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我回家过节。杏花楼的月饼只是其次,最馋的是芋艿老鸭汤。想着那满桌的糟毛豆壳和鸭骨头,我的脚步不由轻快了起来。走到弄堂口,看见一个小伙子在摆水果摊。咦,我有一点惊讶。再伸头往发廊里面一张,只见小胡子的师傅正坐着看报。哦约,大阿弟,回来过中秋啊?进来坐一歇,格歇正好没客人,也蛮难得。 师傅侬好,小胡子呢?我一面打招呼一面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唉,侬刚刚回来,还不晓得,小胡子拉爷没了。娘俩个奔丧去了,今朝已经第三天了。哪能会嘎勿巧,旧年我看伊拉爷还气色交关好嘛。我着实吃了一惊。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小胡子走得很匆忙。只是听说白茅岭有一批老职工要走,是冤假错案平反了,农场里一帮老人马大家聚聚。侬讲讲看,河豚鱼大家都吃了,只有小胡子拉爷吃煞了。有人讲可能是茅台出的问题,反正现在人也没了,再追究都没用了。这倒也是, 我应了一句。我曾听说小胡子拉爷爱吃河豚鱼,现在是彻底应了拼死吃河豚那句老话。不过平时他老是喝古井或者洋河,可能这次场面正规了一点,才喝茅台。这假茅台可能比真河豚还毒。作孽,我不由感叹了一句。 真的作孽。眼看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伊倒手一甩走了。听说骨灰也要留在白茅岭了,小胡子的师傅用手绢擦了一下眼角。这我听说过了,我接着说。去年在小胡子的结婚酒席上,他和支部书记两个都喝高了。支部书记总感到歉疚,不停地用手在小胡子拉爷的大腿上来回摸。而小胡子拉爷反过来劝支部书记不要把过去的事情挂在心里,我现在蛮好,凭良心讲,我这一辈子真正做人还是去了白茅岭以后,等我死了后骨灰也要洒在白茅岭。没想到现在真的应了那句话。 外头看水果摊的是,还没等我问完,是阿拉大小居,小胡子的师傅马上接着说。格只小浮尸从小勿读书,考大学是想也不要想了。我徒弟平常让伊来水果摊帮帮手,进进货,打打下手。小居头书读不进,做生活倒侠气巴结。侬勿要看伊算术考试老是不及格,帐算得比小胡子娘还快。我想这也蛮好,省得一天到夜不学好样。我老早一直认为阿拉老大戆,老二精,所以从小就一直欢喜老二。我提前退休也是为了让老二好顶替。 唉,现在看看还是老大靠得牢。格只二小居有好日脚没好过。我了店里路才铺好,大家终归买我一点面子。没想到格只小讨债居三日两头混病假,每夜麻将搓到下半夜,一日到夜跟老扁头混了一道,我的台也给他坍光了。上两日店里的新经理告上门来了,讲阿拉二小居了刮胡子辰光拿客人的头颈拉了一刀,还好没有割破主动脉。我问伊了动啥脑筋,伊讲格个是经常性的,瞌充上来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客人们大概都以为我眼火好,每一根胡子才瞄得准。没想到格天子两只眼睛才闭上了。大阿弟,侬讲讲看,我哪能会养出格种枪毙居的呢? 阿二头大概岁数还小,再大点可能会好,我只得安慰小胡子的师傅。其实我心里很清爽,阿二头是彻底完结了。俗话说,赌可以解冷解热解肚饥,一旦赌上了瘾,那要比戒毒还难。人们常说,吸毒上了瘾,可以出让老婆,出卖女儿,但至少还有七情六欲。而赌上了瘾,可以将冷热温饱置之度外,那是何等的境界,所以赌最难戒。 格只二小居会得改好,我真要谢天谢地了。我现在左右看看,人人混得比我好。想当初,我在公司里是年年先进,阿拉店是公司里唯一的女头一把抓。现在改革开放了,越开放我越糊涂。老扁头放出来眼睛一眨,变成万元户了。小胡子也日脚好过了,小胡子娘也从老娘姨到老板娘了。