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还是复活节
文章来源: 爱河鱼饵2020-05-04 08:18:02

“你将尘世掀开,让我体量接近真相的绝望,终于,我带着歌轻盈地回来。”
——泰戈尔


二十六年来,我终于赶上了过一次中国清明节,却不幸赶上的是庚子大疫年的清明节。

小时候,清明节是最我雀跃的节日之一,它在我童年的记忆就是集体去蜀山踏青。春游内容当然必须有在山脚下烈士陵园缅怀先烈的环节,但在我心中那只是春游的副产品。煮茶叶蛋,买甜面包和带瓶装汽水才是清明节记忆中的主角;晚上定闹钟,早上却比钟先醒的亢奋才是清明节的主角。这种清明节青涩记忆,在70-80年代,是少有的欢快与幸福。

我没用农历日历,刚一听说今年四月四号举行国祭,我还以为是特为新冠牺牲者的,我心目中四月五号才是清明节,后被告知,非也,今年清明节不一样。因为疫情还没有消除,国家担心扫墓发生群聚感染,所以全国14亿人都被禁止上山踏青烧香扫墓。加之今年瘟疫新晋的亡者太多,虽然中国官报是三千多人,而英法美意刚开始疫战,各国死亡人数就已经破万。

新骨灰要清明入土,一旦悲痛家属群聚奔丧,难保不出事。所以,今年这个特殊闰年清明节在四月四号定为国祭,是一个政治正确的必须选择。这一天国家号召全国统一下半旗,鸣哀笛三分钟,所有人要为新冠疫情往生的人默哀,国丧日取消一切娱乐活动。举全国之力办理的丧事当真是漂亮,没有听到哭丧嚎声,疫国安静清明节,悄如细雨入土无声。

我宿舍坐落在葱笼叠翠的山脚下,四月五日有朋友约我出去办事,出到门口才发现,校园外围进山的两条路口,被红袖箍们严严设了路障,禁止乡民上山烧纸祭拜。四月四日不是都已经缅怀过了吗?我纳闷儿,四月五号为什么还要牢牢把守?看来我们这里地遥僻壤的老百姓,把家祭看得重于国祭,但是胳膊总拧不过大腿的。去年四月五号这天,坡上华严寺里的诵经香火,超度法事大清早就人声鼎沸了,今年却死寂无声。新冠病毒煞是厉害,连菩萨的香油钱都被它切断了。

也许是出国太久,我对清明早没了仪式感,对祖先烧香祭奠更是飘零淡然。我父母是忠实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他们以实际行动背叛了自己的地主资本家反动家庭。爷爷奶奶死于文革前后期,因着出身问题,我父亲甚至没有胆回乡奔丧。

在这样的革命意识形态灌输下,我习惯了与家族传承的切割。所以在我心目中,祖先和我生死两地不跨界,虽然我的老家是以拜祖先习俗闻名遐迩的,但清明扫墓于我的确是一片真空。我这辈子只拜访过爷爷奶奶的墓地一次,我没亲眼见过奶奶和外公,虽然见过爷爷和姥姥一面,但由于他们讲方言乡语,以我当时的年纪听不懂他们的话,也不记得他们长得模样了。

总之,清明与我的关系大概也就是去烈士陵园扫墓带茶叶蛋,甜面包和橙汁汽水的关系吧。我去烈士陵园的次数,远超过去祖先坟墓的次数,我也算是中华民族数祖忘典的不肖子孙另类吧。

复活节则不然,它在我人生中承担了不可忽视的生命之重。二十二年前,我在生死抉择面前归属了基督——敲黑板,不是基督教。

耶稣复活是我信仰中的最大神彩,因为我无法敬拜一个死人或者一个偶像,就如同我无法叩首一座坟墓。要我心甘情愿讴歌赞美的那位,必须是一个活体,他必须真实地搀拉着我的手,伴我呼吸,伴我行走。因他活着我才能面对明天,因为我知道他掌管明天,我愿意将我的未来交他手中。

我祖先没有复活,释迦摩尼佛祖没有复活,穆海默德先知也没有复活,只有救主耶稣复活了。所以他的复活成为我此生的盼望,我盼望有一天归到他那里去,他说他在天上为我预备地方。所以什么新冠病毒,武汉肺炎对我,均不构成心理威胁,我的信仰已经带我超越死亡。面对全球新增的尸体报告,我没有惧怕,只有哀怜,我特别希望每一个亡者都有信仰,支撑他们到最后一刻。

复活节在基督信仰国家是五彩缤纷的样子。一过完玫瑰色的二月情人节,粉红,粉绿,粉黄,粉蓝的复活节色彩就直接把春天塞满每家每户的角角落落,幸福不就是这个糖果颜色的吗?行过冬天死荫的幽谷,迎来春天欢欣鼓舞的复活。死而复活,那是一种怎样伟大的胜利啊。看碧玉妆成一树高那发芽的柳枝条吧,在基督里睡着的人们,就安息等待号角吹响那一刻,破茧复活。

复活节不仅解释了意大利牧师,西班牙老奶奶在最后关头把自己的呼吸机让给年轻人,而且解释了坦泰尼克号的乐师浸入冰水也没放下弓弦的演奏,这不是英雄主义的喧嚷,这是复活信仰的直接告白。

大疫年这个复活节晚上,我在直播网上目睹我挚爱的盲人歌手安德烈-波切利,他在病毒肆虐,尸体横陈的意大利,向全球在疫情中挣扎的人们送去希望复活之歌。这个这个被上帝吻过歌喉的人,嗓音已不似壮年时那般玉帛天籁,但他庄严安详的歌声却安慰了世人,正如泰戈尔说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波切利说,我不是在唱歌,我是在祈祷,请你们和我一起祈祷。中国人推崇最高境界里的天人合一,正是西方世界普遍尊崇的祈祷,那是人与神的呢喃细语。

看着暮年安德烈-波切利孤独,苍老,清瘦的身影映衬在空无一人,恢弘庞大的米兰大教堂108米高墙下,一切死亡都变得神圣安详。他唱的《圣母颂》在管风琴伴奏下,圣洁高远,坚定地安抚了疫情下人们脆弱的心。最后当他缓缓走出大教堂的门槛,深情演绎一首《奇异恩典》,温暖感人的歌声,令全世界潸然泪下。当镜头画面出现米兰,巴黎,伦敦,纽约因隔离病毒而呈现的无人空巷街头,我不再惊骇颤抖,我看到复活的主在天上向我招手。逝去的人们啊,安睡吧,人间或长,天上瞬秒,复活的号角必会吹响。

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从此不是什么重要,只要有一个人还在教堂歌唱,大地就会再现粉红,粉绿,粉黄,粉蓝的春之色彩,那是伊甸园起初的颜色,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地极祈祷,孩子们的欢笑就会再一次充盈全球,那是造物主爱的诀窍。因为生命在爱中被造,也在爱中消亡,只要拿到复活的钥匙,阴间就失去对人类的控告。

庚子年复活节这天,全球感染确诊已经破百万,死亡也逾6.1万人。我多么希望一周前中国清明节悼念的那一个个坟墓都变成空的,我也希望进入裹尸袋的人们有一天能睁眼复活,就像我那睡死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宝贝靴子猫,一睁眼就看见主人为他预备好的,醒来可吃的妙鲜包。清明节还是复活节,我属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