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静路派出所,今天一点也不宁静。 刘志锋刚进大门,就听见一个高亢的嗓音以环绕立体声的效果在不大的办公楼里回荡。 “你们凭什么抓我?” “警察了不起吗?就可以随便抓人吗?” “你们吃着纳税人的米,不替中国人撑腰,反倒处处维护外国人,这像话吗?” 是个女人,嗓门亮,中气足,听上去威风凛凛,义正词严,要是不听内容只听语气,还以为是来督导训话的。 他顿住脚步,两道浓眉拧了一下。 一个小民警迎面走过来,老远就冲他喊,“刘队,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他一笑,脸上的线条缓了缓,“找李所长,在吧?” “在,楼上办公室呢。” 他没有立刻上楼,朝审问室摆了一下头,“怎么回事?” 小民警捂着半边耳朵苦笑,“一大早收了只母老虎,到现在都没消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女人死活不肯录口供。” 不肯录口供?她当这是什么地方,来喝茶的,还是来看景的? 不过他也明白基层民警工作不好做,没多嘴,转身上楼了。 推开所长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对面墙上的大条幅,刚劲有力的几个毛笔字—— 警民和谐一家亲 条幅底下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慈眉善目,看到志锋,咧嘴一笑,愈发地显得和蔼可亲。 “刘队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来来,这边坐。” 志锋也不客气,大步走过去,坐在一旁的老旧沙发上,指指墙上的条幅笑道: “老李,我说你这是不是也太和谐了,怎么抓来的人比审的人还声势壮,楼下这位该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虽然上了一层楼,还隔了一道办公室的门,那女人的声音仍能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劲头十足。 老李把手里的活放下,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的小民警一个样,“刘队,咱派出所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跟你们刑侦不一样,没啥了不起的案子,都是这鸡零狗碎的小事,社区群众起点纠纷,咱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吓都吓不得,以说服教育为主嘛。” “那碰到这种不服管教的,也不能由着她,你小心和谐过了头,往后都没人怕警察。” 老李嘿嘿一乐,打了个哈哈,“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内部矛盾,咱还是和谐点好。再说群众不怕警察,是好事啊。” 志锋一想也是,平常从他手上过的都是敌我矛盾,要说人民内部矛盾,还是李所长更有发言权。 他扬手给李所长扔了根烟,“老李,说正事,今天是来找你借人的。” “借人?什么人?我这都是小兵蛋子,能办你们的案子吗?”李所长纳闷,不明白他这小小派出所能有什么人让分局刑警大队长看上了。 “不是办案。”他掏出打火机,欠了欠身,给李所长把烟点上,“下礼拜有个安保任务,上头派下来的,我手下的人最近都在外面跑,抽不出来,刚好安保地点在你们所管辖这片,我就想起你来了,借几个人手,就用一天。” “没问题啊,小事一桩。”李所长爽快应下,又问:“安全保卫任务怎么分到你小子那了?” “最近大型活动多,来的头头脑脑也多,哪个都得照应着,再加上连起了几个案子,局里警力不足,都忙着呢。”志锋点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往沙发上一靠,伸直长腿,搭在矮几上。 “累了你就在这盹一盹。”李所长看他样子疲惫,猜想他这几天一定挺辛苦。 “不了,一会还得出去开个会。”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会议胸卡,挂在脖子上。 一根烟的工夫,两人把借用人手的事细节敲定。 “我马上交待下去,你放心,准时让他们去你那报到。”老李给他打保票。 “行,那就拜托啦!”他把烟蒂按在烟缸里,站起来,“我先走了,等忙完这阵,来找你喝酒。” 