館,據裏面的職員告訴我,領事和副領事都休假沒有來辦公,我可以在下週的星期二來,於是我祗好退出。在室內,我看到許多共匪的雜誌書報,他們在用作參考材料,我心裏很感到高興,因為我今天知道美國並不是聾子和瞎子,他們可以在共匪的雜誌中間,了解共匪的態度。滿紙“美帝”,當可以刺激得他們的頭腦,變得清醒一些。據我想:侭管現在美蘇都高叫和平,但是世界大戰還是一定要打起來的。


9.2. (七月二十)星期六 September 2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今天香港所有的報紙,都登載了一項警匪槍戰的消息。一個年青的匪徒,與百餘軍警力戰四小時,結果在打死幾個英國高級警官以後,自己也被打死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這個匪向居住在荃灣的一個富紳勒索十五萬元,因為該戶沒有如許巨款,乃被迫簽了一張兩萬元的支票,開了自用汽車,想往九龍的匯豐銀行去取款,途中因為碰到警方的流動檢查哨,遂中途停車,而該富紳乘機逃脫,高聲呼救,匪拔槍轟三响未中。警方聞訊來救,匪徒遁入一間民房內,據樓相抗,警察一連出動好幾批,可是都束手無策。在射發了一些催淚彈之後,幾個幫辦以為可以入內捕捉了,踢開房門而人,幾聲槍響之下,一個英國的偵探幫辦,應聲倒下,其他的奪路退出。本來匪徒所用的左輪,子彈業已射完,但此時取得警官所遺下的航空曲尺,繼續抵抗,並取戴了防毒面具。警察在外面又射發了幾十個催淚彈,經過了一點多鐘,見毫無動靜,一個總幫辦持手提機關槍突入,又被匪擊胸部重傷,踉蹌退出,匪徒又得到了新的武器,兇焰更張。搞了幾個小時,一點結果也沒有,警方接連來了裝甲車,衝鋒隊,在副警務處長兼新界總警司的指揮下,重新衝入,而總警司却被匪一彈遙擊斃命。事態進展更趨嚴重,警方損失重大,乃以廣播器向其招降,但匪徒却說“寧願死,不願坐監”,並約警方槍戰。後來,據官方說是他子彈打完後,棄槍舉手出來投降,但等警官前去拘捕時,他想撲上前來搶槍,而被擊斃。一說是當他出來時,警方即亂槍將其擊斃。事件經過凡四小時。一些香港居民都把強盜說得非常的“了得”,他還祗有二十三歲,打得一手好槍法。英國警察在這次案件中真大丟面子,今天大家對此都是議論紛紛的,報紙上也說這是香港百餘年來的驚人案,警方傷亡高級人員之多,前所未有。其實據我來看,他們捕匪的方法未免是太笨了一點,人說蘇格蘭警探厲害,如此看來,也不過是平平; 連個小賊都是喪師而回,至於作戰,可想而知,英軍兩營在韓國戰場能夠發生多大的作用,頗令人憂疑。看到報紙,釜山的情勢危急得很,北軍已渡過洛東江。

 

任何事業絕非株守坐待者所能期成,任何機遇亦決非怯弱自棄者所能倖致。
                                                  錄自 中國之命運
以吾人數十年必死之生命,立國家億萬年不死之根基。
                                                  錄自 中國之命運


9.3.(七月二十一)星期日 September 3 Sunday 晴
難道我就是這樣的打發日子嗎?我不願意,絕不願意!當我想起在共匪統治之下,本身所受到的凌辱,以及見到無數人民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我內心立即充滿了仇恨,高度的敵愾心促使我咬緊了牙齒,握拳向空間揮擊。對於這批匪徒,我是不能放過他們的,我永遠記得,當遭受到“鬥爭”時的情景; 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我都已銘記在心。我的憤怒,含蓄在心頭像激動的火山岩液,我當時在日記上是如此的記載着:“總有一天,它是會瘋狂的傾瀉出來的!”在起先,日記中我時時的流露出思念國家領袖之情,天幸這幾本日記沒有被找到,祗查到我剛寫了幾天的那一本,所以“鬥爭”時日記並沒有供給什麼材料。以後查輯得更嚴密了,我除了將詞句寫得更隱晦,表面看起來似乎是“前進”,而實則另有所指之外,更迫得將以前寫得特別激烈的幾處撕毀。然而壓力愈大,我仇恨的情緒也越發高漲。我至今尚忘不了那殘酷統治的恐怖,現在既然逃離了匪區,就當設法拯救千百萬生活在暗影下的同胞,他們今天在過着悲慘痛苦的日子。早一响,我內心產生一種求享受的思想,這是非常可恥的,洋房,汽車,精美的衣食……你們都滾去吧!
我要解救在掙扎呻吟中的大陸父老兄弟姊妹,我要挽轉祖國的命運。多思索,多回想,用所獲得的來加強自己的意志,堅定自己的信念,對於共匪,我是與它誓不兩立的。民族的叛徒,國家的罪人,清除它們是每個人的責任。我已清晰的看到共匪給國家人民帶來無比深重的災難,飢饉死亡的黑影,正襲上祖國的大地,這能夠叫一個熱愛祖國的人無動於衷嗎?我已決定在今後,以自己所有的一切,貢獻給偉大的革命事業,為達成掃除共匪,建設自由富強的新中國而奮鬥到底。這是艱苦的鬥爭,但是我有信心,有力量,有勇氣,因為我秉持着真理。在今年的元旦,我毅然的組成了“自由中國聯盟”,我們要打擊匪徒,瓦解其政權的形式。有人贊許這種壯偉的舉動,並祝禱雄心壯志的實現; 也有些怯弱自甘毀棄的人,說這是做夢,我答覆他們,天下的事在於力行,輔以明智的見地,配合客觀的形勢與人民的需要,則事有可成之日。對於悲觀論者,有力的答覆便是:歷史原是人造成的,且看今後的進展,時間將會證實一切。赤色的暴君,業已失去各個階層人民內心的支持,其崩潰敗亡是一定的。我還記得,在匪穴的時候,我每晚都劃出五分鐘的時間來構思,心中反抗的情緒如怒潮澎湃,往往不能自已的低呼:“消滅共匪,斬除匪首毛澤東!”來到自由區後,意志鬆懈了,為了生活而大傷腦筋,不過我所抱的人生觀是:“絕不是為了吃飯而生活,而是為了促進人類共同美好的生活而生活”。偶一反省與回想,立即使我心頭加上重的負荷,因為還有一個很艱鉅的任務,需要我去繼續籌劃完成,可是目前我却是如此的支付至貴的時間,這怎不使我悚然而驚?是的,不負責任則已,既經組成“自由中國聯盟”,絕不能讓它就此夭折,雖然匪徒已對這新生的機構,予以摧殘,但是,祗要我一天還存在,我是要與匪展開無畏的抗爭的。
“以吾人數十年必死之生命,立國家億萬年不死之根基”。有人說我甘於冒險,將生命開玩笑,其實不是,正因為我懂得生命的真實意義,珍視它,愛護它,所以才不將它平凡的使用,而作有價值的投擲。目前我正計劃着怎樣進行工作,在香港,我必得覓致一些忠實的同志才行。在廣大的敵後,正有我們的同志,以英勇堅決的態度着手組織,並從各方面打擊共匪; 但是,據我的觀察,尚欠缺通盤的工作計劃,同時組織也未廣泛的佈置。因此,如何進行工作?共分幾個步驟,以迎合當前的情勢?實在是我當今所應切實負擔的亟務。經費問題,聯絡問題……在在都是需要周詳的考慮,我很希望能夠同政府取得聯絡,以獲得供應,可是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接連幾個晚上,我都在為這一串問題在苦思,至今尚未求得合理的解決,我想過幾天到香港市區去的時候,再去找找關係,我深望能夠得到一個初步而較完滿的答覆。
面對着遼闊的海洋,我在作着深沉的思索,國與家,在我的心目中業已佔去了相當重要的部份。凝視着動盪的海面,白帆點點,駛向遠方,我想:我的前途事業,也是像洋面般的廣闊遠大嗎?內心壯志衝激,跳動加速。祖國,我祝福您!

 

9.4.(七月二十二)星期一 September 4 Monday 天氣 晴 Fine
他們又再度的外出旅行,而我則因為心煩意亂,不想同他們混雜在一起,何況我根本同他們合不來,所以我便停在家裏看報,但是內心還是感到煩悶得很; 我從屋子裏跑出來,站在松樹底下望海,一會兒又茫然的走進去,生活失去了重心,毫無一點意義。我滿心焦燥,但對將來的前途,也作不出一個決策出來,我在痛苦的時候,祗得以“英雄落難”來自慰。的確,我是最講求骨氣的,我在過去是一個鋼鐵般的硬漢,連共匪對我都是莫可奈何,然而來到這裏却要受小人的閒氣,那種臉色,含有冷淡與諷刺。自然是得不到人家的尊重,我在此的地位,連工人都是表示鄙視的。雖然表面上大家都叫我陳先生,可是平時表現出的態度實在令人難過。吃飯時,我低下頭來非常的不自然的趕快吃,天知道我此時內心是何等的羞愧!我最不願意人家說我,也最怕聽人家說我,可是在今天一切都沒有什麼辦法,祗得忍受着屈辱。現在,我感到吃自己飯時的舒服。同居有一個R先生,寶裏寶氣,故作聰明,有時裝作文雅,同我談起一些問題的時候,大放厥辞,令人作嘔。有時辞句誤用,而其思想存在嚴重的錯誤,時時有意無意的散佈侮辱國家領袖的言論; 一時說自己是國民黨員,一時又說悔不該逃出,不來其實沒有什麼關係。我真替我黨過去混收這樣的“黨員”而感到憤怒!他又時時的回想過去當小職員的違法侮公的情形,談來津津有味,我對此深惡痛絕。最討厭的是有時竟老氣橫秋的說我社會經驗不足,要我如何如何。今天我就老實不客氣的將他駁斥了一頓,我對這些沉迷不醒的人,除了侭量的講述匪區內幕外,我最後的勸告是,如果再不相信,回去受點教訓也好。像這樣的家伙是非本身遭受到殘酷的打擊是不會自覺的,過去在匪區就有不少這種人,但他們今天業已醒悟了,已經知道受了共匪的欺騙。今天有一個人對我說匪區好,要我回去,同樣的也受到我的駁斥,我覺得痛快得很!
好家伙!我的食量真可以,正午我獨自吃了一個一磅重的大麵包,還吃了一個二兩半的鵝肉罐頭,以及半碗糖芋。


生活就是戰鬥!

9.5.(七月二十三)星期二 September 5 Tuesday 天氣 晴
上午去香港,由Mr.Chirman給我打的票。至美國領事館,但副總領事包門不在,要我下午兩點鐘再去,於是我乃至迎賓館找克魯斯先生。在那裏吃了不少的夾心餅乾,用它作午餐。第二次去美領事館的時候,所得到的答覆非常的令人失望。我於極端悵惘之餘,乃渡海過來。在九龍的外國青年會去找何尔德先生,對於找工作,他似乎不能給我以什麼幫助,祗好告辞退出。青年會的職員說我是“yung boy”,這頗令人感到好笑,我已經有十九歲了呢,還叫我作小孩子嗎?自然,外國人在十九歲的時候,在中國人的目中以為有二十四五歲了的模樣,這是由於種族不同的原故。滿懷憂鬱,搭乘巴士返回住處,他們告訴我說有一封信,我興奮地追索來看,原來是難民營的同鄉寄來的,當然並沒有帶來好消息,祗不過說去台的訊息甚濃,如正式成為事實時,再前來通知。何時才會正式成為事實呢?遙遙難期,唉!內心感到痛苦得很,生活問題在嚴重的威脅着我,因為在此我住的時間不會再長久了,而今後到何處去?實在是很令人傷腦筋的。假如要不是為了神聖的祖國,以及崇高偉大的理想,那我已失掉了面臨殘酷現實的勇氣。
晚上在燈下以異樣的心情,寫信答覆這位同鄉,他想要向我借點錢,可是我現在的經濟情況也是非常的惡劣,自己的零用錢還是外國人給我的。來此一月,院方似乎因我在此住閒,故一文不予,其實他們做工作的時候我也做了,月終他們廣東人獲得七十、一百元不等,最起碼的也給了二十元,而我則根本未談起,你想連在此食住他們都不高興,還談得上其他嗎?好在我並不是以賺錢為目的,能夠獲得生活上的解決即可,所以我也並不計較。想到今後的一切,感悵殊多,根本不能睡着,所以我在外面停留很久很久方才進去睡。希望,它是鼓勵我勇往直前的動力,可是,現在看起來,它是顯得如此的渺茫。寫到台灣去的信,一共寫了四五封,但直到今天仍未見片紙隻字的回覆。天呵!救救我吧,我的心靈業又受到了創傷。


冤要報,仇要伸,血債要償還!共匪要肅清!!

9.6.(七月二十四)星期三 Septmber 6 Wednesday 天氣 晴 陰
今天的心情特別的感到鬱然,正午他們交給我一封信,是姊姊寄來的,我興奮地接過來,兩手發顫,這是我來港後第一次接到故鄉的來信。首先抽出來的是人章哥所寫的紙,看完後,我的心靈即籠罩上一層陰影,他說已患了“肺結核病”,照了X光,右肺呈“肺膿洞”,現在他在家臥床靜養。他要我打聽P.A.S.這種藥,又要我問體溫針和多種維他命的價錢; 可是,我現在却沒有足夠的錢,總共還祗有十幾元港紙的樣子,我想這一定是不夠,不過我一定要到香港去問問看,侭可能的購買寄去。他信末一連寫了兩句“好好愛護你的身體!”令我頗表感動。
姊姊的信第一段就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祖母在五月中旬去世,算計起來,大概正是我在廣州的時候。我噙着眼淚將來信看完,內心感到異常的悲慟,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自己親人逝世的訊息,我迅速的從床上取了一條手帕,坐到外面的松樹下哭起來。天賦的感情,使我不能不傷心流淚。我從此再也見不到祖母了 !十多年來,祖母是那樣堅強的生活着,同我們的生活混和在一起,每天都保持着接觸,可是,她老人家終於受不住災難的侵襲,在匪徒入侵後的次年死了!我還清楚的記得當我離別家園時,她老人家的一切情景,捧着碗啜吸着稀粥。八十多歲的老人,怎能忍受這一種生活?共匪呵,是你間接的殺死了我的祖母,不然我的祖母不會死,即使是死,也不會在一種空前艱困的局面下死去。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報仇!!!祖母呵,妳老人家安息吧!求妳老保佑妳的孫兒,讓他能夠替妳報仇雪恨。祖母,安息吧,祖母,妳安息吧!我的心靈已陷入空前未有的混亂,我要哭,我要號叫。共匪迫使我離鄉別井,骨肉不能團聚,恨,愛,凝合成一股鋼鐵般的力量,我絕對要去打擊這批喪心病狂的匪徒。上帝,我求你保佑我的父母,我懇切的求你保佑我的父母。親愛的爸爸媽媽,祝福您們好,在這裏,我是多麼的思念着您們呵!


戰鬥吧!心憬。

9.7.(七月二十五)星期四 September 7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心憬,不要沮喪!這是接受另外一次考驗的時候到了,侭管環境是惡劣的,但是,難道比在匪區,隨時都感受生命威脅的那個時期還險惡嗎?這是生活上的逼迫,你應該要以高度的毅勇去克服。怕什麼?愛迪生,高尔基,他們業已用自己的力量開闢出一條光明的大道,在中國,刻苦自勵,發奮圖強已不乏先例,你既然以英雄自許,在這個時候就要拿出英雄的氣質來。為什麼要因目前的衣食住而感到煩惱呢?應該心中無時或忘的是整個國家民族的存亡問題,至於個人的小事,侭可拋棄在一邊。戰鬥吧!英勇無畏的衝上前去,在過去,你已經打過大大小小的勝仗,時間已證實你是經得起考驗的。你必須具有必勝的信心,毫無怯懼的去進行搏鬥; 發揚革命精神,保持以往優良的作風,和中華男兒光榮的傳統,文天祥、史可法,他們是值得崇敬的好漢。收拾起感傷的情緒,動員全部的精力,用以投入戰鬥的行列,祖國需要你。心憬,奮起來吧,為了祖國。用不着徘徊徬徨,更毋需悲哀感傷,這正是國家召喚我們的時候,快奔向反共的神聖戰場。
讀《留侯論》,有些地方是發人深省的,裏面要人忍耐,不要有匹夫之剛。我過去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容忍,涵養不夠,往往鋒芒畢露,咄咄逼人。自己覺得這是一股豪氣,但是我現在懂得這是不好的,以前幾個老師就對我談起這個,他們非常的讚許我,說我大有作為,可惜浮燥氣盛,對於事業頗有影響。不是嗎?過去經歷的一些事迹業已證明這是對的。心憬,以後當深自韜悔,努力的充實自己,以便將來做事時得心應手,游刃有餘。
今天在中央日報上又看到領袖的近影,他還是那樣的神采奕奕,我內心塞滿虔誠尊崇的情緒,凝視着照片,足足有五分鐘。親愛的領袖,千言萬語也訴不盡我對您的懷想,我企盼着一天我能夠親自的來晉謁您。領袖,在相距遙遙的香港,我敬祝您好!
晚禱的鐘聲傳來了,我獨自向海邊走去,站在懸崖上,練習講話達四十分鐘。


孩子,祖國需要你,快抹去辛酸的眼淚,英勇無畏的奔向反共抗俄的戰場。

9.8.(七月二十六)星期五 September 8 Friday 天氣 晴 陣雨
風疾勁地呼嘯而過,掠過蕉叢,發出像火車行駛般的巨大音響。海也在咆哮,看吧!浪潮在憤怒地吐着白沫,它們洶湧地衝向崖腳,激動地飛奔起來,水花濺起如銀珠。掛着白色三角帆的小艇,飽受着風,像箭一樣的射向前去,楔形的船頭,有力的排開層層的巨浪; 一下子船身低側下去了,一下子又昂然冒起,勇敢的水手,在作着驚險的搏鬥。我想起了高尔基所作的《海燕》,這場面非常的類似,祗是在“風兒召集着烏雲 在白茫茫的海面上”,沒有“得意洋洋的掠過了海燕,好像深黑色的閃電”。真的,我來到這裏,還沒有見到像高尔基所讚頌的那種海燕,祗看到過潔白的海鷗。小時候,愛讀冰心的文章,由於她文字上的介紹,使我對海產出了深遠的感情,我對它無限的幢憬,現在我終於與海為鄰,達到了當初的希望,這是多麼的令人高興!每當我無事時,我便搬了帆布椅,躺在山崖的松樹下,靜靜的對海癡望。海是嫵媚的,波光蕩漾,淡藍色的一片,如揉皺了的薄綢。它也給你帶來了雄壯偉大之感,極目遠矚,海天混凝在一起,白茫茫的,它立即使你的胸境變得開豁。我最愛遙望着遠方,我像是要在那神秘不可知的所在,發掘出什麼寶貝來似的。海,浩瀚的海,你充滿了青春的活力,總是那樣興奮不寧的跳盪。偉大的海洋和遼闊的天空,使我的生命增強了力量,我要奔騰,我要咆哮,我要將自己的事業前途,創造得像海洋和天空般的遼闊廣大!
晚飯後,獨自在山頭練習演說達半點鐘,我準備將來統率反共青年軍時所用的言辭,我心裏想,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用得着?困居香港,我實在是感到無比的燥急,原先以為祗要一離開匪區,就可進入政府的懷抱,獲得國家的溫暖,想不到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請纓無路。像這樣的浪費光陰,我是多麼的感覺難過!晚上收聽台灣廣播,何應欽將軍演講,四川腔頗濃,雖然他是貴州人。 


“暮天新雁起汀州 紅蓼花疏水國秋 想得故園今夜月 幾人相憶在江樓”

9.9.(七月二十七)星期六 Septmber 9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已經是秋天了!早晨起來,陣陣的風,帶來了頗深的涼意。我又想起了過去,不禁感懷萬端。小學時代,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上山去採栗,取食園中的橘柑。中學時代所過的秋天,使我所永不能忘的是三十四年的那一年,正值勝利消息傳來之時,日軍撤退,使原已在困苦中掙扎的家庭,遭受到嚴重的損失。日軍將家中埋藏的金飾全部掘走,而被發現之根源,乃在因為
我和妹妹要上學,為了籌得學費,遂將埋藏在地下的現金,取出一部份變換,適值日軍撤退經過,舉家匆然避居,把金器再度埋入地下,因係新埋,所以被發現而全部取掠。那年的秋天,我患瘧疾,病勢相當沉重,不得已之下,從學校返家修養,但剛祗二三日,病略有起色之後,我便掙扎着再度入學,為的是想要保持成積第一名的榮譽; 在那一個階段,我每次考試都是第一的,求學特別的努力,老師同學對我都另眼相看。這年秋天,家裏得到年餘未通音訊的姊姊的來信,寄來許多照片,她已結了婚,又獲悉哥哥返國的佳訊,那年秋天是感情最複雜錯綜的了,憂傷喜樂交集。在我的日記中,對於當時的生活情形有詳尽的記載,除了有幾個月的日記被一個不肖的同學(龍長慶)偷走以外,其餘的都好好的保存在家裏。此次逃離時,我還曾一一的加以檢視,但不知等我將來回家時,還能安然無恙的存在否?想到這裏,內心無限激動。時間不停的消逝,而以前的一切,在我的記憶中還是如此的清新,幾個月以前我還在家鄉,而現在我已身在數千里外的香港,世上的事物,的確是太神秘而不可思議!
我想家,我想過去的同學和朋友,以及各個階段的生活,他們是如此的引人思念,我根本是忘懷不了它們,因為這是構成我生命史的一部份呵!我感情又沸騰起來了,有萬千的言語要說,可是此時我的心隱隱作痛,而且思緒太亂了,我所想到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不寫了吧,唉!我用手連連的撫摸着胸口,因為它隱隱作痛。


為國家盡忠,為民族盡孝。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世繼絕學,為萬古開太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以鋼鐵般的意志,火焰似的熱情,壓上前去吧!任何的困難是會在無畏的面前低下頭來的。

9.10.(七月二十八)星期日 September 10 Sunday 天氣 晴 Fine
親愛的父母親,在這相距數千里外的香港,我是多麼的想念着您們,尤其是在看到祖國的危難有增無已的時候,思念之情更加濃烈。我不知道在什麼才能重新返回故鄉,與您們共同生活在一起?共匪不消滅,我是不會回來的!最近蔣總統說,在三年後,可以回到南京,那麼,期間也不遠了。我要獻出全力,以爭取這一天的到來。親愛的父母,忍受着當前的痛苦吧,光明快要到了; 祗是目前却要受到魔鬼的欺凌迫害,想起這點,心痛如割。匪徒們,深仇大恨,我是要報的,你們將國家出賣,將民族的精神毀棄,更使全國的人民,陷入空前未有的艱困境地,瀰天大罪,總有一天,你們將得到審判。我所手創的《自由中國聯盟》,現在工作未見展開,我感到無限的焦急,救祖國救人民的意識,在我的心中迴旋,但是在香港,於生活感受到嚴重威脅的時候,實在沒有心力與時間進行策劃,祗有每天都感到惶急!臨睡時總是想到這個問題,同時也想到將來的一切,內心滿塞着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是激奮?是哀傷?……我不知道。我認為在匪區極端惡劣的環境下,自己從不沮喪和徬徨悲觀,祗是勇往直前,一無所懼。目前也應該保持那種剛勁不屈的作風,繼續的苦鬥下去。在香港,政治上的壓力是不會感受到的,祗不過是生活逼人罷了。每當受到生活的煎磨,我就愈加的想到吃飯的不易,創業的艱難,因此,也就連帶到想到半生辛勤的父母。他們頗不容易的成立了一份家業,可是却受到共匪澈底的摧殘,這怎麼能夠叫母親不感到傷心呢?祗有親自体驗到創業的艱困,才會了解自己雙親的偉大!以前,過大少爺的生活,衣食無憂,絕不會想到這些的; 一個人受些挫折和磨鍊也好,讓他懂得世界上的事物更多一些。
我很奇怪以前還孝順友愛的哥哥,為什麼在社會上處身一個時期之後,反而會變得不通人情。我臨離家時,父親對我傾訴家中近況,沉痛的言辭,使我感到極其悲憤!哥哥的暴戾,不但使家中蒙上了一層暗影,而且也給人以譏諷的口實。言念及此,實覺傷心!但願他現今能痛加改革,以慰二老。年來雙親的心靈,業已受到許多的打擊,家中突然的刺激,更促使老人心靈的憔悴破碎。我真不知道自己的兄嫂,何以忍心如是?不惟不設法娛親,反而在家爭鬧。為人父母而不知自己父母之心,這確是太糊塗!要知道“子欲養而親不在”,到有一天,能有所感觸而想到父母待己之摯切,欲圖有所感報時,或許已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大憾了。由於我很早的就体察到這一點,故能提高警覺,侭量的不拂逆父母之意。祗要一旦自己能獲得經濟上的支持時,我一定傾全力以供養父母,因為我之所以能獲得這些,完全不是我的功勞,而是出於慈愛的雙親所賜; 他們把我教養成人,又送我求學,使我能夠得到知識與技能。終生勤勞,在在為子女操心奔波。我記得在上學時,父親冒着烈日,在外籌款歸來的情形,這使我畢生難忘,父母之愛實在是太偉大的了!“天下父母無有不愛其子女者”,但是,反過來看,子女對父母怎樣呢?能夠談到一個“順”字的恐怕是百不及一吧,至於“孝”字能做到的人,更是稀如鳳毛麟角。
我的父親是一個好父親,也是我祖父母的好兒子,他老人家對從前待他不好的繼祖母,都是克盡孝道,唯命是聽,買東西給她吃,親侍湯藥,為繼祖母換床墊、晒被褥……親生的兒女能夠如此的都是很少的。而祖母也時常感喟的對我們孫兒女說:“天下的人能夠這樣的人真是少有。”我要向父親學習,他無論待人接物,處處都表現出一種極良好的風度。我們上學的先晚,他老人家必親自訓誨,一講幾個鐘頭,說來沒有一句話是重復的,有條有理,不但國學程度很高,就是新知識也很豐富,我佩服他;他沒有留過洋,也沒有進過什麼大學、中學,而僅祗是讀過幾年老書。寫出來的字筆飛墨舞,談話娓娓動人,令人百聽不倦。他是民初陸軍講武堂的學生,在幾百人中,成績始終列在第一,無論學科術科,成績都是優等,所以在畢業後能夠獲得一個較其他同學為高的職務,因為他的努力與聰穎,慢慢的獲得了一個相當的地位。他對子女管教有方,我們對他都非常的崇敬,他是在家庭中具有高度的威信的。年來因為國事與家事的逆轉,父親已顯得蒼老了許多。午夜的長嘆,聽了令人戰颤!老人家熱愛着自己的祖國,記得在我離家的先晚,他老人家說:“我老了,同時又有許多拖累,不然的話我要去打遊擊;現在希望你好好幹”。岳飛的母親教子精忠報國,他老人家也以此勉勵我。要我忠於國家民族。是的,我一定要照着父親所訓示的去做!掃蕩共匪兇頑的勢力,使老人在見到我的時候不致失望。還有可貴的是我母親,此次我的出走,她老並沒有加以勸阻,祗是頻頻的說“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體,我們寄給你以無窮的希望。”現在我絕不能鬆懈呵!同志們寄給我以厚望,父母戚友希望之心更切,我要好好的幹,以不負國家人民以及關懷我的人的熱望。戰鬥吧!心憬,為了神聖的祖國和廣大的人民,你必須挺起胸膛,勇毅的前去戰鬥。旗幟飄揚,號音嘹亮,衝!衝!殺!讓我們在凱歌聲中再回到故鄉。


                       共匪不滅,我的恥辱。

9.11.(七月二十九)星期一 September 11 Monday 天氣 晴 Fine
吃過了早飯,即動身到香港去,搭上公共汽車,直向九龍駛去。這裏距九龍為十三咪半,約合四十華里的樣子。車票的價格是八毫五仙,平均每公里需四仙的樣子,在此地說起來,這個數目不大,但在國內,却可以說這交通費是貴了一點。國內賺錢困難,而在香港,當個boy每月都可以拿百多元,因之,一般人生活享受也高。我記得在去年秋天同黃柏年遊南嶽的時候,曾笑着對他說:“不知到那一天我們才能帶一些麵包菓醬,坐着車子到樹林間去野餐?”他不勝感嘆的說:“別做夢了!”但是,在香港,這不是夢,根本是一回非常平淡的事情。一個苦力在工作之後,他可以執着可口可樂啜飲,一面吃着香甜的麵包,在國內,這種情形是絕無僅有的。我來到香港,也住過日需房租十餘的旅社,也坐過最新型的小汽車在平滑的大道上兜風、更時常大吃西餐,這在香港並不是一件希奇的事,但若在國內,無疑的這些都是在夢境內。儘管共產黨咒詛資本主義社會,可是却無法否認其物質文明,以現在中國大陸上的情況來說,實在是太可憐了!人們要求一飽尚不可能,哪裏能夠談得上享受?長沙是湖南的省會,以一個這樣的城市,尚且沒有自來水設備,同時,除了一兩條主要的路比較好一點之外,其餘的都是高低不平的石板路和石子路。在香港,路面一律是洋灰築成,連一些小鎮如上水、大埔、沙田等都是水電齊全,我們中國想要達到如此階段,真不知還需要多少年?!尤其是經過連年的戰亂,元氣大傷,從事建設,更是不容易,共匪的搜刮與破壞,將使政府反攻大陸時,遭遇到很大的困難,想到此處,內心實不勝憂憤。
上午至美領事館,商談赴韓參加聯合國軍事機構,但毫無結果,包先生說這是礙於國際公法,他介紹我去見大韓民國的駐港領事。我在京都飯店的七樓,見到了韓國總領事,對方完全像一個中國人,祗是臉型略有不同。因為他祗識中國字而不會說中國話,所以我祗得以英語同他交談,我說出我的意願,並說對韓國人民非常同情,他道謝之後說不能夠給我以幫助,因為所有在韓的軍隊,都是受聯合國總司令部指揮,除非我向麥克阿瑟將軍申請,否則是不可能的事。我感到非常的失望,祗好退出。想不到志願參加韓國戰場為正義而戰,竟遇到了請纓無路的情形。韓國領事館與美國領事館形成很鮮明的對比,美國領事館在匯豐大廈,佔用了十幾個房間,有冷氣設備,人員眾多,各部門顯得很忙碌,祗聽到打字機一片響;而韓國的總領事獨佔一間很小的房子,冷冷清清的,總領事親自在打字。在香港,所有的外交團體中,祗有美國最闊,它的機構也最龐大。美國新聞處所建立的圖書館,其規模聽說香港沒有其他的圖書館可與之相比。


                       一切都在於自我為之的創造!
                       努力吧,歷史原是人創造出來的。

9.12.(八月初一)星期二 September12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跑到九龍去找何尔德先生,想請他轉托哈特先生為我謀一工作,看他那種情形,我想希望一定很少。他對我已沒有以前那樣的熱心。最肯幫忙的是琴姆絲小姐,她給我錢,又到處打電話介紹。現在何尔德先生不肯全力幫忙的原因,我想主要的是不同意我的思想與見解,以前他曾勸我返大陸,我說不願,他說介紹我進英國海軍,我又拒絕了他,大概他在為這些事而生氣。當然,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很客氣的。我告訴他說明天再來會他,什麼時候我可以來?他說:ony Time,所以我又過海去,還是住在迎賓館顧彼得先生處。看完最近一期的《新聞天地》時,Curg回來了,請我吃茶點,晚餐又要邀我同進,顧先生說不必,給我十塊錢到外面去吃;我正有此意,因外面的東西比較好吃,可以選擇自己的口味,而吃西餐我實在不感到興趣。晚上八點半,顧先生帶我去見一個在香港政府任職的英國人,他很豪爽,英文說得很好聽,雄健明朗的風格,頗使人生好感。我說自己首先所希望的是能入台,現在正等待台灣的來信,萬一不能夠入台時,我希望在香港能找到一份工作,因為目前連食住都成問題,所以非常迫切的盼望能得到一個安身之所。關於台灣方面,先後已去了好幾封信,但沒有一點結果,原先我完全憑想像與熱情,寫信給總統和舒適存將軍,以目前的情形看起來,也許因為我過去對他們一無關係而遭到了不理。假如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太不幸!這證明自己雖然是無限忠心於政府,但如果沒有連繫,是不會獲得了解的。自己一片丹誠,巴巴的跑到香港來,而政府似乎並不重視投奔的忠貞之士。不過我也能夠体諒政府的苦衷,我並不會悲觀和失望,而是認為這更是一個鍛鍊自己的機會。在等待一個相當時期,如既不能入台,復難             立足於香港的時候,決定返回大陸,從事組織游擊隊,以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創造。
那位先生取出玻璃杯來,傾注威士忌以招待,但我不會酒,所以用的是茶,其味好極,略苦而清香。室內懸掛着一些不倫不類的字畫,小枱子上還放着一尊菩薩,我看起來真覺得好笑,可是主人却興緻勃然的問我這些字畫好不好,當然我說:“very nice”。他們談興甚濃,所以我先回去。電梯門開了,出來的是一個婦人,司機沒有,她是自己操縱的,要我也自己去開,但我到裏面將機紐一按,祗聽到嘩啦啦的響,而電梯仍不見動,這使我大窘,祗好出來沿着樓梯走下來。真悔平時乘坐電梯時,未曾注意司機的動作,其實知識正藏在日常生活中,祗要自己去觀察研究,便可以學習到許多的知識與技能。


9.13.(八月初二)星期三 September 13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非常的想家,尤其是懷念父母親和哥哥姊姊妹妹。內心紛亂得很!收音機播放輕快的音樂,可是相反的我心頭却感到異常的沉重。在這裏我也根本對他們無能為助,祗有祝禱他們早日見到光明!昨日曾至西藥房問人章哥所需藥品的價格,都還不頂貴,是我的經濟情況所能擔負的,像P.A.S.每瓶八元(百顆裝的),体溫針不過是兩元五毫一枝,維他命丸有的是十元左右,有一種竟達三十幾元,本來我可以購下的,但至郵局一問,現在與大陸尚未恢復郵寄包裹,這令我很憂急,因為在大陸上,西藥是非常貴的。明天我要寫一封信以告訴人章哥。
到Y.M.C.A.找何尔德先生,他到街上去了,顯然的這是一種他不樂於為助的表示,我心裏很氣憤,但我也寫了一封信給他,請他幫忙。據我想,大概不會收到什麼效果。買了一磅餅乾和一些糖菓及罐頭,又乘車直抵大埔孤兒院,我很擔心院長會不高興我,但他沒有說什麼。晚飯後,換上新購的球鞋,到外面去散步,直到九點鐘方才回來睡。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白    
9.14.(八月初三)星期四 Septemder 14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收到同鄉彭憲鄉兄的來信,他希望我接到信以後即到他那裏去一次,並給他買一雙鞋和一條褲,這很使我着急。假使這信早收到幾天就好了,我可以到難民營去一次,現在剛從香港跑回來,又要跑到那裏去,即就旅費一項,就需三四塊錢,而我的經濟情形又是極其困窘。來到孤兒院,雖然也是同他們一起工作,可是他們給了薪津而我是沒有的;要不是幾個外國人給我一點零用錢的話,我真是連來往於香港的車費都沒有。至於衣服,大部份在粵漢車中被竊,目前我所穿的衣服也是由外國人給我的,實在沒有多餘。雖然孤兒院裏各方捐助的衣服很多,但不見得會給我,因為他們連我在此食住都不感到高興,當然更無論其他了。不過我決定還是去一次,侭我自己的力量去幫助人家,當前我的情況至少比他要好些,我想將自己那條人字卡的長褲送給他,另外再買一雙鞋子。為了不使院方說話,我決定是星期日再去,此行約需耗費十元的樣子。他來信說台灣已派了兩位將官來港,大概要我前往就是為了這一個問題。此次調景嶺的七千難民,為了拒絕港政府的遣送大陸,曾實行絕食,結果獲得成功,台灣方面非常重視,總統在今天下了手令,要有關方面負責救濟,內政部長余井塘並同統計長、國防部次長等舉行會議,商討難胞入境的技術問題。看樣子,入台的可能性增大了,我感到非常的興奮。
晚上,同梁先生談了很久的話,他是廣州大學的學生,曾入共匪的公安幹部學校,因為不滿其狀態,乃請假而溜來香港,他說普通話還說得好。我想啓發他對共匪的敵愾,以及加強其認識,而吸收入“自由中國聯盟”。

 

敬禮!我們偉大的領袖,你在我心目中,是永遠也不會倒下來的。
                      蔣總統萬歲!
 
