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的信仰宗教和基督教的神迹信心
文章来源: 玄野2010-12-29 11:49:56

儒学的信仰宗教和基督教的神迹信心

玄野

近代科学的发展和人类知识的积累导致对古来宗教信仰的巨大冲击,诸多信条戒律神迹在清晰的逻辑面前呈现着神秘,固执,悖离理性甚至迷信的形象。同时,科学的技术应用及人类活动范围的膨胀造成了自然环境的灾难性变化,而这些变化的原因又可以追溯到人类对宗教信仰的背弃。这个两难矛盾导致当代人类在宗教信仰上的迷惘。其实,中国先秦诸子对此有很明确的认识。在<中庸>里,我们可以粗略体悟到圣哲在这些问题上的智慧。

现代学术界对宗教和信仰两个概念的定义相对模糊,往往混淆一起,进一步导致精神文化领域的乱象。原因可能主要在于儒道对这些人类文化的理解虽然清晰,却因为语境的不同而无法直接为当代人理解,而年轻民族统治过程中的不自信导致对精神探索的压抑,继之以百年的历史虚无主义对东方文化的自毁。因此,对宗教信仰的疏理虽为儒道独具,且为人类急需,依然延宕数百年难以面世。当代中国同胞责任之重,由此可见一斑。基督教是<中庸>所述的宗教的典型形式,因为当代基督教在华人世界的传播中讹误颇多,故本文后半将集中讨论神迹和因信称义等基督教支柱性理念。

<中庸>道:"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性指顺乎天理天道的本性,没有外界规范予以束缚而自然成就。自诚明是通过悟道而得到信仰,然后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再从透彻的信仰生发出系统的宜于大众践行的信念和信条,然后将这些信条广布天下并形成信众团体,则构成了宗教。世界各大宗教的立教宗师无一不是自诚明,从而能够从个人大彻大悟的信仰衍生出与当时统治性宗教有异的宗教来。这是从灵感和启示出发对宗教道德体系的演绎过程。以诚来概括圣哲的信仰状态很精确,这种状态与一般贤能的信仰状态有境界差异。自明诚则是从宗教达成信仰,首先相信别人的观点,皈依了宗教,然后经过长期的个人实践和领悟,从各种戒律规范的实际履行中综合性地达到宗教的核心信仰。

对这句名言,当代学界比较广泛的理解是,诚为诚心相信,明为对事理的清晰或者说在哲学思辩上的明白。因此,认为自诚明描述了基督徒无条件信仰基督,从而渐渐修行到洞明真理的过程;自明诚则是描述理性思考者从明晰客观真理和人文真理而最终发展出坚定的信仰。但是从<中庸>里对诚与明的描述和朱子的理解,明显是相反的意思。这里的诚应该是指内心的彻悟,人的本心与天道的契合,而不是外界强加的不问所以的信和宗教信条。这里的明也不是从理性上逻辑上辨明,而是人生于世的章法明确,恰是宗教信条所指明的道路,按子思的说法就是择善而固执之。自诚明主要描述圣人在信仰和宗教问题上的心理状态,而自明诚才是基督徒的信仰思路。

对古代经典的理解差异也和中国古今的表达习惯差异有关。子思所描述的应该是人运用宗教信仰判断事物的状态,而不是人达成宗教或信仰的修行过程。这是愚者的直觉。这种偏重描述静态状况与当代倾向描述过程的差异,在读经过程中时有感触,具体证据暂作阙如。在实际生活的某时刻,有的人用自己的透彻信仰来判断事务,有的人用对行为准则的遵循来保证个人信仰的正确。如果认为这里是讨论一个信仰的过程,必然会推论出先皈依某种宗教,然后达到真理和信仰的人是自诚明;而明确事理后对天道有透彻理解和开悟,而后自然而然的达成明善的人,却被认为是自明诚了。子思很明确:自明诚是教,也就是宗教。