李所长眉开眼笑,“好啊,喝酒就去我家吧,我老婆前几天还问起你,要给你介绍漂亮姑娘呢。” 志锋一乐,也没接话。 大家都知道,李所长老婆是出了名的爱做媒,平常最爱和周围的老姐妹们凑在一起,把各自手上的单身男女摆在一块,玩连连看。局里这些光棍没少被她拉出去相亲,自从上次偶然在李所长这见过刘志锋,她就惦记上了,总念叨,这小伙子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哪能没有女朋友呢?跃跃欲试要给他介绍。老太太喜滋滋地想,这么帅一小伙,还是刑警队长,多拿得出手啊,她这个介绍人也当的有面子。 李所长禁不住老婆磨,找个话头就想把帅小伙拐回家去。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怎么上心。 刘志锋下了楼,环绕立体声音量不减。 看来老李那套说服教育的办法不大管用嘛,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跟门口接待处的小丁打了个简短的招呼,转身往外走。 一个人从里面审问室闪出来,咣地一声甩上门,边走边嚷: “小丁!这个秦琉璃是谁送来的?赶紧跟他们说,谁送来的谁领走!咱整不了她!” 志锋身形一顿,忽停住了,伸出门的脚慢慢收了回来。 说话的是个东北大汉,脸红脖子粗的,显然是气得够呛。 小丁苦着脸,“老铁,我也没办法啊,这群众报警咱不能不出,人送过来咱也不能不接啊,你先坐,消消气。” 那大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挥手在脑门上抹了一把,“你看我这汗都急出来了,那女人楞就油盐不进!赶快赶快,换个人上,我是审不了她!” 志锋站在一旁,问:“老铁,你刚刚说……那女人叫什么?” “秦琉璃啊。”老铁把记笔录的本子丢在台子上,指给他看,“咋?你认识?” 本子上“被讯问人”一栏,白纸黑字写着,秦琉璃。 秦琉璃的秦,秦琉璃的琉璃。 志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似是而非地答:“可能认识。”又似不经意地问,“犯的什么事?” 小丁伶俐,接话道:“高空抛物,砸伤人了,被砸的还是个老外,当场就砸晕了,刚好被邻居看到,报了警,伤者已经送往医院,肇事人就被领这来了,不过出警的同志说,那老外大概是她男朋友,早上邻居听到他们争吵。” “要我看人家就是小两口打架,你说这邻居报啥警啊?等会儿那外国佬醒了,俩人没准又好了,光剩咱在这瞎忙活!”老铁喘着粗气,“得了,我看这笔录也甭做了,我耳朵都要被她吵聋了,小丁,你赶紧打个电话去医院,问人醒过来没有,醒了就给句话,要说不告咱赶紧把这小姑奶奶请走!” “刚问过了,好像砸得不轻,这笔录……”小丁为难地瞅瞅老铁,又瞅瞅志锋。 志锋还在盯着那三个字瞧,有点愣神,片刻才说:“我去看看。”抄起本子就往里间走。 老铁刚刚嚷了半天换人,现在看志锋真要去,倒犹豫了。 要知道这位刑侦大队长平常审的都是重案,对付的都是穷凶极恶的人物,让他审这种民事纠纷,不是杀鸡用牛刀么。他倒不是担心大材小用,主要是怕这牛刀吓着里面那位,想想不放心,赶紧起身追上去。 志锋走到审问室门口,却突然站住了,转身又把本子塞回给老铁,“还是你问,我就在旁边看看。” 老铁一听,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 志锋跟着他,进了门。 问讯室房间不大,陈设简陋。 墙边放着几个简单的凳子,加一条长桌,靠着另一边墙摆着孤零零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个女人,漂亮女人。身材小巧,却玲珑有致,一肩长发,大卷,海藻一样,用发卡随意地别了一半在耳后,巴掌大的脸孔上安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圆,小小的尖下颏,微扬着。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其实她变化挺大,当年那个的胆大包天的假小子,和眼前这个风情女郎完全不搭边。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听到门响,那女人看过来,眼风一扫,不屑地瞥了眼老铁,目光落在刘志锋身上,肆无忌惮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起身,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咯咯咯地走到他跟前,仰起脸,不耐烦地道: “你是不是这儿的负责人?