再看看外国人的爷娘,伊拉爷了外面教书,一个钟头一张分,还有小车子接送。伊拉娘的画还没画好,就有人预订了。我看伊就赛过了画人民币嘛。唉,怨来怨去怨啥人呢?只好怨自家儿子不争气。 小胡子的师傅越讲越生气,大阿弟,不是我跟不上形势,而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我想想还是大锅饭好。阿拉大小居到农村去我也不怕,伊虽然书读不进,做生话是蛮巴结的。老大去了农村,格二小居就好登工矿了。三十六只老洋顾自家总归可以了吧?现在倒好,三日两头还要来啃老骨头,我实在是一日到夜心事担煞。断命的小居不学好我要担心事,就算改好了我也要担心事。现在的行情,不是三十六只脚就好摆平了,现在样样才要触电来。否则格个媳妇哪能肯踏进门? 我发觉小胡子的师傅还会再讲下去,马上换了一个话题,生意哪能?生意?不要谈了,谈谈我又是一包气。小胡子的师傅叹了口气说道,今朝一共剃了一只半头,还都是我自家的老客人。一个是米店里的毛胡子老张,还有一个是浑堂里的王秃头。碍想想格只秃头还有啥头发好剃,所以只好算一只半头。我晓得两个人才是来寻我刮胡子的,伊拉才讲我的手势好,胡子刮了煞根。等伊拉前脚走,我隔手磨了半天刮胡子刀,手臂膀到现在还发酸。 难道没有女士光临?我有点纳闷。我扳扳手指头,前后来了五个,小胡子的师傅说。一开门就来了一高一矮两个摩登小姐。高的长了一只朝天鼻头,一付地包天的牙齿,侧面看过去跟我一块磨刀砖一模一样。矮的戴一付大镜框的太阳眼镜,一只开面比九寸电视机还要大。那矮的开口说,沃约,今朝发哥勿了嗨?我一听,哪能个体户的发廊跟国营剃头店的称呼都不一样?阿拉剃头店的客人都称我们师傅,到了此地帮人做头发的小伙子就是发哥,澳,我有数了。小胡子的师傅有声有色地描绘道,是呀,今朝发哥勿了嗨,阿要发姨帮侬做头发? 格两位摩登小姐听我一说,捂了嘴巴笑得来,一个叫肚皮痛,一个叫牙齿要落下来了。我给她俩个搞得莫名其妙。走了走了,那矮的说,嘎有名的周润发都勿晓得,我牙齿真的要落下来了。那高的接着说,我吃不消,跟侬讲,我肚皮痛得像要来老朋友一样,没想到格老阿姨打扮得蛮时髦,哪能嘎拎不清?等伊拉两个人一走,我想起来了,周润发就是香港电影明星,凭良心讲,小胡子跟伊倒是蛮像的。 中晌厢,来了一位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一进门就说,靓仔去坐边度?我眼乌子朝伊巴登巴登,靓仔爷,西特了。姆嗨沃,嘿特勒几丑,靓仔胡苏好靓,我最中意走嗨咯格胡苏啦。真嗨牵作线,,碰到赤佬了,临出门还讲我搭错线。 下半天,我正好了给浑堂里的王秃头刮胡子,来了一位少奶奶。咦,卖相挺括朋友今朝勿了嗨?我格只肩胛老毛病又来了。请坐一歇,隔手我帮侬捏一捏。卖相挺括朋友是我徒弟,家门不幸,奔丧去了。不过伊的推拿功夫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少奶奶听我一讲连连摇头,好,不麻烦侬了,我改日再来。我格只肩胛只有伊捏得好。只要伊轻轻一捏,我两只小腿的黄鱼肚皮马上发软,格种感觉阿拉老公也做不到。还有伊身郎的香烟味道,,大阿弟,侬看看,世界上哪能还有格种花痴? 假使侬讲没生意,哎,只要我拿起报纸就有人来。就在侬来之前,刚刚走了一位北姑。一进门就说,大妈,帅哥不在吗?我一听马上火就辣辣焦冒上来了,大妈不就是骂我是老太婆吗?老母猪还曾经有过光滑脸的时候,你不老啦? 我一看小胡子的师傅越说越气,就起身说,格么我先走了,侬多保重。等我出门后,很后悔到发廊弯了一弯,吃芋艿老鸭汤的胃口倒了一大半,,, (请听下档, 周末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