9.15.(八月初四)星期五 September 15 Friday 天氣 晴 (陣雨)
我的食量在最近大增,每餐必須要吃三碗飯;能吃一磅麵包,好傢伙!真算是一個能吃的。尤其奇怪的是時常微微的感到飢意,希望能夠吃點什麼東西,譬如餅乾、麵包之類,這是以前所沒有的現象,我不知道這是好的象徵呢?還是身體健康情形不好的反應?雖然吃得多,可是排洩的却很少,這真是太奇怪了,我的臉色已比以前要紅潤些,顧先生也說我長胖了一點,實際上我並不喜歡長得胖,而是希望長得強壯。月來我每天早晨起身後都作運動約二十分鐘,我想把自己的体格鍛鍊得更強實一些。近幾年來我都還沒有害過什麼大病,頭昏肚痛偶尔有之,但臥床不起是沒有的事,我希望永遠不要遭到病魔的困擾。病是很可怕的,它使一個從無畏懼,決不屈服的人,軟弱地俯伏在它的足下。我想以後必須加倍的小心,食有定量,隨氣候的變遷而加減衣服,街頭的小販,絕不去光顧,免得生病時傷腦筋; 因為這不比在家,獨身在外,生起病來有誰照顧?與其在事後追悔,不如早期提防為佳。我決定今後以冷水洗臉,過去在家的時候雖曾試行過,但倚賴之心使我未獲成功,去年在共匪軍政大學,根本無熱水可洗,竟也過了一個冬天,我想以後要繼續下去,這是很好的生活習慣。
我的錶在深圳被竊,那是姊姊送給我的。此地的錶與鋼筆都還不貴,我很想積一點錢買支派克和一個手錶,不過在沒有獲得職業的今天,這似乎也屬於妄想之列,侭管它是便宜的,可是你沒有錢又能怎樣?好在這些東西是可有可無,並沒有什麼大關係。
晚上八時,聽到蔣總統在“自由中國之聲”向美洲僑胞廣播,為了想聽到領袖的聲音,我特地向幾位廣東人打交道,請他們別收聽廣東戲,而讓我聽台灣的廣播。我在收音機傍專候了半點鐘,才聽到領袖開始廣播,由於雜音頗多,恐怕是電力不強的關係,有點聽不清楚,我祗聽到二分之一。領袖那高亢明朗的聲音,證明他現在精神是極端旺盛,我敬祝天佑他長壽,他是中國的救星,我們需要他來領導。
晚上大雨傾盆,電光閃爍,雷聲轟然,頗有恐怖之感。我為雷聲所驚醒,忽見室內白光一道,接着砰然炸聲,我以為是電燈泡爆裂,嚇了一大跳,後來才知道不是。


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聖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9.16.(八月初五)星期六 September 16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寄身於此,精神上殊感鬱悶。雖然日常生活的物質上還可以,但我實在看不慣人家的臉色,在過去,自己是最講求骨氣的,即使在匪穴,我仍抱着一貫的剛強作風,但來到這裏,吃人家的飯,不得不忍氣吞聲,因為別無出處。在香港,人地生疏,有誰能慷慨的擔負我的生活?至於說到自食其力,當初何嘗不是作如此之想,但香港失業的人實在太多,即使求一個最起碼的工作都是不可得的。每天在報紙上可以看到大批求職的廣告,都是一些大學生或有專門技能的,我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個高中學生,當然想要求職更屬困難。目前我的處境,比起若干流落街頭者,已不知幸運若干倍。來到香港,地位、面子都給掃得一片光,生活問題逼人,要顧面子就祗有絕路一條,所以我也懶得理會他們的臉色,硬着頭皮在此住下去,直到正式下逐客令的時候再走。我想總不致於餓死。
“自由中國聯盟”的這個組織,恐怕將是會成為紙上談兵,現實問題將理想打了一個大折扣; 在匪區,我有勇氣有決心,誓願為爭取國家的自由獨立而奮鬥到底,願意堅強的同匪徒展開搏鬥,來到自由區之後,單槍匹馬,得不到任何一方面的支持。雖然我已詳詳細細的寫了一份自傳寄給總統,可是事實證明純靠年青人的熱情是不夠的,政府並不見得會了解我的一片丹心與熱誠,說不定還會予以懷疑,不過對這我也不會灰心和沮喪,即使政府一時不能信任,但在將來的言行中可以得到證明的。這也是一種考驗,自己要有正確認識的來接受。我想如果政府不予我所手創的抗匪復國的組織以支持的話,“自由中國聯盟”祗好任其自生自滅,或則是同一些同志會商之後,再作自我之創造。
回想在共區自己一片丹忱,懷念祖國領袖之情,我此時不禁感泣!幾個年青的小伙子,冒絕大的危險,成立了“自由中國聯盟”(現在我想改稱“自由中國青年聯盟”)。來到香港,人家根本是淡然相視,不過我也不強求他人的同情與了解,祗要問心無愧於國家領袖就可以。初到香港的華商總會,看到領袖的手筆,我肅立致敬,在我心目中,領袖的像已經是屹立而不可搖撼。我對他實在有着說不出的熱愛!我渴望有一個機會能見到他,這是我的第一大願。我的苦心,並不見得完全落了空,看到最近的報紙,政府對於流落香港的忠貞義民業已是開始注意了,除了匯款接濟之外,並擬定入台的計劃,這是極足以令人興奮的事。在今後,大家有機會精忠報國了。我打算在入台以後,效岳飛背上刺字的故事,在手臂上刺下精忠報國四個字。


己之所欲,施之於人。

9.17.(八月初六)星期日 Septmber 17 Sunday 天氣 晴 Fine
挾帶了一包衣物,我打算到難民營去送給同鄉彭憲鄉兄,又買了一雙球鞋。冒着秋陽的盛威,乘車至九龍,然後過海。順便至香港時報社,查詢我前次投寄的稿件的問題,裏面有一個矮小的職員,態度非常的強橫,給人以極不良的印象。我想人家冒險犯難的來投向祖國,政府各機構的人員應予熱烈的表同情與歡迎才是,現在不惟得不到慰安,反而以惡劣的態度相對,這實在是一種不好的現象; 這就是官僚習氣,在改革聲中,像這樣的人員,有加以教育整訓的必要。我打算寫一封信給社方,以提出這點。聽說社長許孝炎同志是湘鄉人,我也打算在有機會的時候同他談談。坐小輪至鯉魚門,然後上調景嶺難民營,不巧得很,因為今天是星期日,營內實行戒嚴,沒有難民證件的不能夠進去,被拒者不乏其人。許多衣冠楚楚之士,他們並非居住於營內,而是聽到入台有望,難民營內各團體小組進行登記,於是便趕來登記的。我經一個茶棚的主人的疏通,方才進入,他是一個四川人,平常每次我經過的時候,總在他那裏吃一點東西,或者兩個麵包,或是兩碗糖粥,所以他對我還熟悉。總算他肯幫忙,說我是他的朋友,方使我通過封鎖綫。
一個半月沒有來難民營了,在它遭遇一場大火之後,面目已大非昔日,住址更換的彭先生,找起來異常的困難。我祗好到處找湖南同鄉,由此而得到湘鄉同鄉的住所,再通過這層關係,終於找到了我所要找的人。他說一切手續都已辦好了,名冊已呈台灣,在不久的將來即可入台。營內的生活是異常困苦的,飯菜都粗糙不堪,幾乎吃不飽。洗澡、大便,都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熱氣臭氣瀰漫,港政府對這批難民實在說不上有什麼照顧。本來假若是照糧食配給表上的數量,飯菜的份量是足夠了的,可是不幸的却不是如此,配給表上說每人每天可獲得半斤蔬菜,二兩肉或魚,實際上却大打其折扣,據我想,大概僅祗是獲得四份之一的樣子。菜太少,環境衛生太壞,這就是營內居民面黃肌瘦的原因。他們說我長得白胖了,我自己倒不覺得,不過我那裏雖說不上有什麼好,至於飯菜還是可以的。晚上見幾個同鄉,給他們一點零用錢,我自己沒有多的錢,不然可以多給他們一點。這才是雪中送炭,切合他們實際的需要。


忍受着生活的煎迫,一切為了我們可愛的祖國。
 
精誠團結,在蔣總統的領導下前進!

9.18.(八月初七)星期一 September 18 Monday 天氣 晴 Fine
昨晚上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難民營辦事處的方主任,提着馬燈巡視營房。為了怕引起火災,所以嚴禁生火煮物,自然也就連帶的禁止販賣食品; 但是在吃不飽的狀況下,自然賣食物的風氣是很盛,雖然在明令禁止之後,已不若以前的普遍,可是各種交易實際上還是存在的。祗是不要碰到營方的人,給他們遇到了除了將物品沒收之外,還有取銷飯票的危險。昨晚方主任走到各個棚柵,都嚴密的注視一遍,尤其是室內設有椅子或桌子的帳篷,更不惜下手搜索,一個賣麵條的被他們將傢俱帶走了。忽然在上邊的小道上,有人叫賣“糖包子來熱饅頭”,於是方主任連忙趕上去搜索,結果一無所獲,而下邊又叫起“油炸餃子”來了,下來找時又是踪跡毫無,其實這是人家故意同他開玩笑。這件事的確是有味得很!
營內談不上什麼組織秩序,不過大家反共的情緒是很高漲的,因為大家都是親自領受過共匪的滋味的。跑到這裏來的,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意志堅強,而有明確認識的人。我所引以為惋惜的是在此沒有一個良好的組織,同志間的友愛似乎表現得不夠充份,往往為了一點芝麻大的小事,彼此面紅耳赤,破口大罵,甚至動起拳腳來,我感到這是極不好的一種現象。我想在到達台灣後,我們應該接受一個時期的教育,不要把不好的習慣,帶到新中國復興的基地上去。在難民營,我發現了一些很不好的現象,最顯明的是太自私,例如上次我同汪先生同住在一起,談起來他似乎很痛恨共匪,願尽忠於總統和政府,我想這是我的一個好同志,可是他却一點同志間的情感也沒有,我對他倒是很親熱的,因為我們的目標一致,方向一致,可是他常老氣橫秋的教訓人,官僚氣味十足。甚至我到他行軍床上寫日記都不行,失了一個罐頭筒他非要我去找回不可,這種情形使我抽了一口冷氣。我想在台灣,現在正進行改造運動,關於以前種種不良的弊病,一定是要加以改正的,所以我目前整個的希望都是寄託在台灣,我覺得有些地方是不妨向敵人學習的,過去我們在大陸上的失敗,並非是人家打垮的,而是自己使自己垮了。過去我對黨的感覺有“組織性與紀律性欠缺”,這是我們的致命大害,敵人成功的就是這一點,組織性與紀律性都強,敵人的優點,也正就是我們的缺點。我們既然有勇氣承認錯誤,也要有勇氣和決心來作自我的澈底改造。奸匪所希望我們做的,我們不可以去做,而奸匪所不願我們做的,偏要全力的踐行,這就是打擊匪徒的一個方法。目前共匪最怕我們精誠團結,進行改造,而最樂意大家仍是自私自利,彼此鬧意見,所以我們應深自警惕。我們既然要挽狂瀾於既倒,作中流之砥柱,就要使本身強化,意志集中,力量集中,而尔詐我虞的現象,再也不容重見於今日。我擔心的是自己一片丹忱,恐怕到台灣時不為政府所了解,一般人對青年的印象都是很不好的,其實在廣大的青年羣中,也有不少是忠貞之士,侭管我過去是如何的至誠以傾向政府,可是光憑自己說人家是不會相信的。不過我對這個也作如是之想:真金不怕火來燒,以後侭量的以事實來表白,我是與共匪決不兩立的。目前的大問題是怎樣的投向祖國的懷抱,至於到了台灣以後的事,暫時似乎都還不需要計及。
上午十一時,步離難民營,彭憲鄉兄說祗要有入台的消息可靠時,他決定來通知我,但望這佳音早一點傳來!


向着太陽,向着真理,向着自由中國,勇武活潑前進! 

9.19.(八月初八)星期二 September 19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Mr.Curz送我一雙皮鞋,是黃白二色的,相當漂亮;我認為送我一雙黃的或黑的還要好些,因為擦油時不致如此之麻煩。在那裏他又給我一大串黑葡萄、紅葡萄和青葡萄吃,他真像是一個小孩子,喜歡吃零食東西。他又要我下週去玩,但是我想這樣常常的跑到那裏去實在不好,所以我想在以後如果沒有事的時候,絕對不再到他們那裏去。我不願意去接受人家憐意的贈與!我想他們對我也談不上什麼深厚的情感,不過是表面上好而已,要不然,為什麼不給我澈底的幫助呢?上午乘車返回住處,烈日下,雷先生又迎着我長嘆,訴說院方人對我們外江人的鄙視,我想這個可以不必管它,反正我在此並不是作長久之計,祗要入境證一到來,我就會馬上走的。不過在這裏一天,便得忍着幹一天,因為除了在這裏住着以外,別無去路,侭管內心是深所不願,但也不得不勉強的去做。
晚上在大樹下吃宵夜,海風吹來,頗感涼意。啜吸着甜甜的綠豆沙,談到“吃在廣東”的問題,梁先生問我對廣東菜的印象何如?我說各人的口味不同,以我個人在廣東所吃到的而言,感到還是我們湖南的菜合口味。他說我們現在所吃到的,比起廣東人家裏或館子裏相差得太遠,他說以他吃過的說起來,還是粵菜第一,由於環境的不同,目前在孤兒院吃的比起一般廣東人中等家庭,這個可稱為豬食。不過據我看來,現在所吃的,比起難民營却是強得多了,再比起國內連飯都沒有吃的情況,更是有如天上人間。現在我們每天是兩飯一粥,早飯和晚飯都有四五個菜,足以吃得飽飯,不過口味則不見得精美; 他們喜歡食淡的,而我則喜鹹。中午吃點心他們叫做“食晏”,大部份時間是吃甜品,如紅豆粥、綠豆粥、麥糊等,有時來個糖煮麵條,我對於甜的食品倒是深為愛好,每次必尽三碗而後已 。至於吃鹹的便有所不同了,我頂多吃一碗,尤其是他們那種尤魚花生粥,一股很大的腥氣,我一碗都吃不完,可是他們却是津津有味的說是好吃。廣東的點心,不可否認的是相當精緻的,來到香港,我吃到許多的糕餅點心,色、香、味俱佳,是為內地一般食品店所不能及的。我母親喜歡吃點心,回家時,我一定要自廣東給她老人家帶一些糖菓糕餅回去。


記住!是誰使你顛沛流亡,受尽艱辛?是誰使你的家園破碎,骨肉離散?這是一筆深仇大恨,你應該向共匪去清算! 
深仇大恨記在心,要把共匪全肅清!  


9.20.(八月初九)星期三 September 20 Wednesday 天氣 上午晴 下午陰雨
我開始有了濃烈的鄉愁,想家,非常的想家!假如在平時,我不會這樣,可是,今天,我的家鄉正陷入空前未有的苦難之中,飢餓與死亡,正威脅着無數良善的人民,他們在偷偷的哭泣。我彷彿看到不久以前死去的祖母,在我離別家園時,捧着粗碗啜吸着那稀如米湯的粥水,這種悲慘的景象,刺得我的心猛然的產生了劇痛,像一把刀在割分着我的心靈。忍受着高度的痛楚,我有着說不出的憤怒與仇恨。匪徒們,告訴你,人家或許會任你屠宰,但陳心憬是不能的!過去的幾個月當中,你們已經試受到他的剛勁和堅韌; 在今後,他要將意志化為力量,對你們這批喪失人性的匪徒,展開正義的打擊,現在已經是開始了。過去大約四個月,我曾在日記上寫過:“湘江的水慢慢的流,但却流不尽我心中的恨和仇。”那時正是你們瘋狂似的進行“階級教育”的時候,看到你們殘酷的暴行,我有無比的憤恨,你們檢查我的日記,我說這是“階級仇恨”,其實就是恨你們這批該萬死的匪徒。我來到自由區了,我獲得真正的解放,但難道讓你們就是這樣逍遙嗎?不會的!準備接受裁判吧,國家民族的罪徒,我誓以全力同你們抗爭到底。“血債要用血來還”,好的,我絕不會就此罷休,到那一天,請嚐受我的手段。這並非出於狹隘的報復,而是為了整個的國家人民。萬歲,自由中國萬歲!偉大的蔣總統萬歲!


                      為祖國爭光榮,努力奮鬥! 

9.21.(八月初十)星期四 September 21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在孤兒院不能夠久住了,他們的冷語諷刺,我原可充耳不聞的不去理會,但他們現在正式的採取變相的“逐客令”了。院長說有人願意給我找工作,大概是找最低下的,明知非我所樂願的事,祗等我一拒絕,他們就有所藉口,說介紹你做事又不去做,當然需要離開孤兒院了。我心裏很難過,本來我也知道孤兒院是一個不能久住的地方,同時,我也根本不樂於居住到這裏,可是,以現在的情形說起來,你不住到這裏又怎樣呢?香港這地方我既無親戚又無朋友,雖然有幾個外國人很熱心的幫忙,可是似乎他們也不能夠給我什麼有力的幫助。有時候,我有着這樣的想法,即是憂傷是沒有用處的,隨其所之吧,大概餓死是不至於的。吃過飯,拿了院長的信去見家庭福利會的總幹事,搭乘英軍的小汽車至沙田,見我所要見的人乘車往孤兒院,於是乃折返,聞她又去香港,這真傷腦筋之至。下午祗好又乘車至香港去,到了家庭福利會,兩個廣東女人,用非驢非馬的國語同我交談,怪腔怪調,很令人感到好笑。其中一個年紀輕的非常傲慢,吵架似的同我說話,我說我的行李在火車上失掉了,所以現在沒有衣服,假如能夠給我一些的話,我是很願意的。這傢伙說:“大概你的東西現在寄放在別人家裏,行李怎麼會失呢?你們難民的東西,人家也會偷?”我恨不得給她一記耳光。這妖精好輕視人,關於前面兩句話,我想回答她:“我沒有你這樣聰明和見解!”後者則“難民兩個字並未標諸於額,而扒手也並沒有不偷難民東西的協定”。她又問我:“你來往香港所用的錢哪裏來的?”我說是幾個外國人給我的零用錢,她神氣的說:“你為什麼不做工去接受人家的錢?”她媽的,老子比你高尚得多!我動怒了,我說從來沒有問人家要過錢,請不要侮辱我的人格。而他們願意給我一些幫助,這也並不算是什麼低下的事。我頂了這妖怪兩句,她悻悻的走開了,另外那個女人也不再作聲。懷了滿肚子的憤慨,走離了這個地方。對香港一般人我都沒有好感,尤其是機關,架子十足。我真希望共匪來打香港,使一些洋鬼及洋奴,領受一下滋味,不然的話,沒有受過教訓他們是不知道的。我將來如果有權力,我絕對毅然的要來收復這塊地方,為自己的祖國爭光榮,把洋奴也悉數驅逐。這筆受氣賬也深深的記在我心裏。
因為前天剛從迎賓館同顧先生和克魯斯先生處回來,不好意思又去,所以乃乘電車往難民營去。街上的人很多,小汽車連綿不斷,糕餅店正大事張飾的宣傳出賣月餅,四週環境是熱鬧得很,但我的心是荒涼的。


9.22.(八月十一)星期五 September 22 Friday 天氣 陰
在難民營,人們好像又回復到原始時代的生活,一切都是極其簡陋的。住的是油紙蓋成的小棚子,外面亂七八糟的搭上一些破草蓆和爛麻布袋,看了立即使人起了一種厭煩之感,棚子是沒有秩序的散佈着,從山上向下望去,好像是一些鴿棚,也像是狗巢,每一個小棚子都是擠得滿滿的。我想不出什麼適當的比喻,但有一個混雜和骯髒的印象。吃的是最起碼質量的飯菜,質量之劣而少,簡直是無以復加的; 一小撮黃豆和十幾片東瓜,這就是十幾個人一餐的菜,本來照上面圖表上所列的數量是絕對不止這樣少的,但是經手的人恐怕是有問題。難民對管理人表面上是很柔順,因為他們常常以取銷飯票,遣送回籍相威脅,實際上大家的心中都是蘊藏着一腔怒火。老實說,大家對香港政府的一些措施,實在是存有高度的惡感。
難民營的所在地叫吊頸嶺,這名稱的由來,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有一個美國人在此開設一家麵粉廠,因為經營失敗,負債累累,所以吊頸而死。在難民營沒有搬來此地時,看到圖片,真是滿目淒涼,除了近海的地方,有一座很整齊的石砌堤基之外,其他一無所有,山上都是荒草,找不出一棵樹,祗有兩間殘破不堪的石屋。現在山下山上,到處都零亂的散佈着小棚子,而由於地名之不雅,他們也將“吊頸”二字改為“調景”了。這兒連新鮮的空氣也沒有,祗有陣陣鹹腥的海風,本來當我住在大埔的海濱時,海風是很清新的,可是這兒因為人多,所有的污物,都揚棄在海邊,以致氣味非常的惡劣。你想,六七千人的糞便都在海邊,難道還會有好的空氣嗎?如果我來到這裏居住,健康情形實在是不堪想像的,這裏的人都是面黃肌瘦,充份的表現出營養不良。現在我沒有地方可去的時候,恐怕也祗有來此。聽說有飯票可租借,每月是六塊錢。到難民營的人,往往變得非常小氣,一兩毫錢都會大加計較的。同鄉X君,以為我錢很多,老是向我敲竹槓,使我啼笑皆非。今天整天沒有做什麼事,閒閒盪盪的感到非常的無聊。這兒吃過了第一餐飯後不久,即須去排隊領第二餐飯,因為要領一頓飯所花費的時間是相當多的。這事需要很好的耐性,急燥的人是受不了的,我就是受不了的一個。最近的吃法有了新的更動,每吃兩頓飯之後便吃兩頓麵包,這種吃法是對的。當然所吃的麵包是“特製”的,粉質甚劣,裏面常有黑色的小甲蟲,麵包若是吃當天的倒還清鮮可食,若是隔了一天的便硬而乾的不好吃了。我很着急來到這裏後,又會將我一兩月來休養好的身體弄壞,這裏面每一個人都是臉色黃黃的,好像是大病後的人。在孤兒院,雖然旁的方面很不好,不過食住方面至少是比難民營要好些,可是那邊已經拒絕我繼續的居住,想到此處,內心感到無限的憂惶。即使要來到難民營也是一會不容易的事呢,除非用錢去買飯票。


                            誓死效忠國家領袖!

9.23.(八月十二)星期六 September 23 Saturday 天氣 陰 微雨
同鄉給我辦的到台灣去的登記,據我想是非常的不妥,我恐怕弄巧反拙,引起不良的後果,因此內心很是感到着急。但他却說是沒有關係的,我祗好隨其所之,碰碰自己的命運吧。哥哥不知道怎麼還沒有來,假使他來到這裏,那末我入台的希望也就比較濃厚一點。侭管他們現在天天叫嚷着入台,可是據我的觀察,根本是遙遙無期,他們不過是在自己安慰自己罷了。我對他們沒有確實的根據的說法充分的不信任。我也受了欺騙了,彭先生說得煞有介事的說要我來,不然他不負責任,其實屁事也沒有,同鄉會發款的事既不可靠,而去台灣的消息復又是渺茫難測,揣其動機,不過是要我給他送一點東西用而已,所以我心裏很不高興。但我沒有說出來,因為片面的觀察或許是不正確的,一切還有待將來的觀察和分析。早晨,買了一份香港時報,看到有難民上呈總統的血書,情詞摯切,我激動得落淚。“報國有心 請纓無路”,的確,我們目前就是遭逢到這樣的情形,但望總統能夠特准我們前往台灣,以報效國家人民。吃過早飯到香港去,持介紹信往見救濟署長李子農,那種官僚氣習,講幾句話就掉首不理而去,我滿懷着憤怒之火,又離開這個鬼機關。什麼救濟?什麼仁慈?假的,全是假的!孤兒院是一個教會辦的機關,但是裏面一樣的卑污,尔詐我虞,彼此傾軋排擠,而每天却假惺惺的祈禱,懺悔,我對此深感不滿。教會,有些倒還能秉承上帝的意志,但有些則完全不是那個樣子。到聖公會迎賓館去,在Mr.Curz處借了一個舊皮箱,然後方才回來。在公共車上,翻閱《新聞天地》,我有着說不出的情感。對祖國和領袖我是熱愛的,甚至超越愛我的生命,而對奸匪和一些鬼魅,我是深惡痛絕,我恨他們。我酸淚盈盈欲滴,因為我們的祖國正陷入空前艱危的境地,可是我們却遙遙的隔了一個海,不能貢獻全力為復興國家民族而奮鬥,這是多麼令人悲痛的事!千言萬語,一時難以訴尽,祗望有一個實際的行動,讓我用以表示對祖國的忠誠。
中秋節快到了,可是我却飄泊在異鄉!我有着“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覺。


男兒當效命疆場。
你應當向前,永遠向前!

9.24.(八月十三)星期日 September 24 Sunday 天氣 雨
想家,想親友,還有想自己的前途事業,想起年來所遭受共匪的凌辱與迫害,……內心不勝哀愁感傷,徬徨和痛恨。千萬種情感揉合在一起,我說不出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茫然中,似乎祗感到非常的難受。許多許多的事,一時突然奔湊而來。人生的旅程中,它的遭遇是太多太雜,已經過去了的,留下多少的悵惘在人心中!在今後,有誰能夠預料呢?“不懷戀過去,不幻想將來,努力建設現在”。有人是這樣說,其實在過去誠然有值得懷戀的,但更有引人仇恨的。對於將來沒有希望,那麼生活下去又有什麼意味呢?在匪區中,我便是懷抱着無限的希望,而忍受着一切。假如沒有理想和希望在支持,我已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對於寄予將來的願望,這是策動現在努力的原動力,盲目的創造又創造些什麼呢?而正由於懷想過去與希望未來,才激起他奮鬥的情緒,我每當想起共匪對我的迫害時,就愈增抗爭的決心,也愈加強反共的意志。懷想是策動我前進的鞭子,它能使我重溫許多的經驗與教訓。
來到香港,沒有機會獲得學習,起初是終日為食住問題奔波,其後環境轉佳的時候,又沒有什麼書籍可供閱讀,而我又無錢去購買書籍,附近又沒有圖書館。古語說:“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現在是日益退後的,看自己所寫的日記就知道,枯澀呆滯,遠不及初中時代的生動活潑。我很是着急,這樣的消度自己寶貴的青春是殊可惋惜的,尤其是目前沒有補偏救弊之道; 祗得在嘆息中,讓時間就是如此輕悄的溜走。想起小學時代和初中時代,那時的生活情形,在我的記憶中還是這樣的鮮明,可是距離業已是日漸遙遠了!我禁不住滿懷的悲哀,情不自己的吐了一口長氣。
我自己也感覺到,不宜稍有頹廢的色彩,而應該英武煥發的勇往直前一無所懼,可是由於環境的陰暗,使我抑止不了哀傷的情緒,我想祗要一參加戰鬥的行列,我就會馬上振奮起來的。下午一時收聽香港廣播電台的播音,說美軍已攻入漢城距城約五百碼,一說是已經進入漢城。韓國的戰局自從聯軍登陸仁川後,便日益好轉,憂鬱的韓國人民,今後可以收斂愁顏了。在韓國的戰場,近代的武器充分的發揮威力,五百磅的炸彈,一噸重的炸彈,如雨般的自空中堡壘的彈艙中落下,每日飛行的次數達七百零二次。小小的一個韓國,到處佈滿的硝煙與鋼鐵的碎片;尤其可怕的是所謂“飽和轟炸“,“地氈式轟炸”,不管命中度如何,但求土地上到處佈滿炸彈,據有一次轟炸洛東江東岸北韓軍的統計,平均每一個北韓兵可以分得一百二十五磅炸彈。以物質壓倒物質,以火力壓倒火力,美軍的優點就是物質多,火力強。二百六十幾艘艦艇登陸仁川,北韓侵略軍終於受不了重壓敗退了。據我想,韓國的統一大約是不久的事。韓共這一次搗亂,我相信一定把國力耗損了幾十年,可惡的共匪,我們中國不就是這樣嗎?言念至此,實不勝痛恨!
新聞廣播還有一件很有味的事,昨天美軍飛機往前綫助戰,不料誤炸英軍,大量的汽油彈擲在兩連英軍的陣地上,北韓軍乘機反攻,致使英軍於三小時之內,死傷一百五十二人。這些英軍就是不久以前從香港調去的亞皆路營,現在却已有了這麼多的人作了鬼,時間雖不久,可是有了這大的轉變,確令人感慨的!


9.25.(八月十四)星期一 September 25 Montay 天氣 陰
昨晚在外面散了很久的步才回來睡,奇怪得很,秋天到了,可是田野間蛙聲正叫得熱鬧。廣東地方的水稻似乎是一年兩季,所以現在正是秧苗青青的,閣閣蛙聲,使得人有如在盛夏的感覺。不過由於陣陣的涼風,已明顯的是表露了秋意。香蕉葉子開始萎黃了,但成串的香蕉還垂在枝上。這裏吃香蕉非常的便宜,在內地認為是高貴的香蕉,在這裏稀爛便宜,一毫錢就可以買到兩條。來到廣東我吃到了鮮荔枝、桂圓和其他許多在內地所吃不到的水果,有幾種我竟叫不出名字來。這地方當個警察每月都可以掙兩百來塊錢,無怪一般人的生活享受比內地高,尤其是以最近內地的情況來比,那更是有了天上人間的分別。對於物質的引誘,我倒不予以重視,我祗希望早一點入台,以報效國家;同時,獲得機會來創造自己的前途事業,如今困居此地,讓寶貴的時間作無價值的消度,我真是憂心如焚,想起來實在是急燥得很!我侭量的壓制自己不去想像將來的一切,可是這又怎麼能夠收效呢?目前的環境,刺激得使我不能不想起,因此,兩月來我的精神一直是不愉快的。我想祗要一到達台灣就好了,即使是吃苦,也是有意義的,像這樣的羈留在香港,即或是每個月給幾百塊錢給我都是不願意的,因為我有自己的國家,為什麼要替殖民地政府作事情呢?尤其是這個國家對祖國表示充分的不友好。我很恨在香港的一些洋奴,他們趾高氣揚的,對同胞特別神氣,而對洋人却卑躬屈節,連連稱是,而他們不但不以為這是可恥,反而沾沾自喜的自鳴得意。一個外國人月薪起碼幾千元,一個中國人却祗有幾百,但他們是滿足了的。想到這裏我痛恨X國,香港是我們中國的領土,他們為什麼耀武揚威?喧賓奪主。我注視着這塊美好的土地,心想這是我們國家的河山,我們將來一定要把它收回!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李白

9.26.(八月十五 中秋節)星期二 September 26 Tuesday 天氣 晴
“黯淡的中秋節” 今年的中秋節,是我離開故鄉,離開親人,獨自在異地渡過的,這帶給我很多很多的感慨!“每逢佳節倍思親”,處在當前的境地中,我有着說不出的思念之情。困居海隅,前途渺茫,而家鄉却淪於共匪的鐵蹄之下,自然,我的心情是特別的沉重。早晨起來,陰雲密佈,陣陣的秋風,使人微微的感到有點寒意。叢竹的葉子,發抖的倒向一邊,海激動的在跳盪,海濱的崖石腳,不時的遭受波濤的衝激而迸發潔白的浪花。面對着遼闊的大海,我不覺呆立了好幾分鐘。在海面上,除了停泊有兩艘灰色的巨輪以外,其他一無所有,剩下來的是風兒帶着波浪在奔騰,空極了,也靜極了。雖然瑟瑟的秋風,吹得樹葉發出叫嘯,但是這却是使人仍然感到寂靜的。凝視着陰暗的天空,我忽然感到一陣淒涼。在這裏,我不但沒有溫暖的家,而且已失去了親友,一個人獨自流落在數千里之外的香港,領受着人家的冷眼與輕視,感念往昔,實在是心意闌珊,對於所謂月圓的佳節,自然是提不起什麼興趣。
吃過早飯,他們去做祈禱去了,我沒有去,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的翻閱昨天的晚報。孤兒院所附設的小學,今天放假一天,小孩子歡天喜地,叫叫鬧鬧的彼此傳告這好消息,但是我却是覺得無限煩悶,既沒有地方去玩,也沒有人可以談話。我收聽了一會台灣的紀錄新聞,這是陳誠院長對華僑考察團的談話,在今天的報紙上業已披露過了的,所以我又把它關上。走到外面的馬路上去散步,一個英國兵大步的迎面走來,軍皮鞋在洋灰路上“卡卡”作響,我憎惡地背轉身又走了回來。煩悶,寂寞,佔據了我整個的心靈,依人籬下的滋味是不十分好受的,不過我正想全力的掃除內心的怯懼與不安;沒有什麼大了不起的,他們即使要我離開這裏,我也可以找到地方住食,人類有求生的本能,總不致於餓死。他們對我的長久滯留在這裏,其態度表現得很不好,雖然這是一個教會機關,但基督徒的精神似乎還不曾具備。正午每人分得半個五仁甜肉月餅,作為過節的一種點綴。下午不知如何,院長豪興大發,他要把一間小房子拆掉,自己脫了上衣在那裏搬磚卸瓦,當然我們不能袖手旁觀,也跟着勞動,累得滿身大汗,手掌上的厚繭也擦去了硬皮。晚飯也沒有加菜,一切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這使得過中秋節可以大嚼一頓的想法,全部落空。
晚飯後和幾個孩子到外面去散步,坐在草地上,看月亮從東邊的山頭緩緩升起,既大且圓,映在海裏,金光萬道蜿蜒,確為奇觀。晚風中,我情緒稍覺輕鬆,很希望能得到一個照相機拍攝幾張照片。晚上孩子們舉行一個遊藝會,亂鬧一場,在我看起來是一無可觀,但他們倒是興高采烈的。每個人又分得半個月餅,一些紅菱、柚子、芋頭、糖,我也得了一份,除了把月餅吃了以外,其餘的都給了小孩子。職員們吃的或許比較好一點,但我沒有去,雖然他們也有人假惺惺的要我去吃,但我不去,因為他們對我是很輕視的,認為我不能到台灣去,住在這裏吃伙食,所以便不高興。對於這個,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我也懶得同他們計較,反正我最近就要離開,絕不會在孤兒院住長久的。
散會後我獨自躺在外面的帆布椅上,到十二點才去睡。今年的中秋節便在這樣黯淡的氣氛下渡過了!我想我要爭取一個歡樂愉快的中秋節的到來。


遵照偉大 領袖的指示,勤勞勇敢,互助合作,為人民服務,為主義尽忠。
                                              ——三民主義青年團團歌

9.27.(八月十六)星期三 September 27 Wednesday 天氣 雨 陰
心情陷於極度的紛亂不寧中,我不知道要在什麼時候才能到台灣去,投入祖國的懷抱?雖然同鄉已經代我登記,可是消息還是渺茫得很,除非是核准集體入台,方才有前往的機會。而辦理手續,據我看還極不完善,甚至在將來還可能引起麻煩;那時,一腔熱血反而引人誤會,滿腹忠忱,不能獲得了解,未免是太使人惋嘆的一回事。所以對於這個,我實在是極其憂慮!但人家既已為我辦好了登記手續,又不便去更改,祗好隨它。今天寫了兩封信,一封信是給家裏的,希望哥哥能夠在最近趕來,同我一起到台灣去,不知他是否能籌得足夠的路費?因為家裏的經濟情形,實在是空前的窘迫。而嫂嫂雖然是讀過書,是一個知識份子,但似乎不明事理,譬如我上次的脫離匪區,她不但不鼓勵,而且說:“國家不是你一個人的,何必這樣的衝動”。她拒絕將她的金戒指交出做路費,本來哥哥是要同我一路來的,一夜之間,突然變計。說兩兄弟在一起去香港,若出了危險,不是太冤枉,報仇無人?不如分作兩批走較為妥當。這些理由雖說正確,但嫂嫂的牽制作用不是沒有的,因為僅有的一點金器,都為她所掌握,她不願意拿出來。在家裏吃稀飯和菜果腹的時候,她還不吐出她的私蓄;在家庭面臨極大危機的時候,她不僅不想法安慰二老,反而在家吵鬧,使父母傷心,這樣不識大體的婦女,我實在不給予好印象。以前我曾有一個極美的理想,就是我們要創造一個美滿的家庭,在嫂嫂沒有來以前,家庭的確充滿了愉快和愛的氣氛,但是她來了不久,就把這種良好的現象擊破。想到這裏,我心裏難過得很。我決意要作我父母的好兒子,同時,由於哥哥以及很多很多青年人所給予我的教訓,我也想不結婚。一結婚,前途、事業,……什麼都完了,女人對於丈夫的影響,總是壞的多於好的。要得到一個對自己事業有幫助的妻子,實在是大不容易!相對的是要得到一個破壞前途事業的妻子,其可能是非常的大的,譬如我的哥哥,千挑萬選,結果得到了一位這樣的太太,當初他何嘗不有他的理想與抱負?!然而他現在對事業已失掉進取心了,為了不蹈他們的覆轍,所以在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了不結婚這一個觀念。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倒頗多幻想,甚至還有過一段緋紅色的故事,她是一個學識很高而又貌美,被譽為校花的同班同學,在強烈的事業心的制壓下,我始終祗是保持着一種正常而嚴肅的友誼,我最高的希望也就僅止於純粹的友誼而已,而現在則將這一點不必要的友誼也予以摒棄,“一切為了事業” ! 