快叫你的人放我走!” 一抬头的工夫,她耳边那枚亮晶晶的发卡在太阳底下一动,明晃晃地闪了他一下。志锋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避开那道光芒,和她咄咄的目光。 老铁粗声大气地喝道:“哎哎!谁让你动的?回去回去,回去坐好!” 切,那小女人把下巴抬得更高,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老铁脸上挂不住,伸手要去拉她,刚碰到袖子就被她扬手摔开。 “别碰我!” 老铁顾忌她是个女同志,还真不敢把她怎么样,暗自磨牙。 这女人也知道见好就收,长发一甩,自己坐了回去,双臂抱在胸前,不服气地瞪着他们俩,像是要看他们作何表示。 志锋跟着老铁在长桌后面坐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没认错。瞧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劲,再加上一派不服天朝管的嚣张架势,如此强大的气场,想认错也难。 这是个如假包换的秦琉璃。 她像是跟他较劲似的,直直地迎着他的视线,眼神里带着点戒备,带着点揣摩,还有点不加掩饰的敌意,惟独没有一丝熟悉。 呵,原来,她已忘了他。
第二章 今日皇历,诸事不宜。 秦琉璃这一天的遭遇已非倒霉二字可以形容。 事情要从一早说起。 之前为了客户的一个大型活动,她出差到北京,在那边连着两个礼拜起早贪黑,生物钟已经定型,凌晨六点,虽没有酒店的morning call,人还是准时睁开了眼,就再也没有困意。 今天是周六,看看窗外,天空晴朗,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Anthony紧挨在身旁,睡得正熟,淡金色的头发在清晨的阳光底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身上的薄被滑落至腰际,露出宽厚的背脊,撩人的很。 她咽咽口水,啊呜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 Anthony受惊,动了动,却也没醒,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句: “璃……” 沙哑而宠溺的声音,叫得她心软,舍不得再闹,揉揉他的头,“好了好了,接着睡吧,念你昨天表现好,我去准备早饭。” 一骨碌爬起床,她随手套了件衣裳,简单洗漱后,拿起钥匙出了门,临走还没忘回卧室给他把窗帘拉上。昨晚两人只顾着天雷地火,别的什么都没顾上。 早上空气清凉,琉璃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心情好得不得了。 与Anthony一起已有小半年,感情正在升温期,平日虽不算很腻,但这趟出差,一下子分开俩礼拜,还真有些想念,所以北京的事刚结束,她就直奔机场买了最早一班飞机赶回上海,起飞前拨了个电话给他,他还在开会,她小小有些失望,只好匆匆约了个时间第二天见面。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连日的奔忙加上舟车劳顿,累得贼死。 门一开,竟然有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唔,像是黑椒牛排,她精神一振。 只见客厅的玻璃餐桌上,摆着一方烛台,摇曳的烛火下面,放着银光闪闪的两副餐具,旁边的冰桶里还插着一支红酒。 “Tony?是你吗?”琉璃站在门口,犹疑地问了声。 只有他有她家钥匙,两人虽未正式同居,但他可以自由出入,偶尔也会留下过夜。 正探头张望,一个金发美男从门后踱了出来,微笑着地向她张开怀抱,大概是一时匆忙,身上的小熊围裙都没有摘,更滑稽的是,此君嘴里还叼着一支长茎玫瑰花,造型格外奇特。 不由的她抽搐了一下嘴角。 那美男眨了眨迷人的蓝眼睛,用含混性感的声音诱惑她: “Hi, Stranger,Kiss me.” 红酒,玫瑰,烛光晚餐。 在一个靠创意吃饭的广告人眼里,这一切都土得无以复加,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些滥俗的老土招数该死的就是那么管用。 