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一斛珠》,开论宋词韵 2
文章来源: Midway89892012-07-18 00:28:37

细读《一斛珠》,开论宋词韵(之二)

上边三首词用现在普通话朗读没有问题,但在《一斛珠》词作里仅8首如此,the lucky few。剩下的130首问题就复杂了。下边我们分别介绍一些,也试图朗读一些。要事先坦白,在下只是北方人,很久以前到过江浙、两广、福建出差旅游,接触过那里的方言,但一点都不会。在后边的朗读里,只涉及韵字,行文还是要按普通话读。韵字要试着读些“怪”音出来。当然也是有些来源的,一是,自己道听途说,长期读诗词自己感觉来的读音。二是,参考网上的成果,现在有粤语发音字典和汉语方言发音字典网两个网站 ,可供学习。当然,和机器学语言,学发音读诗词,会听起来很可笑,但这是现在仅有的途径。还是最希望有高人,掌握吴越、粤、闽语者不吝赐教,请你们能做些朗读录音。

首先是普通的仄声韵,即非入声的韵。对普通话来说这是最常见的混合音。第一个是u音和ü音的混合韵。在《词林正韵》中这两音都划为第四部。这里的例子是张先词,词中包括上声六语、七麌,去声七遇、六御。标准的普通话汉语拼音还留在例词后,可供参考。这是CCTV味的、应该所以是的官家读音。当然,汉语拼音标识并不很科学,都标u,但在声母后的发音是不一样的,如zhù和xù。官家把这两个音都分成了两个韵部,却让它们用一个脸面出现,会造成混乱。首先是我们例词:

怨春风•一斛珠 张先-2(韵u/ü音混)
无由且住。绵绵恨似春蚕绪。见来时饷还须去。月浅灯收,多在偷期处。¶今夜掩妆花下语。明朝芳草东西路。愿身不学相思树。但愿罗衣,化作双飞羽。
wú yóu qiě zhù。mián mián hèn sì chūn cán xù。jiàn lái shí xiǎng huán xū qù。yuè qiǎn dēng shōu,duō zài tōu qī chù。¶jīn yè yǎn zhuāng huā xià yǔ。míng zhāo fāng cǎo dōng xī lù。yuàn shēn bù xué xiāng sī shù。dàn yuàn luó yī,huà zuò shuāng fēi yǔ。

《汉语方言发音字典》列了六种发音:普通话、广州话、闽南话、潮州话、苏州话、上海话、广韵。其中潮州话可以不计,苏州话和上海话归一类,广州话和闽南话一类,广韵自己一类。普通话我们有了整个拼音,其他方言,只论韵字,我把它们列表显示一下:

苏州话:
住[zyu231]、绪[zi231]、去[chi523]、处[tshyu51]、语[nyu231]、路[lou231]、树[zyu231]、羽[yu231];

上海话:住[dzyu]/住[tzyu]、绪[ziu]、去[chij]、处[tsyu]、语[gniu]、路[lu]、树[zyu]、羽[yu];

广州话:住[zyu6]、绪[seoi5]、去[heoi2]/去[heoi3]、处[cyu2]/处[cyu3]/处[syu3]、语[jyu5]/语[jyu6]、路[lou6]、树[syu6]、羽[jyu5];

闽南话:住[diu6]/住[zu6]、绪[sy4]、去[ky5]、处[cy3]/处[cy5]、语[ngy3]/语[ngy6]、路[lo6]、树[ciu6]/树[su6]、羽[u3];

广韵:住[drius]/住[trius]、绪[ziox]、去[khiox]/去[khios]、处[thiox]/处[thios]、语[ngiox]/语[ngios]、路[los]、树[diux]/树[dius]、羽[yriux]/羽[yrius]。

这里是拼音,网上有单字发音。我不懂那些方言,广韵更不知谁懂。所以,要前提假设网上的材料是对的,我们就这些资料说话。如果有人哪天站出来说,我是xx人,我的母语是xx话,那里的读音是胡来,那我的很多推论则不成立。

直接的感觉是什么呢,原来以为吴越/江浙话,南宋曾所在,有什么音能涵盖u/ü音,现在并不是想当然。这里最大的问题在“路”字上,和其它音差别最大。大概是,最流行的字,读的最杂,犹如在西文中,动名形各词变位变格,越流行的字越不规则。大家说“路”说得多,地方上的人不能阻挡外来势力的影响。在广州话和闽南话中也如此,而广韵更早,可以想见此音看上去更接近其他音。所以,较容易模仿给定的广韵音来试着朗读一下上面的词。反正和说外语一样,越是没有人懂的小语种,越容易说得好。请试听读词,见笑。
(录音的上传联接:http://www.mijnbestand.nl/Bestand-6JFY3GQLUK7F.mp3

第二个是i音、ei/ui音和-i音(零韵母)的混合韵。《词林正韵》把它们划为第三部。现在这些韵字大致分为三个新韵韵部:“齐、支、微”。在宋词中,有时这些韵还能和ai音通押,而后者现在单列为“开”韵部。这些音大致有个基本音,那就是i音,但本人直觉是,在方言或古语中,其基本音应是个以i音结尾的复合音,即英文中说的双元音。这样至少可以避免所谓零韵母的问题,也就是,例如“是”,不读shi而是shi`i。而普通的i音字也应是长音。它们如果是占一整拍,则双元音占两个半拍,这样音律上才能对应起来。现在的旧体诗歌都已经不是吟唱的了,更谈不上拍子,板眼之类的概念。古代人,吟诗加上乐器,有点节奏,这里说的这些音的混乱,极有可能是可以协调起来的。现在,歌曲和歌词的关系常如此。回到《一斛珠》,我们的例子是沈瀛词,词中包括上声四纸,去声四寘、八霁、五未。