9.28.(八月十七)星期四 September 28 Thursday 天氣 陰
信件來到的時候,我總是性急的擠上去查看,想在這其間發現有自台灣寄來的信件。兩個月來,我懷有無窮的熱望,在企盼着佳音的傳來,可是,一直到現在,每次都給我帶來了深沉的失望。寫給他們這麼多的信,為什麼會沒有答覆呢?假使是我當政,我一定會有所表示的,無論是“可”與“不可”。今天,同樣的,我又是挾着一份失意的心情,無可奈何的撿起報紙來看,我心裏正有着淡淡的哀愁與悲酸,看到報上有些消息,使我愁意更濃起來。中國當前在國際上的地位,搖搖欲墮,昔日盟友,今日背向。侭管共匪此時所行所為,是如何的不滿人心,可是英法等竟還夢想能同它妥協,其實共匪正從各方準備“解放全世界資本主義奴役下的人民”,而其報紙上也大肆宣傳“英美法帝國主義”。賴伊說他贊同有權力的政府出席聯大,這根本是妄言,無異鼓勵強權與牘武主義者。例如韓國,北韓侵入南韓,它的權力已經擴張到廣大的地區,那麼它的力量是最大了,它也能控制較廣的土地與人民,為何又要征伐它呢?所以像這類的說法,實在是荒謬絕倫。漢城已於今日被聯軍完全佔領,南北聯軍會師大田,北韓侵畧者終將自食其惡果。


9.29.(八月十八)星期五 September 29 Friday 天氣 晴
時間過得很快,我來到香港還差一個星期便是三個月了。原先我絕沒有會想到滯在香港有如此之久,我以為頂多一個月,便可以到台灣去,如果在初到時,有人告訴我停在香港有幾個月而尚一無訊息時,我一定是會大為駭異的。但現在我知有人已來港年餘,可是去台的希望尚屬渺茫。在我最初的想像中,以為祗要一到香港,便會有政府機關收容,用船送到台灣去,獲得盛大的歡迎。然而事實與理想相去太遠,由於政治環境的特殊,政府在港根本沒有公開的機構,因此要去找關係也就大不容易。看到最近幾天的報,說台灣已派人來港負責遣送的事,這是一個好消息,但是值得惋惜的是此舉似過於遲緩,許多的人懷抱滿腔的熱情,萬里投奔,來到香港之後,由於時間的關係,有部份的人因受環境所給予的刺激,慢慢的情感冷淡了下去,這是國家一種無形的損失。至於我,初進入自由區的時候,那種狂喜和興奮的情緒,實在是難以形容的,雖然我現在對共匪是有着高度的仇恨,和對祖國領袖是無限的欽崇與熱愛,但不可否認的是我激動的情緒是已經平定下來了。我曾先後的寫了許多信給台灣的有關方面,可是不得片紙隻字的答覆,這實在是我所深引以為憾的事。不過,對國家政府的忠忱,我是終也不會變的!過去,我沒有在國家機關裏任過職,但我是狂熱的愛着我們的國家領袖,祗因為我是中華民國的公民,拯救祖國是每一個人的責任。共匪說我是“頑固堡壘”,“中毒太深”,其實是我認識深切而正確,才不會為他們的謬亂邪說所迷惑。可悲的是許多頭腦簡單的人,竟為共匪的花言巧語所麻醉,作為共匪的走狗,不自覺的作了出賣國家民族的工具。我們為了不使這批人走入滅亡之途起見,應該侭量的爭取時間反攻,以拯救大批原本純良的人們。由於自己親身的體會,政府早反攻一日,也就是能多保留一分民族道德和傳統的文化,共匪正在加速其暴力的統治,早反攻,人民受苦的程度也就愈淺。現在匪區的人民,真正的在渴望着解放,大家都祈求青天白日的旗幟,重新在人們的面前飄揚。如今我非常的着急,也不是急別的,是急自己不能立即參加反共的戰鬥行列,以增強一分反共的陣營,為國家民族早一點效力。閒散在此地,虛度至貴的時間,實在是非我內心所願!
今天我擬具了一份共匪爪牙的名單,每天看一次,用以強化我對他們的仇恨,這批為虎作倀的小匪徒,待我重返大陸的時候,一定不放鬆他們,要讓他們得到應得的懲罰。我寫了幾句話在名單的前面:“是誰鬥爭你 ?他們為什麼要鬥爭你?記住!這正是萬惡的匪幫,迫害無數純良忠貞青年的一部份,怒吼吧!向共匪展開清算。”有幾個共匪的忠實爪牙,我將來想辦法一定要他們看看我的手段的。我清楚的記得周瑞芳、唐國斌、劉樂羣 、陸健夫、王洪甲、繆維新,那一批匪徒的尾巴,他們說我是“國特”,要將我槍斃,送改造所,強迫勞動,甚至說要剝皮。好吧!我已將這深仇大恨牢記在心頭,總有一天,會讓這批混蛋嚐受滋味的。現在已脫離其統治,再也不會受到他們的欺壓與凌辱,我正在準備把意志化成力量,予強暴者以打擊。我今天曾用紙記下幾句“冤要報,仇要伸,血債要償還!共匪要肅清!!”我要為千百萬受共匪迫害的人報仇雪恨,索還匪徒們所欠下的血債。

 

9.30.(八月十九)星期六 September 30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公路上的小汽車真是有如過江之鯽,一輛緊接一輛,使人散步時神經都是極其緊張。這已是遠離市區的地方,如果在市區,汽車大擺長龍,要想越過一條街道,實在不是一件易事,往往要等上好幾分鐘,等警察把手伸出來的時候,才能夠照着“沿步路過”的直綫穿過。寫到此地,想起香港的文法,真令人好笑,譬如“沿步路過”這句話便非常費解;還有“如要停車 乃可在此”,這“如要——乃可“的句法,常常可以從報紙上故意的用來諷刺。此外還有很多的奇文,隨處都是,像:”此處曾翻一吉普車,汝曾被警告“。“空氣要清,環境要淨,禁止便溺,以免散發味道,尤其是倒垃圾,實乃一件不愉快之事者也”。毫無疑義,這一定是出於“中國通”的手筆,這些洋先生們給人帶來了不少的笑料,初看到這些佳句的時候,真令人笑痛肚皮。在香港,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律,例如你站在街上乘涼,或是停立一個時間,便是“阻街罪”;如果是以散步的方式走路,這便犯了“閒盪罪”,甚至還有所謂“沒有職業”的罪名。不過香港的法律,有一個相同的總原則,便是以罰錢為手段,雖然判你坐監多少時間,然而祗要有錢,是可以用錢來折合坐監的。所謂法庭,動輒罰款,如吐痰一口,罰五十大元,汽車壓死人也是罰款,所以有錢的人犯了法是不用擔憂的,祗要願意出錢就行。我覺得這些法律,是很值得人玩味的。而議論英國或批評港府的設施,則有犯“不敬”或“…?…”之罪,這的確是太奇怪的一個地點,我們中國的國民,應該發奮圖強,使自己的祖國興盛,以消除這個地方的特殊性。
在所有的小汽車當中,我最喜歡1950年的史蒂蓓克,它的樣式相當的好,其餘像雪佛蘭,福特,道奇,派克車都很好,我最不喜歡的是後面背着一個方箱的小黑汽車,據我想它大概是英國出品,現在英國的工業成品比起美國的實在是相差太遠。
海風呼呼的掠過,帶給人深沉的涼意。夜,是恬靜的,星子在神秘的閃爍着,海面上點點的漁火,也悄然的散佈在遼闊而昏黑的夜空。偶然,一道強烈的探照燈光,如匹練般的斜掛在天空,擾亂了四周的黑暗,它一時往東,一時往西,又突然熄滅。秋意侵人,我獨坐在山頂的古松下,悄然的注視着茫茫的太空與大海,內心的感覺是錯綜而複雜的。有一種濃烈的英雄感,潛存在萬千情感的當中,我往往為他所激動。今晚,並不例外。我猛然的立起,迎着海風,吸了幾口漫長的空氣,風將我的頭髮吹亂散披在頭上,我要吼出我的意願!浪聲澎湃,似乎是在應和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1950.10.1.(八月二十)星期日 October 1 Sunday 天氣 晴 Fine
看到今天的報紙,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與憤怒!聯合國大會竟通過了讓中共代表參加“控訴美國侵略台灣”的討論,我國代表使用否決權被認為無效。這是多麼令人憤慨的事!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突然的感到好像失去了什麼,心靈是顯得如此的空虛,旁的新聞我也無心再看下去了。可能有一個“東方的慕尼黑”協議的出現,所謂幾個強國,已將中國出賣,美國在此次的表決中,一反以往支持我代表團的態度,這是深可嘆息的。中國代表團在大會中孤軍苦戰。有很大的可能,使中共乘機藉列強的意志不統一,而潛入聯大取得代表權。民主國家,一直到今天對中國共匪還認識不清,以為可以成為狄托第二,其實這真是癡人說夢!共匪整天的叫囂“天下無產階級是一家”,“完成世界革命 打倒資本主義社會”。在史太林的衛星國家,都是團結得緊緊的,可以說是利害相共,而反觀西方民主國家,其陣營散漫零亂,互相矛盾,步驟毫不一致,這樣下去,我看真危險極了;國際共產黨徒,說不定真有席捲世界的可能,如果歐美各國還不能轉移其觀點的話。中國國民政府,是反共意志極堅決的,也是一支強有力的反共力量,可是他們却不加以重視,總有一天,這些妥協主義者是會發覺在今日曾鑄成重大錯誤的。陳院長說:“中國政府的立場不變。”是的,我們為什麼要受外力的影響呢?我們反共的態度是絕無畏懼,決不屈服,堅決頑強,絕不因任何的壓力而改變我們的立場。一切都在於自我為之的創造,自力更生,靠人家是不行的。我們祗有一心一意的加緊作反攻大陸的準備,祗要本身有力量,人家又會轉面相向的。“祗有強權”,“槍桿子裏出一切”,共產黨徒是瘋狂的唯武力論者,現在想起來也不無有理。我們先加強自己的力量,則對於聯合國不合理的決定自可不必理睬,誰干涉就打誰,你英國,印度,甘願去作史太林的傳聲筒,侭管去作好了。待我們反攻大陸,整頓內政之後,也來一個大掃盪,把印度,緬甸……這些投機取巧的國家,予以膺懲。你既不顧及彼此傳統的友誼,則我伐之又何傷。
我要努力,使自己能夠掌握中國的命運,有朝一日,軍政大權在握,我一定要給點臉色給老大帝國及一些傀儡政權看。好不要臉,尼赫魯想居東方的領導地位,呸!什麼東西,印度是最卑下的一個國家了。我敬佩甘地先生及印度人民爭取真理,可是對尼赫魯這樣下流的人,竊掌政權,實在是瞧不起。還有那自高自大,傲慢無能的“紳士”,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在印緬戰場,給日軍打得一敗塗地,節節敗退,丟盡了臉。中國軍隊僅以一團人救出他們一師人,在他們被圍的當中,懇求國軍速去救援,說再也不能夠支持了,準備投降。與德軍作戰也是望風而逃,無用已極!但今天儼然自居於強者地位,處處擺架子,老實說,我對它的看法也像是對印度一樣。
下午我獨自跑到郊外,在草地上睡覺,心裏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心情是混亂極了。


自由中國萬歲!

10.2.(八月二十一)星期一 October 2 Monday 天氣 晴
怎麼辦?困居在這裏要我怎麼辦呵?眼看着寶貴的時間,一天一天的消失,它們是永遠也不會再返來的,這叫我如何能夠不着急呢?不要說事實上已不容我久住在這裏,就是讓我住食於斯,長此以往都不是辦法,難道這是我用武之地嗎?我絕對不願意就是這樣的生活下去!為了要吃飯而生活,實在是太無價值,太無意義。今天晚上的時候,我想起前前後後的一切,內心感到非常的苦惱,雖然是十一多鐘才上床,可是到十二點鐘以後還睡不着。我痛苦地爬起床來,獨自到外邊去站立了一會。夜風呼呼的掠過,夾雜着陣陣的波濤聲,遙望遠處海面點點的漁火,我的心靈陷入無比的紛亂中,我懷念故鄉,因為那裏有着我的親人,還有祖先的墳瑩。假使在過去,我不會這樣的思念之深,而現在,故鄉正被共產黨匪徒以暴烈的手段統治着,飢餓與死亡,威脅着每一個善良的人們。我想起死去的老祖母,據姊姊來信說是我逃離故鄉後不久,她老人家便死去了。我還記得在民國二十六年,自江蘇回到湖南,老人扶着拐杖,站在階前歡喜的迎着我們進屋;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現在我長大成人了,而老人却在一種可悲的境遇中死亡。這一些刺激得我非常傷感,想起自己將來茫茫的前途,我更是惶恐。今晚我是失眠了!


10.3.(八月二十二)星期二 October 3 Tuesday 天氣 陰 微雨
清晨起來,練了一陣單槓,作了幾套運動,即同雷先生去推土。初來到的時候,我做得很少,但是現在不同,為了求得能繼續居留此地,不得不出力來幹。雖然內心是非常的不願意,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逐客令恐怕是會立即頒下的,人家每月可以得到六七十元,而我則是一文不與。好在我的本意並非來此求職薪,而是在求於未到台灣之先,獲得一住食之所。既然是做心裏所不願做的事,自然是感到不愉快,不想起一切的時候倒還好,如果想及自己的前途與往事,我內心的激憤是有如怒潮澎湃,情感衝盪,不能自已。
我與共匪是勢不兩立的,可是現在沒有一個機會讓我去運用自己的意志與力量,這是使我最感難受的。往往我難以克制情感的奔放,而高呼打倒共產黨,消滅共產黨。晚上坐在收音機畔,聽台灣電台播送的“反共大合唱”,其中有“共產黨你別夢想”和“我是自由中國的戰士”等,我覺得很興奮,因為聽到了祖國雄壯有力的聲音。


10.4.(八月二十三)星期三 October 4 Wednesday 天氣 陰
到香港去,我一個人吃了四條小麵包和一條大麵包,我想大概是超過了一磅;雷先生笑着說我真能吃,並說他在年輕的時候可以吃一斤饅頭。真不知是什麼原因?如今我的食量比初來時大多了,那時要我吃一磅麵包我無論如何是吃不下的,可是現在我竟能夠吃了。每餐非吃三碗飯不飽。
下午過海去,先到迎賓館,找到了顧先生,他很高興的迎了我進去,並問我今晚是否在該處睡。我因為想到難民營去,所以答覆他明天再來,他於是給我五塊錢作車費。我乘電車至筲箕灣,正想乘船過海,可是去買票的時候,才知道因為已掛出七號風球,電船停開。廣闊的維多利亞港,除了幾隻大船以外,其餘的船艇,一隻也沒有,都駛進避風塘去了。我祗好仍乘電車回來。晚宿迎賓館。顧先生待我很摯切,他再三的要我同他一道去進餐,我說不願意在這裏吃,他又強迫塞了五塊錢在我口袋裏,一定要我出去吃飯,其實我已經吃了這麼多的麵包,根本是吃不下其他的東西了。同房間的有一個夏醫生,他是江蘇人,他說顧先生是他所遇到的外國人中,最熱情爽直的一個。的確,我來到這裏,他幫助我不少呢。


10.5.(八月二十四)星期四 October 5 Thursday 天氣 陰雨 (颱風)
颱風襲香港,早幾天報紙上就登出來了,大家的神經都很緊張,因為據報上說,有一年颱風來的時候,吹倒許多的房屋,停泊在海面的兵艦,有的打沉了,有的給風吹到岸上來了,傷亡了不少的人,所以大家對此都是談虎色變。昨天颱風根本還沒有來,可是到處已顯得一種嚴重的態勢,街上行人稀少,沿海街道的店鋪,已把門關了起來,儼如大禍臨頭的樣子。今晨醒來,聽到風聲呼呼,站到窗前一看,海面清清靜靜的,那冒着黑煙,發出尖銳叫聲的輪船,已經噤若寒蟬的躲進避風塘。雖然據我看來,這所謂颱風也者,並不見得有多大的威力,可是大家對它却是相當畏懼的,報上說現在每小時它的速度祗有八哩,最快的時候可達七十五哩,現在的風威力還不大。一艘英國的航空母艦仍屹然不動的停泊在海面,但甲板上的飛機却已放到艙裏去了,為的是怕風將它吹跑。因為沒有輪渡,故今天不能過海,祗得呆坐在室裏,翻閱以前的一些雜誌。下午顧先生出去了,傍晚的時候他打電話給夏先生,要他領我去吃飯,或則給錢給我到外面去吃,我實在不好意思這樣的麻煩人家,所以我獨自的跑了出去,在外面吃了一些東西方才回來。顧先生這種關注,我內心是相當的感激。他是一個白俄人,對赤共是毫無好感的,離開他的祖國已經有幾十年了,但望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後,能夠建立一個民主獨立的俄國,使他能回到他的祖國去。赤魔使他失去溫暖的家園,流浪在外面受人的歧視,現在我們還有着自己的政府和國家,可是共匪的報紙已經說我們是“白華”了,要是失去了我們的政府,將不知更被奚落到什麼程度?所以我們現在要全力的支持政府,使它強大,掃蕩共匪的兇焰。


時時刻刻記住:今日大陸上同胞的悲慘處境!  

10.6(八月二十五)星期五 October 6 Friday 天氣 雨 陰
這次到市區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到難民營去,詢問有關入台的消息,因為我住在孤兒院實在有度日如年的感覺,院方已屢次透露出要我離開的意思,所以我不得不出來想辦法。而此行可說一點收穫都沒有,顧先生說他是很喜歡幫我的忙,祗是目前找工作實在是很困難,他當隨時的為我留意,如果有工作的時候再通知我。我想這有百分之八十是不會成為事實的,在香港的人真是太多了,很多才能學識都是很優越的人,目前在香港都是一籌莫展,而我則根本無一技之長,在此想要找到工作更是困難。本來在初到的時候,Mr.Cart介紹我去一家輪船公司去,可是那時我根本不懂廣東話,所以沒有成功。還有Mr.Hart,在銀行裏任高級職員,但他並不積極的援助我,當然,沒有人事的關係而要想謀得一個職位,那真是有如上青天一樣的難。
上午過海來,到青年會找Mr.Holder,可是他不在家,早幾天他去荃灣還沒有回來,我又到內地會辦事處去問蘇牧師是否已來香港,所得到的答覆是他想要出來,他還沒有得到出境的護照。而辦事處的機構非常小,已經不能夠容人工作了,我內心很感到惶恐,生活問題是最現實的,給人的煎迫真是傷腦筋。但在我還沒有出處以前,想他們也不會一定的要我走,因為他們也是基督徒。聽說劉牧師要到難民營去傳道,我想同他去商量,如果他答應的話,我也去難民營,義務的替教會作事,藉以維持自己的生活。目前最主要的問題,就是在未去台灣以前,生活應該如何維持?
冒着雨,搭上佐敦道的公共汽車,乘客稀疏的祗有幾個人,這是搭公共汽車以來最舒服的一次,以前總是客滿,車廂裏站滿了人。下午我又懷着一種沉重的心情回到了我所不願意居留的地方,下車時我悵悵的想,我不願意來這裏但却不得不再度來到,假如有一個機緣將我拯救出艱困的境地那實在太好了!有一位杜教授,據說是留學法國的,現在流留在此地,潦倒不堪。今下午來到孤兒院找我們,說是來參觀,他是在大埔禮拜堂和我們認識的,穿着一套舊西裝和一雙破皮鞋,狼狽極了。後來同院長談了一陣話,據說院長還給了他一些錢。從一些事中,我察覺R先生是一個不學無術,而又自作聰明的傢伙,虛偽奸滑,我以後接近時須注意,免致上當!他這個人我很瞧不起。晚上至梁先生處閒談一個多鐘頭以後才回來睡。


呵!可愛的祖國,幾時我才能夠投進妳的懷抱,能見那霧消雲散,重見妳再發光明。

10.7.(八月二十六)星期六 October 7 Saturday 天氣 陰 微雨
秋天到了,西風帶來了陣陣的涼意,我的秋季衣服還一件都沒有,目前又沒有多的錢來做衣服,院方存的舊衣很多,可是我不好意思開口問人家要,祗好熬着吧。但願早日能入台灣,則一切問題都可解決。到台灣的消息,最近仍無新的發展,據我看來,希望根本是渺茫得很!早就聽到政府派人來了,可是時至今日,但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看不到什麼具體的行動。有些人經過一段時期的苦熬之後,被迫得又走了回去,這是一件非常使人惋惜的事,也許台灣現在已有了足夠的人力,可是應該珍視這一份萬里投奔的堅貞與忠忱呀,天知道我們是懷着多麼熱烈愛祖國的心情而來!在難民營中幾千人都眼巴巴的盼望政府答允入台,但是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大家還是懷抱着這單純的希望在過活。政府不應該這樣冷淡遲緩的,應趕快採取實際的步驟來才是。最近來我的心情特別的複雜,住在這裏,我很是感到不安,原先說住一個月,可是現在已經超過兩個月了,他們幾次的要我另謀出處,但是在毫無辦法的狀態下,祗好硬着頭皮繼續的居留。我很怕同院長等接近,為什麼?因為我有着一顆不安的心,雖然我還是替他們作了事,吃飯也可以說是理所應得,然而人家已透露出不能長久住下去的意思。最糟糕的是台灣方面一無訊息,假使台灣有信來,使我對入台之行獲得充份保障的話,我也不會感到如此的惶恐,但台灣方面却是音訊杳然。由於我不知道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裏,所以我心中份外的着急。
想不到共匪把我認做“頑固堡壘”,“極端的反動份子”,而政府方面對這樣堅強忠誠的人士却予散棄,不過,我想“疾風知勁草”,總有一天政府是會知道的。在匪區,有多少過去在政府有權職和受過訓的人,都紛紛的低下了頭,可是我一貫的表現我的剛勁與頑強,共匪的政訓人員拿我是無可奈何的,而同學也說:“假使國民黨的人都像你一樣,也不會有今日了”。鬥爭時我所表露出的威武不屈的風度與氣質,贏得多少人暗地的欽敬與讚揚;但來到香港,得不到任何的溫暖,甚至要我將在匪校“學習”的經歷都要隱瞞起來,為的是怕人誤會,這樣玉石不分,真令人氣憤而難過。我憂急將來到台灣的時候,會因避免誤會而引起更大的誤會,我決定找個機會將經過的一切詳細報告政府。本來在我初來的時候便很詳盡的作了一份自傳寄給政府,但那純粹出於熱情的衝動,寄去自然不會獲致什麼反響。我想,將來反攻大陸以後,昔日的同學可以證實我的。愛國家愛領袖,我甚於愛自己的生命,但望能獲得一個報效的機會,使我能伸展我一貫的意願。連日閒時回憶往事,想起共匪的一切,使我熱血沸騰,心在狂跳。我迫切的企望着自己能快點編入反共抗俄的戰鬥行列,“壯士飢餐共匪肉,笑談渴飲俄寇血”。


摒除幻想,面對現實,努力奮鬥!

10.8.(八月二十七)星期日 October 8 Sunday 天氣 晴
昨天是香港馬會開獎的日子,我同雷先生也買了兩張馬票,當然此時心中不免有緊張之感。本來我對馬票是毫無認識的,但經雷先生的遊說,我也禁不住買了兩條,明知希望甚微,可是總好像還抱着萬一的僥倖心理。這幾天臨開彩期近,雷先生每天都是絮絮不休的同我說中了之後便如何如何,衣食住行,所有的問題都全部解決了,大作其白日美夢,真是使人好笑。我自然不便打斷他的興頭,便也附和地亂扯一通,工作時談起的時候,大家都是津津有味的,竟忘却了疲勞。其實我想假如是真的中了的話,我要捐一部份給政府,相信政府是會樂於收受的。今天在吃過早飯之後,雷先生即約我到大埔墟去,因為可以早一點看到報紙,看昨天賽馬的結果消息。一路上得意洋洋的,儼然已有巨富的把握一樣;他說到高興的時候,得意忘形的跳起來,我想如果在報上看到沒有自己的號碼,那時所有的歡喜都落了空,他一定會垂頭喪氣的。滿懷希望的走到了目的地,急急忙忙的買了一份報紙,打開一看,關於賽馬的消息是因為場地泥濘,故延期一週,雖然這訊息使我們的希望又延長了一星期,還不算是宣告無望,但大家的情緒却是低落了許多。此次馬票共銷出一百七十多萬張,頭獎可獲得七十多萬港幣,如此巨款,怪不得有這樣多的人動心了。我們在該地逗留了一會,買了一些香蕉麵包回來,歸途中,雖然還是談談笑笑,但是已不若去時的那樣神采飛揚的樣子了,如果是完全失望,那也許是會黯然而無一語呢。晚飯後,至附近的公路上散了一會步,方才轉回來睡。同室的廣東人,將收音機旋大音波,吵鬧不堪,加以是收聽廣東戲,那種腔調聽了真令人頭痛欲裂。


10.9.(八月二十八)星期一 October 9 Monday 天氣 晴 Fine
“時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發覺自己是一天一天的落後了,因此感到無限的焦急。一年來,由於環境的轉變,根本沒有機會去閱讀書籍,不但獲不到什麼學識,就是原有的也都遺忘了;而對於將來,將轉入何等的境地?現在無法預知,想到此處,實在是感到燥急!大好的時間,如此的虛度,未免太可惜了。


青天白日旗幟飄揚,中華民國永堅定。
我為中國生,我為中國長,我為中國男兒當自強。

10.10.(八月二十九)星期二 October 10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今天是中華民國三十九年度的國慶日,早晨起來,看到旗桿上已升起了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內心感到異常的興奮與喜悅!看到它在晨風中迎風招展,我即刻肅立致敬。沒有在匪區羈留過的人,不會懂得匪區人民,對國家領袖的思念之切;凡是象徵政府的標誌,都獲得忠貞之士狂熱情感的傾注。我曾記得在南嶽的時候,見到忠烈祠上的青天白日徽和介壽路側的中正圖書館,我都曾虔敬的默致最敬禮,今天能夠在這裏,見到偉大莊嚴的國旗,如何不教我高興呢?在匪區時,我狂熱的戀着祖國,心裏想不知到什麼時候才會重新投入光明的懷抱,重新見到自由的旗幟飄揚;而見到共匪那醜惡的五星旗,內心滿充着憎恨!我憤怒的想,你這黑暗的暴君,還能存留多久?微弱的星星,能敵住我太陽的光芒嗎?太陽是一定要升起來的,任何人都企求光明,祗有可恥的蝙蝠才是安於黑暗的。那時我心中有着強烈的反抗意志,由於環境的險惡,記日記也有所顧忌,不能明白的吐露自己的衷心,我常常以較隱晦的筆調,留下我當時心情的痕跡,將來再去檢視的時候,可以察覺我的悲憤與激動的。現在我每當一憶起匪區生活的情景,心便狂跳,因為我恨,恨!恨那批製造罪惡的共產黨匪徒!我要將所有的力量,誓與抗爭到底。目前困居香港,我不能有所為,但在不久,看吧!看我親手斬除匪徒,不如是不算英雄。雖然我尚未能正式的投歸祖國,但看到神聖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我已承受到祖國的溫暖。
正午收聽自由中國之聲,報告蔣經國主任歡迎反共意志堅決的青年來台,最近他並批准了一個叫劉耀棠的青年入境,這個青年是親見共匪殺人放毒……等等罪行的,證件已於日前寄往香港。聽到這個訊息,我異常的欣喜,立即着手寫信給蔣主任,請求他能准許我的入台證。
一共寫了三張紙,為了表示自己忠誠的向心,我用一把刀割破左手的指頭,以血印在信末。刀子很鈍,割的時候相當痛楚,也許是心理作用的原故,當一下一下的往裏割的時候,頭上冒出很多的汗,執刀的手也因出汗多而將刀柄弄得滑漉漉的,看到鮮紅的血珠從傷口冒起,我有着無限的激動!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做。為了祖國和領袖,我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點滴的血液又何足惜。我珍重的將信箋套入信封之後,才將傷口用手壓住,找一些牙粉敷上,用布帶纏住。我感到很光榮,因為這血是作有意義的流滴。我打算效岳飛的故事,在背上刺以精忠報國幾個字,以表我心。

 

誓死反共到底,不除共匪不還鄉。

10.11.(九月初一日)星期三 Octoder 11 Wednes day 天氣 晴 Fine
寄給蔣主任的信,因為我沒有寫上詳細的住址,所以小孩子送到郵局的時候沒有寄出,又帶了轉來,這很令我着急,又要延遲一天才能將它寄出。昨天我大意沒有寫上地址,故不能寄掛號,故今日又換了信封,再去投寄。臨行時我再三的叮囑小孩子不要把信失了,這封信我正寄予無窮的希望,但願不至使我遭逢到失望。聽說昨日的中央日報與香港時報,都附送了精印的國旗,香港市上青天白日旗幟四處掛懸,每一輛巴士上都插有國旗,這個消息是頗使人振奮的。我很後悔昨天不曾託他們給我買份中央日報回來。晚上同梁先生在外面坐談很久,方始回來就寢。

 

反攻大陸 消滅共匪

10.12.(九月初二)星期四 October 12 Thursday 天氣 晴 
心裏是燥亂不寧的,在極端煩惱的時候,我便引吭高歌,藉此掃除一切的憂慮。他們以為我很快活,其實這正是內心最沉鬱時的現象,來到這樣的地方,我還有什麼愉快的可言呢?祗有真正投入自由中國懷抱,才會使我獲得衷心的欣喜。差不多一年的歲月裏,我的心靈是陷入無限的痛苦與憤懣中,直到脫離匪區,進入英界時,才吐出一口深長的悶氣。精神上的枷鎖是解除了,可是我現在還未能投入反共抗俄的戰鬥行列,像這樣的留居此處,耗費寶貴的光陰,真萬分的不甘心!何時才能回到祖國的懷抱?我每天都在虔誠的祈禱中,祈禱自己願望的實現!
這裏的小孩子,除了知道唱一些“讚美我主耶穌”的歌以外,就根本不知道唱什麼歌。我想教他們唱一些反共抗俄的歌曲,但苦於沒有材料。今天我將一些很短的歌曲填入新的辞句,計編成《我們擁護蔣總統》,《中國需要國民黨》,《消滅共匪歌》等幾支。都是簡單而又易於學唱的,我想有時間的時候便教他們。看到報上,近來政府正努力應付外交方面的態勢,西方強國的意見未能獲得統一,而美國對我政府也不予以積極支持,誠令人傷心和痛憤!所謂“真理”究係何處?看到一份畫報上,蔣廷黻博士在去年安理會上提出控蘇案,因得不到英美的支持,孤軍奮戰,聯絡各小國代表求其聲援時的照片,他雙眉深鎖,焦急沉痛之情緒佈滿臉上,我看了心裡感到異常的難過。世界各國,到現在還沒有認清威脅和平的是哪個?蘇聯—這北方的大熊,實在就是祸源,可是大家都是畏首畏尾,缺乏決斷力和信心,總有一天他們是會感到後悔的:尤其是像英印等國,他們不久將會接受一次重大的教訓。如這些妥協份子,一方面承認中共政權,而一方面在國內又大舉肅共;英國在香港的加緊防禦,在馬來亞的積極剿共,派兵到韓國去參戰,對於中共又頻送秋波,這兩相對比,實在是絕大的諷刺!目前他們對我政府的態度,真令人切齒痛恨。有朝一日,國民政府將共匪肅清後,再來同他們算賬。


10.13.(九月初三)星期五 October 13 Friday 天氣 晴 陰 
顧彼得先生從香港來,住在迎賓館的分館裏。今天正當我們從事勞動工作的時候,他同幾個外國人來參觀,介紹我同一個英國老太太相見,她從前在燕京大學,後來在崇德中學,在今年二月回到英國去的,在英國停留了四個月之後來到香港。因為共產黨不喜歡她,所以不能夠去北平,祗能停在這裏。此地教會方面的最高負責人何明華會督,是她小時候的同學,故由其介紹,暫時在教會工作。她說一口不十分流利的廣東話,晚上我又見到她,她說非常歡迎我以後去玩,我想在今後向她學英文。顧彼得先生明天去香港,後天可以又來,因為他在迎賓館工作,這裏是分館,所以每週要來這裏照料一兩天。他答應給我買一些雜誌來,我說願看《新聞天地》,他已應允了,我非常高興。他們說我的身體好,強健,的確,在這幾個月的當中,我的健康大有增進。現在手臂也變得壯圓而結實,臉部也很豐滿和紅潤,有兩個星期我每天喝一罐牛奶,當然是足供所需的營養量。這兒空氣好,自然的環境也頗佳,再加上每日的食物可以供給身體所需的熱量,當然是使健康情形轉好的了。身體是事業的基礎,有一個強壯的體魄,然後才可以談到其他,以求得發展。我願在入台之後參加軍隊方面的工作,尤其是空軍和海軍方面,我興趣特濃;父親勸我最好是參加政治工作,但這與我的個性太不適合,我生就一副軍人性格,爽直,明朗,剛勁,所以我希望能夠在軍事的方面求發展。
看到報紙上說,在台灣牛油十四盎司裝的要四元美金一罐,可口可樂美金七角一瓶;前者在香港祗要三角多美金就可買到,後者五分錢美金就可買到。不過像這些東西,在台灣並非生活必需品,侭管再貴也沒有什麼關係,同時我對路透社的電訊多少有點懷疑,我不相信竟會貴十多倍。即使所言是真,我相信這是政府有計劃的管制,在反攻大陸聲中,像牛油、巧克力等非中國人所必需的日用品,迹近浪費,自然應該是變相的禁止的,這就是節約,我們現在應該節約。


                       寧願戰鬥以死,不願苟且求生。

10.14.(九月初四)星期六 October 14 Saturday 天氣 陰
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獲准入台,假若是不可能,那我流落在這裏又怎麼辦?為了這個問題,我實在是感到煩燥得很。祖國!難道你會拋棄一個忠心來投的孩子嗎?計算時間,我寄給蔣經國主任的信在今天應該可以收到了,如果他能迅速的批覆,大概在一週之內就可得到回信;但是如果還要加以考慮的話,那麼,關於時間方面也就很難說了。困居在此地,雖然沒有在匪區時精神物質兩受痛苦,度日如年的那種感覺,可是也感到難過得很。秋天來了,而我的衣服一件也沒有,加以目前所寄居的孤兒院,也不能容我再長期的住下去,食住問題馬上就會跟踪而來的威脅我,因此,我感到相當的急慮。唯一的希望,就是政府能夠迅速的發給我以入台的證件;還有一項可說是夢想,即是香港的馬票能夠中獎,首獎九十三萬元,入圍獎也有一萬餘元,中了之後,至少可以維持暫時的生活。此二者如果可得而兼之,當然是最好的事,否則得其一都可以使我暫時的解開愁懷的。要是兩個希望都落空,我的精神將承受一次打擊。目前我最主要的就是想入台,每當我閒時,一想及在匪區近一年時間中所受的凌辱與迫害,國與家所受的毀損,以及無數人民所受的苦難,我就立即變得非常激動;我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我要戰鬥!我要戰鬥!!我要戰鬥!!!誓把那共匪消滅乾淨,以報此深仇大恨。接連幾個晚上我都是失眠,我想起了過去許多許多的事,使我內心深覺痛楚,共匪,萬惡不赦的罪徒們,我在此咬牙切齒的立誓,不肅清你們,我陳心憬誓不為人!你們喪心病狂,出賣國家民族,侭力的在人民身上榨壓,國內的同胞沒有飯吃,你們教他們吃樹皮草根,“想法自救”,一方面成船成車的糧食往外運,用以套取外匯,購買戰畧物質。嘴裏說得漂亮,“一切為人民”,看!人民現在給你們弄到什麼樣子?學生沒有書讀,工人沒有工做,……整個的中國,陷入絕望和哀愁悲慘的氣氛裏。你們以前反對“征兵征糧征稅”,現在哪一樣又停止了?哪一樣不是比政府時代要高出好幾倍?我說不出心裏的仇恨,我要把一貫堅強的意志,化合為力量,從無畏懼的向你們這批匪徒,展開英勇的抗爭。中國共產黨匪徒們,你們的末日就要到了!準備承受正義的審判和懲處吧!


將自己的血和肉,貢獻給神聖偉大的國家領袖。
在蔣總統的領導下,英勇前進,勝利前進!


10.15.(九月初五)星期日 October 15 Sunday 天氣 晴 陣雨
我以茫然的心情,迎接着一天的到來,又茫然的看着它消逝。每天,早晨起來我總是帶着一個空虛的心靈,像這樣的生活實在是毫無意義,我渴求着能投入祖國的懷抱!目前的一切,都不足以引起我的興趣,我祗希望能早日參加戰鬥的行列,貢獻出全力來作神聖的反共抗俄工作。雖然,香港還是一塊自由的領域,我不再遭到迫害和感到窒息,這應該是覺得快慰的。但是,我忘不了我的祖國,我狂熱的戀着她,無論領袖和國家是處於何等的境地,我始終不會改變初衷。我願意將自己的熱血和頭顱奉獻給偉大的祖國,目前我不能很快的去向台灣,是最感到難過的一件事!
傍晚去迎賓館,顧先生給我買來了兩本《新聞天地》,當即在燈下閱看。該雜誌的編輯,想必也是個熱血壯志的愛國份子,短論中間的一些話,正是我欲言而又未能言出者,其中有一小段是關於當前的局勢的:“在這種低氣壓下,祗有更加強我們為自由中國奮鬥的決心,我們如果回憶一下本年六月二十七日以前的情勢,我們在今天有什麼理由惶惶不安?即使最惡劣的估計,台灣能成慕尼黑屠宰場中的蘇台德區第二嗎?台灣今天所代表的政治意義,台灣今天所擁有的勢力,任何人都不能任意的擺佈台灣。為了堅持我們自由民主反共的思想信念,為了保衛國土,為了爭取民族的生存獨立,除去已在台灣的,即散處海外各地為自由民主而努力的中國人,都將回到台灣,將他們的最後一滴血流在台灣,以貢獻於這一偉大神聖的反共工作。我們有這個決心,我們何所懼?“
這正是我的心聲,是的,為什麼要“惶惶不安“,這是意志不堅定的人,才會有這種感覺,我們有着必勝的信念和堅強的決心,絕不會因外來的任何轉變而為之氣挫的。新聞天地又說得好“答復這一片低氣壓的來臨,台灣最近熱熱烈烈認真地在舉行民選;軍隊精編嚴訓,並實行努力生產,以期自給自足;尽其在我,埋頭苦幹; 鎮靜安詳,凡此,都是一個最有力的答復。也惟有自力更生,進步開明,發揮各部門最高效能團結,才能達成我們打倒敵人回返大陸的目的。……在共赴國難的悲壯心情下,時不為與,用人不能再因循貽誤了,不分畛域,網羅賢能; 用之則授以權使其專; 這是目前政治上最不可或缺的原則。”讀完了這段文章,我的情緒是振奮昂揚的,同時,也正抱着前赴國難的悲壯心情。
記得在一年以前任自治會主席的時候,懷着報效國家領袖的意願,侭力的作支持政府的言行,當時訓育主任(後來才知道他是投機份子)曾同我非常接近,要我不必鋒芒畢露,要審察大局,不必呈意氣,我曾從各方面同他談論,但他始終不曾轉變我的立場和觀點。我說:凡是我一經決定的,永不妥協和動搖。我願走蔣總統和陳誠將軍所領導和指示的方向和道路,他倆是我所最欽仰崇敬的人,其氣質、風度、性格,與我的個性頗相近似。記得總統在徐蚌之戰後發表文告說:“……中正凡事不負責任則已,既負責任就必要擔負到底,……”為了這兩句話我感極而泣,他真是中國人民偉大的領袖!訓育主任微笑的沉默地聽完我的話,緩慢的說:“我非常了解你,你是一個有為的青年,這種性格說起來是好的,它可以使你獲致成功,但另一方面,恐怕也會毀滅自己的前途,因為這是走極端”。其實我並非是盲動的,我有着深刻的認識和明確的見解,才抉擇自己應走的路,我最反對沒有一點骨氣的隨風轉。“疾風知勁草”,祗有在動亂的時候,才可以体察出一個人的忠貞來,我決定為三民主義的實現而奮鬥到底。領袖退休時,我內心感到無比的痛苦,但是我相信他還會出來領導我們的。“不為英雄便為英雄馬”,在他的領導下愉快前進勝利前進!看到一段歷史,好像是蕭何說:“漢王待吾甚厚,衣我以其衣,車我以其車,食我以其食。吾聞之,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 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 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見利背義乎?“有許多人,深受國家領袖的大恩,不思感激圖報,而在最艱危的時候投匪了,這真是“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我是屬於國家的,要不是國家領袖的維護,我已不再是自由人,而淪為異族的奴隸; 知識等等更無從來,我已深深的認識到國家領袖的偉大,故願獻身於國家和領袖。在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挽狂瀾於既倒 作中流之砥柱”,尽力而為之,以光復大陸,拯救千萬同胞,在英明的領袖領導下,為國家民族爭光榮。


10.16.(九月初六)星期一 October 16 Monday 天氣 晴 Fine
住到孤兒院來不覺有兩個半月的時間了,日子過得真快。想當初來到九龍半島的時候,絕沒有會料到在此地居留達三個月之久的,可是客觀環境的限制,却常常抑止了主觀的願望,所謂不由己算是也。記得初到香港,人地生疏,找同鄉熟人,到處碰壁,幸而於途中結識的Miss Jones 却在這時幫了我的大忙,給了我四十元作暫時的食用,又給我各處打電話找工作。由於他們的介紹,我曾至一家輪船公司去見經理,因為當時不懂廣東話而致碰了壁。那幾天我住在迎賓館,由一位英國的老教授照顧着我,由於我不好意思使他們破費太多,堅決的請求讓我自己想辦法,結果在難民營找到了幾個同鄉,由他們給我買了一張飯票,費去了十二元港紙,可是他們却使我大上其當,原來社會局重新進行登記,凡是有買賣行為者一律進行撤消,這使我徒呼負負,祗好又走了出來。承迎賓館的另一位外國人,介紹我來到教會所辦的孤兒院暫住。起初,他們對我還算是客氣,因為是“西人介紹來的”,但到後來知道我是不名一文,而去台灣在短期內又去不成的時候,態度便有所轉變了。經過幾次託人請求,才答允讓我繼續的留住下去,而現在為了要求得食住問題的解決,不得不同他們一起開工。這裏的編制很特別,無論是教員也好,職員也好,每天都是要從事體力的勞動的,像開荒種菜等等,我在此既非職員,又非教員,更非工人,可是每一天也得隨他們幹。同我在一起作的叫雷先生,一個腹無點墨,而又自作聰明,認為了不起的先生,他逢人便說以前當過班長,開過飯館,在銀行裏作過事,某司令的衛兵是他的朋友,某處長的勤務又是他的熟人,……聽了祗有使人暗笑。我們在一處實在是不對勁得很,祗好也同他胡扯。在這裏老實說對那批傢伙我真沒有瞧在眼裏,祗有小學校長及一個嶺大學生梁先生,我才沒有同樣的觀感。有時間的時候,我總是去找梁先生閒談,到底是年青人,談得比較投機。在工作的時候,除非是院長“御駕親征”,同我們一起動手,否則大家都是懶洋洋的鬼混,半天推一車土,做兩分鐘又停三分鐘,效率低得很。本來這種工作態度是不對的,但由於對環境的不滿,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我想假如到了台灣,我一要以全副精力來處理事物,以報答國家領袖。