她只在心里小小地纠结一下,便迅速屈从于自己女人的部分,丢下手中的行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八爪鱼一样巴在他的身上,送上火辣辣的一串热吻。 自然是你侬我侬好一阵缠绵。 晚餐都没能好好吃完,她就从椅子上挪到了他的腿上,又一起滚到了沙发上……滚完沙发滚地毯,滚完地毯滚床单……一直缠斗到半夜。 所以,性福女人的好心情呀,现在是挡也挡不住。她几乎是一路飘着走进超市,买了点牛奶豆浆和面包,外加几个黄瓜西红柿。说是说要做饭,但秦琉璃的厨艺,只够做做三明治。 回了家,把东西洗好,放在案板上,看Anthony还没醒,她也不急着弄早餐,就去客厅打扫战场。 桌子上还有昨晚剩下的餐盘,地上、沙发上也是一片狼藉,两个人的衣物散的到处都是,她一边捡一边根据衣物路线回想昨晚的战况,抿着嘴乐。 他的白衬衫皱成一团,压了一半在沙发缝里,她使了使劲才拽出来,抖落开一看,扣子没了两个,扣眼也撕开了,她不禁乐出了声,晃着脑袋检讨自己,哎呀,吃相太坏,太坏,下次要注意。 所谓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正当她满心暗爽的时候,一低头,看到了沙发上的另一件物事。 黑色,丝质,一小团,像是刚被从沙发缝里带出来的。 是一条T-Back。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条T-Back。 不是她的。 秦琉璃当时就懵了。 饶是平日里那么敏捷那么机灵的一个人,也还是懵了。 还好大脑重启没花太多时间,这事本也不复杂,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 陌生的女人内裤掉在她家里,而这屋子只有两个人能自由出入,如果人不是她带进来的,那就是他喽。 MD! 一蓬怒火轰地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燎得方圆数米的空气都快要嗤啦嗤啦响。 秦琉璃抓起那东西就往卧室冲,及至门口猛又站住,顿了一下,扭头冲进厨房,噌地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双立人。 当啷啷的撞击声给她暴怒的头脑带来一丝惊醒—— 停,停,饭可以乱吃,人不能乱砍。 她咬紧牙关立在原地,嫌恶地把手上那东西扔得老远,使劲按捺住体内四处乱窜的疯狂因子,拿着刀的手止不住的抖。 好死不死的,Anthony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Hi Sweetie,早餐吃什么?” 他懒洋洋地靠在厨房门口,大概是因为刚起床,眼神不好,竟毫无察觉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吃黄瓜?”他还笑着指了指料理台。 琉璃摒住一口气,把手上的菜刀咣的剁在菜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切丝,还是切片!” 可怜那黄瓜应声断成两截,锋利的刀锋直没入案板,刀身竖立着。 Anthony被巨大的响声吓了一跳,这才发觉不对,他疑惑地站直身体,“璃,怎么……” 了字还没问出口,他就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眉头皱了起来,抬眼看向琉璃,又看看台子上那两截脆弱的黄瓜,脸都白了,慌乱道: “璃,璃,你听我解释……是,是楼上的Angel……” Angel?是Angel! 他不开口倒好,这一开口简直如火上浇油,秦琉璃怒火攻心,气得直哆嗦,满脑子都在砍他还是不砍他之间挣扎。 “璃,你不要急,你听我说,那天Angel……”他慢慢靠近她,像要抱住她。 琉璃退后一大步,手臂提起,终于没有伸向那把刀,而是向外一指,厉声道: “滚!” Anthony急了,“No,No,璃,ok, It’s my fault!我不该让她进来,可我没有……” “GET THE FUCKING OUT!!”琉璃吼。 她红了眼,一个字也听不进,见他不动,转手就去摸刀,刚才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刀片斩入很深,她摇了摇,又摇了摇,才把它拔出来。 Anthony不可能不了解她,知道这女人在气头上不是开玩笑的,再待下去,怕是他的黄瓜也不保,连忙撤后,“ok ok, 我走我走……”边说便往后退,退到客厅拣了两件衣物,也没敢穿,拿在手上退到门口,犹不甘心地朝里面喊: “璃,你不要生气,我可以解释!