因本文的体裁和篇幅限制,对诚明二字在<中庸>里的准确意义不做学术性考证,略举一例说明。<中庸>道:"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朱熹释义道:"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圣人之德,浑然天理,真实无妄,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则亦天之道也。未至于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为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然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然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朱子的解释十分恰当。他认为"诚"意指真实无妄。诚者合于天道,而中国哲学认为人道源于天道并效法天道,合于天道之后,在实际生活的道德判断中就不必如同很多人那样苦思冥想,潜意识中就可以达到明善。而另一条路径上,普通信众必须遵守信条,即择善固执,通过许多信条或戒律的辅助来作为平时行为的准则,即使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单纯坚守信条也能渐渐达到明善,达到精神纯洁的境界,最后达到诚身。这明显是对宗教信徒的描述,无论是儒教徒对孝悌忠信的执着,还是犹太教徒对律法的执着,抑或基督徒对耶稣训诫字面意思的执着,都是诚之者,也是自明诚。而朱子的这一段分析其实正跌出<中庸>的下文:"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必须明确的是"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一段是描述圣人的状态,或者圣人判断事理的过程,而不是圣人成圣的过程。这种状态下判断一切世事都出自本心的判断,下意识的决策,自然地合于正道,而不必劳心费时地思考辩驳。孔子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也是同样的味道。

儒教中侧重于自诚明这个圣人成圣后的状态,而不甚关注圣人的出身如何,有无灵异背景。所以儒教中没有圣人是否天生的讨论。相比之下,基督教那边就纠葛得多了。其实,圣人既非生而为圣,也非全然后天修炼。首先,个人天赋,文化环境和历史背景,大致决定了圣人的生命历程,有天命的因素在。但是天命必须在人事的积累中才能体现出来,而不是在人事之前就齐备了。基督教重视圣诞节,认为圣灵于那一刻降临于世界。这种观点给世人的推论是耶稣生而为圣。过分强调上帝所赋予的使命使得耶稣人生历程和其神性的成长过程被漠视了。而路加福音记载,耶稣的智慧和身量,并神和人喜爱他的心,都一齐增长。这构成了神化教主与忠实记述史实的矛盾。实际上,对历史真实的忠诚是超越宗教与文化的信仰,大家可能暂时难以充分理解史实背后蕴藏的玄机,但是对历史的忠诚为人类保留了未来解读这些玄机的希望。靠主观愿望曲解历史歪曲历史,将导致未来理解天命的困难,甚至丧失理解天命的机会。中国文化有忠诚于历史的传统,所以儒界主流对孔子等圣人的记述没有神化色彩。孔子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其中可以看出孔子在学问上经历了长期的悟道过程。世界上的其他圣人也是异曲同工。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而其前有数年的苦行生活,最后否定苦行,幡然醒悟而成佛。在苦行之前,佛陀对信仰的长期思索积累也是其成佛的基础。穆罕默德四十才开始其宗教活动,这并非说其四十岁忽然得道,而是其前有了充分的思考和神灵启示,才有能力成就伊斯兰教大业。

自明诚是宗教的基本途径。一般来讲,信众是通过遵守信条而达到坚守信仰,不是因为彻悟信仰而达到明善境界。当代基督教的信仰方式和内容有许多超出这一典型范畴的东西。其中对神迹的信和因信称义的教义虽然起到了增强宗教信心的作用,但因为其本质与信仰和宗教无关,在历史上功过参半。自明诚的宗教方式是圣人留给人类的至宝,但如果失掉了仁义的核心,只执着于戒律,甚至以戒律之名行个人苟且之实,往往导致生灵涂炭。基督教对当代社会有巨大的积极意义。其中的主要教义教理有着深刻复杂的历史渊源,当代华人信教者往往片面夸大或者极端崇拜,从而导致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下面将简单讨论神迹和因信称义这两个基督教教义。

神迹的意义何在?神迹是劝说人皈依某种信仰的手段,无论真伪,都与信仰和宗教的本质无关。耶稣传播了神的话,具体他通过什么方式得到这些话,是通过父子一体直接得到,还是通过圣灵的感应,或者通过神灵的启示,或者通过悟道得到,都没有区别。耶稣是先知还是圣哲,还是神都没有区别,那些神迹是否发生过也没有区别。天道或神谕被人接受才是根本目的。