10.17.(九月初七)星期二 October 17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顧先生要我去九龍給他買一些東西,我想反正停留在這裏悶得很,不如走出去散散心也好,所以便答應了他。在九龍的牛奶冷氣公司,買了十幾磅火腿、牛肉、羊肉,又在一家士多買了幾十廳罐頭;原先是想要他們送的,可是因為路遠,人家不肯送來,所以祗好自己想辦法。從尖沙咀走到佐敦道碼頭,這一段路提着幾十磅的東西,實在費力得很。下午是洗衣服。


健全自己的身心,勇猛前赴國難。

10.18.(九月初八)星期三 October 18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在心煩意亂的當中,寫好了兩封信,一封是寄給家裏去的,為了恐怕引起共匪的注意起見,這封信是由姊姊代轉的。母親的壽誕近了,在吃飯問題都發生嚴重恐慌的我家,想更不會去秤肉了,我想把自己身邊所僅有的二十五塊錢,在下次去香港的時候寄回去。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使年老的雙親從極端艱困的境地中迎出來!更恨自己沒有權能,以解除大陸同胞的痛苦! 
另一封信是寄給蔣主任的,前一封航空信寄出到今天已經有一週了,想他應該已收閱,但願能如願以償。蔣主任的作風一貫就是開明的,我想我的信他一定不會置諸不理。最近的一個多月中,天天都在為着入台的事感到焦急;昨晚夢到入台,醒來回味夢境,猶自欣喜不已,但望在不久的將來,到台灣去的意願,能轉為事實,而不再是僅祗在夢境中追索。傍晚去迎賓館,和那位英國老太太,一同整理花木,她很喜歡我,說我是一個好孩子。那個英國女孩子起初站在旁邊一聲不響,後來我用英語同她交談,她似乎很驚奇,對那位老太太說:“oh He speaking English very well”其實我所懂得的也非常有限,不過是普通的幾句還可以就是了。同她談了約十分鐘,我即告辭退出。


10.19.(九月初九 重陽節)星期四 October 19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這幾天我精神特別的感到不愉快,煩悶與燥急盤據了我整個的心靈,由於心情的關係,連寫日記也無心了,寫出來的字也顯得特別的難看。在這裏我每一分鐘都是感到難過的,生活過得沒有意義,我祗是糊里糊塗的望着日子一天天的消失,每當我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於驚惶中,更深感苦痛。生活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裏,每天都是重複的像套公式似的將時間送走。枯燥,單調,缺乏生氣,我悶得很!我真擔心像這樣下去自己會發神經病。到台灣去的希望是顯得如此的渺茫,在這裏簡直是無用武之地,既然求不到發展,而又却不得不繼續的在此停留下去,唉!我的心好像要炸裂開來了,呵,上帝,救救我。


10.20.(九月初十)星期五 October 20 Friday 天氣 晴 Fine
吃過了午點,即回到室內來寫日記,由於心緒的紛亂不寧,我記得糟得很。看這幾天的日記,也足可見到這一個時期我的心境是如何的惡劣。寫完了一小段,想及過去現在和將來,我心亂得再也不能繼續的寫下去了,套好筆,走到下邊那位英國老太太那裏去。秋陽下,她正手執鐵鍬在整理前面的草地,我邊同她閒談,邊幫助她工作,下午四點鐘在她那裏學了一段英文。她從前在燕京大學任過事,後來又主持北平的崇德中學,國語講得不錯,而教英文尤其講授得詳細,今天在她那裏我學會了(wh與down)的用法,她說往東是wh,往西是說down。吃過晚飯又到她那裏去整理了一會花木。


挽狂瀾於既倒,作中流之砥柱。——錄自《中國之命運》  

10.21.(九月十一)星期六 October 21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日曆上的紙片,一天一天的撕去,漸漸的薄了起來,而我心中的愁霧,却因時間消失的數字增加,相對的日見濃厚。是秋天了!日曆上的文字告訴我,瑟瑟的秋風也如是的告訴我。望着枯萎的蕉叢,我不禁感到高度的悵惘。回憶我出走的時候還是盛夏呢!那時家鄉的禾稻,葉正青青,可是現在在廣東,農夫們已收割第二季的稻子了。早晨起來,凝視海面翻騰的波浪,內心感慨萬千,我又記起在南嶽祝融峯頂,迎風長嘯的情景,昔日雄心壯志,而今安在?我默然。但是我絕不甘願就是這樣的生活下去的,像這樣的生活,對自己的生命簡直是一種浪費。我想:不會就是這樣的下去的,侭管目前的一切,看起來是阻障重重,但是,從開始到成功,其間的過程必然是要經過艱苦的,一帆風順是絕無僅有的事。祗有努力奮鬥,才能創造出輝煌廣闊的事業和前途。日間臥床假寢,心緒紛亂如麻,念及往事,使我猛然躍起,內心情感衝激,我實在不安於目前的處境;然而暫時却顯得毫無辦法,因此無限燥急!像這樣平凡庸俗的生活,真令人深感鬱悶。我渴望戰鬥的生活,我要發揮生命力的光與熱。祗有投入祖國的懷抱,參加反共抗俄的行列,才能使我的心靈,獲得最大的慰藉。


                      努力充實自己,以作報國的動力。

10.22.(九月十二)星期日 October 22 Sunday 天氣 晴 Fine
在吃過了早飯之後,即步行到大埔去,在劉牧師處拿了一本英文的新約全書回來,因為昨天那位英國老太太對我說,找本約翰福音來作材料比較好一些,因為它比較淺易,同時日常應用的語句也比較多一點。她說以過去的經驗,這樣教收效很大。假使在她那裏學上一兩個月,便可以懂得一些了,將來到台灣去也是用得着的。當然,我是認為越領會得多越好,所以我今天便去弄了一本回來。英文在世界上是一種最普遍的語言,用處是很廣的,初到香港的時候,我根本不懂廣東話,就是靠幾句英文,幫助我解決不少的問題。在這裏與外國人接觸的機會很多,我常苦於不能暢所欲言,因此我也就愈感覺要學英文的迫切。來到香港三個多月了,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人來教我,現在總算是運氣好,遇到了這位老太太,她是道地的英國人,自然是發音可靠,尤其難得的,是她能以國語來作詳細的解釋。我可以說她解釋得比我任何時期的教師還要好,不用說,我聽講的時候也是全神貫注,故特別的易於領會。我想在以後一定侭量的利用時間,將英語學好。
回來後看到報紙,說英國印度正力促聯合國容納中共,我真有說不出的憎恨和憤怒!為什麼他們到現在還是如此的糊塗?他們短視得簡直可怕。而古巴所提的四個承認原則,我看中共一個也談不到。關於“有效的控制領土”,現在中共談得上“有效”嗎?即使退一萬步來說,即算是“有效的控制了領土”,但這是非法的暴力促成的,如果要承認,那麼一切以暴力非法組成的政府應該是獲得承認了,當北韓軍佔領全韓絕大部份領土,轉瞬即將席捲整個韓國的時候,聯合國用不着派兵去征討,趕快承認北韓好了,何必興師動眾呢?關於“獲得人民的支持”,中共能說得上是“人民的支持”麽?共匪嘴裏的“人民”是什麼?恐怕英印的外交家們還沒有領會吧。共匪管轄區是絕對沒有自由的,沒有誰敢說“不支持”,例如所謂“簽名保衛和平運動”,“參軍運動”,雖然人民有相反的意見,可是却不得不說“贊成”“自願”。總之,通過一切壓力,沒有誰敢提半點異議。好笑的是印度潘迪夫人說北京的偽組織是一個包括各黨派的“聯合政府”,“人民可以不信仰共產黨”,現在在北平的偽政府,雖然名義上是“聯合”,實際上其他的黨派能有什麼勢權?一切須聽命於共產黨,共匪自己也說“祗有共產黨才能代表人民”。軍隊完全用黨來控制,各級軍政機關都是用黨操縱,而誰反對共產黨的就是“國特”,“反動份子”,人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潘迪夫人說這種話真太天真,也可以說是太愚昧。至於說到“尊重人權”則更無從說起了,像他們這種不切實際的言論,與真相的距離實在太遠,這祗有招致中國人民的憤怒!多少人正在水深火熱中,他們在大陸上痛苦的在盼望着我們政府去解救他們,想不到却有人想將他們陷入永遠悲慘的命運中,這是使人深為憤慨的。


                         你應當向前,永遠向前!   

10.23.(九月十三)星期一 October 23 Monday 天氣 晴 Fine
還差一個星期,十月便宣告完盡了,而我來到這裏也已達三個月的時間。寄給蔣主任的信到現在仍未得到回復,真令人焦燥欲死,每天我總是懷着無限的希望在等待着,等待着入台證件的獲得,當郵箱帶回來的時候,我欣喜的走上去,檢視着內中的信件,可是,一段漫長的時間溜過去了,剩下來的祗是滿腔的空虛,這種空虛真使人好難過呵!每天的早晨,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我總要受到它的襲擊;而整天我帶着高度的悵惘,又挾着那唯一的希望,就是這樣將時間送走。初來到時的興奮和喜悅,現在慢慢的消失了,但是我並不悲觀,我知道需要奮鬥。前途中或許還存有一段艱苦的路程,然而我絕無稍感畏懼,一切盡其在我,至於成敗利鈍現在大可不必計及。目前我已單槍匹馬的踏上人生的征途了!內心不免有點激動。將來事業的成就,也就依靠着今後每一分鐘的努力,對於這個,我當是如何的應予提高警惕?!不能懈怠呵,武裝自己的頭腦,強化本身的意志,英勇無畏的衝上前去,不是成仁便是成功,我們生長在這偉大的時代,不要放鬆,這正是報效國家領袖,建立功勳的機會。抓緊現在,趕快的充實自己,“萬丈高樓從地起”,注意這句話的涵義,好自為之。


我們是三民主義的信徒,我們是中華民族的前鋒,我們是革命的戰士,我們是無名的英雄。

                            堅決澈底把共匪消滅乾淨!

10.24(九月十四)星期二 October 24 Tuesday天氣 晴 Fine
昨天到九龍去替那位英國太太買東西,順便過河到香港,在中國銀行寄了二十二塊錢回去,母親的壽誕近了,以此略表我做兒子的一點心意。錢雖然是很少,然而已是盡了我的所有,而這一點錢,對於在極端艱困中的家庭,說不定是一個很大的幫助。就算祗有十萬塊匪卷吧,他們也可以用來買一石多米了,又可以延長幾日的生命!要知道現在在匪區,即使是一千塊錢也是至不易得的。在我離開家庭的時候,一家老小就在以稀粥菜葉果腹了,共匪將廣大的人羣驅入飢餓的深涯。我離家時父親以鬱緩低沉的聲調說:“你不要惦念我們,人類有人存的本能,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渡過的。”老人的容顏消瘦,鬚髮斑白,我回想起這幕情景,禁不住要哭。殘暴的共匪是不管人家的死活的,逼這逼那,……我內心燃起了旺盛的仇恨之火。多慘!我不忍回想匪區同胞所過的生活。在激動的心情下,我寫了一封信給過去中學的一個老師,他是為人機智而圓滑的投機者,我寫信的主旨是勸告他們歸向祖國,並告訴其我已堅強的立起,信詞是這樣寫的:
漢淇老師:時間和空間把我們相隔得似乎是有這麼的遙遠,但是,一切對於我仍是那樣的熟悉,對於它們,我實在有着說不出的情感。很久便想寫信給你了,因為你是了解我的,而且或許可以說了解得較為澈底。一年多的歲月,自然不能說是太長,然而,却也並不算短,—在遭受到凌辱與迫害的人們看起來。在這段時間裏,值得慶幸的,不是黑暗吞沒了我,而是我突破了黑暗;我沒有倒下去,相反的,我更堅強的站立了起來。以鋼鐵般的意志,火焰似的熱情,我勇往直前,一無所懼。戰鬥!戰鬥!生活就是戰鬥!我看到魔鬼在勇士面前的顫慄。於是,在祝融峯頂,我披髮狂笑了。十二月的雪風,迎面吹來,我脫去衣裳,袒胸屹立,凝視着遼闊的大地,內心無限激動,我想:我是經得起考驗的,因為我是祖國的兒子。
對於夜,我有着濃烈的憎惡與仇恨,祗有可恥的蝙蝠才是安於黑暗的,於是我投入了光明的領域,愉快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氣,將陰暗的黑影丟到後面。“要解放”,是的,正有着無數純良忠厚的老百姓,帶着枷鎖,噙着眼淚,在迫切的盼望解放,匪徒們將他們推入苦痛的深涯,他們現在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我為了人類的同情及道義,毅然的背負起祖國人民神聖的希望,我要去摧毀罪惡的鎖鏈,使水火中的同胞得救,偉大的中華民國永生!
等着吧!我們就要回來了,這並不是恫嚇,而是一定的,必然的。殘暴的共匪,即將領受正義的裁判。漢淇師,聽說你變亂後仍在原校任教,工作努力,這真是至為難得,忘了致賀致哀,殊感不當。所謂致賀者,是先生榮為新貴;而致哀者,先生為人智敏,何以一時糊塗,自甘毀棄?這實在令人感到惋惜。如果可能的話,請你轉告一些“前進”“積極”的師友們,我們能原諒過去,事屬已往,絕不斤斤計較,但不可饒恕的是堅持作誤,沉迷不醒,甘於為虎作倀者。祗要是現在能夠及時覺悟,我們是誠意的歡迎與接納的。多思索,多考慮,週詳的予以對證,真理就存在其間。在這裏我僅代表自由中國的青年,願向一切誤入歧途的人們,發出摯誠的勸告,快立下決心,掉轉頭來大膽的奔向光明,從精神上,從物質上;我們正無限熱烈的等待着你們來歸!因不能逃出而羈留匪區的青年們,應侭可能的組織“自由中國青年聯盟”支部,展開反抗共匪統治的鬥爭,有可靠材料證明其組織的真實性的,我們絕對予以承認,並給以適當的獎勵。如果反動成性,甘願為俄帝共匪的走狗與幫兇,我們將是毫不寬容的採取斷然的處置。何去何從?在此請你們慎重的抉擇。由於鐵幕的高張,你們對外界的事物,視界是如此的狹小,印象極端模糊,現在北韓侵畧者已在正義的大拳下僵臥不起,克里姆林的魔王,同樣的是會要遭到全世界愛好和平自由民主的力量所清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最公道不過的事。匪徒們的宣傳完全是欺騙式的造謠,祗要你們從反面去推斷,就可以獲得正確的結論,運用這個方法,你們不難探首幕外,清晰的得到一個概念。漢淇師,因為我愛你們,不忍見到昔日朝夕共處的師友,懵懂的走向毀滅的道路,所以敬以至誠,寫了這封信。尚望能明辨慎思,認清方向,走應走的路,切勿一誤再誤,這是我所盼望的。明日我即離開此地,臨行匆促,草此不恭,請原諒。最後再說一句:“祖國歡迎你們回來!“     即祝 近好 
                                   自由中國青年聯盟主席  陳心憬 
                                                              10.24.於香港
這封信雖然寫好了,但是還沒有立即將它發出,我顧慮到匪徒們會對我年老的父母加以迫害。信內我想加一句:“明日我將乘汎美航空公司的客機去東京”,虛張聲勢,以收宣傳攻勢之效。


10.25.(九月十五)星期三 October 25 Wednesday 天氣 晴 
昨晚收聽台灣廣播,其中有一個節目是說故事,講共匪中的郭沫若和王叔任,播音員的聲調滑稽突梯,聽了使人大笑,他講得實在妙極了。今日曾到九龍去了一次,是坐的那位英國上尉的自用車,我看着他駕駛,覺得簡單得很,內心頗有躍躍欲試的感覺。車子在海濱大道上疾駛,路面是非常平滑的,兩傍種着成行的常綠樹,藍色的海波蕩漾着,紅的、黃的、綠的小洋房一棟棟矗立在道傍,風景相當的綺麗,充滿了異國的情調。他們用英語在談笑,我因為懂得的有限,沒有說什麼話,祗是注視着沿途的景色。在這裏同外國人接觸的機會很多,我想應加緊學習英文。


推翻共匪殘酷統治。

10.26.(九月十六)星期四  October26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鐘了,可是我仍沒有入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老是睡不着。我不能抑制自己的思緒,它緩緩的伸展開去,我憶及過去許多的事情,又想到現在和將來,內心苦痛已極!我禁不住發出呻吟。最近一年來的轉變,給我的刺激是太大了,今晚又想到在匪區的生活,一幕幕令人悲憤的往事,清晰的被記憶起來。我彷彿又重新被匪徒們所圍攻“鬥爭”,重新見到他們那卑鄙的手段和惡毒的言辭;怒火熾盛的燃起,我咬緊牙齒,翻身坐起,在黑暗中取了鋼筆和拍紙簿,摸索的記下“仇深似海!”的字句。對於那些甘願為虎作倀的傢伙,我是不能予以寬恕的,共匪,總有一天讓你們領畧我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越想心境越混亂,穿好鞋子起來,到外面去站了一會,對海馬鞍山礦場的電燈輝煌,海面漁火點點,一切顯得那樣的冷靜,但是我的情感却是沸騰的。對共匪我有着極端濃烈的憎恨,我想投到自由中國的懷抱,直接獻身於反共抗俄的工作,可是目前這種希望却難以獲得實現,寄身異地,飽受人家的輕視。現在我作着一些毫無意義的事,用以支持生活,茫然的度着時間,像這樣我心裏實在是有所不甘!因為我還有我的理想與抱負,我要創造自己偉大光明的前途與事業。對於香港我沒有什麼留戀,侭管良衣美食,汽車洋房是夠誘人的,可是我不願過那庸俗的生活,我要過着心靈上是充實的日子。
初秋的涼風,從海面吹送過來,頗使人感到寒意,再加上幾滴細雨,我不能在室外久站了,帶着像波濤一樣在衝盪跳躍的心情回來就寢。對於共匪的敵愾,我不下於五年前對日本軍閥的那樣深遠,由於親身的体驗,我感到共匪比日寇還可惡,因為共匪同是中國人,却對自己的同胞如此兇殘暴虐。這批中華民族的不肖子孫,是應該予以肅清的,我們要發揚中華民族的光榮,繼承一貫的傳統,將叛徒們掃除淨盡,來建設一個民主自由富強的新中國。


10.27.(九月十七)星期五 October 27 Friday 天氣 晴Fine
今天是母親的壽辰,我謹以至誠,遙祝她老人家身體康健,早日脫離共匪暴虐的統治,這也就是說祝禱國軍早日反攻勝利,使我們能夠骨肉團聚。我更勉勵自己努力創造事業,以慰親望。去年母親的壽誕我不能夠回去,今年相隔得更遠了!我已來到飄揚着異國旗幟的香港,遙望北方的雲天,內心不勝感悵。母親,我一定是會回來的,請你不要惦記着我,因為我業已懂得怎樣的去進行戰鬥;為了國,為了家,我絕對英勇堅決的衝上前去。我回來拜見你老人家的時候,也正就是共匪肅清的時候,在凱歌聲中,你老看到兒子的歸來,一定是特別興奮的吧!母親,你等着,我們就要回來了。


向共產黨匪徒們作堅決的鬥爭! 

10.28.(九月十八)星期六  October 28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顧先生來的時候,給我買了幾份晚報和一份《新聞天地》。後者的帶來,使我非常的高興,因為這兒雖然是一個學校,但是並沒有設立圖書館,同時也沒有任何的書籍雜誌,每天除了可以看到兩種新聞紙以外,精神食糧特別的缺乏,我是一個最喜歡看書的人,現在沒有書籍可供閱讀,特別的感到苦悶。顧先生已經送給我十幾本雜誌了,都是《新聞天地》。它是一份良好的讀物,其觀點立場是極正確的,我很喜歡它,可是以經濟的原因,自己却不能按期的購閱,這是一件相當令人惋惜的事!現在顧先生能夠給我買來這種書,我的確很感謝他。他是一個沒有國籍的人,有時似乎很感到憂鬱似的,我倒是相當同情他的。接過了書,我便立即的回來將它打開來看,這期的主要內容有:《富士山喜色》,《馬歇尔向誰作戰》,《風雲緊急的越局》,《黃杰兵團沉默待變》,《讀者來函斥責寿勉成》,《洪澤湖兩棲反共》等,封面是國軍的克難運動。
今日曾到難民營去了一次,但我所要找的幾個人他們都不在家,這使得我失望得很。回來却接到同鄉彭先生的信,內容為政府已派人來港,負責難民的入台事宜,警官學校的同志們,獲得優先遣送的權利;又說同鄉會發的拾塊錢他已代領,並已用完。其實我對於金錢這一方面看得至為平淡,給不給我都無所謂,祗不過我現在的經濟情形也極為困窘,你自己既同樣可領得一份,何以又將人家的挪用?何況事先他業已用去我數十元,這使得我頗感不愉快。不過既已成為事實,說亦無益,隨其所以算了。以後再詳細的觀察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如果不是忠厚誠信的人,少與來往,免得上當,社會上浮滑的人多得很,自己以後切須注意。對於入台的消息,這次雖然是傳說頗盛,但是我還是要等到自己搭上了去台灣的船的那一天,才正式的相信。過去我已經被傳說騙過好幾次了,他們說頂多一個月可以入台,結果我對人家說,由於時間的證實是不可靠的,使我大為狼狽。現在他們又如是說,但望其早成為事實。


10.29.(九月十九)星期日 October 29 Sunday 天氣 晴 Fine
星期日到了,按照一般的情形來說,這一天正好出去郊遊,可是我既沒有小汽車,又沒有足夠的金錢,當然不能夠附隨風雅。整上午呆在室裏,煩悶得很,旋開收音機來聽,自由中國之聲的歌曲,音調模糊得很,但是我仍等下去,想聽紀錄新聞,然而這時電流却斷了,這真是傷腦筋!吃點心的時間到了,因為這裏的人大部份都已外出,吃的人少得寥若晨星,坐在那張大長枱子旁邊,稀稀落落的祗有三兩個人。而那大鍋白糖海帶綠豆沙,祗吃去一點點。這次的綠豆沙煮得不好,海帶多過綠豆,而且切的海帶太大塊了,又沒有洗得乾淨,所以大家都祗吃少許便離開了。吃過了點心之後,即到公路上去散步,這裏的郊外公路平整得像是市區一樣,瀝青壓得既光又平;在國內要找出這樣的公路是很難的。路的兩傍都是黑壓壓的叢木,香港政府的法律,使得沒有一個人敢砍折路邊的樹木,那樣綠,那樣厚,有點像電影上看到的非洲森林,不過地域沒有那樣遼闊就是。說也奇怪,在沿海的一些小山上,都是沒有大樹的,祗長着一些茅草和一些矮小的樹木,這不知是什麼原故?不知不覺,已經走了三英哩之遠,折回來是搭的英軍的吉普車,風馳電掣,一下就到了。
沿途郊遊的小車子特別多,福特牌、林肯牌、別克牌、底梭陀、順風、司蒂蓓克、道奇、標域、赫遜、……各式各樣,五顏六色,令人目為之眩。從表面上來看,香港的確是一個天堂,衣食住行都特別的豪華,可是,在這個浮華的城市中,正不知包藏着多少的罪惡?!每天偷盜搶騙的新聞不止一起,又是誰被搶去幾十萬元了,又是什麼公司被騙去幾百萬元了,……這種故事實在給人帶來了厭惡之感。有錢的人在這裏是好的,不過他們也在過着提心吊膽的生活。這裏警察的權力很大,待遇也好,由於流落在港的人特別多,所以連招考警察的水準也提得相當高。廣東人叫警察為“差人”,穿着發亮的皮鞋,燙得光平的卡嘰服,佩帶着手槍,神氣得很!可是從實際的質地上來看,作殖民地政府的爪牙,又有何神氣?香港是我們中國的,我們將來一定要把它拿回!最近英國政府對中國表現得非常不友善,想把中國共產黨拉進聯合國來。人家說“大英帝國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想起它因利背義的情形,內心無限氣憤!有一天,我們是要給點臉色給他看的,第一就是要把港九收回,這是我們中國的地方,不能讓他們在這裏耀武揚威。


10.30.(九月二十)星期一 October 30 Monday 天氣 晴 Fine
心裏慌亂得!我不知道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這一個令人不愉快的地方?尤其是擔心難民營內所進行的手續,是否都已妥當,我發覺自己所委辦的那個人,似乎並不十分可靠;在我自己經濟都極端窘迫的時候,他還混去我一些錢,這的確是令人殊感不懌,以後對他當不可信任。
又想起家,想起雙親及姊姊和妹妹,信又不敢通,不知他們的近況如何?心裏真是難過得很!我在此謹以至誠,祝福他們現在好。
晚上去迎賓館,幫他們算了一會數,顧先生告訴我說,將來我回去的時候,他也可以回去了;他還想回雲南去,因為在那裏他還有房屋和產業。原先我以為他是一個牧師,原來不是,他今天告訴我說是雲南麗江中國工業協會的主任,在當地還很有名聲的。他說他來到香港也並不久,目前在聖公會的迎賓館作事。他拿起鋼筆,在我聖經前面的空紙上,畫花似的寫下“雲南麗江顧彼得”幾個字,他的中國話說得並不好,不過可以勉強聽懂他的意思就是,我希望以後能夠同他通信。廣東這個地方是屬於亞熱帶,聽說冬天不會下雪的,現在我們穿件襯衣並不算是太少,根本還不感覺得涼;但是在故鄉便不同了,至少是已穿上夾衣,陰雨之日,是應該穿絨綫衫的。晚上洗澡的時候我感到有點冷,因為水的來源是深山中的泉流,特別清涼;他們的浴室沒有暖水的設置,所以把開關一旋,冰冷的水即自蓬斗上噴射而出,頗使人一時禁受不住。不過我並沒有想洗熱水的意思,我想鍛鍊自己的身體,咬住牙支持下去。


國家至上。民族至上。
 
10.31.(九月二十一)星期二 October 31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深秋的早晨,在這亞熱帶的香港,仍是顯得那樣的清涼,晨風掠過開始枯黃的蕉叢,帶來了絲絲的冷意。我坐在路傍一棵大樹下的長椅上,朗聲的讀着英文,除了小汽車來往的聲音外,樹林間還傳出吱吱喳喳的鳥叫,海面的漁輪突突的駛回了港灣。海更顯得藍了,有點近於黑色。我在等待着送麵包車的到來,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我將那篇英文故事讀了兩遍,三遍,……但是送麵包的車子仍然沒有來。時間慢慢的過去了,我等得有點無聊,於是合上書本,站了起來,眺望着遼闊的海面,東方燦爛的霞彩已經呈現了。我偶尔一回頭,看到二十步以外,有一個外國小姑娘坐在石頭上,正在對着我張望,我不以為意的又將目光轉移到另一邊;但是等我第二次看她的時候,她仍是看着我,眼光一接觸,表現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我走上前去問她:“妳也是在等麵包嗎?”“不,我是要到學校去。”“那麼你是搭巴士還是的士呢?”“我是等第六十營的軍車,他們送我進學校。”就是這樣我們展開了話題,從她的談話中,知道她是一個英國女孩子,到香港已經有兩年了,父親是英軍的少校,現在她已經是進初中了,住在迎賓館,每天早晨到九龍去上學,下午又回來。一點鐘之後,接她的車子仍沒有來,她開始感到焦急了,我給她招呼了一輛英軍吉普,但是她又不願上去,因為恐怕等一下送她的車子來了見不到人。麵包車仍沒有來,我祗得仍等下去,她打開提包,遞給我一個精緻的像片本,裏面貼滿了照片。她在旁邊指給我看:“這是我的父親”,“這是我在德國照的相”,“這是在英國”,……“妳到的地方真不少!”她絮絮的告訴我曾到過巴基斯坦、印度、亞丁,……我真希望有一天也能到這些地方。她問我到過英國和美國沒有?我搖搖頭。這小姑娘活潑得很,自動的告訴我她的名字叫曼芝玲.牛頓,有十二歲了,她的姊姊是十四歲,又問我多大年紀?瞇着那對綠眼睛看着我,淘氣得很的樣子。八點鐘了,我回去吃了飯,再來的時候她還是在那裏,頻頻的問我是什麼時候了?“我們學校是九點鐘上課,我想要是車子還不來便回去算了,你覺得這個意見好不好?”“呵,我不覺得缺席是好的,為什麼不搭旁的車呢?”她笑了笑又同我談到別的問題上去了。一個廣東鄉人走過,她指着說“veryhoor”,我心裏突然有點不愉快起來,為什麼當着一個中國人的面輕視一個中國人呢?我告訴她說這是一個誠樸的農夫,“在我們英國一個農夫是穿得很漂亮的”,我更加覺得不舒服,祗是“唔”的應了一聲。其實衣服穿锝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呢?祗要他的靈魂是美的。她隨後又問了一些人的年齡,並說“你十九歲按我們的習慣是說十八歲,我姊姊差不多有你這樣的高”。我覺得這小孩子真是令人既惱復愛,她的大方天真頗招致人好感,但對於中國人顯得輕視,遂使我又感到惱恨了。麵包車來了,我接過麵包便走了回來。

1950.11.1.(九月二十二)星期三 November 1 Wednesday 天氣 晴陰 上午陣雨
氣候是已經開始轉變了,早晨起來穿一件汗衫的時候似乎已經過去,而必須加上一件衣才可以避免冷的威脅,我過冬的衣服現在都未準備好,想起來也不無着急。我幾次想向他們要,因為儲藏室裏有很多的救濟品,可是我總覺得難以啟齒,我打算硬支持下去,到了台灣再說,不過現在我還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入台呢?看到報上說,政府已經派了人來香港,大概入台之期也不再遙遠了。
梁先生勸我到香港找份職業,這純粹是基於物質的享受觀點來說的。香港是一個殖民地,我為什麼要直接或間接的為外國人服務?我們自己的國家正在艱危的時候,有什麼理由不去前赴國難?而祗圖個人的享受。他說以我所負的雄心壯志,不一定要到台灣才能得到發展,在香港也同樣可以的,並且台灣現在的情況恐怕並不會像你理想中的那樣好。我覺得自己對政府領袖的信仰是極端堅定的,在風雨飄搖之中,始終貢獻以最大的熱誠,何況現在在台灣已獲得新生,大家都發奮圖強。他說他有一個朋友是在台灣的美國新聞處作事,最近到香港來說台灣有了許多的改進,不過有些地方還是舊習未除,官僚習氣仍然存在。我說這是免不掉的,祗要是在改進就好了,在這麼多的官員之中,不能說沒有一個是貪污的,但祗要是整個的風氣已經扭轉過來,些許小疵是不足為傷的。我無論如何要到台灣去,我準備迎接任何的艱苦,這是光榮的,為了國家民族。我說將來到台灣之後,再報導當地的情形給他,並希望他也能夠投入祖國的懷抱,投入戰鬥的行列。他寫了他的通訊處給我:“香港九龍聯合道十號二樓”,他是一個和易可親的青年,來到這裏還是以同他說話的時間最多,他希望將來能在商業方面謀發展,因為他幾個哥哥都是在香港商界做事的。
晚上收聽台灣廣播電台的廣播,說中共已有兩師正式參加韓戰,美俄空軍發生激烈空戰,看樣子,暴風雨就要到來了。我真希望世界大戰快點爆發,把匪徒們早點毀滅。


11.2.(九月二十三)星期四 November 2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聽說這個學校在開會的時候,決定派我率領孩子們參加十一月三十號的運動會。全香港孤兒院的學生,表演各項節目,有生產的展覽等項,我負責的是教他們打籃球足球;這真使我大為惶急,因為像參加競賽,我根本是門外漢,尤其是沒有專門的知識,教我如何能出席?假如教我作裁判,連規則我都不熟悉,而要參加運動會,至少現在是要予以練習了,可是這兒籃球沒有,足球有一個是壞的,跳高跳遠則連沙池也沒有一個,我想將來前往必敗無疑。
今天專道至難民營,探詢至台灣的事到底轉變如何?身上的錢連交通費也不夠,後來至顧先生處,他給我十元,方才解決這大問題。至難民營找到同鄉彭憲鄉兄,他將代領的錢已用完,當然使我大為不快,後來聽得旁的同鄉說及其人,認為浮滑而不可靠,專敲人家的竹槓,以後當加注意,好在這種機會以後是不會再給他獲得的。本來金錢我是看得極其平常的,但我現在正是非常困窘的時候,拆我的爛污實在不應該。不過事屬已往,我也不願多加囉嗦,祗不過是對一個人獲得一種印象而已。在孤兒院裏有一位張先生在今天舉行婚禮,我因未送禮,不好意思吃他的酒席,故借故走了出來,想不到來難民營,竟碰到另一位同鄉的生日,他們正買了肉魚麵等物在祝賀,我也叨擾了。在難民營裏的情形真是可憐,生活簡單,談不到吃什麼,買幾塊錢的菜,十幾個人圍吃,其欣然之狀,頗令人引起無限感慨。
渡過海來又再渡過海去,這樣便到達了九龍,本來難民營的所在也是在九龍這一邊,但因為高山峻嶺,交通阻塞,所以必須假道香港來往。在香港時曾至Mr.Curz處,他驚奇的說我好健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我的。是的,我的健康情形已比兩三個月以前大有增進了。他說我一定是獲得良好的食物,是的,那裏的伙食很可以,至少比在共匪區及難民營強,營養夠,自然是身體好。在過渡的小輪上,海風襲來,頗感寒冷。在佐敦道碼頭踏上十五號巴士,又買了一份中央日報,等了很久,車才開動,抵住所時已有八點半了。

肅清共匪

11.3.(九月二十四)星期五 November 3 Friday 天氣 晴 Fine
想不到會來到一個這樣的地方,同時也想不到能夠逗留得這樣久,一切的演變都是自己所意想不到的。當我想起目前的處境的時候,我心裏即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是悲傷?沉痛?還是驚懼?惶急?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總覺得非常的難過就是。我實在不願意時間就是這樣的溜走,可是在現在却沒有任何的機緣,能使我的生活過得充實而有意義,日復一日,在茫然中,在喟嘆中,我已在香港度過三個多月了。我不能想起這些,因為我每一想起的時候內心便是感覺得極度的痛楚!難道我讓理想與抱負就祗存在於想像中嗎?我曾作過壯闊的豪語,然而,如今客觀的形勢却深深的絆住了我,在香港,我感到是無有作為的,第一是香港禁止政治活動,而更主要的却不是這個,而是沒有經濟的支援。《自由中國青年聯盟》我惟恐它祗成為曇花一現,故其心情特別的鬱急,我是不願虎頭蛇尾的。老實說我是不安於當前的處境的,有人說你在這裏吃得好,住得舒服,外國朋友又供給你的零用,難道還不好嗎?哼,我認為人絕不是就是為了這個而生存於世,他們是為了這個我可不是,我要創造一個真善美的至純世界。或許他們認為我是狂妄,但我却寧願背負着這一個理想向前奮勇前進,總比那些自甘墮沒,踽踽前進的要好得多,祗要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則事總可達到幾分,即使不成也無所遺憾。
這裏又來了一個姓梁的先生,他的原籍是廣東,但在北平住過相當久,所以國語說得很不錯,當然廣東話更不用說。他是清華大學農學院的肄業生,想不到來這裏也拿起鋤頭來作工。原先這兒有一個孤兒是負責種植木瓜的,現在他走了,於是這位大學生便來接替他的職務。在香港就是這樣,不知有多少大學教授流落在此,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維持生活。“百無一用是書生”,在這裏知識份子大廉價!而香港的學生每月却要繳納幾十元,甚至幾百元的費用去讀書,他們將來能否收回成本呢?這殊成疑問。不過我想這種現象是畸形的與暫時性的。


11.4.(九月二十五)星期六 November 4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沒有一天我的心境是寧靜的,又回復到處身於匪穴時的那種心情了,煩燥、不安、焦急、憤怒、悲傷,……揉合成一個整體,盤據在我的心靈。原先想到祗要一來香港,就可以投入祖國的懷抱,可是事實上却是有如此多的週折,天天在說着去台灣,但時間一晃就是好幾個月了,我仍是無可奈何的呆在香港。香港,這個地方我非常的不喜歡它,因為我對它的主子有着濃烈的憎惡,它對自由中國一串不友好的行動,使我完全除去對它的好感;而我的好感又僅是如此的輕微,祗不過是因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它曾是與我們並肩作戰的盟友,曾幫我們訓練過海軍。其實在那個時候它就遺留了很壞的印象給我們,像滇緬路的封鎖,對香港華人的歧視等。最近年來更加的對我們國家不起了,首先承認共匪的偽政權,在聯合國大會上的為中共支持,這實在給予我們每一個愛國人民以無限的憤怒,我們中國人將永遠記住這一串因利背義的事實!在香港我看到他們的橫行,對中國人的輕視,其實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上次的大戰,已顯出你銀樣蠟槍頭的真面目來了,馬來亞投降,香港投降,……大英帝國的臉都丟盡了,還要什麼可以神氣的?世界上我所最瞧不起的國家,它就是其中之一。現在我祗想早一天離開這個地方,以免見到那副自高自大的骯髒嘴臉。我要獻身於自己的祖國,使它健壯強大,叫那些卑鄙的傢伙,如尼赫魯之流,在我們的盛威下戰慄,將我們今日所受的羞辱擲還給他們。
看到今天的報紙,共匪已經正式的參加韓國的戰事了,新義州本來是旦夕可下,有幾處聯合國軍已進抵中韓邊境,但由於朱毛匪幫的突然參戰,聯軍的進展大受影響。初步的接觸於聯軍是不利的,美軍兩營被圍,總部已放棄援救,南韓軍受重創及潰退。表面上看起來,匪徒們的勢焰好像是很囂張,但是他已經是緊隨着一個絕大的危機,它正走向毀滅之路。聯軍現在由攻勢而改取守勢,但在不久的將來,它將以雷霆萬鈞之力猛向前壓,正如釜山橋頭堡所展開的戰鬥一樣。戰事在現在還儘祗是一個開端,暴風雨就要來了!“共匪是一定會消滅的”,我有着這樣的信念。


11.5.(九月二十六)星期日 November 5 Sundday 天氣 晴 Fine
自告奮勇的替他們去掘沙池,這是跳高跳遠所必須有的設置,費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流了滿身的大汗,方才掘成一個長方形的池子,可是接着而來的問題是需要填進沙子了,然而在這個地方却沒有沙。聽院長說過幾天要用汽車從十里外的海灘運沙回來,是作造屋用的,到那時,我想關於沒有沙的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了。在這裏,我對於什麼事都不感到興趣,祗不過是因被動而為之而已。吃人家的飯,不能說是不作一點事,這兒的負責人都是在從事各項勞動,當然不能袖手傍觀。由於是出於被動的原故,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看着時間一天天的消逝,我內心有着難以言明的痛楚!我實在不願意讓寶貴的時間如此的浪費,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滿塞在心中的祗是無限的難過的感覺。對於共匪,我的仇恨有海樣的深,每當我想起以往,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心在砰然的跳動,恨不能立即率軍進擊,以雪國家個人之恨。但回顧當前的處境,困居在香港,一籌莫展,於是悲痛與哀愁交織,激動難抑,我真擔心像這樣下去,將會得到神經病。光陰是不能挽留的,一天,兩天,……就是這樣連續的過去了!然而我的成就在哪裏?所留下來的祗是滿懷的空虛和悵惘,我陷入了苦痛的泥淖裏。最怕的是到了鬢髮皆霜的暮年,回首一生,建樹毫無,那時心中的痛楚將無法忍受,這是最沉重的打擊!目前我已經是不勝感慨了,雖然年紀還很輕,但想及幾年來的演變由為當地風雲人物而至遭受挫折,由組織反共團體至出走流亡,心中的感覺真是極其混雜。我的事業心是特強的,為了它故所以我能勇猛奮發的一往直前,雖受挫折也不頹喪,因為我相信沒有一個成功者不是經過艱苦奮鬥的階段的。
來到香港,由於狂熱的感情鞭策,我不由己的寫了很多信給領袖和一些軍政長官,想不到這些出於至誠的信,全都像沙粒的掉進海洋,所起的效果是顯得那麼的虛弱。以前我曾說過:祗要是打共產黨的軍隊,我都樂於參加。聯合國的軍隊在韓征討共黨,我曾一度至美韓領事館去請纓,可是都未獲到結果,而去台灣的消息又祗是“但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原先滿以為等一個月就可以入台的,但等了四倍於一個月了,還是停留在這個地方,這真是傷透了腦筋!