你让我解释!……” 小宇宙爆发的雅典娜杀气腾腾地从里面冲出来。 他掉头就跑,也不解释了。 琉璃喘着粗气,瞪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心突突地跳。好半晌,才把紧攥着刀柄的手松下来,这才发觉全身都隐隐作痛,可见是忍得狠了。 算这男人运气好,要是早上十年,她少年气盛的时候,根本不晓得控制自己,怒到极处,刀枪剑戟啤酒瓶子,一股脑地就招呼上去,还能让他走? 好歹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有点长进,过了疯劲冷静想想,砍死他事小,可要为这种男人赔上身家性命?不值得! 而且左右不过是个男人,她秦琉璃稀罕男人么?呵,笑话! 她吐出一口浊气,一脚把门踹上,返身回厨房,继续切她的黄瓜片。 饭照吃,事照做,该干嘛干嘛,谁少谁不能活呀。 不知道眼睛是不是瞪久了,一个劲地泛酸,她使劲眨了眨,把酸涩逼了回去。 手起刀落,菜板子被剁得邦邦响,转眼黄瓜片就成了黄瓜馅。 她晃晃发酸的手腕,懊恼地看着那堆面目全非的黄瓜,只好拿出煎锅,开始煎鸡蛋。 “璃……” 没多大工夫,听见有人在窗外唤她,是Anthony,他居然还没走! 这男人被赶到楼下,原地兜了好几圈,可能是以为自己现在的位置比较安全,于是不死心地朝着二楼窗口喊话: “璃,你听我说!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我和Angel……” 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他也意识到这是在对着一整栋楼喊话,谁知道楼上楼下有多少双耳朵在听。 Damn!$&*$^**%*&…… Anthony一肚子话,说又不能说,不说又憋得慌,一发急,叽里咕噜冒出一串鸟语。 琉璃心头那蓬火刚刚强压下去,被他一聒噪,又噌噌噌地冒了上来。 她大步走进屋,把沙发坐垫背枕通通扯下来,连抱带踢地扔进厨房,又转身冲进卧室,把他留在这的私人用品往床上一丢,用床单一裹,全都拖到厨房,然后推开窗,瞄准底下那男人,噼里啪啦地砸了下去。 一边扔一边骂: “活腻了是吧?非逼我是吧?” “听不懂人话啊?让你滚!滚!” “你滚远点,滚别处发春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从天而降的衬衫、皮带、剃须刀和各式衣物把Anthony砸得直跳脚,慌忙闪躲。 一件黑色物体随之落下,响声异常清脆,赫然是台笔记本电脑。Anthony惊呼一声,跑上前去,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 果然破坏是有助于心情的,琉璃把所有东西扔完,冷哼了两声,拍拍手,回头刚好来得及给锅里的煎蛋翻个身。 本以为这下世界该清净了,没想到只安静了一会,那个声音又唐僧一样地响起来。 “璃,璃……” 梨!梨!梨什么梨?我TM香蕉你个西瓜皮! 琉璃一阵火大,想都没想,看也没看,手上的煎锅嗖地一下就飞了出去。 就听窗外当的一声,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哼,然后就没动静了。 嘿,砸中了? 琉璃半信半疑地凑到窗前,往外一看,只见Anthony一动不动地躺在楼下草坪上,呈一个标准的大字型。 她先是怔,转念想,怎么可能?她刚才瞄准了都没砸着,怎么可能现在随手一丢就中了? 一定是这家伙诈死,想骗她同情,上当的是孙子!再说,砸死活该! 琉璃把窗子一关,扬长而去。 于是乎,等巡警接到报案赶到现场的时候,就见英俊的受害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脑袋旁边是一只长柄平底锅,脸上,还粘着一个七分熟的煎蛋。 他们一边派人把伤者送往医院,一边去敲楼上的门,结果发现肇事者正没事人似的坐在家里吃早餐,听到他们的来意还非常不满,争讲了半天才被半推半劝地带上了警车。 临走前,一名警员在屋内巡视了一圈,除了有些凌乱倒也未见异常,只是奇怪,厨房里黄瓜是碎的,西红柿是扁的,连面包都被捏地一小块一小块的…… 不知出了什么事,食物们惨遭毒手,含恨九泉。