基督教中"神爱世人"的理念可以成为信仰,但是认为神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世人的神迹完全不是信仰。这是可以考证的单独的历史事件,不会重复发生,只是用以证明"神爱世人"这一信仰的真确性,其本身不是信仰。神具体用什么方式将自己的道告知世人,派遣了什么人来晓谕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神的道可以成为信仰,神曾经使用的传道方式绝对不能成为信仰。相信神迹可以,但信仰神迹就完全错误了。在精神上接受了耶稣所传的道和信仰,相信和不相信那些神迹,从神学角度上看都是永生之路。笃信那些神迹,但是对耶稣所传的道毫无兴趣,这种信完全不是信仰,不是精神领域的事情,依然是对天堂的向往和对地狱的恐惧,依然是物欲羁绊下的奴隶,依然是在为自己未来的物质生活谋划。相信某一历史事件的真假是学术行为,与信仰无关。相信神迹也和宗教无关,宗教是从信条和做人的道德出发,最终达到信仰的道路,是大众达成永生的普遍通途。

人类的历史来源,其本身不关乎信仰,所以上帝创世是历史揣测,而不具备信仰的资格。圣经创世纪中与信仰有关的只是那些圣贤所得到的灵感和启示,历史事实与信仰无关。人的历史足迹本身是绝对唯一的,而且可以从现时的痕迹中做一定可信度的反推。有人比喻信仰基督就象信自己的父亲会照顾好自己一样。这一比喻很恰当,但这里可以与信仰对位的是什么呢?不是父子关系这一既定事实,而是父子关系所导致的父子的天生责任。确凿的父子关系并不构成信任的基础,坚定履行父子责任的信念才值得信任。有父子的基因关系却主动抛弃父子的责任关系在古今中外都屡见不鲜。父子关系这一事实是可以根据当下的存在证明或证伪,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明。当代的基因比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结论,而是小数点后有几个九的区别。对某种历史揣测的信仰和信仰父子关系一样错误。圣贤悟得的道固然应该信仰,而对圣贤历史的测度却毫无信仰意义。人类的历史可以根据当代的各种手段如考古,地质,基因,民族等等推测出来,结论也是小数点后有几个九的区别。圣经创世纪不是不可能,而是在小数点后和最后的有效值前有几个零的区别。所以,我们不会将谁是自己的真正父亲当成信仰,因为在事实上一个人的父亲是确定唯一的,自己有兴趣求证,可以用现存事物去证明。我们应该信仰的是上帝植入人类精神中的建立在父子关系上的责任和感情。基督教中与之对位的恰是"神爱世人"这几个字,而绝不是圣父圣子的父子关系是物理意义上的事实,还是灵魂意义上的事实,抑或是特定语境意义上的事实。

强调信是基督教的成功之处,这是耶稣的手段还是使徒的手段,如今难以考证。但是,实践证明这种手段成功了,主要原因在于神迹所导致的信。信心是善行的种子,有了信,人更容易坚定自己的善行之路,不断提升自己,完善自己的德行。这对普通人尤其重要,因为单独的善行是暂时的,易于消失,信这个种子是保证其永恒传承的良方。但是,信不是天堂的密码,而是要保证永久的善行。基督教强调因信称义是找到了保证大家永久善行的方法,而不是说信本身就是一切。这就象乘船渡海去彼岸。信是船,是到达彼岸的方式,而不是彼岸本身。上了船并不一定会到达彼岸,因为船不负责你行驶的方向,方向的控制在于人对道的持守。无道之信不会将人带到彼岸,而信船不信彼岸的误区在人类历史上也曾导致众多灾难。当信归宿于善行的时候,世界就是光明的;当完全为信而信,不问信的社会影响而善恶不分的时候,世界就是黑暗的。正如<中庸>所言:"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当代基督徒常常讥笑某些道德高尚的人因善行而自以为义。其实应该讥笑的恰恰是那些根据自己的信而自以为义的人。当善行不是为了某种自私的目的,超越了为来世积德之类的功利的时候,这种完全出于本心的善行恰恰是合于孔子的学习,佛陀的修行和耶稣的信的最终目的。我们不能单独地讨论善行,必须看其内心的动力是什么。是否自以为义不是以行为或信心来辨别的,而是以其最深层的目的来区分的。当人有了保证永恒善行的种子,就不再有宗教上的问题,因为具体信什么如何信是信仰和科学的范畴。宗教信条不是目的,而是达成永恒善行的路径,既然一个人已经达到永恒善行的目标,又何苦让他改变宗教为了已经达到的目标再走另一条路呢?因此,宗教间的互相尊重成为世界公认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