11.6.(九月二十七)星期一 November 6 Monday 天氣 晴 fine
在蕉林裏工作,無意中發見有一顆黃色的東西,在遠遠的叢蕉中擺動,跑上前去一看,哈!好傢伙,竟是一串熟黃了的香蕉。這機會當然不能放過,一個一個的將它扯下來,飽啖一頓。本來香蕉在樹上成熟的機會是非常少的,他們都是當它還青生的時候,祗要是已經長得飽滿,就整枝的割下來,再將它收藏,經過一個時間,等黃軟之後方才取食。今天我所見到的,竟是在枝頭上就已經變黃了,想是地處偏僻,為大家所沒有注意的原故。那幾個外國小孩子常常跑到這下面來,想就是為了尋覓熟了的香蕉。在廣東,由於氣候的關係,有許多植物的成長,看起來像是不合理似的,譬如屋側的一棵桃樹,現在正大開其粉紅色的花,看來似乎春天已經到了。其實在我的故鄉湖南,即使是春天也沒有這樣的溫暖,這裏除了早晨和晚上比較冷一點以外,在正午的時間可以穿一件汗衫和一條短褲。不過到底是深秋了,有時也不免使人感到陣陣的寒意,例如要在晚上冲涼,已不再是一會適意的事情了,水冷得使人戰慄,除非是在白天冲涼,否則寒意是頗濃的。據說這兒過冬天也用不着許多的服裝,祗要一件衛生衣或毛繩衣就已夠了,但是我除了一件帶來的繩背心以外,其餘的一無所有,我真擔心以後寒冷日子的到來。昨晚睡覺時已感寒意的進襲,夜涼如水,而我所帶來的又是一條那麼小的薄被,過着流浪的生活,像這種情形是免不了的。


11.7.(九月二十八)星期二 November 7 Tuerday 天氣 晴 Fine 
院長答應給我幾件衣服和一條毯子,吩咐管衣服的梁姑娘給我,於是她一反以往的那種冷淡,似乎很熱絡的幫我尋找,因為她是要拍院長的馬屁呀,並不是真的對我客氣呢。我心裏很明白,所以祗泛泛的敷衍着同她談幾句。梁先生也幫我來找,他是出於真誠的,聽說他事先就曾說過:“陳先生沒有衣服,想可以給他的罷”。他預先就給我揀好了幾件,對這我確是很感激。天氣冷了,從匪區逃出來的時候本來就沒有帶多少衣服,何況在中途又遭受到損失呢。原本不想啟口向他們要,但是其他的先生都已分得一份,同時天氣一天一天的轉寒,不得不難以為情的去問院長,幸而他很快的就應允了,如果他不答應,那真太使人感到不好意思了。這些衣服都是美國的慈善機關捐來的,大部份都不合身,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我勉強的挑選了幾件,但還沒有選到外面穿的衣服。我所感到滿意的,是一件海虎絨的大衣,雖然舊一點,買起來恐怕也得上好幾十塊錢,如果是新的,恐怕當在兩百元以上;還有一件純絨的睡衣,可惜腰帶不知掉到什麼地方去了。其他的我都不大中意,不過總比沒有要好,我想以後當不再感受到寒冷的威脅了。


白是黑,大是小,說遠是近,指低為高;黑暗是光明,月亮是太陽;專政是民主,奴役是解放。                                            ——這就是共區的寫照——

11.8.(九月二十九)星期三 November 8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家裏沒有信來,不知情形到底是怎麼樣了?據理想一定是不會好的。不知會不會因我的出走,而給家裏招來了麻煩?兇暴的匪徒們對“地主階級”是採取殘酷的鎮壓,我相信目前家中的情況祗有比以前更壞。快點反攻大陸呵!同胞們在共匪的魔掌下實在是活不下去了,他們今天所受到的痛苦,祗有從匪區逃出來的人才知道是如此的深,他們企望解救的心是這樣的迫切!所以願政府反攻越快越好,然而我們的政府暫時却祗能眼睜睜的看着同胞受罪,國際的形勢限制了政府的行動,一切都有待於一個巨大的轉變。看到最近韓國戰事,表示世界大戰業已是揭開序幕了,中共正式與美軍交戰,聯合國軍初步受損後退,現在雙方都在調兵遣將,準備展開第二合的戰鬥。麥帥的特別報告已提交聯合國,要求將戰事帶至敵人的後方,這就是說請求轟炸東北。我想中國人民是並不願意打仗的,但是共匪們却要強使他們去當砲灰,將來打起來的時候,必定是中國人死得最多,而中國受損的程度最深,殘暴不仁的共匪,不顧國家民族的興衰存亡,甘願為史太林的走狗,可惱可恨!打吧,快一點,大陸上的同胞正非常的盼望政府的早日反攻歸來。打吧!快一點,我也是這樣的祈求着。


11.9.(九月三十)星期四 November 9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看到今天的報紙,美機昨日猛炸新義州,出動飛機六百多架,投下炸彈八萬五千顆,計六百四十噸,全城破壞地區佔百分之九十。新義州是北韓臨時的首府,又是中共參戰後,兵員糧食集結的中心,這一次炸擊,對彈丸之城的新義州,可說是已將屆飽和的程度了。每顆炸彈僅炸斃一人計,則也可以炸斃八萬五千人,我想實際死傷的人數恐尚不止此數。又發現七百輛之車隊向南移動,美機當即起飛炸擊,使其受重大之損傷。現在的戰爭是以物質壓倒物質,中共能有如此多的物質敢於與美國週旋麽?不過是想自尋滅亡而已!據我的觀察,雖然現在雙方都在大叫要和平,實際上戰爭是無可避免的,今年不打明年一年會打。又看到美國向蘇聯討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所欠的債,蘇聯負債達七百億美元,現在這個陰險狡猾的北方熊,自己窮得要死,又要加緊備戰,我想它一定是會厚着臉皮賴着不還的,這可恥的傢伙,非給他一個沉重的打擊不可。


11.10.(十月初一)星期五 November 10 Friday 天氣 晴 Fine 
今天的報紙,所載韓國的戰事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但美機出擊的次數是增至一千架次,突破韓戰的最高紀錄,像這樣的集中轟炸彈丸之地的舉動,據說在戰史上還是少見的。報上說經過美軍的炸射,共軍損失重大。當然,這是一定的,人力與物質上的損失,對共匪方面將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至於在聯合國方面,幾千噸的炸彈根本是毫無所謂的一回事。你用人海戰術,我可以用火海來填滅。現在共匪宣傳說是工人農民學生志願參加援韓的戰爭,這完全是鬼話,自欺欺人!我在匪區逃出來,對匪徒們所謂“簽名運動”,“志願書”的經過,已看得清清楚楚,這套鬼把戲根本是在一種欺壓之下進行的。我想祗要是聯合國軍挺進中國大陸,一定會有許多起義的事實出現。現在的共匪宣傳,我看了祗有更增深我的仇恨,雖然它說得是如此的巧妙。
香港的新聞界,可痛心的是有些還不明瞭共匪的真實情形,像星島報,常常散佈一些宣傳共匪政績的文章,其實共匪對該報的主辦人胡文虎,並沒有些許的好感,常常罵他。同時,從本質上來看,共匪也不會容胡文虎之流的資產階級的,胡文虎又何必空存幻想?以為討好共匪,將來就不會清算它,這簡直是癡人說夢!不過我想將來發生世界大戰的時候,香港或許會遭到突襲,而且或許還會一度失陷,到那時,那些想投靠的人以及舉棋不定的人,就可以親身領受到共匪統治的滋味了。今天我同那個新來的梁先生談上了好半天,是談的共匪鐵幕下的大陸情形,我真憤恨不已,每一回想到在匪區的生活,我就感到無限的激奮!對共匪的深仇大恨,我是誓必報復的。暫時它們正備極囂張,然而滅亡之期已在不遠了,讓它們今日得意忘形的大肆咆哮吧,正義的鐵拳馬上就要落下了!
晚上我教孩子們唱反共歌曲,是自己的詞句。如《起來吧!青年》的詞句如下: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飄飄放呀放光明,努力建設自由中國,我們青年打先鋒。兄弟們,姊妹們,大家團結一條心,反共抗俄為人民,總統領導有辦法,他是民族大救星。……”,《自由中國青年行進曲》:“我們是中國的青年,站在反共的最前綫,面對着遼闊的海洋,背負着祖國民族的希望。我們的意志像鋼鐵,我們的熱情似火焰,為了建設民主自由的新中國,我們團結一致勇敢挺向前。……”此外我還教給他們唱三民主義青年團團歌,童子軍軍歌等。他們很容易就都學會了,自然我內心是非常的喜悅的。我要培育他們反共抗俄的意志,為祖國的自由獨立而奮鬥!這裏的孩子常常好玩的唱出一些共匪的歌曲來,像《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等,我立即予以糾正。由於這兒學校並沒有音樂課的原故,小孩子非常的想學歌,我抓住這種心理,立即教他們學唱;我想經過一個時間之後,一定沒有紅色歌曲的出現,因為在這幾天小孩子就已流傳的唱我所教給他們的歌曲了。
晚上收聽《自由中國之聲》,沒有什麼新的歌,都是一些很老的,應該在現在播送一些有力量的歌聲了,我是這樣想着。日本的軍歌是相當的雄壯的,我很愛唱一些充滿朝氣的歌曲,它代表雄壯和力量。


11.11.(十月初二)星期六 Nevember 11 Saturday 天氣 陰晴
最近我們吃的比以前稍微好了一些,每餐必有肉魚雞蛋等,並且還有剩下來的,有時在吃過飯後,還可以獲得一些水果之類的食品。正午吃點心,他們廣東人叫“食晏早”,一般的都是吃甜食,對此我倒是相當的愛好的;我非常的喜歡吃甜的,至於那些鹹的,我是可有可無,吃半碗就走了。在此地的點心確是很精美的,至於菜則我暫時還不敢批評,因為目前我所吃到的,並不是廣東家庭或餐室的出品;幾個小孩子煮成的,其風味自然不能代表廣東,不過是祗能劃出一個粗淡的輪廓而已。他們都愛吃糖,不但肉魚裏面可以加進大量的白糖,就是青菜裏面也放糖,甜絲絲的,初吃的時候真感到不對勁。在我這個湖南人說起來,是喜歡口味重的,就是鹹一點,油一點,最好還是辣。不過這辣是湖南人的特嗜,外省人也許領教的不多,來到這裏我炒過幾次辣椒,每次一小碟,其實我還不能夠說是吃辣椒的人,每次吃一點點就夠了,至於在我的故鄉,很多人都是可以每餐尽一大菜碗而後止的。外省人看到那滿頭大汗,嘴巴辣得通紅,連噓不絕的狼狽情形,也許會感到奇怪,這有什麼好吃的?何必自尋苦受?而殊不知這個吃辣椒的人,雖是辣得汗淚雙流,但這時他正是称心快意之時呢。我自己也不懂,辣椒刺激性如此之強,為什麼偏偏喜歡它?記得在家裏,菜都是放辣椒的,甚至青菜裏也放,我想這大概是從小就吃辣椒,而養成習慣了的原故。我們吃馬來亞食品,發現竟有紅辣椒數段在菜碟中,為之大喜,而對於吃咖喱,我却是敬謝不敏,那股既苦又辣的味道,實在是不好吃,這大概是沒有養成這種習慣。像印度人及南洋羣島的人,都是愛吃咖哩的。廣東的小吃很多,有一種叫魚生粥,我始終不敢領教,聽說是用生魚片放到粥裏面泡着吃的,我想起那股腥味,始終提不起勇氣來,還有所謂尤魚花生粥,他們吃得津津有味,而我則至為不納,像肉粥則比較好一點,但我還是偏愛於甜粥,如紅豆沙之類,我必尽三碗。

今天警察送來了一卡車的菜蔬,這是沒有牌照的小販被警察沒收其貨品,而警察局送到這裏來的,小孩子高興起來,大叫大嚷的,他們跑來跑去的搬這些運來的東西,因為他們可以得到一頓精美的點心和丰盛的菜餚了。他們叫我做“肥仔”,本來嘛,我比幾個同住的先生身體似乎顯得要健壯些,他們都是“小巧玲瓏”的,不像我這樣的粗大。的確,我相信自己的體重一定是在120磅以上,有人也叫我做“日本仔”,尤其是當我戴上那頂軍便帽的時候,更顯得相像。原先我以為“仔”是一個惡意的稱呼,它與“崽”同音,後來才知道這是他們廣東人習用的一種名詞,如“靚仔”“瘦仔”之類。“靚”讀“亮”,即漂亮之意。原先有許多的廣東字我都看不懂,現在能夠看得懂一部份了,不過有些還是不了解呢。


11.12.(十二月初三)星期日 November 12 Sunday 天氣 陰
星期天來了,這一天是休息日,照理說,心情應該是輕鬆愉快的;可是不然,我的心情却是特別的沉重,而且煩悶得慌。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才好?我一下子跑到小孩子住的地方,默然無語的坐了一會,又急急的走出來。想睡,可是躺下又睡不着,想起過去,想起現在,想起那茫不可知的將來,我心裏真是混亂到了極點!雷先生約我到外邊去散了一會步,可是我還是感到愁悶的。他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是因為心煩才來找我的,我需要刺激,像這樣枯燥、單調、呆板、無味的生活,祗適宜於心如死水的人,祗適宜於一些老年人,他們才可以過這樣平淡寂寞的日子。我心裏很痛苦!剛脫離共匪的魔穴,滿以為就可以投入祖國的懷抱,過着光明自由的生活,誰知流亡在香港,使精神上又過着一串灰色冷暗的日子。這也是共匪給予我的,我明白一切的折磨,都是共匪帶來的,這愈增我的仇恨!對於目前的生活,雖然在物質上是可以的,然而精神上的壓力是非常重的。固然這不同於在共匪區時共匪所給予我威脅時的那種苦痛,但同樣的使人感到相當難受的。我實在不願意讓時間就是這樣的溜走,可是,在現在又有什麼辦法?祗好滿懷怨屈的忍受,在等待着機會的獲得。我希望早日去向台灣,以投向自由祖國,然而事實却阻遏了願望的實現。在來到香港後的四個多月,仍然是困居在此地,焦慮徬徨。由於事業心的驅使,令我的憂慮日見濃烈。唉!我真不知道到什麼時候,精神上才能得到真正的歡暢與喜悅!


11.13.(十月初四)星期一 November 13 Monday 天氣 上午陰雨 下午陰晴
與梁先生談及組成《自由中國聯盟》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能夠在香港組成一個支部,首先與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商討今後的反共步驟和方針,然後分頭發展,配合國際形勢工作。但是他似乎對此並不感到興趣,他說雖然他本人及他其他的一些同學,對共匪都是充滿仇恨的,但如果是參加什麼團體去反共則似乎有所不願。這也難怪,客觀的環境決定一個人的思想意識,香港這個地方,紙醉金迷,花天酒地,所見所聞,都是備極浮華,因此就養成一般人的享樂思想,將自己沉浸在一個狹小的享樂圈裏。大部份都是自私自利,祗要個人的問題解決了,別人的死活儘可視若無睹,置之不理,純粹的商人眼光和市儈氣習。在共匪區便有所不同,因為大家親身体驗到共匪的統治暴虐,非奮鬥無以求得解放,所以他們的意志最堅決,正是所謂救己救人。我就是具有這種心理,與幾個熱血青年組成《自由中國聯盟》以打擊共匪的。我記得這個組織的誕生很順利,大家都在共匪的高壓下,內心充滿了憤恨,故一說便合。可惜來到這裏,有些人雖然是反共的,可是實際上却不參與積極的行動,這種消極的敵視又有什麼用處呢?
為了這個問題,我感到無限的激動!躺到床上想平抑自己狂奔的感情,可是非常的失敗了。血液充滿面部,我覺得臉部特別的燒得厲害,起來照一照鏡子,但見雙頰緋紅,眼珠裏放出奇特的光芒。是的,我是太激動了!教我怎能忘懷故國呵?大陸上的同胞正在過着牛馬般的生活,他們渴望着人去拯救他們,可是在目前我却是無能為力,雖然滿心的想組成一個打擊共匪的機構,可是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很好的組織好。在香港,我更是過着完全與意願相違背的生活,祖國在危難中掙扎,同胞在痛苦中呻吟,然而,至少在目前我似乎是處於“坐視不救”的情勢!這怎不教人憂傷急慮?不過,侭管前途是困難的,我還是要直衝向前,以全部的精力去奮鬥,以求得國家的自由獨立和人民的安樂幸福。


“憶江南桂子正飄香 遙向紫金山上望 巍然陵寢鬱青蒼 魂夢六神傷”
                                                      調寄憶江南 劉哲

11.14.(十月初五)星期二 November 14 Tuerday 天氣 晴 Fine
我們所住的地方,羣山圍繞,一面是靠着遼闊的海洋,風光綺旎,是一個很幽美的所在。這些山峯,都是相當高的,似乎不能稱之為丘陵地帶,而可以稱為山嶺區。它比故鄉習見的山都要高,但却不能算是頂高的山;在湖南的嶽麓山,和衡山固然是比這些山要高,就是我們湘鄉的九峯山等也好像比這些要雄偉。這些山一個緊接着一個,連綿數十里,從九龍起至新界止,一路青山蜿蜒,公路就在山腰鑿成的。我們所住屋子的後面,有一個山看來極似故鄉的雞公山。故鄉的雞公山,是因為山頂崖石縱橫,遠望有如公雞的雞冠而名之的,不過屋後的這個山,却顯得較為高聳而粗壯,山峯也有無數的巨石。所以有時間坐屋前松蔭下看海,猛一回頭,瞥見後山石塊交錯,疑已置身家鄉,鄉愁便由此產生了!任何人都對他的故鄉有深遠的系念,我也是一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的引人反覆沉思,一個人久居一個地方,自然便產生了高度的情感,何況那個地方又有自己的祖先墳塋,以及家庭和親人。我的故鄉——湘鄉,是一個很古老的中國小城,鄉下更是充滿了摯樸的氣氛,平凡得一如中國其他偏僻的城鄉,可是我愛它,祗因為我曾在那裏消度十幾年的時光。我由童年轉進到少年,那兒填塞了我生命旅程的一部份空間,我懂得怎樣歡笑,怎樣歌唱,——在那親切的故鄉。故鄉,一別又是幾個月了,這回別離是不同於以往的,我不知道要那一天才能回到可愛的故鄉?與年老的父母重相會聚,再見到我那熟悉的村莊河流和山崗。我說不出內心的憂鬱!當過着飄浮流亡的生活的時候。濃烈的鄉愁,像夢一般的天天包圍着我,遊子的心境,在萬物凋零的深秋,更顯得寂寞與悲涼!


——博學 審問 慎思 明辨 篤行——
 
11.15.(十月初六)星期三 November 15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收音機裏播送出輕鬆愉快的音樂,我靜臥在床上,內心起了無限的感慨,我現在並不喜歡那些黃色的軟性歌曲,因為聽了足以使人意志軟化消沉,我最愛好的是充滿了戰鬥性的歌; 也許我愛好日本軍歌的基本原因便是在此。凡是雄壯而有力的都是為我所深為愛好的,它能激勵人前進,振奮精神。如今我所唱的有許多都是自己重新編定的,每當心頭無端的感到氣悶時,便引吭高歌,用以消除內心的沉鬱。我歌頌祖國,讚美光明,在歌聲中我侭量的注入我的感情,懷想、憤怒、仇恨、仰慕、……萬千的情緒交集,我唱出心裏的聲符出來!
天氣比較的冷了,“已涼天氣未寒時”的階段已然過去,現在業已是深秋和初冬交替的時候了。在故鄉,早晨起來可以看到滿目的白霜,可是在廣東,却並不見得什麼太冷。早晨和晚上,祗須加上一件羊毛衫就夠了,至於白天,一樣的可以穿汗衫,這是我第一次進入這樣的地區。現在我所居住的九龍,是中國大陸最南的地方呢,對此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新奇之感。雖然已經是陰曆十月了,但我每天晚上還是一樣的冲凍水涼(廣東叫洗澡為冲涼),這些水是由高山流下的澗泉,特別的冷冽,起初頗感有點吃不消,不過養成這種習慣之後,每天却非站到龍頭下沖洗一次不可,少此一舉便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受過了涼水的凍意之後,全身反而會感到發燒,所以現在每個晚上我都是挾着衣服走進浴室。我想藉此鍛鍊自己的體膚,不知冬天能不能夠洗冷水?父親常常說過“習慣成自然”,所以祗要是每天都是這樣,持之以恒,或許可以在隆冬之際,仍可以接受冷水的沖洗。我們居住的地方,離市鎮很遠,但水電齊全,這種情形在國內是頗少見到的。長沙是我們湖南的省會,可是說來真是慚愧,連自來水的裝置都沒有。我們的國家,不可否認的是比較落後的。此地的交通很方便,公共汽車隨時可以搭到,到九龍去祗要八毫半錢,如果是跑到小火車站上去搭火車則更便宜,大概四五毫錢就可以。我看到在天空中翱翔的飛機,以及海面上移動的艦艇,心想:這才是近代化的表現!我們的祖國,要什麼時候才能這個樣子呢?


“根據現實的環境,解決具體的問題,以主動積極之精神,指導人生,改變世局,創造命運,達到以人定勝天之目的,此之謂革命。”
“革命的意思與改造完全是一樣的,先有了一種建設的計劃,然後再去做破壞的事,這就是革命的意義。”
                                                             ——總理語錄——

11.16.(十月初七)星期四 November 16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在正午的時候,我正坐在椅上看今天的新聞紙,葉牧師走來告訴我說:“陳先生,在歐先生那裏有你幾封信,是從湖南寄來的”。於是我立即跑了去,在枱子上,我果然看到有我的信,這是人章哥寄來的;但當我拿起來的時候,却發現在下邊有一封中式信封的信件,父親粗壯有力的字迹立刻出現在我的目前。帶着極端的興奮和疑懼,我將來信拆閱。其所以興奮的原因是因為久已未接家書,現在一旦獲知家鄉的訊息,當然免不了高興,而疑懼則是深恐萬里外的來信,給我帶來了不幸的消息,如上次姊姊給我的信,固然使我感到喜悅,但同時也令我悲傷和苦痛,因為我獲悉祖母的逝世。憑理想,我是知道目前家庭正是處於極端艱困的境地,絕對不會是好的,不過來信使我知悉家人的平安而已。許久沒有見到父親的來信了,我最怕兩位老人,在苦難中會受不住沉重的打擊,而給我一個最怕聽聞的音息。現在看見到父親的字迹,我是獲悉兩老的安好了。信中也沒有說別的,主要的是說自從我離家之後,非常的想念我,所幸在這段期間之中,常從姊姊處獲知我的行踪,故稍引以為慰,尚望我在外好好的保重身體,善自處理一切。又說兩次寄家的錢,都已先後收到,錢雖然少,可是適當家庭經濟特別困難之時,應了急需,其可說是抵了大用,能如此顧念家庭,殊屬難得,以後在可能範圍內尚望能予接濟。其實家裏的情形我是非常的清楚的,因為我了解太深了,故能在此節餘有限的錢,匯寄回去。我清楚的記得當我逃離時,全家啜食粥水和菜葉的慘狀,祖母便在這種境地之下,禁受不起苦難的煎迫,在我離家後的不久,(據父親來信說是五月二十五日,檢閱日記,那天我正是在廣州,心神曾感極度不寧)就與世長辭了!她老人家早不死遲不死,偏偏死在之憂患濃聚的今日,這使家庭更增重了一份沉重的負擔。當時我在家裏,看到白髮的老父,冒着烈日,在田野間作從未做過的工作,而回來又不曾獲得一飽的情形,我真是肝腸寸斷,內心的傷痛,真難以形容。為了國,也為了家,我毅然的跑出來了。我要拯救他們脫離這種悲慘的境地,使中國人民獲得真正的解放,使我們的國家堅定的屹立於亞洲。所以,我忍受着情感劇烈的衝擊,從故鄉向光明自由的地方猛進,當時我的目標祗有一個,就是投入祖國的懷抱,在領袖的指示下,為消滅共匪,建立三民主義的國家而奮鬥。我祗要能脫離共匪的統治,即使萬死也在所不悔,所以來到香港後,雖然有時受到生活的逼迫,處境困苦,然而我仍毫無怨言,我將仇恨已寄託在共匪的身上。
人章哥的來信則是勉勵我努力,他說:“希望你們在外邊好好的搞,那時就可以很快的回來,使我們得到愉快”。他又說要我好好的“替人民服務”,當然,他這幾句話是另有所指的,記得在我組成《自由中國聯盟》之後,同他談起,他也很嘉許我的雄心壯志,分別時他還對我說:“我希望將來做你自由中國的人民”!而他所說的“為人民服務”自然並不是共匪所說的那句口號,而是消滅共匪,打擊奸賊的代名詞。他說:“如果生意好做的話,我也想出來,而且一定出來!”在此我真希望他們能早日來此,雖然來此以後,暫時的生活仍是困苦的,不過至少比在共匪區要好一點。由於他來信的勉勵,使我的心中又重新燃起生命的火炬;老實說,對於目前的處境,我的態度是比較消沉的,尤其是近月來這種頹廢的心理表現得比較強烈。《自由中國聯盟》也毫無進展,同台灣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取得聯絡,生活的問題在嚴重的威脅着我,迫不得已的在這裏混時間,心境的鬱悶是可想而知的。人章哥的來信說:“我們生長在這個時代,滄海桑田,是幸運呢還是不幸?我的心境特別的沉重……。”是的,處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時代裏,正是英豪四起的時候,成功?失敗?很難說,是幸運呢?還是不幸?這的確是使人深感困惑的!


11.17.(十月初八)星期五 November 17 Friday 天氣 晴 Fine
接到幾封從遙遠的地方底來信,促使我沉寂的心境,重又變得激動起來。有力的鼓勵,令我那宏偉的理想,重又在心頭衝躍;它一度曾被冷酷的現實所壓抑,而致像輕煙般的圍繞在心,是那樣的顯得虛弱,不過我却始終不甘於沉淪,尤其不願意就此將崇高的抱負丟棄。過去曾為着理想的實現而努力,我想,現在和將來,同樣的也當為追求目標的獲得而奮鬥!
傍晚的時候,抱奇兄去九龍,我想去香港找外國人想辦法,請求其介紹工作,因為像目前的這種生活,實在令人過得太沒有意味。據我的揣測,大概他們也不會給我以有力的幫助,從前有一些幫助我的人,像吉姆絲小姐及何尔德先生,或則已經回了國,或則是住址不明難以找到,餘下來的這些,雖然他們也一度對我不錯,但同他們沒有什麼深的感情,時常去找他們,不免又使他們對我冷淡了一些。何況在他們知道我今日處境艱困的時候,更不願與之相交,為的是他們的虛榮心及怕沾惹他們。基於這幾個原因,我很久都沒有去過了,我認為暫時的窮沒有什麼關係,主要的是不能不講骨氣。我還記得初來香港時拒絕他們給我錢時的情形,更記得忿怒地拒絕Mr.Holder介紹我進英國海軍的豪氣,國家觀念和民族觀念,令我捨棄了個人的利益——對於這點,曾有人為我感到嘆息,說我太硬了,失掉一個這樣好的機會,但我內心却常以此自豪。它證明我又接受一次考驗,試測出我對國家民族永遠是忠誠和保持熱烈的愛的。
於是我同抱奇兄乘車同往,他邀我到他家裏去,我躊躇了一會,答允了他的請求。這的確是很不好意思的,因為我目前的狼狽情形實在是很難為情,不過由於自己還維持着高度的自尊心,所以我還不致有過度的不安。說句狂妄的話,自卑感是很少出現在我的心目中的。侭管我目前的衣服穿得不漂亮,但我的人格是完美的,靈魂是高尚的,對那些穿着漂亮衫履的先生們,我還有點輕視他們的感覺。在香港,虛偽、浮榮的面目我是看得很清楚的,我無意羨慕他們,所以我在大街上走的時候,雖然穿着不好的衣服,但我昂然的挺胸直行,旁若無人。在香港,許多的人或許是家無隔宿之糧,然而穿着却極講究,儼然是紳士公子,其實這又何苦乃尔!我認為這種風氣實在是不好的。
車將達九龍,在高地望港九兩地,燈火輝煌,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宏麗的夜市。中國局勢的轉變,帶來了港九的繁榮,在大陸情勢尚未發生巨變之前,這裏的人口僅五十萬人,可是現在却達兩百萬。據說香港比英國許多的大城市都要顯得繁華,這也許是真的,據我看它也夠得上繁華了,新式的小汽車,一輛緊接着一輛,真是車如流水。現在全市的車都發生缺乏停地的恐慌,因為若放在街邊是犯了妨碍交通的罪的。霓虹燈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迷人的音樂輕快地在空中傳播,這城市的確是美麗的。但在華麗的外衣中,却包藏着罪惡,搶劫、暗殺、……在報紙上每天都有這樣的新聞,誘惑增大,當然犯罪的比例也升高。同居的雷先生上次進城回來就誇耀了半天,說一件衣服要幾百塊錢,是如何的精美,又說某樣物件是如何的好,……結果是認為錢越多越好!可是以他來說,每個月二三十元的薪津能滿足他的慾望嗎?像這樣,也許犯罪的動機就已伏藏了。至於我,對於這些物質的引誘是無動於衷的,盤據整個心靈的,祗是熱愛祖國領袖的情緒。我想,假如將來得入台灣,我一定摒除任何的誘惑,忠誠的替國家做事,我一定要做個中國的好公民,領袖的好幹部。現在所引以為憂的,祗怕是這願望不能實現,我猛然的想起兩句話“空懷報國志,恨無投效門”,目前我的情形正是和這句話相吻合的。
下車後步行至勝利戲院,抱奇兄因與該院的經理熟悉,所以要了兩張贈券,該院放映的是廣東電影,我從來沒有看過廣東片,所以對此不無新奇之感。入門時恰好有一架磅座,我投入銅質的港幣一毫,立刻從內自動的跳出一張硬卡,將體重的數目已經印好在上面,我的體重是135磅。我忘了去年現在的重量是多少?不過我想一定是增加了許多的。劇名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而內容則是警察與匪徒鬥爭的故事,與題目的名字所表現出來的庸俗味有頗大的出入。這是我第一次聽廣東戲,可是成績異常好,在來到廣東四個多月後的今天,我可以說是能夠聽懂了,除了偶尔有一兩句話聽不清楚以外,其他的都還可以了解,所以我很覺得高興。閱該片給我一個印象就是“美人是禍人”,許多人因她而喪命,因她而做出犯法的事來,……這使我心中加強了對女人警戒的心理。原本對她沒有什麼興趣的,我心中祗存有祖國的愛,事業、前途,將其餘的什麼都壓了下去!香港也是一個色情狂的都會,由於受某些影片的影響,男女青年都是早熟的,並且具備了一些不正常的關係。近來在港上演的《春情熱舞》,每場狂滿,男女青年都爭先恐後的去買票。該劇的內容在報紙的廣告上可以看出一個大概來,廣告是一個脫了衣服,祗配一小塊布的女人;旁邊的廣告句為“羞解羅裙,玉腿酥胸,脂香四溢,春情如火“。說是欣賞跳舞的藝術,倒不如說是專看女人的裸體來得恰當。聽梁先生言及觀該劇的情形,確是好笑,許多先生們全神貫注之餘,立即起了生理反應,這的確是太無聊。晚宿抱奇兄的家裏,他的家庭充滿了溫暖,使我觸動了鄉思。


“見利不虧其義,見死不更其守,身可危而志不可奪!”
                                 ——錄自禮記儒行篇 ——
心憬,以此自勉。

11.18.(十月初九)星期六 November 18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七點鐘起床,漱洗之後即到休息室中去看報,忽然看到几下有一本厚冊,我取出一看,原來是中國各省的旅行介紹。內中附有很多的照片,我翻閱到湖南省,其中有長沙黃興南路的照,還有天心閣的圖片。這些地方我都去過,登天心閣,長沙全市尽入眼底。我至今還沒有忘記那長長的湘江,射過長沙市邊沿的那幅情景;在湘江之濱,我曾佇立遙望遠天,織成對祖國狂熱的思念!晚風中,波浪起伏,霞光四射。在這個城市,我曾住過四個多月,市區我是熟稔的,就是近郊我也去遊過。記得是去年的九月,那時衡陽似乎還沒有陷落,我同少坤沿着粵漢鐵路的枕木,一步一步的走着,我以沉默來表達內心的傷痛。我曾從各方面試測他的心情,結果使我失望得很!雖然我們私人的感情很不錯,但思想上的距離是非常的遙遠,他這時對共匪的迷夢正做得美,原想約他同逃往衡陽的,我滿腹的計劃,打算組織一支青年的反共力量,誓死效忠國家領袖,可是他顯然的是與我站在相反的立場的。我很惋惜一個同學的走上毀滅之路,然而在我經過一番努力而仍未能挽救之後,祗能隨其所以了。我慢踏着枕木和鐵軌,心中的悲痛真是難以言喻的。祗有一個熱愛真理的人,淪入鐵幕時,才會體會到這時的心情。真的,現在我很難形容出當時的心境,可是這種精誠又有誰能了解?除了共匪說我“極端頑固”,“中毒太深”之外,其餘的就祗有日記了。我曾含淚執筆記述,對共匪的憎恨以及對局勢惡化的苦痛!那時我差不多有點近於癲狂,脾氣變得特別壞,常常和姊姊吵嘴,晚上總是做惡夢,早晨起來便朗誦都德的《最後一課》,我變得沉默了,但在眼中可以看到是充滿了憤怒的光芒。每當我在街上看到那羣戴歪帽的傢伙,我立刻轉過頭來,牆上貼滿了投機者的標語同口號,我鄙夷地投以恨怒的一瞥,低下頭迅疾的走了。為了不願意看到匪徒們,我整天都不出門,在房裏作着《中國之命運》的讀書筆記。
晚上同幾個忠心黨國的同志——那是人章哥的朋友,出外去找關係,想約集一些人突圍出去。有一個曾在第一兵團當過機槍連長的胡昆杰同志,同我到他的老長官處收聽政府的廣播,計劃回第一兵團率部暴動。他們是黨國的忠實幹部,起初他們不信任我,後來為我誠摯的態度所深為感動,答允我將來他們走的時候,帶我一起出去;可是後來很遺憾的是我竟沒有同他一起出走,原因是姊姊將他通知我走的消息隱沒了,為了這個,我既氣又急,大哭大鬧了一場。以後雖曾幾次準備出走,但因為姊姊身體的關係,沒有成為事實,因為那時她已快要生產了,途中一定是很不方便的。他們認為歸家隱居一個時候,看看情勢的轉變再說,從此我便不幸的過着非常痛苦的匪區生活!而衡陽邵陽陷落後,使出走的計劃更難以付諸實施了。