第三章 秦琉璃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翘着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刚刚进来的陌生男人。 她有点看不透他。 旁边那个东北大汉还好说,她和这姓铁的警察已经周旋了小半个上午,三五个回合就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这人只是样子凶,其实并不会把她怎么样,而且此人嘴拙,说也说不过她,这不刚刚就被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就领了个年轻男人进来。 看上去,铁警官对后来这位颇为礼让,而且这人穿便衣,琉璃不知道刑警是不必穿警服的,所以想当然的以为他是这里的什么领导,索性上去叫板。 对方没答话,只是看着她。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寻些什么,这实在不像是陌生人的见面方式。 她不由自主地想,我认识他么? 琉璃皱了皱眉,暗暗寻思起来。 这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衣着普通,白衬衫牛仔裤,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肤色黝黑,脸上棱角分明,气质阳刚。 他的眼睛不大,还是一副单眼皮,然而,目光锐利。 他稳稳地看住她,面容平静。 她想了又想,没想出什么头绪,只愈发地觉得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要是别人,此时多半会掉转目光,避其锋芒,可秦琉璃偏不肯示弱。 只有犯人才心虚呢,她又没做错事,怕他做甚? 她直直迎上他的视线,神情倨傲。 咳咳,老铁清了清嗓子,打破屋子里略有些诡异的安静气氛,正色道: “秦琉璃同志,今天早晨七点左右,在你家楼下发现一名外籍男子,被铁锅砸至昏迷,这事是否与你有关?” 又来了,琉璃翻了翻白眼,不理他。 “秦琉璃,我再跟你说一次,这里是公安局,我不是在请求你回答问题,而是要求你回答问题。作为公民,你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我怎么不配合了?不是说了吗,他自找的,和我无关!” “可人的确是你砸的对不对?” “我没砸他。”我只是扔了个锅子正好落在他头上,她理直气壮地狡辩,“而且我也警告过他了。” “你是怎么警告的?”老铁倒奇了。 “我让他滚!” 老铁哭笑不得,“秦琉璃同志,不管你和伤者之间有什么纠纷,你的行为已经在客观上造成了对他人身体的伤害,请你把事情详细交代清楚。” 秦琉璃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们的桌子前,一通抢白: “我做错什么了?我为什么要交代?应该交代的是他,不是我!你们这是偏向外国人,欺负中国人!” “哎哎哎,你怎么又站起来了?回去回去!”老铁大声呵斥。 他毫无意外地收到一声冷哼。 “秦小姐。” 一旁沉默良久的刘志锋忽然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坐回去。” 他态度客气,语气淡然,却隐隐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琉璃挑了挑眉,故意没有动。她想试探他。 刘志锋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起身,绕过桌子,一把钳住她的左臂,像拎小鸡一样就把她抓住往回带。 没想到他真敢来硬的,琉璃又惊又怒,柳眉一竖,喝声:“放开!”话音未落,右肘已经捅了出去,直击他的胸肋,却被他轻轻一闪就避了过去。 眼看没打着,她拼命挣扎起来,奈何和人家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被他抓得纹丝不动。 他三步两步就把她拉回原地,按到椅子上,一时力道没找好,撞得她后背生疼。 琉璃火冒三丈,一气之下,抓过他的手臂就不管不顾地咬了下去。 刘志锋倒吸一口冷气,待把手抽回一看,胳膊上已经留了深深一圈牙印,渗出血丝。他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看住她,脸色平静地有点吓人。 她气喘吁吁地回瞪他,毫无惧色。 老铁在旁边,都快看傻了。你说这俩人怎么屁大点工夫就打成一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志锋已经挂了彩。 老铁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过去劝: “冷静冷静,冷静啊,有话好好说哈。