醉落魄•一斛珠 沈瀛-1(韵ui/i/-i音调混)
野庵鼓吹。翻腾似与寻常异。笙萧筝笛皆非是。今日头场,看取些儿戏。¶心中无事无萦系。村歌数首新来制。参禅渐渐知滋味。细语粗言,俱是第一义。
yě ān gǔ chuī。fān téng sì yǔ xún cháng yì。shēng xiāo zhēng dí jiē fēi shì。jīn rì tóu cháng,kàn qǔ xiē ér xì。¶xīn zhōng wú shì wú yíng xì。cūn gē shù shǒu xīn lái zhì。cān chán jiàn jiàn zhī zī wèi。xì yǔ cū yán,jù shì dì yī yì。

苏州话:吹[che44]、异[yi231]、是[zy231]、戏[shi523]、系[ci51]/系[yi231]、制[tsyu523]、味[mi231]/味[vi231]、义[nyi231];

上海话:吹[tseu]/吹[tsyu]、异[yij]、是[zy]、戏[hu]/戏[hue]/戏[xij]、系[cij]/系[yij]、制[tzy]、味[mij]/味[vij]、义[gnij];

广州话:吹[ceoi1]/吹[ceoi3]、异[ji6]、是[si6]、戏[hei3]/戏[fu1]、系[hai6]、制[zai3]、味[mei6]、义[ji6];

闽南话:吹[ce1]/吹[cui1]、异[i6]、是[si4]、戏[hi5]/戏[ho1]/戏[hui1]、系[he6]、制[ze5]、味[mi6]、义[ngi6];

广韵:吹[thüë]/吹[thüës]、异[yie]/异[yies]/异[yies]、是[diëx]、戏[hrië]/戏[ho]/戏[hriës]、系[këis]/系[këis]/系[gëis]/系[gëis]、制[tiëis]/制[tiëis]、味[müeis]、义[ngriës]。

我把汉语方言发音字典上的拼音都列在例词后,网友可以参看。去那个网站去听听发音就更好了。同样,也找个办法试读一下此词。
(录音的上传联接:http://www.mijnbestand.nl/Bestand-VJZBEMLCAUGI.mp3

必须说,您听完我上边读的东西,感到可笑,甚或荒唐,大概我的目的就达到了。那些音本来是推测而来(speculative),哪位网友,有兴趣也能找个什么音,也通读下来,那肯定是一样得好。为什呢?这就属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两组混合音,不仅仅是发生在仄声上,平声也如此。唐诗中的律诗绝大多数是平声韵,u/ü两音,i/-i/ei/ui诸音通押。大家背熟的三百首中,有杜牧大作:“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李商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正是从唐诗的证据,我们可以相信,在很早什么时候,这两组音各有自己的什么共同音。《平水韵》是总结唐宋律诗的,分的很细,如an音能有七个韵部之多 ,但在u/ü两音上通押。在上平六鱼韵部,“鱼”和“书”通押;上平七虞韵部,“虞”和“无”通押。同时,i/-i/ei/ui诸音混用在四个韵部,上平四支是最大的韵部,“支”、“移”、“吹”和“眉”通押。相近的韵部,五微、八齐、十灰都有混合音的问题。宋词的韵对唐诗的韵进行了革命,把不该分的不分了,如上述那些韵部,但把该分的也没分。

当然,u/ü两音,i/-i/ei/ui诸音通押的诗词,很多现在读起来,还是极佳的作品,有些朗读起来别扭,有些则完全不别扭。诗词不就是韵,还有其它的因素,各种音的排列组合,写好了,可以协调韵上的不足。如我们上面偶然拈来的两首七绝例子,碰巧三个韵中,第一句的韵和二、四句的韵不同,这就减轻了对韵字发音不同的感觉。七绝中,还有起句不押韵的体裁,就二、四句押韵;还有首句押邻韵等特殊体裁。词中也有这种较易分别出来的技巧,作者大概也是迎合韵音的变化,作品上半阕用一个大韵部里的一类韵,下半阙用其中的另一类韵,这些韵字放到一个段落里混押,会别扭,但分开就和谐了。这样词细分析起来,像是个转韵格类型的词。最后,母语方言也会有一定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对这些混合音的感觉并不都一样。

唐诗中,n和ng两个音还是很清楚的,但到了宋词大倒转之后,这两个音也混用,主要在平声韵的词作中,如“心”和“星”,“人”和“生”通押。前几月,读到国内哪个大学的博导、教授一级的高人,上书国务院一类机构,要求普通话把这两个音的字作为同韵字对待,还好,没说合并后享受什么级别的待遇。这就有点搞笑了。语言毕竟发展,不能什么老是“一音以蔽之”。否则,小猫、小狗说话最有韵味,说什么都押韵,“喵、喵、喵”,“汪、汪、汪”。人类语言,即语音的分化、简化,同时又在复杂化、精确化,发展革新是必然的。保持传统,不是不可以,但到哪里为止呢?一切事物都在于“度”。下面要说的入声韵,在这变化中,根本就退化消失了。怎么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