翻閱照片,確實引起我無限的心事,往事是如此的令人感懷萬端,所幸的,是我目前業已脫離共匪的統治,投入自由光明的境域了。看到南嶽的照片,重又引起我的遐思,在這個地方,我曾消度了半年多的時光。聖殿,络絲潭,……等地方我都去過,在祝融峯頂於白雪皚皚,北風怒號的當中,我曾脫去衣服,屹然挺立的狂嘯。還有福嚴寺,抗日陣亡將士的忠烈祠,……那些地方都有我的足跡。統治越來越嚴了,對祖國領袖懷念之情也愈見加深,而內心反抗的意識也越來越強烈。在百步雲梯的地方,我們作了加入《自由中國聯盟》的宣誓,在南嶽,這羣山高聳的地方,我生活了七個多月。日日夜夜,我的心都已飛回台灣。記得早晨起來,我對着紅光射騰的東方,作虔誠的祝禱,祝福領袖的康健及國家的強盛。四月的早晨是清涼的,我用水撥出溪流水面的桐花,用冷水漱洗。隨後去跑步,我同幾個青年總是很早的就起了床,作各種健身運動,我要將自己有用的身體,去貢獻給國家領袖!在這裏我受到匪徒們高度的迫害,批評、檢討,坦白,鬥爭,……我將仇恨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我咬牙切齒地想:總有一天,它是會像火山爆發般的噴射出來的!
現在我能夠放心大膽的在此暢所欲言,真是感到無比的輕快。當回想的時候,心裏又變得極度的恨怒和悲憤,情感像浪潮似的衝擊着,我很難遏止對情感的泛濫。不過想到如今能幸運的脫離魔穴時,又不禁感到高興!可是僅祗是高興而已嗎?我還有堅決的反共意志,和像海洋深的仇恨。無論時間的流瀉是多麼的快,但却始終不會沖淡我反擊共匪的思想意識的。《自由中國聯盟》既然已經主持了,我還要繼續下去,始終站在反共的尖端。台灣方面能容我去固然是極所願意,就是不能夠,我還是要堅持下去的。諸葛武侯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正是抱着這樣的態度,侭管國家或許不會知道我的心境和行事,領袖或許不會了解到我的一切,但祗因為我是中華民國的公民,應該是毫無條件的去愛祖國。“做個無名英雄也好”,我是這樣的想着。如果是有條件的去愛國,是為着名利去愛國,那末,我們的祖國怎能強盛?我已決定將自己所有的一切貢獻給偉大的國家和領袖。“自由中國萬歲”!“蔣總統萬歲”!我幾乎想高聲的呼叫出來。目前我困居九龍半島,雖然生活是相當艱苦的,然而,在精神上却是良感愉快。我要為祖國的自由富強而奮鬥到底!在這個我所居留的地方,物質的引誘是很大的,可是我從來就沒有動搖過,我相信這一種觀念會維持到永遠。祗有祖國興盛之後,才可以談及個人的一切。范仲淹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雖然不敢說比美范公,但我頗有向他看齊的意思。侭量的利用每一分鐘的時間,用以充實自己,怠惰將是阻撓自己前進的最大敵人!我發覺近來自己是犯了這個毛病的。
在抱奇兄家進早點,牛奶、牛油、菓醬、麵包……這是此地最普遍的一種生活享受,但在共匪區的人民,真是做夢也休想。經濟是枯竭的,共匪剝削的手段是特強的,真是造成“人無三分銀”的情況。告辭梁府,出來拜訪了幾個地方,都未遇到我所要訪的人。在匡文炳先生家裏,聽到他的女孩子說長沙話,萬里外的鄉音,聽了頗令人有親切之感。匡太太是湘鄉人,所以我同她說湘鄉話,他們住在木屋區,是荔枝角九華徑村的27號,處境並不好,不過還可以維持一家的生活就是了。正午十二點,我搭上第15號公共汽車又回到了我的住所。


11.19.(十月初十)星期日 November 19 Sunday 天氣 晴 Fine
早晨到教堂去舉行接受聖餐的儀式,主持者為香港的主教何明華會督,他是一個年已六十的老者,但發音宏亮,精神顯得非常的健旺。首先是禱告,唱聖詩等,隨即便是開始授餐了。我們都跪成一排,主教穿着白色藍邊的大袍,肩上披着一長條的綠絲帶,端肅的將一小片餅交給每一個人,同時說“上帝保佑你的身體靈魂!”接着另一個人手執玻璃杯,裏面儲滿了紫紅色的葡萄酒,慎重的讓每人啜一口。就是這樣,接受聖餐的儀式便告完結了。
上午,因為精神感到很倦乏,在梁先生房裏睡了一覺,醒來看報。世界的情勢沒有什麼大的轉變,韓戰呈膠着狀態。我看到工商日報上說的:“異哉!所謂設立緩衝區之議者”。它說得很好,它說如果在中韓邊界設立一個緩衝區,實際上就是一個新的三八綫的出現,無疑的是給予韓共一個喘息修養的機會,將來一定是會死灰復燃的。如果認為這樣可以維持和平,這種想法未免是過於天真!六月二十五日北韓的度過三八綫的解釋是什麼?而此次韓戰傷亡聯軍數萬的代價又在哪裏?美國當初仗義直前,假如現在又接受所謂設立緩衝區之意見,則美國在韓犧牲的健兒是冤枉的。聯軍當初出兵是為了建設一個統一和平的朝鮮,這樣一來,統一固然是與之互相矛盾,就是和平也根本談不上。你能同兇殘成性的虎狼去講客氣嗎?而主持此議最力者為英國,英國未免是太過於慷他人之慨,反正土地人民都不是自己的,犧牲他人與己無關,正猶如張伯倫在慕尼黑會議中所表現的那樣。試問在馬來亞,英軍十萬與共黨作戰,師老而無功,為什麼又不設立一個緩衝區來解決問題呢?大英帝國此種外交論調,實在是大可尋味。尤其是強迫他國接受其所不願受的意見,更是一種卑劣的政治手段。
對於這個,我的確是大表同意,英國的論調太荒謬可笑了!侭管它是在極力的討好中共,不過中共還是不理會這一套,還是時予宣傳抨擊,與“美帝”並列的。最近在瀋陽的英國總領事又被迫出境,“英帝”在中共的心目中根本是一無好感,遠在英國承認中共政權的時候,中共並不領受這份“好意”,並且由新華社著論“要中國人民提防英國的詭計”。它一方面在台灣設有總領事,而同時又急急忙忙的去承認中共,一面是馬來亞,韓國等戰場出兵剿共,而同時又想對共匪討好,這種兩面的手法,確實是激起了每一個中國人民的憤怒!我相信大韓民國的人民,同樣的是會對英國表示憎恨的。老實說,我對它一無好感,從歷史上看起來,英國是開中國不平等條約之先聲,“鴉片戰爭”是我們的國恥紀念,祗要我們的國家富強,我們是知道怎樣的去對待我們的友和敵的。
下午,和幾位先生去九龍城,我望着啟德機場跑道上面的飛機,內心感到非常的激動!一長列的民航機,可恥的“靠攏”了,機身被漆成黑色,舵上塗上了醜惡的五星旗。仇恨的火花在心中迸射,我想,它的主權是我們中華民國的,香港的主權也是屬於我們中國的!將來我們一定要把它收回的!以仇恨化成力量,等待着時機的到臨,有朝一日,自由中國重新回復到大陸,我們是要以全力去打擊侵略者的。


為爭取整個國家與全體人民的自由而奮鬥!
                            ——錄自蔣總統《如何爭取自由》——《中國一週》第九期
我們今日反共抗俄之戰,就是為向暴俄奸共極權暴政爭自由而戰。
              ——蔣總統語——

11.20.(十月十一)星期一 November 20 Monday 天氣 晴 Fine
買了一份中央日報回來,懷着興奮的心情,我將它仔細的閱讀。每逢我去香港的時候,我總是要買一份中央日報,看到它我有像回到母親懷裏一樣的感覺。陳誠、孫立人、吳國楨、何應欽、……這些名字出現在目前,我感到異樣的親切,對他們我都抱着崇高的敬意。可惜我不能訂一份中央日報,這的確是一件很值得惋惜的事;在這裏我喜歡一些報章雜誌,可是却無法滿足自己的願望,由於經濟的限制,像新聞天地,中國一週等的刊物,我都祗能間歇的看到。而看過幾期之後,想看的心理更強烈,因此心中也就感覺得更難受。這兒沒有閱覽室和圖書館的設立,在香港,美國新聞處圖書館的書籍很多,但是離我的住所太遠,我不能夠到那裏去看。精神糧食的缺乏,使人至感苦悶!我現在渴望着環境的變換,住在這裏,的確是煩燥得很。雖然物質上的享受是勉強可以的,但是精神方面却是顯得太無味道,生活是單調的,尤其是因為自己全部的心意都寄託在台灣,故在此興味毫無。而這種生活根本是過得沒有意義,過着與願望相違背的日子,內心的沉鬱是可想而知的。我想投入復興的基地,為祖國的自由富強而努力,然而目前却是不能夠去,難道是祖國不需要我?我想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這並非吹牛,在廣大的青年羣中,能夠有多少人像我這樣的赤膽丹心?忠誠為國,崇奉領袖,這不僅是現在是如此,過去也一貫如此,而且可以斷言的是將來也絕對是如此!對於政府的未能容我入台,雖內心不無怨憤,但我並沒有對它失望,我想:他們在公務紛雜中,對於我個人申請的不暇理會,自在意中。萬一不能獲得入台的證件,將來再自行想辦法前往,以自己的身心去報效祖國,完却自己的心願。
晚上我收聽自由中國之聲的廣播,同居的L先生發牢騷說:“你說看祖國,我們愛了這樣久了,祖國愛不愛我們?”語中間有輕視領袖的言辭,我立即收斂了笑容,端莊嚴肅的與他展開辯論,在這裏我不能容許任何荒謬的言論出現!我告訴他說:“我們愛祖國是沒有條件的!”結果他沒有再說了,我認為他對於自由中國的認識還不夠,僅祗是憎惡共匪,而又缺乏對自己國家的感情,像這樣的思想是不對的。


11.21.(十月十二日)星期二 November 21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到底是在嶺南地區,氣候與故鄉大不相同了。在湖南,這個時候不但是已穿上夾衣,就是毛繩衫,衛生衣等,也早已加到身上了,但在這裏,除了早晨起來微感寒意之外,其餘的時間,仍是感到燠熱的。靜止的時候還好,稍一運動便滿身大汗。在故鄉,當秋風陣陣,羣雁便成隊南飛,現在我住在中國大陸最南端的地方,可是並沒有看到雁的飛來。不知道所謂“北風起兮雁南飛的”的南字,究竟是指的什麼地方?假如是中國,便應該指廣東的了。如今我之未看見雁羣,或許是時間尚未到,或許所指的南方是南洋羣島一帶。我所住的地方是鄉下,有一件事使我深感奇怪的是很少聽見過鳥聲,我記得在家裏,剛從睡夢中醒來,耳畔便充滿的鳥兒歌唱的聲音。許多不知名的鳥,發出各種不同的音調,真是聽了使人感到別有風味。在春天,鳥聲最繁了,雀子在枝頭上跳來跳去,吱吱喳喳的,而布谷一類的鳥,却藏在遠遠的樹林裏“咕咕咕——咕咕”。寫到這裏,我突然記起兒時的情形來,有一幕在我的記憶中最清晰,坐在母親的懷裏,由她給我穿衣服和襪子,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布谷鳥的啼聲。那時大概是四歲吧,然而我對那時的生活,竟是記得很真切。過去的一切,回憶起來是如此的有味,但它們業已距我是有着極大的距離!過去的日子,一去是不會再回來的,對於已逝去的時間,我心中交織着錯綜複雜的感情,似追戀,似感傷,更似惶惑。現在我的年齡不算大,還在二十歲以下,可是回首往昔,已是感慨無窮,我真怕到了垂暮之年,白髮如霜,齒牙動搖,追溯往事,會悲不自勝!金色的夢境一幕一幕的過去,什麼時候臨到完盡呢?


11.22.(十月十三)星期三 November 22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我借來了大批的報紙和雜誌,《中國一週》的內容是非常豐美的,真是令人愛不釋手。主要的撰稿人都是一些知名的的飽學之士,如張其昀、陶希聖、曾虛白、曹聖芬等,總統也有文章在上面。今天我全神貫注的恭讀了總統的《如何爭取自由》及《三十九年國慶告全國同胞書》。閱後內心意志激揚,我立誓為爭取整個國家及全體人民的自由而奮鬥!我深信是會成功的,尤其是有我們崇高偉大的領袖率導,必然獲致最後的勝利。


11.23.(十月十四)星期四 November 23 Thursday 天氣 陰 雨
對於當前的生活,我實在是感到無限的憤懣,像這樣長此以往怎麼辦呵?忍受着內心的創痛,我默然的懷想着。不過在這裏,精神上是獲得自由的,假如在匪穴,連緘默的自由也沒有。當我沉默的時候,區隊長班長小組長就紛紛的前來進行疲勞審訊了,“你在想些什麼?”“思想上一定又出了偏差,坦白的將包袱打開來看吧!”“情緒不穩定!”總而言之,你的沉默會帶來一大串麻煩,非強作歡顏,同他們周旋在一起不可。那種地獄似的生活,叫一個剛毅熱情,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怎麼承受得了?我每一分鐘內心都是充滿着反抗的意志,強烈的仇恨始終的保持着。在獲得一個機會時,我立即懷着朝謁聖地的虔誠,奔向光明的領域。四個多月了,但我仍然羈留在這一塊色彩昏迷的土地上,雖然它已比匪區強過多多,可是不是我心目中所朝夕盼望前去的地方。我要投向國家民族復興的基地,以自己的生命力奉獻給神聖的反共抗俄大業!朝朝暮暮,以迫切的希望在等待着台灣的來信,時間在悄然的溜走,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所遺留給我的仍是那單獨的希望,其他根本未曾獲得什麼。我想這不止我一個人是如此的,有許多的忠貞義士,他們飢渴地期待着入境證的獲得,可是一直到現在他們仍是不得其門而入。我覺得:國家對於像我這樣的青年是不應予以棄之不顧的,現在政府在政治上,正展開爭取和收回民心的攻勢,但是,如果有一批人,他們忍受着千辛萬苦,不避關山險阻,忠誠的前來投奔,可是得不到合理的料理,這不但是給這一批人內心感到苦痛,就是有意來歸的人,他們也將望而却步,形成的影響是非常不良的,我想政府當知道這一點。
今天翻閱過去中央日報上留港青年劉紹唐致蔣主任的信,內中的情詞,完全和我心中所要說的一樣。他現在已經是得到特准的入台證件前往了,能夠如願以償,我想他一定是會感到萬分的欣喜!我不止一次的寫信去過,但到目前為止,還未獲得任何的回響,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原因?何厚於彼而薄於此?我心中猛然覺得一股辛酸,像一個孩子在外受到欺侮,而回家得不到撫慰,家人以冷淡的神色對待他滿腔的激動一樣。雖然是如此,但我絕不灰心沮喪,記得當我離開匪區時,我曾想:即使受過任何的折挫我也毫不反悔,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考驗,我應該是作如是之想。在這裏我的心靈是空虛寂寞的,祗有日記是我最忠誠的朋友,於是一獲有時間,我就抱着日記本記述,將滿腹的悲涼傾寄在它的上面。困居此地,我實在找不出什麼解救的辦法,原想寫一封信給東京麥克阿瑟總部,請求讓我志願參加聯合國軍,可是後來一想,在香港,我已經向美國領事館和韓國領事館去試過了,都得不到什麼具體的結果,所以我也不想多去找釘子碰了。目前值得考慮的是如果不能夠去台灣又將怎樣辦?這確是令人大傷腦筋的事!我決定在這幾天再寫一封信給蔣主任,將今後的命運寄託在這一封信上,如果將得不到回覆,那麼一切都完了!因為在現在我實在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去,今後的命運全部寄託在這個上面了,我悚然的等待着回信,正有如一個犯人等待着判決一樣。


11.24.(十月十五)星期五 November 24 Friday 天氣 上午陰 下午大雨
還差一個星期,這個月便宣告完尽了!這就是說,我來到這裏已經有四個月。我真驚異於時間消逝之迅速,我不知道以後還會在這裏停留多久?因此內心憂傷交集,難過得很。梁先生希望一週的時間快點度過,因為他在星期五晚便可回到那溫暖的家庭;但是我却嫌時間是過得太快了,人生的有限旅程,像這樣下去真是“忽焉已過”。在這裏,我已經失去了美滿的家園,每逢見到他星期五日興高采烈的回去的時候,我禁不住一陣感傷,心裏特別的難過。不知要在什麼時候,才能回返故鄉?最怕的是境物全是,而人則已缺,至少在今後回去已見不到祖母!我虔誠的默禱,敬祈上天保佑全家的安寧,尤其是二老身體的康健。


11.25.(十月十六)星期六 November 25 Saturday 天氣 陰雨
許久都沒有正式下過雨了,總是下幾點就立即陰雲四散。最近天氣燠熱得有如春天,雖然這是亞熱帶地區,但似乎這也是反常的。看到報紙上說,是菲律賓一帶的熱風,向香港吹襲的原故。今天早晨起來就是一個非常陰暗的天氣,並且飛着小雨,涼風裏,又添多了幾分寒意。吃過早飯是傾盆的大雨,接着是若斷若續的下了一個整天。天下雨,人枯守在室內,更覺得特別的沉悶,而那水門汀的地面,因為不斷的有人進來,所以弄得濕漉漉的,混合一些灰塵,便成為了泥漿,看去使人非常的不舒服。我看了一會報紙,心裏感到相當的鬱悶,所以便走了出來,用我那生硬的廣東話,同孩子們廝混在一起。在他們的當中,很有幾個是很活潑的,同他們亂說亂笑,可以暫時的把煩惱忘却。基於這個原因,我又童心重現,同一些十餘歲的小孩子們打成一片了。下午,執起筆來寫信給蔣主任,但望它能迅速的獲到回響。


11.26.(十月十七)星期日 November 26 Sunday 天氣 雨 陰
天下雨,影響到人的精神,在這裏我真是感到特別的鬱悶,心境惡劣得很。在這裏我真是感到特別的鬱悶,心境惡劣得很。想起事業前途,憂惶交集,目前困居一隅,真不知要到何時方有出頭之日?在香港失業的人特別的多,想要謀得一個工作是至為不易的。現在我那有限的錢業已是用完,我對着那僅餘的一卷鈔票發呆。錢是用一個少一個,而收入是沒有的;雖然暫時的衣食無缺,但零用錢是沒有的,連來往香港的交通費都是殊成問題,像這樣下去,真是不得了!小的時候看小說,有“床頭金尽 壯士無顏”,和“無錢逼死英雄”之句,想不到今日我也嚐試到這滋味。在學校時,懷抱雄心壯志,豪氣滿溢,不料目前却是一個這樣的情形,確非始料所能及!回想起來,實在是令人感慨無已。不過雖然是處在艱困的境地中,但我却仍保持着高度的自尊心。俗語的所謂“人窮志氣低”,對此我是深為反對的,“君子固窮 小人窮斯濫矣”,父親常常對我們提及這句話,我認為一個人要有骨氣,絕不因環境的變動而有所轉移,所以在此我對R先生那種低聲下氣,阿附逢迎的樣子非常的看不慣。沒有錢我有對付的辦法,少去幾次街市,不買任何物品,反正祗要能維持最起碼的生活就可以,至少這種情況是比在匪區的生活要強。比上固不足,比下却有餘,以此自慰,倒也心安理得。
下午看到今日的中央日報,我真有見到親人似的快樂,在星期雜誌中,有一篇文章是《一個靠攏份子的下場》,是一個女的寫的,情辭真切,說的故事令人既恨復憐,我閱後突然變得很激動。我決定在以後抽出時間,把《共匪軍政大學內幕》重抄一遍,幸而底稿尚存,抄起來大約需一個禮拜的時間,本來已寫好一份的,寄去香港時報,音訊毫無,後來寫信去問也沒有下落,報社的負責人的確是太糊塗,想來氣憤得很。晚上我睡在梁先生的房子裏,是同孩子們睡在一起的,我以那生硬的廣東話,講了一個電影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對我的來到都極歡迎。我又教了他們幾首反共歌曲。


11.27.(十月十八)星期一 November 27 Monday 天氣 晴 陰
過着空虛的生活,內心總是感到不安定,做事提不起精神來,心裏好像有着一件非常要緊的事等着辦而又沒有辦似的。昨天寫給蔣主任的信,今日郵局將它退了回來,原因是因為超過半盎司的重量,應該加一倍的價錢,由此間寄往台灣的航空信,原本是六角,現在需要一元二了。這使我大為心煩,至少這封信又要遲一天才能將它發出了,同時還有一點,就是是否應予投寄航空的問題,我是希望愈早得到回覆愈好。我將一片丹忱附託在這封信上,惟望能夠獲致良好的反應,如果再像石沉大海般的那樣,真使人感到憂急和悲憤!當前雖脫離了共匪的統治,精神上的脅迫是已經解除了,但緊接着的又是另一個威脅。我不能長期的這樣混下去呀!而且我根本是憎惡這種生活方式。“怎麼辦?”“怎麼辦?”我時常感到極端苦惱的念及這一個問題。在這個殖民地的香港,我深所不願在此任職或居留,侭管暫時我的生活還是安適的,但我不能忘懷在苦難中掙扎的祖國。苟且偷安,貪圖享受的心理是可恥的,就以我目前的情形來說,吃得還算不錯,同院長他們一起吃飯,每餐總有肉魚雞蛋等幾樣菜,而去台灣後的生活一定要比這個壞的,可是我却寧願捨棄這個,而投入祖國的懷抱。祗有參加反共抗俄的戰鬥行列,內心才會得到最高的安慰。我默默的以至誠祈禱,請上帝幫助我入台願望的實現。偶然有像電光似的一耀,閃過我的心靈,使我記起在那遙遠的天邊的家,和在迷惘中的兄弟姊妹,她們有的是以正當求學之年,被迫的投入工作以獲得食糧和自己最低生活的要求。像兩個妹妹,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七歲,她們本來是求學的,可是共匪來了,家庭的經濟突趨枯竭,當然不能夠再繼續的完成其學程,而輟學之後,在家居住是不可能的,連食糧都成為嚴重問題的當時,祗得參入共匪的稅務訓練班和所謂湘北建設學院。共匪們以極低廉的代價,用政治手法,使她們每個月幾千元“人民券”的替他們作牛馬。想到這裏,我心中塞滿了仇恨與憤怒的情緒,我要將意志轉變成力量,用以打擊共匪,進而去消滅共匪!


11.28.(十月十九)星期二 November 28 Tuerday 天氣 陰 晴
時間飛快的消逝,遺留給我的是滿懷的空虛和悵惘!凝視着隆隆駛過的火車,慢慢的成為小黑點而消失於視界的時候,我心裏有着說不出的淒楚與悲涼。來到茫茫的人海,我已經度過了十九個年頭的歲月,它們在我的記憶中,絕大部份仍是那麼的清晰,然而,它們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了!我記起朱自清先生說的:“去的侭管去了,來的仍自來着,在來去之間,又何其匆匆呢?”古來不知多少聖賢豪傑,僅祗是眩耀一時,便又迅疾的熄滅了生命之火,有誰能萬古長存?不知幾萬萬人,他們無聲無息的走完其生命旅程,完成其一定的任務之後,即寂然的倒了下去。從整個的歷史上來看,一個人的生命實在是太渺小了。以我個人來說,七千個日子像水樣的流瀉過去了,所留餘下來的是什麼?想到這裏,我不禁一陣戰顫。時間的過去是特別快的,我以後能夠做些什麼?能否有所成就?現在都無法預測。惟其是感到個人的渺小,以及光陰消逝之速,所以自己的心靈才特別的覺得不寧靜。我不知能否達成我的理想?如果也是平凡的消度一生,我自己實在是有所不甘,可是不甘又怎樣?想到這裏,我的心幾乎要從心腔裏跳躍出來。煩燥,憤怒,仇恨,使我凝固成一種熱烈而又冷酷的衝動力量。成吉斯汗,拿破侖,希特勒,他們的影子在我心目中閃動跳躍,我要向他們學習!成功了固然是一世之雄,失敗了亦屬一世之雄,我寧願人說我是一個怪狂,而不願平凡的了此一生。血液在加速的流動,心在猛跳,而我的生命之火,也正暴烈的迸射着火焰。前進奮鬥!奮鬥前進!


11.29.(十月二十)星期三 November 29 Wednesday 天氣 晴
在十一月二十四號,麥克阿塞將軍所親自指揮的一項攻勢,現在業已受到了嚴重的挫折。由於中共匪軍大批的參戰,使聯軍潰退數十哩。今天的報上,說美國已正式向聯合國提出控訴,指控中國共產黨匪軍的非法侵入韓國,麥帥總部發表特別公報,說局勢的嚴重超過韓戰以來的任何時期;而目前的變化,除非聯合國軍能迅速的增援,否則在今後幾個星期當中,將遭逢到一種非常悲慘的命運。當今的處境,比困守釜山橋頭堡的時候還要惡劣。聯軍自仁川登陸以來,光復漢城,解放平壤,直逼新義州,本來是節節勝利,可是由於中共匪軍的干涉,致軍事的進展大受影響。尤其是民主國家一貫緩慢的手法,並不積極的支持戰爭,相反的,可恥如英印等國,竟大唱其所謂“和平”,綏靖妥協之聲四起,甚至還要非難麥帥,像英國的輿論,說發生了大戰要麥帥負責,這種說法真是太混帳!我想總有一天他們會懂得這一個問題的。本來可以一鼓作氣的乘勝直追,但由於民主陣營的步驟未能一致,議論紛紛,莫衷一是,致使麥帥不得不坐視時機的消失,按兵不動,經過一個時期之後,方才下令進軍。而英印等國又叫囂要聯軍尊重鴨綠江的國際界限,聯合國機轟炸鴨綠江大橋時,都是小心翼翼的祗轟炸橋的南端。然而侭管聯合國方面真是仁至義尽,但共匪却不顧這些,趁江上結冰可以橫渡車馬之際,將大批的人員投入朝鮮的戰爭。據麥帥的報告說是有二十萬人,但據中央社朝鮮的消息說,在東北一帶,共匪已結集五十萬人。在今年的五月,那時國際上還沒有朝鮮戰事的出現,而共匪已將大量的部隊及青年送至東北,他們欺騙青年說是去建設東北,其實却是在作發動戰爭的準備,那時我已看出其中是有問題的了。我現在為一些我所熟悉的青年朋友嘆息,他們都是被迫的參軍去了東北,其中或許有些不明不白的成了枉死之鬼;可憐成萬的青年,被驅作砲灰。共匪的殘忍陰險,真令人痛恨不已!今天的報上載,美國有幾個參議員,主張聯合國授權麥帥,炸擊東北;而麥帥也已召回在韓國前綫作戰的兵團司令阿尔蒙少將及第八軍軍長華克中將,據一般人的揣測,大概是詢問轟炸東北是否有此必要。美國要求安理會下令中共退兵,如果違令,當然是採取次一行動。其實這祗是手續上的一項問題,真正的世界大戰,在韓國戰事有中國匪軍加入之始便已爆發了,因為中共曾與蘇俄訂立軍事同盟,言明凡一方受到攻擊時,他方立即全力協助,當中共匪軍在韓遭受打擊之時,當然這盟約可以被認為有效。打吧!痛快的打吧!在匪區內,我就日夜的盼望這一天的到臨,我想今日的匪區人民,一定有許多是有這樣的心理的。聯軍雖然暫時的受到挫敗,但最後的勝利是絕對可以獲致的。
正午十二點鐘,同梁先生等一行十餘人,前去粉嶺孤兒院參加運動會。本來我不想去,後來覺得有一個這樣的機會,到郊外去遊歷一下也未始不好,所以終於同他們去了。他們都是着襯衫和毛繩衣,祗有我一個人是着的西裝,起初頗有不自然之感,但繼之又想“怕什麼?一個好男兒不知將經歷多少偉大的場面,難道像這樣的事還忸怩嗎?“侭管我穿得不妥,但我昂然直行,對於有些人我就根本未把他放在眼睛以內!在某些地方,傲氣是需要保持的。在大埔站踏上自九龍開來的火車,向新界直駛,車廂內空得很,有許多的座位。我佔住靠窗的一個,從窗口向外眺望,回想在四個多月以前,從匪區逃離,在上水踏上廣九路英段的火車,那時滿心充塞着興奮與新奇的感覺,誰知道在幾個月之後,我又重新經過這一段路,而目前過着這種近於流亡的生活。誰知道在今後將遭逢到何等的命運呢?於是內心又不勝感慨。很快的車子便駛達了目的地,我們進去休息了一會,即開始比賽籃球和乒乓球,因人身裁的懸殊,以及平日未曾予以練習的原故,兩項都是慘敗,尤其是籃球,四個時間下來,成為二十三對四,整整的相差十九分。下午五時,我們又乘車回來,聽說明天還要參加,但我想明天不去了。回來的車擁擠得很。

 

11.30.(十月二十一)星期四 November 30 Thrsday 天氣 陰 微雨
梁先生要我今天再同他去,經過一番躊躇後,便跟着他們一行四十多人走了。仍是走到大埔站搭乘火車,向廣州開的車,乘客非常少,車廂內空洞洞的,我們毫不費力的便佔到了地方。車上有兌換“人民券”的,每一元港幣可換得人民券五千,車行不久,便到達粉嶺(FANLING)。我們到展覽室先將自己的陳列品擺好,讓小孩子進入會堂後,先生們便到外面去散步,附近的軍營很多,因此軍車連綿不絕。一時有領給養的大卡車開來火車站,一時又有機器腳踏車,坦克車,吉普車巡邏經過,非常熱鬧。天上的聯絡機側着翅膀低飛,因為這裏離邊界很近,充滿了戰時景色。在一塊佈告牌上,張貼着一張告示,大意是此地從晚上十時起至次日六時止,為戒嚴時間,任何人在此時間內行走,有被英軍射殺之可能。由此一點,也可以看出英方戒懼之心了。此地去華界深圳,據我想祗有十餘里路,搭火車祗要二毫半錢,十餘分鐘便可到。英軍都穿上黃色的呢制服,一雙大黑皮鞋,神氣得很。有的披上了大衣,但有的仍還是穿着草綠色的夏季服裝,今天的風很大,天氣突然轉變得寒冷,看英軍似乎他們頗有瑟缩之意。在英軍當中的馬來人,初看之下,很像中國人,祗不過是臉型略稍不同而已。蘇格蘭的兵士,戴着紅黑白相間的船型帽,後面拖着兩條長辮,聽說他們是穿裙的,但我今天看到的不是。路旁的小樹上,掛着一具軍用電話,一輛小吉普駛過,巡邏的英兵跳下來,用手搖那電話,然後不知說些什麼,大概是在報告情況。粉嶺的附近有一個軍用機場,我想:如果是打起來的話,不知英軍會不會蹈第二次世界大戰香港之役的覆轍?我對英軍是充分的不信任的!它的作戰力已經在二次大戰中表現出來了。雖然表面上看來,其裝備及補給種種方面,遠較與其對視的中共匪軍為優。
正午吃的點心是專人送來的,有麵包、菓醬、牛油等,我們忙着給孩子們準備午餐,因為傢俱的不夠,使工作大感困難,後來向負責招待的人借來了幾把刀,才把所有的麵包都分切為片。我們做了許多的三明治,當還未做好的時候,會散了,孩子們一窩蜂似的擠進來,使我們無動手之餘地。於忙碌中分派給他們,每人一份半,似乎少了一些。我們吃了很多的罐頭牛肉,至於菓醬則剩餘不少。有食物落肚,似乎也增加不少的溫暖。今天我穿了一件毛繩衫和繩背心,外面再加上一件上衣,可是仍覺得有點寒意。至下午五點半鐘才乘車回來,歸途中,我想若是哥哥搭這班火車來香港多好,我特別留意車中的乘客,自然是沒有像想像中那樣的湊巧的。

1950. 12.1.(十月二十二)星期五 November has gone December Friday 陰
又是一個月份的到臨了,對此我能說什麼呢?看着一連串的日子,在我身畔溜走,我真有說不出的憂愁和感傷!侭管自己是夠得上警惕的,時時的提醒自己說,抓緊時間來進行充實的工作。可是,在一段漫長的光陰消逝之後,檢討一下,似乎是並無成效。當然不能說是一無所獲,但所獲的是那樣的微小,於是我內心充滿了惶恐。我繞室苦思,當時是懷着無限希望,奔向光明,可是想不到遭遇到目前的困境。前途是顯得如此的渺茫,發展如何是殊難意料,這怎不叫人焦燥?當今最主要的問題,是如何突破所處的惡劣環境。我想既然能夠千方百計的脫離共匪的統治,也一定可以想法子衝出這一個際遇的。本來受些苦,遭到一些磨折是算不了什麼的,它可以多使人領略一些人生的滋味,把自己鍛鍊得更強壯和結實,然而最主要的一點是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進入另一個環境?奮鬥是不錯的,不過我曾費尽全力,仍未獲致一定的成就,這實在令人難以忍耐。假如是就業的話,將以何等的工作對我比較適合呢?我不知道,因為這是我從來所沒有考慮到的問題。我的個性以及意願是對軍事發生濃厚的興趣,但是事實上將我逼得往政治的路上走,在學校的時候就開始了政治的初步生活,我是三民主義青年團的圖員,當然責無旁貸的負起了鞏固黨團,向共匪展開鬥爭的任務; 其後在共匪的“軍政大學”內,又組成了《自由中國聯盟》。現在我既是這個組織的負責人,自然是不能輕棄責任,這副担子既然挑起,就一直擔當下去,非達目的不止。現在共匪在大陸上猖獗,回顧我們組織的擴展,實在令人不夠滿意!與政府一直到現在仍未取得連絡,原也難怪,自己人微言輕,當然獲不到重視,假使我過去是一個“巨頭”,一定是有所不同。其實這種觀念是很不對的,如果我將來當政,我一定要轉移這種不正確的觀點,因為這樣足以阻塞一些有才幹有能力的人為國家效力的道路。他們沒有什麼援引,很可能是會將他們的才能埋沒了的。這真是一件太可惜的事!
我寫過好幾封信給一些黨國的負責者,然而到現在為止仍未得到任何的回覆,這對於一個誠心至意,想為國效勞的人,自然是一種殘酷的精神虐待。不過祗要是忠心体國的人,是不會介意這些的,我完全諒解政府的一些苦衷,絕對竭尽全力的為國服務。如果我們政府真的一如以往那樣的官僚氣息,那自有打算,獨樹《自由中國聯盟》一幟,仍崇奉我們偉大的領袖,為建立一個良好的政府,推行三民主義,而與共匪作堅決不屈鬥爭!對於共匪,我是絕不絲毫妥協的。為了我們神聖的祖國,我借用諸葛武侯的一句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在這裏讓我高呼:中華民國萬歲!偉大的蔣總統萬歲!