秦琉璃,这里是公安局,你这胆子也忒肥了!刘队,你没事吧?哎呀这都出血了。” 老铁手忙脚乱的工夫,两个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地对恃着。 琉璃眼睛大,当然瞪得凶。志锋不跟她比凶,只不动声色地从后腰摸出一副手铐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把她铐在了椅子上。 这下轮到秦琉璃抽冷气,“你……你凭什么铐我?” “凭什么?”志锋眉峰一耸,“老铁,你在笔录上记上,被讯问人阻挠执法,还有……”他抚了抚手臂,轻轻吐出两个字,“袭警。” 啊? 不要说琉璃,连老铁都惊住了。 袭警是多大的罪名,琉璃总是听过的。之前她一直没把他们当回事,是因为觉得砸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赔钱了事,可她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百般作梗,不肯乖乖就范。 可是袭警?这么大个帽子安给她,不是存心要她吃牢饭吗? 她仍旧瞪着他,好像满不在乎,可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还是泄露出一丝惊慌。 志锋从容不迫地把扯乱的衣服整理好,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道: “秦琉璃,你不想说也可以,那就坐在这里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叫人进来做笔录。” 他俯着身子,把她圈在椅子中间,高大的身形笼住她,迫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琉璃下意识地想挥手推开他,忘了手还被铐着,一挣一拉,锁扣收紧,钢圈勒进肉里,痛得她直皱眉,嘴上却不肯服软: “刘志锋!我记住你,你等着!” 这一听就是虚张声势。 志锋却反应奇怪,“你,认识我?”像是探询,又像是,有点期待。 琉璃撇了撇嘴,语气十万分的不屑,“谁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你!我只认识字!” 志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会议胸卡,那上面有他的名字。 他目光一淡,直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往门外走去,没走几步却停住,返身折了回来。 琉璃一脸警惕地盯住他,全身绷得紧紧的。 谁知他只是掏出钥匙,把她的手铐锁扣松了几格,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 琉璃莫名其妙,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半晌,才讪讪地朝着空气踢了一脚,嘟哝着: “装什么好人?” 老铁抹着汗,跟着志锋走到外面,等门关好,才支吾道: “刘队,你看这……诉她袭警,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判定袭警得是警察正在执行紧急任务过程中,罪犯袭击警察并目的致死的情况下,这种常识大概是不需要他给刑警大队长普及的。 志锋唇边一挑,“吓吓她,你还当真啊。” 老铁松了口气,“嗐,看你脸绷得倍儿紧,我可不当真嘛。话说回来,这女人也真够猛的,你那手没事吧?” “没事。”志锋一边轻描淡写地答,一边把袖子放下来,“我就是杀杀她的气焰,要不你再说一天也说不过她,现在你等上一阵,再进去问,保管她没那么嚣张。” 好汉不吃眼前亏,是秦琉璃的一贯原则,这他知道。 两人正说着,小丁从远处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鼻深目的金发男子。 看到金发男头顶的那块厚纱布,志锋和老铁心里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刘队,老铁,这位是安东尼先生,他是来领人的。” “是是,我来领秦琉璃,你们不要为难她。”Anthony抢过话来,中文说得不错,除了发音有点古怪。 他人刚醒就听说琉璃被警察带走了,一下子就急了,不顾医生劝告,坚持要来警局找人。 志锋打量他一眼。 