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人类的作业
文章来源: 狗的哲学2010-07-03 15:52:08
当老师在白板上写下Tuskegee的论文题目时,我只是把这当作另外一个必须完成的作业,但在图书馆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才发现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作业,而是全人类必须思考的作业:是不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歧视和罪恶?

        Tuskegee这个名字可以说代表了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面:屠杀印第安人、剥削黑人。Tuskegee的意思是“战士”,原来是一个印第安部落的名字,白人赶走了印第安人,和自己买来的奴隶一起,住在了阿拉巴马州这个叫Tuskegee的地方。居民大都是贫穷的黑人文盲,只能起早贪黑地种棉花,以偿还债务,勉强生存。很多人从来不曾看过医生,生病只会面临两种选择:忍受痛苦或者死亡。

         一个犹太慈善家设立了基金,以改善南方农村黑人的教育和医疗。该基金与美国公共卫生服务部合作,在六个州治疗梅毒。但1929的经济危机使该基金中断这一项目,美国公共健康服务部的医生就想:既然治疗中断,那就开始研究未经治疗的梅毒对人体的影响。

       臭名昭著的Tuskegee梅毒实验就这样产生了,阿拉巴马州的MACON县因为很高的梅毒发病率被选中。1932年10月, 当地学校和教会流传这样的“好消息”:1930年提供免费体检的“政府医生”又回来了,开展新的公共卫生项目。

      曾经接受过慈善基金帮助的黑人很高兴地到指定地方验血,他们绝对没有想到,这次政府不是来帮他们治病,而是以欺骗的手段,用他们做实验。

      这一骗,就是四十年。

      为什么选中的600多人全都是黑人男性?

       19世纪90年代,通过对于挪威梅毒病患者的实验,科学家已经了解到了梅毒病可能造成的破坏性症状,但美国公众健康服务部的医生认为,梅毒病在黑人身上可能造成的效果与白人不同。在他们看来,与白人相比,黑人的神经系统是粗制滥造的产物。黑人得了梅毒,心血管更容易被破坏;而白人得了梅毒,大脑容易遭到破坏,为了验证这一观点,就需要在黑人身上对梅毒病实验进行重复。
  验血发现阳性后,要做进一步体检,其中最残酷的是腰椎穿刺,以检测梅毒是否会影响黑人的大脑。 医生撒谎说这叫“背针”,从背部打针,是一项“特殊治疗”。但黑人从这一“特殊治疗”的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有人痛得当场晕倒,有人抽筋,有人局部瘫痪,有人头痛了一辈子。

        为了诱惑黑人, 医生提供一顿免费午餐(对很多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黑人,一顿饭的意义不可小视),给黑人维生素和阿司匹林,让黑人误以为自己在进行“药物治疗”,政府还颁发了证书。

       在整个过程中,医生没有告诉黑人患有梅毒,只说他们有“坏血”,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得了梅毒。

        对于因梅毒死亡的黑人,医生还是不放手。为了50美元(这对黑人家庭可是一笔大收入)的丧葬费,很多黑人同意死后对自己进行尸检。

      当时没有治疗梅毒的特效药,医生可以心安理得,在一旁观察、等待病人死亡后解剖尸体。但如果告知患者得了梅毒,其未来的性伴侣就可能免予感染。

      Tuskegee梅毒实验性质在二战期间迅速恶劣。当时,一种可以治愈梅毒病的抗生素——青霉素,获得了普遍使用。在征兵过程中,所有人都要接受医疗检查,在很短的时间内,军队的医生就可以确诊所有感染梅毒病的病患,并通过注射青霉素的方式将其治愈。Tuskegee实验的研究人员害怕自己观察“未经治疗的梅毒”受到影响,就与州征兵局主席进行安排,所有受研究的病患均未被征兵局征召,所以没有病患接受身体检查,更别说治愈梅毒病了。很明显,此时Tuskegee实验的性质已经完全改变了。截至1942年,虽然实验对象被剥夺了知情权,Tuskegee实验的目的仍是对无法治愈的病患进行检测,但到了1942年,实验转而采取主动措施来阻止感染这种致命疾病的病患获得治疗。
  Tuskegee梅毒实验绝非一个秘密实验,记述该实验研究成果的论文在医学和科学刊物上公开发表,但没有一个医生(包括直接参与这一实验的黑人医生和护士)觉得该实验严重违反了医学伦理。某种程度上,故意阻止患者获得治疗、等待患者死亡这一恶劣行为可以算得上谋杀。