12.2.(十月二十三)星期六 December 2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突然想到市區去一次,一方面到顧先生那裏去問問我有無來信,再則去內地會去問問蘇牧師的消息。在上午十一鐘的時候,我已經進入了迎賓館的大門,見到顧先生,他說我沒有信在他那裏。他帶我到Mr.Curz那裏去,正好他想出去,他取出一管朱古力丸要我吃;在他的桌上擺着各種的糖菓餅乾,他大可以稱為一個好吃的人。我看到迎賓館給他上月的結賬單,僅祗是住的一項,就要三百塊錢,十塊錢一天,吃食還未在內。上月需付出450元,我想他們的消費每一個月是這樣的大,可是我現在的收入毫無,即使是十塊錢也認為是有用的,這與他們相比,相差實在太遠!我想他們的月入當在千元左右,外國人在香港任職的薪金,一般的常比中國人為高,我覺得不平得很,外國人並不見得才智在我們這上。將來香港經我們收回之後,這種現象就會沒有的。
下午兩點過海至九龍,在漆咸道17號A的頂樓會見了彭牧師,大出意外的他告訴我蘇牧師已經來了,這真使我高興已極,連忙請他告訴我蘇牧師所住的地方,又請他打電話給他,說我準備去見他。從電話中知道他很高興我去,連忙又過海來,搭電車至軒鯉詩道的“陸海軍之家”。這時我恨交通工具的還不夠迅速。問了問門房,知道他是住在四樓,由侍役帶我到一個房間的門口,敲門之後,出來的是蘇太太,她看到我來了,熱烈的上前同我握手,連聲的問我好不好?這的確是使我大為感動。她告訴我說:蘇牧師剛才跑下去接我去了。連忙又帶我出來找他,恰好在客廳的門口見到他,幾個小孩子也跳跳蹦蹦的跟了來,大家圍坐在一起,都有着說不出的興奮。我問了一些別後的家鄉情形,他說表面上看起來和以前差不多,不過共匪的統治更加嚴厲了。對外人採取仇視的態度,他們還沒有搬出的時候,教堂裏所有的傢俱,都被“公安局”派人一一點封,在他們離開的那天,給“南嶽管理局”接收了。他們的照相機與望遠鏡都不准携帶,匪軍現在吃的和穿的都比較好。當然,反正共匪括削了不知幾多的人民膏血,對於作為工具的軍隊,自然要供養得好一點,好收買他們去送死。錢是沒有的,因為一有了錢就可以想辦法溜走。中共匪軍狂妄的對蘇牧師說:“你們美國好是好,我們不久就可以到那裏去的”。他們根本還沒有見過世面,偌大的太平洋,難道是插翅飛過去不成?今天的報紙,在韓國的戰場,聯軍仍是失利的,甚至準備放棄平壤。美國總統準備使用原子彈,英首相艾德禮準備明日訪美,局勢險惡已極!看起來世界大戰是絕對會要爆發的,現在那些夢想家還在想“和平”,厚顏如英國,仍說要中共參加聯合國。自己挨了打,同時又不顧聯合國的尊嚴,竟講出這樣的話來,可恥可恨!
四點鐘和牧師一家人在下面進茶,大家談談笑笑的非常快樂。傍晚我們又過海至九龍,從灣仔到佐敦道碼頭的航程是相當長的,我們俯伏在船欄杆上,看滾滾的白浪和穿梭般的輪船。在船上,我和“弟弟”合照了一個相,蘇牧師答應在沖洗出來之後,寄給我一份。他們這次返國是取道英國的,在輪船上他問我要了通訊的地址,我告訴他由Church guest House 轉,但顧先生名字的字母我却忘記是怎樣拼成的了,我要他今晚去打電話去問一問。他送給我一張他全家的照片,我道過謝之後收下了,我對他真是有無限的感激,如果不是他幫助我,也許我仍不能脫離共匪的統治。雖然在經濟的數目說起來是不大,可是因為適當其時,故效用特大。分別的時候我告訴他說下星期六他回國時,我一定去碼頭上送他。回到住所時已經是晚七時,因為在車上顛簸,心裏覺得很不舒服,祗吃了大半碗飯便離開了飯廳。


12.3.(十月二十四)星期日 December 3 Sunday 天氣 晴 Fine
昨晚因為日間奔走,精神頗感困頓,在梁先生這一家破例的洗了一次熱水澡,便睡在梁的室內。他的被褥本來是相當的厚,然而因時間的關係,並不十分暖和。今早起床鈴聲響了,可是我却做了溫暖的屈服者,躺在床上不想起來。晨寒襲人,剛想披衣,被寒氣所震懾,又睡下了。好在今天是星期日,多睡一會也無妨。從窗口向外望去,朝陽已從海面升起,霞光萬道; 鼓起勇氣將衣穿好,迎着太陽的光輝走了出去。如果是在故鄉,這個時候外邊的草地上一定是遍佈白霜,而在這嶺南,雖已時屆初冬,但除了早晚氣候比較的冷以外,其餘的時間仍有如秋天。第一次進入亞熱帶,對於一切不免含有新穎的感覺,香蕉還成串的掛在枝頭,樹葉青蔥蔥的,使人對季節性的感覺變得非常的遲鈍。我很奇怪這個地方為什麼沒有楓樹,倒還有一種樹是為我們住居的地方所沒有的,就是有鮮紅的葉子,那紅色比春天一些樹所吐露的嫩芽,還要紅得好看,竟有如一片紅綢。問梁先生,才知道這叫“聖誕樹”,它的葉子倒是挺漂亮的,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它僅祗有頂端的幾片才這樣,下面的是既綠又黃的葉子,頗有損美感,想世間十全十美的物件真是不可多見的,是造物者有意抑或是疏忽呢?
於無意中發現廚房的外邊擱棄了許多新鮮的紅辣椒,這使我大為興奮,這種故鄉風味,不賞久矣。以我們湖南人來說,差不多是每餐必具的,沒有它就似乎不夠味道似的。來到廣東,他們既無此嗜好,當然也就很少吃到了。我親自動手炒了一小碗,使我竟多吃了一碗多飯,但在欣賞這辣味的時候,猛然的加上了幾分鄉愁。


12.4.(十月二十五)星期一 December 4 Monday 天氣  陰 晴
寫了一封信寄回去,我要哥哥他們趕快想辦法出來,我告訴他們:“用不着遲疑猶豫了,經商最主要的是能把握時機,至於獲利與否?這又全憑各人的氣運了!”我的意思是能否渡過英警這一關,完全是看自己的運氣。一個人做事經過慎重的考慮是對的,但如果太過於慎重了,那就流於迂緩遲鈍,結果必致一事無成。你越想得週詳,而困難也就越發增多。我做事是這個樣子,事先加以一番思考,而一經決定之後,便絕無反顧的勇猛向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任何艱難困苦,我也毫不怯懼。當初來此的時候,人章哥等要我不要太冒險,但我將出走與坐待這兩種情況加以比較,決定是以任何代價換取自由與光明。停留在匪區,一切所見所聞,真會刺激得使我發瘋!而參加游擊隊,又是投效無門,在熱血的沸騰下,我一定是會和他們拼的。而其所獲的代價,決不如出走後的這樣大,因為我頂多是破壞他們一小部份物質和殺死一兩個人,至於我出走後在外發展反共力量,其效用是遠比這個要來得大。祗是使我現在深感慚愧的是來到香港後,竟與理想大相違背,既不能去台灣直接的參加反共抗俄的戰鬥行列,又不能在此將《自由中國聯盟》加以擴展,飽食終日,將有用的時間,作無意義的投擲,這是令人憂惶不已的!我盼望哥哥他們來到之後,或許可以想辦法去台灣。在我說起來,已經盡其可能的去申請入境證了,然而一直到今日為止,四個多月過去了,音訊毫無,如果沒有一個偉大的理想及神聖的祖國在支持着我的精神,我早已是失掉了面對殘酷現實的勇氣。日復一日,我心中的焦急真是難以言明!我不知道將何以自處?仰望蒼空,內心無限淒愁。
每次記日記我總是抱着異常沉重的心情,呆然半响方才動筆,翻閱來此後所寫的日記,筆調都呆滯不堪,我再也沒有良好的心境來寫出一些比較流暢的文字了。在匪區時,日夜盼望去向自由區; 現在在香港,雖然生活上遠較匪區為佳,但我仍是朝朝暮暮的企盼着能進入復興國家民族的基地台灣。以前想來香港時,說來還是較為容易,因為香港究竟是與中國的領土相接,我總可以想辦法入境; 但台灣則有所不同了,中間隔有一個台灣海峽,浩瀚的太平洋的海水,將我們遙遙的隔離了開來。雖然是精神上已結合為一個整體,但從物質上來說,我們是那樣的漠不相關呵。我在香港,能夠對反共抗俄的工作能有什麼貢獻呢?晚上在梁先生房裏坐談了許久,吃着巧格力,大家的話題談到吃的這一方面來了,談得很起勁。


12.5.(十月二十六)星期二 December 5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瑞士的足球隊來到香港,連日大出風頭; 華聯與港聯都是大打敗仗。今日是與港聯對壘,收音機特地轉到香港廣播電台所特備的節目,是報告球賽進行的情況的,因此房裏便引起大堆的小孩子來聽,他們似乎都是球迷,而且我看他們都可以踢得幾下。他們聽得津津有味,至於我這個門外漢則並不感到若何興趣,譬如說港聯輸了六個球又帶十一個角球,我就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角球”。收音機裏面傳出來的人聲真是相當的嘈雜,聽說香港人有兩個嗜好,一個是賽馬,一個是看賽球。他們叫球做“波”,想是英文的譯音而來。他們不惜以十元六元的去購買入場券,因此,舉辦球賽的人是有利可圖的,一場球賽之後,可以收入好幾萬元。廣播員全神貫注的將球場的情形報告,“現在某某某將球傳給某某,某某又將球傳給某某某,……” “啊呀!用力太大了。” “哈!這一腳真踢得好!” ……我聽他那氣急敗壞的聲音,不覺笑了起來。小孩子都聽得出神,但是管理他們的梁姑娘却要他們去“開工”,大家遲疑着都不肯走,有幾個還小聲的在咕嚕着,大概是發一些怨言,結果梁姑娘噼噼啪啪的一頓大打,才將他們趕了出去。這幕小插曲破壞了寧靜和快樂的氣氛,小孩子哭喪着臉走了,可是收音機裏的聲音,正還大聲的在報告:“瑞士隊又進了一球”呢。


12.6.(十月二十七)星期三 December 6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梁先生說他可以做扶觇的玩意,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為好奇心所驅使,一再的慫恿他來做給我們看看。雖然明知其是不合於科學的,可是聽到他說鬼神可以指答一些問題,不禁引起我極大的興趣。我的話剛出口,立刻獲得大家的響應,他們也都想看看這神秘的戲法。在學生們都散開以後,梁先生即開始做這奇怪的玩意了,首先將一張紙都寫滿了字,如“是”,“否”,“可”,……等,再在紙的中央畫一個圓圈,上面蓋着一個小碗,碗的邊沿畫有箭頭; 將碗覆在紙上,以三個人的中指擱在碗底,一面口中喃喃的念着一個死去了的人的名字。據說碗便可以自動的走起來,你發出一些問題,它便可以給予解答。我和兩個梁先生擔任了這幕喜劇的角色,旁邊圍了一圈人,從他們的哄笑聲中,我們開始請鬼了,我請的是“陳布雷先生”。說也奇怪,碗突然移動起來,接着我便開始問題目,“台灣是不是能確保?共匪是否將消滅?”這個小碗轉了半天停了下來,箭頭指着一定的“定”字,我問:“反攻大陸最近是否可實行?”所得的答覆是“久”字,他們又問了一些其他的問題,像原子彈會不會落在北韓?結果說會的。我對此實在是大惑不解,因為這太不符合科學的理論了!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另外一個梁先生說是他在操縱着碗的行動,一經說破,大家莫不為之狂笑。所謂鬼神之說是虛妄的,這不過是有人在中間故作“鬼怪”而已,不過那個梁先生却說碗是能夠自動行動的,他說以前曾經試過好幾次。


12.7.(十月二十八)星期四 December 7 Thursday 天氣 陰
聯軍自從中共匪軍參戰以後,便一直居於不利的地位,最近聯軍撤出平壤是為了防備全部被殲的危險。據說在長津水塘一帶的美軍陸戰師和第一師,至今仍未能突出重圍; 美機以炸彈、機關槍、火箭砲、汽油彈,在突圍部隊的前後左右炸成一條火的圍牆,以掩護部隊的衝出。報上說中共匪幫正在廣州發動反美祝捷的運動,而香港的報紙上又傳出和平的消息甚濃,艾德禮與杜魯門總統會談的結果,認為祗要無損於聯合團的尊嚴,可以與朱毛匪幫談判。其實這真是盲目之至!要知道與和是等於向虎狼去講妥協,虎狼是要吃人的,你要牠守仁義之道,牠做得到嗎?而聯合國軍傷亡無數官兵的代價又在哪裏?最近八日來美軍傷亡人數達一萬五千人以上,要說維持聯合國的尊嚴,那麼祗要向侵略者稍一表示柔軟,則尊嚴已經是完全給掃除了。當今祗有打下去!軍事上一時的失利又算得什麼?即使聯合國軍暫時從韓國戰場上撤退,演成第二次敦扣克之役,但是並非已成定局,而是可以從後隨時可以再度反攻的。何況今日聯軍並非不可能的守住一兩個橋頭堡。聽說這次韓戰失利的原因,是情報工作做得不好,尤其是沒有重視台灣送去的情報,以致遭到這樣的教訓。那時總部竟認為中共不致參戰,就是香港許多的報紙也都是有這樣的論調,結果事實上證明他們的看法是大謬不然,中共匪軍畢竟悍然的來與聯合國軍為敵。現在他們又散佈“妥協”的毒素了,我對此真不勝痛恨!但是,我相信打是一定要打起來的,外交上的行動往往是與事實上相反的,譬如艾德禮這次訪美,表面上是說勸止美國不要採取過激的行動,而實際上也可能是會商軍事上的問題。我認為戰是絕對會戰的,不信,等着瞧吧!
晚上參加詩班的練唱聖誕歌曲,其中有許多是為我所不知的,我混雜其間真是所謂“濫竽充數”。


12.8.(十月二十九)星期五 Decemger 8 Friday 天氣 晴
今天的信和報來了,我連忙的跑去看報; 這時他們打開信箱在點收信件,按照經驗告訴我,我知道是很少可能有我的來信的,但是却仍然投以一瞥。忽然看到一個國防部的公文信封,這引起我的注意,哈!是寫給我的呢!上面不是明明白白的寫着“陳心憬同志啟”嗎?我無限興奮的搶過了這封信,激動得全身都發抖。我盼望這一天已經有多少天了!呵,祖國畢竟是不會遺棄我的,我跑回自己的房裏,用戰顫的手將來信拆開。裏面所寫的是一、奉 交下 同志函一件請派工作。 我看到這些字跡內心確有說不出的快慰,再繼續看下去:二、本部格於不得引用新進人員之規定無法延攬。特復 此致 陳心憬同志。我猛然感到一陣昏眩,幾乎支持不住。這不是等於說想去台灣是不行嗎?希望幻滅了!我強自鎮定,將來信再三閱讀,三邊,四遍,……仍找不到什麼新的詞句。我將每一個字都看上好幾遍,“通道組字第082號”,“中華民國三十九年十二月五日”,還有一個“國防部第一組”的關防,所有的字都詳細的看過了,然而——我的希望在哪裏?我痛苦得很!千山萬水,我是懷着一顆極度忠誠的心前來投奔,但是目前我却是無法進入祖國的土地,為她的生存與光榮而奮鬥。我心裏紛亂得很,坐在床上,呆然的沉默着。我想:即或是政府目前不能讓我去,但我熱愛她的情緒是不會受到影響的,我絕不沮喪,我一定要去,想辦法去!當兵也可以,做什麼也可以,祗要是在青天白日的旗幟下,我死也甘心,任何的艱難苦楚,我都在所不怯。我明天還要上書給蔣主任,懇求他能特准我入台。當初我既抱定一個堅強的信心前來,應該將這個繼續的保持,永遠的保持。任何的挫折都不足以摧毀我愛國家領袖的意志,在共匪區中,事實業已證實了這一點。即使國家不愛我,但我仍是對她奉獻出一切,因為愛國家是沒有條件的。我注視着茫茫的大海,以及那遠天的雲層,有說不出對祖國的思念,在這海的那邊,有我們的領袖在那兒生活着,我是多麼的懷想着他啊!但是太平洋的海水却將我們隔離開來。我在想念!我在想念!我在想念!……


12.9.(十一月初一)星期六 December 9 Saturday 天氣 晴
天氣已經是轉寒了,我今天穿的衣服是淺藍色的外衣,和淡灰色的法蘭絨長褲,打一條紅褐條紋的領帶,再將皮鞋擦得烏油發亮,人頓然覺得神氣了許多。在湖南,鄉下有一句俗語:“佛要金裝,人要衣裝。”衣服穿得整齊清潔,人的儀表也就要顯得端正一些。這些衣服都是一些外國朋友送給我的,我自己根本沒有帶什麼衣服來,因為來的時候,正是夏天,所以除了幾套換洗衣服及一床小棉被外,一無他物,可是現在我不唯解決了穿的問題,而住食等也暫時可以過得出去,這比起街頭流落到難民,以及住在收容所的難胞們,相形之下,實在是幸運多了!在此我僅以至誠感謝主的佑助。真的,初來到香港,人地生疏,設非是遇人得當,那今日的狼狽情形根本用不着說了。
早飯後去香港,走到“海陸軍之家”,侍役告訴我蘇牧師已經上了船,連忙又趕回九龍,可是因沒有通行證,不得進入碼頭,祗能望着那兩萬五千噸的巨輪“舟山”號着急。連忙走到內地會辦事處去找貝牧師,不巧得很,他們正去船上送行去了。我後悔上週不曾要蘇牧師辦理手續。到門口找守關的講情,氣人之至,他們架子十足,結果眼望着輪船慢慢的離岸。特意趕來,可是却無法達到目的,這真令人不勝懊惱!
又去香港找彼得先生,他忙得很,神情似乎有點淡漠,我憤然的又走回九龍。我想假如自己環境好的時候,他一定不會這樣對待我的,在香港的人大都是勢利得很。我這樣來來往往的走港九兩地,輪渡、電車、汽車的費用。已經將我身畔僅存的一點錢都用光了,我現在可以說是真的“一文不名”,雖然是如此,我倒是並不介意的,仍然昂首闊步的在大道上直行。對於錢財,我是看得很淡薄的,我認為祗要是能維持自己的生活便足,多餘的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處。繁華的港九,紙醉金迷,物質的引誘是很大的,許多人都瘋狂似的在追求着物質的享受,我冷冷的對此大不感興趣。洋房、汽車……我根本沒有做過這個夢想,腳踏實地的去做,能夠達到那一步就算那一步。在買馬票的時候,我確是這樣的打算:如果中了,將絕大部份捐獻給政府,祗留下極少的一點,作有益於自己的事,如購置圖書之類。在街上無意碰到Mr.Holder,他正赴一個約會,所以我們祗略為交談了幾句便分開了,他要我以後去找他。我想大約在聖誕前後再去,最近是不致於進城的。


12.10.(十一月初二)星期日 December 10 Sunday 天氣 晴 Fine
聽他們說捉螃蟹是很容易的,每當潮水退後,沙灘上便有無數的螃蟹出現。捉螃蟹最好是風平浪靜的夜晚,一個人執燈,一個人拿叉,此外還有一個人是帶着盛物的竹籠或木桶,就是這樣,便構成了捕捉螃蟹的基本隊伍。有菜碗這麼大的一隻蟹,也有像酒杯一樣的小蟹,它們見到燈光,都伏住不動,於是去捉的人便“請君入甕”。假如捉得多的話,可以是滿載而歸,就是最少也決不會空回的。我聽到他們這樣說,很感到興趣,沒有吃螃蟹已有一個相當長的時間了,很想再嘗此佳味。不過又據他們說,現在天氣趨於寒冷,同時,風浪也大,不是一個捕蟹的理想時間。前天我曾去海濱撿拾了一些硯壳,有紫的、淡紅的、淡綠的、灰的等幾種顏色,很美麗!我想將來回去時,執此以為流亡香港的紀念。


把仇恨深深的記住吧,培育好報復的力量,準備進行打擊!
仇恨!無比深遠的仇恨!
血債

12.11.(十一月初三)星期一 December 11 Monday 天氣 晴 Fine
與梁先生等談及共匪區的生活,莫不是憤恨交集!他是共匪“公安幹部學校”逃出的,我們談了一些匪校幹部的可恥,以及他們的那種欺騙教育,對共匪一致寄以深切的仇恨。他談如果在香港看到那些小組長之類的共匪爪牙,一定約幾個人把他幹掉,他笑說道:“那時我會通知你來幫忙”。我說“為了國家民族,我絕對願意參與這一個行動”。我回想起共匪們對我種種的欺壓,動輒的說:“將他交給羣眾鬥爭”。我清晰的記起那羣走狗,像劉樂羣、陳彰鈺、王洪甲等,為了我說真話,面向真理說話,而致遭受到他們的逼害。“坦白、鬥爭、檢討、批評”,這些傢伙想以一手遮天的方式,將白的說是黑的,將小的硬說為大。其實,你真的能將人的心理完全轉變嗎?我充滿了憎惡!度日如年的過着那地獄似的悲慘日子,我現在真的不能回想,祗要一想起,我的血液便加速的循環,心在猛烈的跳動,我心中突然升起了屠殺的意願。我真的可以親身的去執行殺人的任務,殺!殺!殺!……我渴望懲處共產黨匪徒這一天的到來。將來回到大陸,對於那些為虎作倀者是絕不寬容的。晚上因憶及往事,竟致失眠。


12.12.(十一月初四)星期二 December 12 Tuesday 天氣 晴 Fine
內心煩燥已極,作什麼都是提不起精神來,就是睡覺也睡不着,苦惱得很!像這樣下去,究竟是應該怎樣辦?我提起筆來寫日記,由於心緒的紛亂不寧,也寫不出什麼來,而所寫出來的顯得非常的散率凌亂。而看到自己寫的這筆“尊楷”,更是覺得厭煩,可是竟還有人說我寫的字好呢,我想這是與事實相去過遠的言辞。看到報上說這幾天香港的英軍,舉行海陸空軍聯合大演習,一早起來,就看到海面上排開一列的軍艦,天上的飛機聲更是響得特別; 一下子是俯衝的尖銳聲,一下又是噴氣機的呼嘯聲。而公路上車聲轔轔,這是坦克車開動的聲音。這幅畫面已顯示到當前局勢的嚴重與緊張!據我看第三次世界大戰已有山雨欲來之勢,戰事是絕對無可避免的。有人說香港的防衛力,已非在珍珠港事變時的情況可比,香港的總督葛量洪在去星島開會回來說:“香港的地位空前穩固”。是否真如所言呢?這就有待於將來事實的證明了。一直到現在為止,我對英國的印象是非常惡劣的。


12.13.(十一月初五)星期三 December 13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生活失去了重心,每天都是這樣混混糊糊的過日子,吃飯、睡覺、看報紙,除此之外,似乎就根本缺少什麼似的在一種空虛當中渡了過去。在共匪區中,我每小時都是在戰鬥着,我有極大的勇氣與信心活下去,因為我還有我的理想與抱負,就是侭量的想辦法去向台灣。目前,我業已是進入了自由的領域,可是却祗能羈留在這個我所不願居住的地區。關於去台灣,希望是顯得如此的渺茫,在我來港的四五個月以後,方才接獲政府方面第一次的來信,第二次信在什麼時候再來呢?假如再需要四五個月,我實在缺乏這種忍耐。因為我是熱愛國家領袖的,像這樣的將時間虛擲,我內心既深為不願,復又極感悲痛。由於大局的動盪,我已經將一年多寶貴的時間廉價的消度了,對這我有着無限的惋惜和難言的沉痛!時間一去,是不能重新回來的,往者固已矣,但又將何以善其後?這個問題激起我的煩惱與焦燥。來此將近半年了,真想不到,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鬼地方住得這樣久。我忍受着恥辱與災難,祗因為我的希望還沒有完全死去。以前自己曾大力的幫助流亡同學,可是在今天,有誰給予我幫助?除了幾個好心的外國人,其他的,根本是採取漠不相關的態度,尤其是有些中國人,還採取輕視與嘲弄的態度,對此確曾引起我相當的難過。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在茫然的當中混了過去,想起來真不禁感到一陣戰慄!
晚上,在情感如浪潮起伏中,寫了一封信給經國主任,對這封信實在是寄予無限的希望。我的信大致是這樣寫的:“親愛的同志——經國主任:請您宥諒我這樣一再的來煩擾您,照理說,在既經獲得了一個答覆之後,便不當再絮絮不休了。可是,熱愛國家領袖的心意,激使得我的情感總是不能平定下來。我要尽自己的全力,以爭取報效國家領袖秉志的實現!親愛的同志,請您相信我,我確是具有戰死為國殤的壯烈意願。在我們团歌裏,它已經清楚的揭示:‘我們是三民主義的信徒,我們是中華民族的前鋒,我們是革命的戰士,我們是無名的英雄,……為人民服務,為主義盡忠。’目前,我不但精神上感到極端的痛苦,同時,也覺得無比的羞辱——因為我竟不能參加偉大的反共抗俄的行列,去分擔拯救國家復興民族的光榮任務。……”最後我是這樣的請求:“對於金錢、地位、名譽,我絕不計較,勤務員,戰鬥員……任何的崗位,我都是樂於復勇於去站立的; 祗要是在青天白日旗幟飄揚之下,在偉大英明的領袖率導之下,我將永遠保有衷心的愉快!我願將自己的頭顱與熱血,奉獻給神聖的革命事業,如果組織上需要的話,赴湯蹈火,絕對是在所不辞。……”上面這些辞句,與原文頗有出入的地方,我覺得這封信是寫得很好的,洋溢着濃烈的情感。信末,我將左手的小指咬破,印上了鮮紅的血跡,用以表明自己堅強的決心。
在晚風呼嘯的深夜裏,寒氣是很重的,但是我一點也不感覺得冷,激動使我全身都充滿了熱和力。左手指有點辣痛,我凝視着指尖殷紅的血液,情感的浪潮猛然的衝漲,眼角不禁浮起兩顆晶瑩的眼淚。抬起頭來,正對着鏡子,我抹去這激動的眼淚,看到鏡中的人,頭髮烏黑,雙頰緋紅,兩眼發出奇特的光芒。我想:我應該創造輝煌光明的事業!同時也激勵自己,在大時代裏,好好的去為國效忠。


12.14.(十一月初六)星期四 December 14 Thursday 天氣 晴 Fine
他們交給我一封信,上面寫的是“謝濟安緘”,奇怪!在香港我並不熟悉這個人,而好像這個名字又在什麼地方聽見過似的。拆閱來信之後,才猛然的浮起他的印象,那是去年的八月,長沙陷匪以後,我精神正陷入空前的痛苦當中,人章哥等也正設法想突圍往衡陽去,在一個偶然的巧遇裏,他遇到了他在軍校的同學,那就是謝濟安。短小精幹,雙目閃閃發光,武岡人,說湖南式的官話,曾在陳陣先生手下擔任過營長的職務。第一次見面所給予我的印象非常好,最主要的他思想的正確以及意志的堅定和我完全一樣,他也是熱愛着國家和領袖。我記得有一天傍晚,我和胡昆杰連長——一個真實的好同志,去找他,我們四個人(還有一個是謝太太),到中山公園的露天茶社去喝茶。我們選擇了一個比較僻靜的地方坐下,低聲的商議着怎樣走的事,那時謝太太大腹便便,假使偷離匪區是有着許多的不便的,我們說最好他太太留在長沙。年輕氣剛的胡昆杰大哥,漲紅了臉,怒氣滿面的說:“老子操他的娘,非同他們這批匪徒幹到底不可!”甚至他還再打算回第一兵團去,把他的那連人拖走。那晚謝濟安兄也顯得極其激動,他說:“我再是這樣的下去,一定會成神經病!”由於大家政治的方向一致,我們的情感立即獲得密切的結合。他們對我非常的嘉許,認為我小小的年紀,能夠有如此明確的認識和堅定不移的意志,實在是難得。以後胡昆杰終於是走了,到衡山的時候還寫了信回來,說是:“經商順利”。那時我是住在姊姊處,因為這時與家完全隔斷音訊,姊姊說除非我同她一齊出走,否則她是不放心讓我同人家行動的,將我交給父親後,她便不負責任了。那時我天天吵鬧着要走,可真把她氣急壞了。後來聽說他送太太回鄉,自己也參加了尹立言部的軍隊。不知他為什麼沒有在湖南打游击,却又走到香港來。我很覺得高興,因為黨國在今後又多獲得一個忠誠的好幹部,我也多了一個好同志。信上說希望我能為他謀得一個食住之所的“任何工作”,在香港,失業的人特別的多,想要找到一個職業確是為難極了,生活問題的確是使人頗傷腦筋的。不過既經來到這裏,總得想辦法活下去,人類是有生存的本能的,總不能說是坐以待斃,我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為他想法子。晚上同梁先生談起,因為他是此地人,同時,親友在此的又比較多,或許可以介紹一個工作,他答應了,可是據我想真是不見得有把握呢。
晚上,在電燈光照耀之下,我將回想寫好,並詳細的告訴他來此的路程。在此,我謹祝他能夠順利的進入台灣。


12.15.(十一月初七)星期五 December 15 Friday 天氣 晴 Fine
我的個性是特別的剛勁倔強的,決不輕易向人低頭,始終保持高度的自尊心。人家批評我是如此,我自己也是這樣的感覺到。性情是嫉惡如仇,因此往往不必要的開罪一些人; 我最反對的是虛偽,因此對那批巧言令色的傢伙,也就大大的感到不高興。這不僅是心中憎厭而已,我總是毫不含蓄的說出來,而且一經說出,便非得暢所欲言不可,痛快淋漓的全力指斥,否則便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這樣的一種性格,說起來應該是屬於好的一方面,不過它同樣的也具有不好的一方面。它祗適宜於做一個軍事家,大刀闊斧,英明果斷的去處置事物,而忌為政治家,因為政治家需要很好的手腕和風度。我的志願是作一個民族的好兒女,國家的好公民,能確切的為國家爭光榮。我的抱負,真是殊不足以與一般人道,他們祗想發財,享受物質,……而我則是願為成吉斯汗、拿破崙、亞歷山大、希特勒,雖然並不見得會成為他們赫赫英名,但是我是欽崇他們的,願向他們學習。對於當前人物,我崇仰的祗有我們的領袖和陳誠將軍,他們的魄力與氣質,確可稱為當今的人豪。拿破崙、希特勒,……雖敗猶榮,可惜他們由於侵略他人,以致遭遇到覆亡,如果致力於本國的復興建設工作,那還不是在歷史上永留偉名嗎?中國的局勢是如此的紛亂不寧,沒有雄才大略的人是難以處理的。我目前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度量尚欠寬宏,對於一個做領袖人物的,這點頗屬重要。從前王世錚老師就指示過我,認為領袖者當有雍容的氣質。那時我在自治會的時候,這個缺點很明顯的暴露出來,我想:這一個缺點實宜切實的加以糾正!


12.16.(十一月初八)星期六 December 16 Saturdy 天氣 陰
想到當前的處境,真是辛酸滿懷!今晨又是輪到我帶領他們去割草,我手執鐮刀繩索,在曉寒中,內心一陣戰慄,苦痛進佔了整個的心靈。我黯然的同他們迎着黎明時的昏暗,向山上踽踽而行。這與在共匪區的分別,祗是在生活方式上獲得自由而已,精神上的出路仍未得到。因此,心中的鬱悶,還是很深沉的。我回憶起在衡山割草的情形,現在在香港也是割草,而精神上的負擔同樣的沉重,是命運之神故意給我安排一條這樣崎嶇的路程呢?還是偶然的巧合?到台灣去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實現?我迫切的盼望着這一天的到來,祗要是在接到入境證,第二天我一定是絕不遲疑的走的,對這地方我實在是沒有任何的依戀。在接到了國防部的來信以後,我一連寫了兩封信給經國主任,其中有一封是以航空信發出的,我不知道這能否發生效力。目前我的確是一文不名,以後連寄信都成問題了,想到這裏不禁發出一聲苦笑。閒住在這裏,終究不是辦法呵!以有用之身及至貴的時間這樣的使用,我真是大不甘心。是誰使我過這種流亡的生活,來嘗受各種艱辛?這是共匪帶來的災難啊!我當永遠記住這筆深仇大恨。豈僅祗此而已,在匪穴內,他們給予我種種的凌辱,以及對人民的慘酷統治,我真是咬牙切齒,誓與這批奸賊不兩立。時時的思索反省,共匪所給予我們的這一筆深遠仇恨,海枯石爛我也不會將它忘掉的。
報載美總統杜魯門準備發表重要文告,即是全國自今以後進入戰時狀態,實行全國的總動員,聯合國軍正在北韓進行撤退,擬據守38度以南的陣綫,第三次世界大戰業已是開始了!


12.17.(十一月初九)星期日 December 17 Sunday 天氣 陰 晴
昨晚上開始感受到寒冷的威脅了,蓋一床原本是夏天蓋用的單薄棉被和一件大衣,實在抵擋不住深沉的寒氣。棉被內根本是暖意毫無,涼嗖嗖的,天亮的時候醒來,真是感到難過。本來像這樣的天氣,在故鄉認為是很平常的,可是由於禦寒物不同的原故,一樣的覺得冷。早晨起來,外面北風呼呼的叫嘯着,我很不想出去,然而最後還是出去了。歐院長要我去砍樹 ,結果一早晨的時間砍倒了兩棵松樹。我聽見梁先生說,一棵很小的松樹,在港九市區要賣五六十元,人家買回去作聖誕裝飾之用。價格的高昂,確是駭人聽聞。這幾天公路上的汽車,已可看到有許多是帶着青松駛向市區。物以稀為貴,確是有其至理的; 在故鄉滿山滿野都是,但在香港,除了少數山上有那麼稀疏的幾棵之外,其他的山崗都祗是長一些茅草,而那些有樹的山,大部份又是為香港政府所禁止砍伐的。由是之故,松樹的價值確是身價百倍,成為奇貨。香港地區的富人太多,看到那八九千輛各式各樣的小汽車就知道,當然他們對這五六十塊錢的數目是不會介介於懷的。昨天寫了一封信回去,我對香港的情況就作了一個簡略的介紹,我說,對於物質的誘惑,我根本是視若無睹,無動於中,因為我有崇高的理想與抱負,不屑追逐那種庸俗的生活。而對於那些花花公子,老實說一句,我所寄予他們的祗有輕視。

上午,心情感到煩悶得很,旋開收音機,台灣的電台沒有音響,祗有一些廣東的聲音在發出刺耳的唱曲,我不耐的又將它旋閉了。在室裏踱來踱去,內心的愁苦意味真是說不出,到外面去晒了一會太陽,同小孩子混鬧了一會,但仍不能冲散心中的抑鬱。而回到室裏取出幾張紙之後,即在陽光的照耀下,着手草擬《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組織大綱及成立宣言。我覺得組織大綱擬得不夠好,至於宣言則遠不如在衡山時所擬的那份完美,那是一氣呵成的,可惜大部份的詞句已經忘了。現在我所寫的這份,意義並沒有充分的表達,而辭藻也沒有原有的華美,我很不滿意。寫文章非靠靈感不可,在靈感到來的時候,真是難以阻遏的,有如江河的奔瀉,源源不絕的洶湧而來。可是當你是勉強的去構文的時候,搜尽枯腸,而仍難以落筆。我目前就是處於這樣的情形,所以還沒有終篇,我便收筆了,我打算以後再擬一篇。最使人憂急的是來到香港五月,組織根本是毫無進展,反不如在匪區進行的順利,這的確是令人憂惶不已的。


12.18.(十一月初十)星期一 December 18 Monday 天氣 晴 Fine
我想哭!我想號叫!心簡直被憤懣充塞得要爆烈看來。祖國呵,妳可知道一個萬分熱愛妳的孩子,現在正在嘗受着苦難?在共匪區裏所受到的羞辱與磨折,是千言萬語所不能訴尽的,可是,在進入另一塊自由的土地的時候,仍需繼續的承接另一種形式的恥辱。我沉默,仍是保持着那深度的沉默。在來到人世間的十幾年歲月裏,我的心靈業已劃上了縱橫的創痕,是誰使我這樣?共匪,那兇殘的共匪呵!要不然的話,這時我不正在溫暖的家庭裏,在平安地完成我的學程嗎?仇恨,仇恨,這是一筆無比巨大的仇恨!用力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我的心跳得幾乎要從喉嚨裏衝出來,唉!……我真不知道怎樣的來表達自己的情感,還是保持緘默吧。祗有從我充血的眼和臉,可以發現我內心的憎惡與憤怒。以前所受到的災難,是為了祖國和真理,但現在的却僅祗單純的為了生活,我感覺得這太不值得!我是會鼓起勇氣,不顧一切後果的起來反擊的; 為了尊嚴,我將會毫不遲疑的予以抵制。因為我還是一個血性的青年,絕對是不能容人隨便侮辱的。


12.19.(十一月十一)星期二 December 19 Tuesday 天氣 陰
聖誕節快到了,小孩子真是高興!因為他們可以獲得一個星期的假期,同時又可以得到許多吃的玩的東西。據他們說,往常過聖誕節的時候,外間是有一大車一大車的禮物往這裏送的。這幾天送禮的玩意兒開始了,精美的聖誕卡片,同着餅乾、橙、巧克力、蘋果,一籃的送來送去。雖然我也很想買一些東西去送給人家,可是經濟的條件却緊緊的限制了我; 這使得我心裏很難過,不過我想他們是能夠原諒我的,他們知道我是流亡在外,過着艱困的生活,自然不能是同他們相提並論。好在人家送來的是說給全體先生,我個人自可不必去回報。
今天晚上去九龍“報佳音”,這是一種宗教的儀式,就是說耶穌基督降生了,特來報告好消息。原先我是不想去的,經過了梁先生的鼓勵,我還是和他們踏上了“巴士”(bus)。一行五十餘人,把一輛車廂擠得滿滿的。在香港,公共汽車清潔美觀,車廂裏裝了好幾盞點燈,座位是皮墊的,雪白的銅幹,配着黃色,綠色,褐色,紅色的油漆,頗為悅目,裝置之佳,是以前在國內所不曾見過的。而公路的平坦與潔淨,也是為我以前所未見。車子將至九龍時,在高處望平地的九龍及隔海的香港,燈火輝煌,各種顏色的燈,在發出耀目的光芒,夜的港九實在是太美麗了!好像幾百萬顆鑽石,平鋪在一起,閃閃的吐射出撩人眼目的寶光,大家一致同讚偉大。
車子駛往九龍城,在啟德機場邊沿,瞥見跑道上排列着的中航央航的飛機,它們寂寞的在背負着恥辱度着歲月,我想,將來一定是可以回到祖國的懷抱中來的!我們首先到協恩女子中學,這是教會辦的學校,我以前很少見到如此宏偉的學舍。禮堂、食堂、……都是很好的建築。在唱過聖詩以後,我們即被迎入食堂進茶點。後來我們又至拔萃男校,這兒的環境真好!周圍是廣闊的草場,青青的草,被絞剪得整齊非常,好像一塊大絨毡。附近沒有燈光,而這個地方位置是相當高的,在茫茫的夜色中,可以看到成排的洋松,在晚風中搖曳擺動,樹葉發聲簌簌。遙望香港,燈火一片,扯旗山上,點點的燈光散率的分佈着,與山下接連一片的燈光,有着顯明的對照。我佇立在欄杆邊,突然心中似乎注進了一些難言的感觸,似愁似悵。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所在,可是現在却是讓外國人在治理着。走進去,一些外國人迎出來,我們走上堂皇闊大的禮堂的前台唱完了聖詩,即隨着他們曲曲折折,上樓又下樓的進入餐廳。這個學校,其規模是很大的,為香港有名的一個正式學校。餐桌上鋪着厚的玻璃板,下面是綠色的絨和白色絲織的花朵。因為其中的學生,有大部分是外國人,所以他們似乎都是吃西餐,看到枱上的刀叉匙等就知道。學生們穿着整潔的服裝,在忙碌的招待我們,倒咖啡,端杯盤。我看到他們,心裏的感慨更增加了,他們現在正在安然的求學,有着家庭,目前在過着良好的生活,可是我呢?原先像這樣的生活我也是佔有過的,然而共匪使得整個的國家陷入紛亂不寧,我失去了家,失去了求學,失去恬靜的生活!而惡劣的命運帶給我一串困頓疲憊的日子。我想到這裏,心中充滿了悲傷與煩燥。這樣的生活何時可以獲得呢?我想這是一個民生問題,祗要是我們的國家富強,人民的生活水準也會隨之提高的。大家散坐四處,吃着精美的糕餅,笑語頻紛,但我默然無語,在電燈光強烈的照射下,我端坐着在想我的心事; 如果共匪不称兵作亂,我們的國家已經是治理得相當的好了。
以後我們又去聖安東尼教堂、聖三一教堂,和諸聖堂及梁先生家裏,蛋糕西餅將每一個人的肚子都裝飽了,甚至於連我們帶去的那隻狼狗“馬尔可”,都是吃得不想再要。許多的奶油塑花蛋糕丟棄地上,暴殄天物,實是可惜!在最後去的幾個地方,我根本就沒有吃什麼東西,因為實在再也吃不下了。像這樣的行動,我以前是既未參加過也未聽聞過的,港九地區洋化得厲害,當然一切都遵循着西洋的習慣。我暗想今晚的開銷當在三百元以上,在國內,可以維持三十個人一月的生活,若是救飢民,更可以救活四五十條命,可是這裏却是一餐的消耗。我今晚的感慨實在是太多,至十二點鐘回來,我的心境仍未獲得平靜。


12.20.(十一月十二)星期三 December 20 Wednesday 天氣  陰 雨 
昨晚睡得比較遲,因此今晨一直到七點多鐘方才起床。今天的天氣是很不好的,下着濛濛的細雨。雖然現在是聖誕的放假期間,可是袋中無錢,既不能出去,復不能買一些書籍來閱讀,心裏實在是感到沉悶得很!下午,我除了睡了一覺之外,在惡劣的心情下,將昨天的日記寫好,當然詞句及構成,是相當的生硬和粗糙的。由於氣候轉寒,我已將那套黑絨西裝穿上了,還算合身。


12.21.(十一月十三)星期四 December 21 Thursday 天氣  晴 陰
他們邀我去划艇,因為在一行之中,有我所不願與合的人在一起,所以我拒絕了。抱奇兄再三的相請,禁不住他的盛情,終於同他們一道向海濱走去。這個小艇落水還不到一個月,油漆鮮明,白的和藍的顏色,很是漂亮,我們四個大人和兩個小孩子爬進艙位; 本來這艘小艇是可以容二十幾個人的,故我們進去感到非常的寬闊。海灘上有一個英國婦人,帶着她的兒女在晒太陽,當我們的船將要開行的時候,那年約四歲的小男孩跑過來問我:“你能不能給我一個位子?”我答道:“是不是你想去?”他用他那又圓又綠的眼睛望着我天真的說:“我要去。”我看到他好玩,很有帶他同我們一齊去的意思,他母親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我們說要一個很長的時間,當然她不放心,可是這個孩子頓着腳,張開兩隻臂膀,要我抱他上船去。我溫和的對他說“你去問問你的母親 “,他母親說“呵,宝宝,下次再去吧,這次和媽媽在一起。”孩子猛跑回去,投在母親的懷抱裏,大聲地哭起來。他母親勸慰了許久,又給了他一個大蘋菓,他方才住聲,可是仍在抽泣,痴望着我們的船收錨駛去,這的確是有趣味。我們用力的搖着槳,小艇便漸漸的同沙灘遠離了。我們又七手八腳的將風帆扯起,憑着風力,我們便向海灣的對面的一個小市集駛去,那是馬鞍山的礦場,不知是出產煤還是鐵,我們大家都想到那裏去參觀一次,並且還有人作東道,說到那裏請大家吃點心。一路上談談笑笑,大家的情緒都是顯得非常的振奮。我是第一次駕艇出海,當然到處都充滿了新穎的意味,望着那萬頃的碧波,遼闊無邊,內心湧起了一種雄奇偉大的感覺。注視着天空與海洋,我悄然的坐在船頭,抱着桅杆,在發出陣陣的遐想。
船將到達目的地,岸上的人物景色都已清晰在望,忽然後尾發出大聲的呼叫,說趕快將蓬落下來,我不知出了事情,立即將帆索解開,船速銳減,原來後座搖槳的小梁,將槳跌落到海裏去了。這是厄運的開始,以後遭受到多少的苦楚,都是由此而起的。當時我們設法打撈,本來距槳不過約十幾尺遠,可是由於小梁的技術不高明又要強稱好漢,利用僅存的一枝槳操縱前行去追,結果船不但不向前邊的目的物接近,反而向另一個方向駛行,距離越來越遠了。我們又將帆升起,奇怪得很!人家的船升帆是向前疾行的,可是我們的船却是不聽指揮的在作或前或後或左或右的進退,兩者之間的隔離漸更遙遠。我們撈了一點多鐘,祗是乾着急,而船却向岸邊的石頭上撞去。海中的岩石是堅強而尖銳的,碰上去船一定是會要遭受到損壞,有一位坐在船艙裏的,慌得大叫“快跳出來!”我倒是非常的鎮定,在危難的當中,一點也不慌亂,抓起一塊木板,死力的抵住船又向海中盪開。眼看着失落的槳就在前面,被波浪打得一起一伏,大家心有未甘,說非要將它撈起來不可!於是,掌舵的掌舵,拉帆的拉帆,再度的向前面駛去,然而天不從人之願,一陣風來,將船向礁石間直衝。嚓的一聲,船頭擱在岩石上,第一個艙底穿了一個洞,海水汩汩的從洞裏流進來,這增加了事態的嚴重性,危險的訊號是業已就此出現了。趕忙用手帕將洞堵住,一面派人用船上僅有的一把茶壺,將積水向外排掉。經過了三個小時毫無成效。我們是十一點鐘來的,一時失槳,三時仍未撈到。我們大家針對着當前的情況,開了一個會議,決定是不再進行打撈了,我們就此回航。當船航過海峽將到達這邊岸的時候,問題又發生了,不知道是風向已經轉變了的關係呢?還是漲潮的關係?這艘艇老是不動,船頭轉左轉右的打圈圈。傍邊是一個小小的海灣,船就在這小灣前轉來轉去,總是開不走。大家將帆升上又降下,或則是將它擺向這邊又擺向那邊,甚麼法子也使尽了,然而它還是在這兒擺來擺去的。我們心裏感到無限的焦燥,我的怪脾氣是這個樣子,每逢心裏煩惱的時候,一聲不響,保持着深度的沉默,這就是我火氣最大的時候,千萬不要來惹我,否則祗是自討沒趣。
天已慢慢的黑下來了,海波倒映着星光,在海上的黃昏,是特別的寒冷的,夜風襲來,禁不住打寒噤。中午沒有吃東西,這時真有飢寒交迫之概。小孩子哭了起來,當他們聽到船上的大人說今晚也許不能夠開回去的時候,他們悽哀的喚叫着“媽媽”,這確是可憐。問他們冷不冷,餓不餓,他們祗是點頭。其實是不應該帶他們來的,假如是出了危險,這兩條小生命還不是就此葬送了,至於我們,稍微會一點水,就是遇險,死亡的可能性也比較的少的。一條小船經過,我們站在船頭,揚起手巾,高聲的喊叫。結果它來是來了,可是當他們知道我們的情況,知道我們請其將船拖回的時候,竟索價十元,還他五元行不行?他們頭也不回的又開走了,這使我們真是徒喚奈何。我們將船上的木板,拆下幾塊來,用它當作槳划,結果兩手划得酸痛不堪,但是僅祗走了很短的一段路。大家索性不動了,聽天由命,我們想,照這樣下去,今天晚上一定是會要在海上過夜了。望着遠處的燈火,恨不能生翅膀飛過去; 在陸上生活慣了的人,一旦與陸地隔絕,是感到非常的不舒適的。到了十點鐘,風向轉為對我們有利的了,謝謝上帝,它把我們又吹送了回來。海灘邊,有人亮着手電筒在叫喚着,他們以為我們已經出事了。實際上我們在海面漂流了整整的十一小時,也可以說是航行遇險。踏上岸來,內心吐了一口長氣,有如是卸去了一塊重鉛。謝天謝地!終於我們在今天晚上還能吃到一餐飯。我們大家異口同聲的說:以後再也不去划艇了。


12.22.(十一月十四)星期五 December 22 Friday 天氣 晴 Fine
謝濟安同志來了,當我上午十點鐘從外邊散步歸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幾個小孩子遠遠的大聲地呼叫:“陳先生,有人搵你啊。”這就是有人來找我的意思。在我的想像裏,一定是他到這裏來,因為在此地,很少有人來找我的。走到會客室,一個穿黃綠色呢子軍服的瘦瘦男子,立了起來; 如果不是那口湖南的鄉音,真使我不認識他了呢。在去年我們見面的時候,他是那麼的壯健而有精神,然而在敵後幾個月的游擊生活,再加上在香港月餘的流亡生活,使得他雖然着一套整齊的服裝而仍掩不住神情的困頓。經過了一陣熱烈的握手以後,我即將他迎入我所住的房間,急急的詢問他年來的情形,及最近在香港的狀況。聽到他說起目前的狼狽與艱苦時,我禁不住感到一陣辛酸,他是為了我們神聖的祖國呵!我是這樣的想着。他的意志的確是有鋼鐵般的堅強,從他的談話中,吐露出他對共匪海樣深的仇恨,我欣喜的想:他是一位可敬可佩的鬥士,我對於這樣忠黨愛國的人,是衷心的敬愛的。我也將我來港五月的經過向他陳述,並說去台之心的迫切,以及目前受生活的壓制而所感到的憤懣。他起身告辭,我堅決的留他今晚宿在這裏,年多未見,許多的話還沒有談。去年我們在長沙中山公園喝茶的情形,尚歷歷如昨,想不到已有一年多的時間了,更想不到我們在這個地方相見,這令人真是不勝感慨!下午我陪他到外面去散步,談及維持當前的生活的問題,我答應絕對尽我的全力替他去進行工作。又談到他統率游擊隊在湘西活動的情形,我對之頗感興趣。他說游擊隊員完全是憑一股熱血在幹,大家都親如兄弟,每月根本沒有什麼薪餉,補給是全部取諸於敵人,一粒子彈的宝貴是超越於一月糧食之上的,真是打一粒就得算計上好幾天,有時一連好幾天都吃不到飯,有時却是大吃大嚼,那是當拔下了共匪的据點的時候。謝國棟營長本來是想同他們一道出來的,因為這時他的老父被拘,如果他這時離開,他父親就有被立即加以殘殺的危險,所以他在等待時機再行逃離。
晚上,因為這兒舉行聚餐,所以菜餚頗為丰盛,有白切雞、紅燒肉、魚、牛肉等,謝同志的確是口福不淺,在難民營中可說是絕無一個這樣的機會的。我記得在難民營中,有一個同鄉成老頭子說:“我來到香港以後還沒有吃過肉,等我兒子寄了錢來,一定要去秤點肉來吃一下。”他的兒子在台灣公路局做事情,似乎一直沒有給他寄錢來,而他這個願望也就一直沒有實現。這實在是相當令人心酸的,在難民營中,連飯也是吃不飽的呢!現在我在這裏的生活雖然談不上什麼好,但是能睡一個痛快覺,不受凍,每餐不但可以吃得飽飯,而且還有三四樣菜。比上雖不足,比下却有餘,這比起在難民營中或在港九街頭流留的,實在是好多了。不過,雖然生活上是比較的好了一點,但精神上的負擔還是極其沉重的,我根本不喜歡繼續的停留在這鬼地方,可是一方面入台是暫時的不可能,再則在香港也找不到旁的出處。我記得何尔德先生(Mr.Holder)帶我去見銀行裏一個負責人的時候,那人對我說:“在香港的機會是絕對大過你在長沙,不要灰心,隨時的注意,想出頭的機會是很大的。”話是這麼的說,可是實際上由於人事關係的不熟悉,就是你有很大的本領,還是不容易找到一個工作的。謝同志說:“在這裏我們不應顧及自己的身份,祗要是能夠維持住暫時的生活就可以,這也可以說得是一個考驗,正足以表達我們對黨國的忠忱。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尚且受胯下之辱,委屈一時又有什麼關係?我們的最終目的又不是僅是祗此而已,這是臨時的過渡性質。”我對他這種說法頗以為是。我們談到陳陣先生,謝同志說關於他的行踪有兩種傳說:一說是他本來已經到了台灣,但因為他的家眷在成都陷落的時候,不及逃出,所以他又去成都迎接其眷屬去了。還有一說是他在國防部任高參之職。據我的判斷,前說是不可靠的,因為如果他的眷屬被陷在匪區,他可以派人去取,絕對用不着自己冒險犯難的親自前往; 而以第二說較為可靠。謝同志說他已寫信向台灣的朋友去詢問,如果陳先生果在台灣,則我們的入台當屬不成問題。陳先生是四十五軍的副軍長,四十五軍是南京總統府的警衛軍。聽說陳先生本來是打算到雲南去打游擊的,後來不知如何使這個計劃沒有實現。
吃過了晚飯,我們又回到房子裏繼續的談論,許多的人走進來,我站起為他們介紹謝同志,當大家知道他是從湘西打游擊出來的時候,大家一致鼓掌歡迎他講匪後的游擊故事。他講的話由我翻成國語,再由梁先生轉譯為廣東話。下面是他所講述的一些故事:因為我們所殺的村幹部和區幹部很多,使共匪的鄉村政權無法建立,共匪大為惱怒,派一團人來打我們,而我們是當地人,地形方面非常熟悉,更由於百姓的幫助,情報靈通,所以來打的這一團共匪,除了兩連人以外,全部被我們殲滅。隨後共匪派四個軍來打湘西,以兩個軍的力量壓在我們身上,我們因眾寡的懸殊及彈藥的缺乏,再加上沒有良好的訓練,終於潰敗。現在我們將槍埋藏在地下,人則暫時的潛伏,等待有利時機的到來。這次想到台灣去,就是去接洽一些問題,可能在不久又將回到湖南去打游擊。在打游擊的這段階程中,發生了許多壯烈的事蹟。有一次共匪的一個區長同兩個通訊員,一共有兩枝駁壳,一枝左輪,一支卡賓,打算召開一個農民大會,我們計劃要把這四枝槍弄過來。依我的意見是派三十個人化裝農民,帶短槍站在台下,另外再派幾個人到台的附近,一聲信號,第一槍將區長打死,同時,在台附近的人也可以制服其他的匪徒。但是有人又提出其他的意見,說是最好在一條隘路埋伏,這條路是匪徒們必經的所在,於是派六個同志持槍等候。到時候共匪果然來了,在相距約八十公尺的時候,一聲槍響,正中區長的大腿。他們趕快的伏在地上,倉惶的對着天上亂打槍,有一位同志的槍法很準確,一彈射去,正將區長所持的槍打落。於是匪幹便急急的在地上爬着逃走,在槍戰的時候,附近不遠便有共匪的大軍駐紮,聞訊趕來; 但是有一位同志非常勇敢,想衝上去將匪幹活捉。但匪幹這時逃入一所民屋不見了,出來一個老頭子,問他則倔強的推說不知,所以竟給逃掉了,祗撿到兩枝槍。到第二天游擊隊知道這老頭子正是當地的農會主席,匪幹是他藏起來了,於是派人將他執行槍決。還有一次是用智將兩百多匪軍全部解決。我們假裝是嫁女,將武器藏放在花轎裏邊,兩三百人吹吹打打的經過匪軍的駐地,匪軍漫不經心的走過來看,就是這樣,被順利的解決了。當地的人民送豬送酒去慰勞我們,而當我們離開的時候,附近的壯年都參加了游擊隊。大陸上的人民現在正無限盼望政府反攻,他們對共匪一致寄予深遠的仇恨!謝同志說完了,大家都熱烈的歡呼。他還說了很多的匪區情形,使大家更加深了一番認識。


12.23.(十一月十五)星期六 December 23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早晨起來,陪謝同志到外面去散步,我將計劃中的《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情形告訴給他聽。他對我的雄心壯志頗為嘉許,並說他將盡其全力的為這個組織奔走,如果將來能派他到匪區去進行工作,他一定是樂於前往。我深深的慶幸自己能得到一個這樣好的同志,我告訴他:目前對於反共意志堅強的人是很多的,不少忠黨愛國之士都流落在港九,關於羣眾的這個問題是不成為其問題的,所感困難者是經費問題。祗要經費問題能得到一個解決,則其他方面是沒有什麼大阻碍的,香港這個地方是一個很合理想的所在。可是目前在生活都未獲得安定的今天,想要團結起來,發揮力量,那是一件太不可能的事。他要我向外國朋友處去想辦法,但是據我看來,這些外國人的地位都不高,同他們談及這個問題,一定不能有所幫助的,有識見的人畢竟是太少了!很難有人來作這筆正義的投資。雖然在港九兩地不乏巨富及明智之士,然而却不見得肯挺身而出的來資助。不過,既然在共匪區中,那樣險惡的環境之下,我還有勇氣將這個組織成立,當然我更有這種決心和毅力,將這組織支持與擴展!我想過了聖誕節到香港去一次,就便去美國領事館去談一談,看能否收到一些意外的效力。
吃過了早飯,我送他上車,看他在清理一小叠零票,我問他夠不夠?他說正夠搭車。我心裏湧現出一陣難過,連忙到抱奇兄處借了一塊錢給他。我自己沒有什麼收入,不能很好的去幫助他維持生活,大有心有餘而力不足之嘆。他鼓勵我將自由中國青年聯盟的各項文件趕快草擬好,他有一個朋友是曾經任過師政治部主任的,或許可以邀他前來共同商量。他又說尹立言先生也在香港,不過其地址不詳。尹是湘西游擊隊的負責人之一,在我們湘鄉也有他的武裝力量; 我說很希望能夠同尹先生一見,謝同志說當在以後注意探訪。他對尹先生的批評是:其人有號召力,但缺乏組織力,好高騖遠,且其動機近於自身的名利,對黨國缺乏明確的認識。我想假如他是這樣的人的話,那是不足與謀與共的; 不過在見面時可以看出他的意旨的,我以一介平民,能否與他會見還是頗成問題的呢。


12.24.(十一月十六)星期日 December 24 Sunday 天氣 晴
今晚他們又去新界“報佳音”,我沒有去,因為到外面坐幾個鐘頭的車,冒着寒氣跑來跑去的唱,實在很感到疲倦,同時由於心境的鬱悶,也根本提不起這個興趣來同他們去鬧,所以我留在家裏。很多的人都來到這兒共渡聖誕節,到處都是顯得熱熱鬧鬧的,孩子們吵叫着從這一個屋子跑到那一個屋子,他們晚上可以不必自修,並且還有糖菓吃,自然是高興的。屋子裏的人稀少了,我走過去將收音機從香港廣播電台旋到自由中國之聲的方位上,在這裏我聽到了祖國的呼喚,我無限激動的諦聽着。一陣急驟的進軍鼓聲之後,雄壯的軍號急速地奏起,我的心也跟着猛跳起來,這聲音使人覺得無比的感奮!祖國呵!我是多麼的懷念着妳。廣播員以濃烈的感情注入聲音裏面,我聽完“祖國的呼喚”這一個節目,眼眶裏盈滿了熱淚。接着的是教歌,我學會了《起來!中華兒女們。》這一支歌。它的辞句是這樣的:“起來!中華兒女們,起來!中華兒女們。看清我們的敵人,朱毛史太林。認清我們的責任,救國救民。自由的中國,不許任何人侵佔; 四萬萬同胞,不許任何人欺凌。起來,中華兒女們,起來,中兒女們。擁護蔣總統救國救民,幹掉那朱毛史太林! “此外還有對大陸同胞的講座,時事述評,自由通訊,新聞報告等好些節目。我凝神守在收音機旁邊,直到十一點鐘,他們從外面回來,我方才離開收音機。晚十二時,舉行領受聖餐的儀式,是由香港的主教何明華會督來授餐的,其間經過一個小時,儀式完畢。我洗了一個澡,即上床去睡。


12.25.(十一月十七)(聖誕節)星期一 December 25 Monday 天氣 晴 
“聖誕快樂!”大家見面時都說這一句話。獨自寄身在千里之外,懷想家鄉及親人,愁思重重。老實說,我根本一點也不快樂,惟一感到自慰的,就是我已脫離了共匪的統治,精神上業已獲得解放,不用遭受到這批魔鬼的迫害了。然而,我們祖國的大部土地,目前正披上一層灰暗的陰影,千萬同胞,正忍受着恥辱,在苦難中過活,當然,其中包括我的父親母親以及弟妹們,他們正在飢餓死亡綫上掙扎。想起了匪區的恐怖與悲慘,我的心禁不住起了一陣悸動,我沉痛地回憶,憤怒與仇恨的火焰,從我心中旺盛地燃起。上帝,毀滅他們吧!這批沒有人性的共產黨匪徒們,就是魔鬼的化身,對他們是絕不能稍予寬容的。我咬牙切齒的重新發出離家時的誓言:“不除共匪不還鄉!”“我是一定要回來的!”是的,我有這個堅強的信念:“我是一定要回來的!”
正午我們舉行茶會,事先忙着準備食品,切麵包、塗牛油、夾火腿、包糖菓……孩子們每個人都吃得飽飽的,一個英國人送來幾十盒蛋糕和其他的點心,都是很精美的。我們枱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糕餅,我根本沒有去吃麵包和三明治,祗吃了幾件點心就夠了,蘋菓也吃了三個,香蕉兩條,肚子裏再也裝不下了,我方才離席。出來的時候,想到大陸上吃樹皮草根的情狀,心裏一陣絞痛,我來的時候,家裏就是已經沒有吃大米飯了的,小侄女哀聲的哭叫:“媽媽,我要吃飯。”我一陣戰慄,猛然的滴下兩顆眼淚。共匪,共匪,你製造了多少悲慘的故事!“記住!心憬,牢牢的記住!!這是一筆無比的深仇大恨,你當好好的培育自身的力量,向這羣禽獸們去清算!”我拭乾了眼淚,面向着北方挺立着,反復的用力唸着這幾句。“萬歲!自由中國萬歲。”我情不自禁地呼出了這個口號。
傍晚的時候分發聖誕禮物,白髮長鬚的聖誕老人所給我的禮品是一雙藍色的膠鞋、一條手巾、以及髮腊、糖果、牙刷等。晚上他們去看戲去了,但我則停留在房裏收聽自由中國之聲的廣播。


12.26.(十一月十八)星期二 December 26 Tuesdy 天氣 晴 Fene
走進室裏,旋開收音機,香港廣播電台正在廣播時代曲,是周旋唱的《採茶》。這引起了我的回憶,在去年夏天,初到長沙的那天晚上,在陳家所聽到的不就正是這支湖南民歌《採茶》嗎?歌聲使我陷入於沉思裏,我悄然的靜坐,半响才迷惘的走了出來。思前想後,實在令人不勝感慨!目前,我避免構思,因為它會給我帶來痛苦。緬懷昔日,再與現在的狼狽相對照,我心中的情感如沸。台灣,不知到底在什麼時候我才可以去成?轉眼間1950年就過去了,回想這一年,真令人驚跳!我的收穫在哪裏?我的成績又在哪裏?寶貴的時間作了廉價的消度,這簡直是浪費自己的生命力。經過自己的奮鬥,總算是衝出了黑暗的包圍,但是前途茫茫,一無把握,這是自己深感困惑的。
我提起筆來寫信給姊姊,缕述我當前的心境,並隱約的告訴她我當前的處境,說去台灣是相當困難的。沒有接到她們的來信已經是有幾個月了,想是環境險惡的原故。我默禱不要因我在香港與她通訊而使共匪疑忌,對她有所不利。以後的信件,寫得應該更謹慎一點。


12.27.(十一月十九)星期三 December 27 Wednesday 天氣 晴 Fine 
再寫了一封航空信給經國主任,在這裏除了向他呼籲還能收到一些成效以外,其餘的地方去提去請求似乎是多餘的; 他們不會理會這麼多,可憐無數忠純之士,竟得不到伸展其報國心意的機會,困居異地,讓生活的困苦陪伴着寶貴的時間。我並不是埋怨自己的政府,他們的確也有其苦衷,不過,像我這樣赤膽丹心的青年,實在是應該予以延攬培植的,我從來沒有投過機,朝朝暮暮,一心的傾向於國家和領袖; 在匪區內,精神上更是成為苦戀,而來到這裏却不獲了解。雖然是如此,但我的憤懣之心還是沒有的,我懂得愛祖國民族是沒有條件的,這是中華民國每一個好公民應該具有的德性。我所希望的,祗是能夠得到一個報效國家的機會。蔣主任是最肯幫青年的忙的,同時,他也是愛護青年的,正因為如此,才獲得我們青年的擁護與愛戴。毫無疑義地,他是現在政府中能力最強最有朝氣的一位首長。在沒有任何辦法的今天,我祗有抓住他來使自己獲救了。每當我灰心失望之時,祗要一想到“蔣經國”,我心中便立即的燃起了光明,我想:他是能夠給我以幫助的。過去,在贛南,在上海,他的新鮮有魄力的作風,已深深的留給人們以良好的印象。如果他收到我的信而有回覆的話,那麼,在十天以後,我便可以收穫他的來信了。惟望能有回信,惟望能有回信!我是這樣的祝禱着。

晚上,去下邊的房子寫日記,那裏的設置比較好,除了電燈之外,還有桌椅等,而且可以把房門關起來,以避免孩子們的吵擾。今晚下去把日記寫好之後,順便教給他們唱“起來!中華兒女們。”這首歌是我早幾天在自由中國之聲裏學來的。他們廣東人唱歌可真不容易,並不是旁的困難,而是發國語的音發得不正確。關於廣東話,初來到這裏的時候,一句也聽不懂,同時也感到難聽已極!現在我已經可以聽得懂百分之九十七八了,剩下來的這一二分,是太過於俚俗或者是偏僻的辞句。也許是聽慣了的原故,現在不再覺得廣東話難聽了,甚至還覺得它有一種美好的風韻,如“係(po)”,“係(wo)”,“你行埋來(Are)”,“落來(Are)”,“(Gone)係啦”,他們發音很急速而短促,好像很費力似的,所以他們說國語的時候,所發的音是很令人感到好笑的。他們有的人或許可以聽得懂國語,但是要他說起來却是難如上天,那鋸木似的音調,使你祗有從猜想中才能夠領會他的意思。我現在說廣東話也是這個樣子,可以聽得懂了,然而要我說起來却是不正確的,除了普通的說幾句之外,其他的便須全神貫注的去邊想邊說了。當然,一開口人家便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一直到現在,“去香港”這句話都說得不好呢。我想這是循序漸進的,慢慢的就可以說得較好一點。四個多月的時間,已使我從既不能說又不能聽的景況中,轉變到能聽復能說了,雖然說得並不好,但這已算是一個大的進步。時時的與廣東人接近,進步是有的,正如同我同外國人接近,而使自己的英文程度有所增進一樣。

孩子們留我吃宵夜,本來今天晚飯的菜很好,有荷包蛋、腊腸、豬肉等,我已吃得相當飽了,但是小孩子一定要我在這裏吃。孩子們是這個樣子,你對他好一點,他對你也更親熱。在這裏,由於自己的覺得愁悶,常常同孩子們混在一起談笑,用以消除煩惱; 他們對我都很好,有時旁的先生叫不聽的事,我一說也就乖乖的去做去了。經過他們大家一陣叫喊,我還是留下來吃了一碟炒面才走。我想:同小孩子生活在一起是最有意思的,他們沒有虛偽,性情是是率真的,可能你剛罵過他,而一會兒他又笑嘻嘻的同你來談了。我最痛恨那些玩鬼的人了,也許他不曾得罪過我,但我却以一種敵對的心理而與之周旋,“疾惡如仇”,這是我的一貫性格。回到寢室裏,同屋的幾個人都已經睡了,祗有收音機還在發出唱廣東戲的“啊……啊”之聲,我將它轉到台灣廣播的位置上,裏面一個靚亮的女子聲音,正發出:“將作惡的匪徒的姓名、年齡、籍貫、永久住址、特徵記錄下來,將來反攻大陸的時候,你們交給國軍,一定會有一個適當的處理……”我聽後心中為之大快!


12.28.(十一月二十)星期四 Desember28 Thursday天氣 晴 Fine
在這裏居住,真是悶得發慌,想出去走一趟,用以散散心。經濟的條件,有力的牽絆住我,幾次想外出,可是當想到袋中空乏時,便不再作他想。現在我還有近十塊錢,不管它!出去找路綫,託人尋工作,否則獨居此地,再久也沒有用。這裏根本不是一個工作的地方,不過以作暫時藏身之處而已,完全是過渡性質,祗要外邊能找到一個職業,我一定立即離開此地。很久沒有出去了,為了自己,也為了人家,我決定今天出去,找幾個外國朋友,看他們有什麼辦法沒有?在香港,外國人的地位一般的是比較高的。在出去的時候,院長要我們帶一個學生去赤柱監房去探視她的父親。我們到香港統一碼頭,即搭上了3號巴士,這是到STANLEY去的。這車的設置較十五號Buse好多了,座位是皮的,車行一點也不感到震盪,同時也沒有那股怪難聞的汽油味。車子到達目的地,首先至雷先生的親戚家休息,那是一個印度籍警察的家庭。在那裏進一點麵包和紅茶,即帶同這個小女孩子去探問關在獄中的她的爸爸。我們取出華民政務署的派司,守門的英警在報知他的長官以後,很客氣的將我們迎入,又經過幾度的關卡,在一個英國警官帶領之下,進入辦公室。赤柱監獄,在外面看起來,好像是一座城,四圍都是高高的牆,但是一進去之後,感覺這完全像一個軍營,一排排的房子,上面蓋着一層鐵絲網,犯人也沒有加上鎖鏈,穿着黃色帶一藍條的囚衣,在幫助獄方做事。裏面有一個廣場,到處都是顯得相當清潔,房子是石頭砌成的,地面則是由水泥鋪成,光滑整潔,在生活的環境說起來是不錯的,祗不過是精神上失掉了自由,不能外出而已。
女孩子看到她爸爸,簌簌的落下淚來,說不出話的祗是用手在桌面亂劃,她爸爸是一個短小精幹的中年人,看到她連忙說“莫哭!莫哭!莫哭!”看來是一個很能幹的人。他首先對我們帶她來致謝,滿面笑容的說“多謝”。我們在勸慰他幾句之後,即讓他同他的女兒說話。看到那種殷殷情深的樣子,使我極覺感動!幾乎要落下淚來。他的名字叫黎奇,能夠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進來已經有五年了。據我的推測,他以前絕不是下等的人,為什麼犯罪而關進來了呢?見到他待人誠摯的情狀,頗令人感到同情。談話的時間已經是超出規定了,但英國警官祗是看看並沒有說話,看來對他似乎是相當客氣的。最後我們走出來,我心中為剛才所見到的這一幕,情感很有波動。問女孩子她父親因什麼事入獄?她說是香港陷落的時候,她父親替日本人工作,似乎曾當過偵緝隊長,和平以後,就被英方拘捕。聽那個印度警察說沒有判死刑已屬萬幸,現在是判的二十年徒刑。照國家觀念說起來,他是漢奸,一點也不應該同情,但基於人類同情的立場,以及從另一個角度看起來,他是頗使人起憐憫之感的。希望他能夠早日出獄,我們安慰這個女孩子,要她好好的讀書,她現在十幾歲的年紀,祗要知道發奮,前途正是未可限量的。我們送她至香港的渡海碼頭,即到街上去玩。
看了King五點鐘的電影,是國情片《南來雁》,由嚴俊和陳娟娟等主演的,描寫由內地來的人,流落在香所遭受到的侮辱與損害的情形。在過着流亡生活的我們,看起來倍覺親切動人。晚上搭夜車至赤柱,宿在雷先生的親戚家裏,為了今天去探監所見到的以及在電影中所見到的,我心中情緒紛亂得很,久久不能入睡。


12.29.(十一月二十一)星期五 December 29 Friday 天氣 晴 Fine
早晨起來,到海邊去散了一會步。看香港地圖,大約距赤柱不遠就是萬山羣島的所在了; 我注視着茫茫的海面,以及在那遼遙地方隱約顯現的山巒,它們現在正被共產黨匪徒所盤據。我心中情感如怒潮澎湃!我想:在不久的將來,青天白日的旗幟便又會重新飄揚在祖國的大地的。共產黨匪徒絕不會成功,當今他們在大陸上的苛政,已經是為他們自己掘下了墳墓,祗要反攻的炮聲一響,各地的人民便會風起雲湧的起來除共的。
上午,他們說替我介紹工作,但經手的人需索“茶錢“兩百元,呸!這種事我豈屑與為。本來在我們昨日看電影中,已經描劃出香港的這一種弊病了。香港,是一個罪惡的都市,“要錢”是香港人一致的目的。許多的青年他們將來的志願是經商,因為在這十里洋場之中,商人是頗能獲利的; 在以利為趨归的前提之下,當然他們是帶着很重的市儈氣息的。對於貪污與腐化,我真是深惡痛絕,而這種不良的習氣,正在香港的每一個角落傳佈着。我冷然的拒絕了,老實說,我寧願餓死,也不願從事於這種卑劣的手段,而用以獲得工作。
下午乘車返香港市區,陪雷先生至九龍去找幾個地方。晚上是宿在香港亞厘畢道的迎賓館,在寢室裏一個加拿大籍的紳士,很客氣的同我攀談,他說他是最近從北平來此的,他是在聯合國的機構中工作。他一面談着一面遞過一袋餅乾。我告訴他我的處境,問他能不能夠幫我加入聯合國軍?他說他是個大夫,不能夠幫我的忙。原先我滿懷希望,聽此不禁感到沮喪。


12.30.(十一月二十二)星期六 December 30 Saturday 天氣 晴 Fine 
起來漱洗之後,即渡海到九龍何文田新村去找雷先生,他昨晚是住在這裏。難得有機會出來,當然在既經出來之後,便得多玩幾天才回去。買了一些糖菓麵包,坐到公園的長椅上喫完,以此作為午餐。下午雷先生請我看京戲,對於這個,我原不發生興趣,但盛情難却,同時我從來沒有正式的聽過京戲,所以終於同他一道走到弥敦道的平安戲院,買了兩張戲票。張君秋劇團在此上演《空城計》,下午五時開始演出。在未開幕之先,那陣嘈雜而冗長的鑼鼓聲,實在是聽得使人感到厭煩。第一場是什麼“……金鎖”,我看不懂該劇的內容,所以感到味同嚼臘。至於空城計,則是自己所熟悉的一個故事,但劇的演出,真使人好笑得很。手裏執條鞭子,兩腳行路的姿式有些不同,據說這就是騎馬; 人被殺死躺在地下,一下子又翻身立起走回後台去; 而佈置的人員又隨時的走出來搬凳移椅,當主角在唱的時候,裏面又走出一個人將茶壺湊到他的嘴上,……諸如此類不合邏輯的事實在不勝枚舉。尤其是大鑼大鼓的,根本使人緊張得頭痛。為了禮貌的關係,我一直等到終場才和雷先生一道出來,看他那津津有味的樣子,我真感到有點奇怪,這也許是久久而引成嗜好的原故。我以前有兩個同學就是這樣,本來對平劇是沒有什麼愛好的,但是被人家邀到戲院裏去過幾次之後,便大大的有了癮,不但是口中哼聲不絕的學唱,而且還手舞足蹈的做起來。不過我想無論如何對京戲是提不起興趣來的,至於它唱的音韻倒是很藝術的,幾聲曲折高低之音,頗有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之感。我最歡喜看的是電影,去年夏天在衡陽,差不多每一場電影都去看,無論是西片或者是國語片,都是很使我感到興味的。在香港,上演的好片子不少,可惜由於環境的轉變,使我再也不能每一部電影都去看了。
晚上過海來仍是睡在迎賓館,從平台上向外望出去,對海九龍千萬盞燈光,紅的綠的黃的尽呈於眼底。聽外國朋友說,英國的倫敦也沒有這樣的美麗呢,香港是世界上聞名的都市之一,在以前我真做夢也想不到會來到這“天堂”,過着二十世紀西方最高物質文明的生活。譬如說住迎賓館,每晚必得十塊錢,在內地可供一個人一月生活的需要,試問這又豈是我從前意料所及?我所吃的東西,以及目前所經歷過的,確是為前所未見,一般的說,我的來香港,其遭遇可說是極其幸運的。來的時候囊空如洗,幸遇人得當,才使我不致流落街頭,領受流亡的困苦,我沒有受過飢寒的侵襲,反而西餐西裝,坐小汽車旅行,出入於一些大旅社之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貴介公子。雖然在大埔那邊物質條件是要差一些,然而至少可以吃得飽,穿得暖,這比起在難民營中以及在街頭的同胞,又要強得多了!我望着對海繁星般的燈光,心中的感慨實在是有無限的多。這兒有錢的人太多了,比起內地的那些所謂“財主”,真有大巫視小巫之概,而這批有錢的人在此也太享福。英國人說香港的物質條件是高過於其本國的,當英國還在實行牛油配給制的時候,他們在香港却可以放心的大吃大喝,香港這個地方的確是英皇皇冠上一顆奪目的鑽石。太美麗了!望着那燦爛的燈光,我衷心地發出讚歎,同時也立下志願,將來誓必將這塊美好的河山,納入祖國的版圖!


12.31.(十一月二十三)星期日 December 31 Sunday 天氣 晴 Fine
睡在軟軟的彈簧床上,真是感到太舒適了,耳畔不時的傳來渡海輪渡的汽笛聲,我想這大概是上午七點鐘。彼得先生走近我的床前,輕輕的說:“陳,可以起來了,今天我們去長州旅行”。披衣起來,漱洗之後,即同他走出迎賓館的大門,在街頭買了一份香港時報,又買了一份三明治,然後到船碼頭去買票,兩個人的頭等艙位一共是二元四毫。八點半開船,航向是正西,到澳門去的那條路。我們這艘輪船,從軍艦和大商輪的旁邊經過,慢慢的離開煩囂的市區。在駛出港口的時候,我看到海面排列着一長串的浮筒,祗留下狹窄的一條出路,起初我望着這排列達幾里路長的浮筒發呆,後來才領悟到這是一道封鎖綫,阻隔船隻的經過的。不過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軍偷襲香港時,它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大的作用,結果日本的兵艦還是衝進來了。船突突的向前直航,白浪向兩邊排開,注視着那滾滾的波浪,我心中的確有着無限新奇的感覺。我吃着橙、香蕉和三明治,彼得先生又為我叫了一杯咖啡。我忽然感到有點頭昏,汽船的震盪,使我的精神感覺得至為疲憊。在以前我從不昏船或昏車的,但是在最近却有了一些轉變,坐船車時都有點不好過; 這或許因為比以前要胖一些,血壓增高的原故。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航行,我們到達了目的地。這是一個小島,山上樹林是沒有的,祗是光禿禿的一片,若是從自然風景的這一方面來說,它實在是沒有什麼地方值得欣賞的。然而從香港來此的遊客還是很多。長洲的街市非常的窄狹,差不多三個人並行便沒有轉折的餘地,而房屋也簡陋不堪,既黑又小,同時,更到處散傳着一股惡濁的氣味; 這其中有魚腥氣,也有糞便的臭氣。彼得先生却說很喜歡這一個地方,說很像中國的一些城市。我不禁笑起來,中國的城市,恐怕不像這個樣子吧!除了幾條窮街僻巷以外,街道至少是比這個要寬敞整齊的,這個地方有什麼好呢?他一本正經的說外國人的看法同中國人的看法是有所不同的,這個地方沒有汽車,到處都有一種樸質的風味,這裏的居民對人又和氣,許多有錢的人都來這個地方玩,卡奇先生和陳夫人也常常來這裏呢。我問他陳夫人是誰?他告訴我說就是以前中國的電影明星蝴蝶女士,他同她是很要好的朋友,現在香港的新華銀行就是她丈夫開的。我們一邊談着,一邊由一個當地的居民領我們去參觀各個地方。這個小島上的廟宇倒不少,一共有三四座,我們看到不少的人在進香,桌上擺着全豬,男男女女跪在地上叩拜,他們的思想觀念的確是太古老了!我們又至海濱的游泳場去玩,海浪激動地冲擊着岩石,濺起雪白的水柱,而在沙灘上,波濤一陣陣的捲過來,發出巨大沉重的聲音,這場面確是相當的壯麗的。可惜我們沒有帶照相機來,不然的話,很可拍攝幾張好的照片出來。彼得先生選定一間酒家進去,因為他是常來的,所以店裏的人都認識他,店夥看到我們進來,老遠就“哈囉”之聲不絕。而我一身鮮明的西裝,發亮的皮鞋,又是同一個洋人在一起,當然對我莫測高深,特別的客氣。其實我根本是困居此地,收入毫無,備感艱窘,要是我自己一個人,那裏還有這樣好的興致來吃喝遊玩呢?彼得先生要了一瓶酒,點了幾個菜,三個人便圍坐而大吃。我是從來不會喝酒的,可是他執意的給我倒了半玻璃杯。這是中國酒,要了一瓶叫做什麼“玫瑰露”的,他們說是好酒,在我這個不會喝酒的人,當然是無從分辨其好壞的。點的菜是龍蝦、螃蟹、腰片、鱔魚、火腿、湯等,完全是海鮮。在內地很難吃到這種海產的。吃的時候縱談一切,彼得先生連聲的誇好,使得隔座的人頗頗的投以目光,有一個人還走過來同他攀談。他說世界上最好的菜是中國菜,其次是法國菜,最差的是英國菜,現在在迎賓館所吃的菜餚,真是一點滋味也沒有,而中國戲則是不好的。我問道:有人說羅菜好是不是?他說羅宋菜太過於肥膩,偶尔試之是可以的,吃多了便吃不消,而菜的種類與變化也絕沒有中國菜多。他接連又要了兩瓶酒,並勉強我將那半杯酒喝完,並且還要給我倒,我力拒才罷。酒使得這個老人變得激動起來,他是俄國人,赤黨將他驅逐出來,在中國他入了中國的國籍,並置有地產房屋和經營商業; 中共匪幫來了,他又再度逃亡,在香港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却受人的歧視。他連聲的說“我心裏苦得很!苦得很!”他會說意大利話、英文,法文、俄文同西藏文、中國文,他的朋友也很多,菲律賓的副總統也是他的朋友。他傾吐他的身世,使我對這禿髮的老人感到無限的同情!

 

深仇大恨記在心 誓把共匪全肅清
永遠記住牠們對忠貞青年的迫害:
共匪爪牙名單:
王洪甲(醴陵)李志民(湘潭)唐國斌(湘潭)劉樂羣(攸縣)缪維新(長沙)周綿芳(湘鄉)蘭正杰(長沙)郭仁昭(醴陵)陳彰鈺(澧縣)陸建夫(衡陽)
匪幹:遲富(熱河)馮震(河南)李敏(醴陵)孫哲(四川)韓萬煌(山東)趙敏恩(河北)王禮中(湘鄉)曾少孺(湘鄉)

時間,絕對不能將我的仇恨減弱,在回憶的當中,我感到無比的憤怒與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