      直到20世纪60年代,公众健康服务部的一名工作人员Peter Buxtun,对这个实验产生怀疑。最初,他的投诉无人受理,辞职后他去了法学院,但这件事依然让他睡不着觉,他找到了美联社。媒体曝光后,参议员Edward Kennedy介入此事,持续了四个世纪的Tuskegee梅毒实验终于结束。1973年,美国著名黑人民权律师Fred Gray代表所有实验对象,起诉联邦政府。联邦政府赔偿了一千万美元后,克林顿代表联邦政府,在1997年接见五位实验幸存者,正式道歉。他拨款20万美元,在Tuskegee大学建立了国家研究与健康生物伦理学中心。

      但所有这些积极努力,都很难消除这一丑闻的负面影响,很多美国人,尤其是黑人对于“政府医生”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有些爱滋患者不愿意接受政府提供的“新药”,有些人不愿意注射猪流感疫苗,有些父母害怕让政府医生来给自己的孩子打疫苗。

Tuskegee梅毒实验已经成为历史,但其中反应的问题却还没有成为过去时。美国人依然为种族歧视而困扰。黑人不仅被白人歧视,也被其他族裔歧视,我很惊讶有相当多的中国人,而且是从未出过国,也从来不跟黑人打交道的中国人,居然也在歧视黑人!想当初,我们这些“亚非拉”可都在被欧美殖民主义剥削啊!

而即使是同一肤色,经济、社会地位差异依然导致歧视,比如在中国,同是炎黄子孙,“农民”就成了一个贬义形容词:“你这人真农民!”

Tuskegee梅毒实验发生在美国农村,那些历史图片让我很快产生了对黑人的同情,也许因为贫穷的美国黑人农民,让我想起了同样可怜的中国农民。我相信为什么有些正在地里干活的黑人,很高兴地坐上专门来接自己的小车,到医院接受“体检治疗”,去吃那顿免费的饭。长年累月在闭塞的土地上劳作,极其单调的生活让他们容易为“外面的人”而兴奋。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如果村里来了外面的小贩,卖一些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全村的人都出来围观。那个卖泡泡糖的小贩一出现,我们全班都拥上去买泡泡糖,但没几个人会吹,我练习了很久,连个小泡泡都吹不出来,只能羡慕那些嘴里吹出大泡泡的同学:“能吹出这么大的泡泡!太厉害了!”

人穷志短,一顿饭,一笔50美元的丧葬费,就可以让六百多名黑人乖乖地接受白人医生的实验。而缺乏教育,则让黑人被轻松地骗了四十年。

1972年媒体曝光后,很多黑人还是不知道自己被利用,因为他们是文盲,从来不看报。 一个记者找到一名幸存者,问:“你知道自己象‘几内亚猪’一样被政府医生用来当作实验对象吗?”

   那个黑人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是‘几内亚猪’?”

    其实我也是两个月前才知道什么是‘几内亚猪’。到JEFF一个朋友家去做客,朋友的女儿抱来一个黑乎乎的小动物,满脸期待地问:“你想不想拥抱我的新宠物:几内亚猪?”

  与毛主席的“知识越多越反动”相反,Tuskegee梅毒实验再一次证明教育的重要性:不被人骗,不被人剥削。尤其当有了批判性思维后,面对再强大的权威,知识和智慧都会给我们质疑的勇气:真的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