老铁一听可乐了,“这么说你不打算追究是吧?” “No No No No No,不追究。” “那等会签下调解书,人领回去,咱这就结案了。”老铁看了看志锋。 志锋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小丁,冲审讯室摆了一下头,示意他去提人。 不一会,秦琉璃出来了,低头揉着手腕,脸上仍有愠色。一抬眼,就看见了Anthony,想到自己这一天的晦气全都因他而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口就来了句: “Fxxk You!” 本来,Anthony带伤还想着来救女朋友,是大好的加分机会,若再努力一下没准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可是,意大利人古怪的幽默感毁了这一切。 他竟回句,Welcome。 他不仅这样回了,他居然还冲她笑,他不仅笑了,他居然还冲她眨眼睛。 这些平日性感迷人的小动作,此刻看在她眼里,不是挑衅是什么? 下一秒钟,只见一抹娇小的身影砰的向Anthony撞去。饶是他人高马大,还是被撞了个趔趄,没等直起身,脚上又狠狠地挨了几下,尖细的鞋跟踩得他雪雪呼痛。 一晃眼的工夫,秦琉璃已经突袭得手,挑高下巴,一扭身,走了。 “璃,璃……”Anthony咧着嘴,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小丁回过神来,“嚯,这速度,这准头,这简直是人间大炮啊。” “漂亮女人有啥好?你们瞧瞧这,这脾气坏的。”老铁摇摇脑袋,下定结论,“都是男人惯的!” “我看也是。”小丁附和。 老铁看看志锋,问:“刘队,你刚刚说可能认识这女人?咋?认识吗?” 嗯?志锋有点愣神,随即否认,“不,不认识。” 她在他的生命里来去如风,一次又一次,也许实在算不上认识。 可有一段记忆,久得连他自己都以为应该忘记,今日想起,竟历历清晰。 夏夜,月圆,少女站在朗朗清辉当中,面孔晶莹,一双大眼睛,亮得出奇。 她的声音清脆,说话的时候,额头微微仰起,目光桀骜。 她说,你,不准喜欢我! 那对面的少年楞了良久,说,哦。
第四章 岳阳路,林荫掩映下,一座二层小楼安静地矗立在路旁,墙上刻着几个不起眼的英文字母:Dr. Liu. “小钟,你登记一下,李小姐的下次就诊时间是11号,下午三点。”家明送走病人,回头叮嘱护士。 “好的,刘医生。对了,刚刚有你的电话,我让她留言了。”护士小钟递了张便签纸过来。 上面写着零星几个字——“失恋。出来请我吃饭。” 家明瞄了一眼,问:“是琉璃?” “对,是秦小姐,哎呀我忘记写名字了,刘医生你怎么猜到的?” 家明一笑,拿着纸条回办公室了。 刘家明这间心理咨询诊所,开了五年,在沪上也算小有名气,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想预约他的时间,不说提前半个月,至少也要等上一周,但万事总有例外。 比如秦琉璃。 这女人每次需要吐苦水都会拉他去吃饭,不仅要随传随到,还要蹭他的饭钱。 有次开玩笑,他一本正经地提醒她:“秦小姐,按规矩来说,找心理医师聊天是以小时计费的,而且医生顶多提供茶水,不提供小笼牛排大闸蟹。” 秦琉璃扯着半只盐烤大明虾,眨巴眨巴眼,振振有词: “刘医生,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想当年你初出茅庐,是谁给你练手来着?现在连小白鼠都有专门的纪念碑了。我虽说没为科学事业献身,但也是为你的学术成长做出过贡献的啊,现在你出名了,我吃你两顿饭都计较,啧啧,刘家明,你就小气吧你。” 她一边鄙视他,一边手不停歇的把虾壳剥完,虾肉一口吞下,眯起眼睛,说好吃,唔唔,真好吃,下次咱还来这家。 家明笑,知道说不赢她。 秦琉璃总有办法让自己占理,而且十有八九是歪理,她和人越熟络就越这样,因为知道他们会纵容她。 家明和琉璃的交情,粗粗算也有七八年了。就像琉璃说的,她是他最早的病人。那时他刚刚研究生毕业,实习期间义务为母校附中做青少年心理健康辅导,其间有顽劣少女一名,因为闯祸被送来强制接受教育,就是琉璃。 其实家明挺愿意请琉璃吃饭的,平时在诊所里陪人聊天是他要帮别人放松,但和琉璃聊天,可以帮他自己放松。 琉璃是个有趣的人。 阳光甜品餐厅。 傍晚,人还不多,角落的卡座里,一对男女已坐了多时。 “家明,你说,这种人该不该砍?” 琉璃嘴巴都说累了,狠狠挖了一大勺水果捞犒劳自己。 “这么说你又被拘留了?”家明听她乒乒乓乓讲了好大一篇,把她最轻描淡写的一段揪了出来。 “喂,第二次而已,而且只是协查,协助调查。”她强烈抗议。 “琉璃。”家明皱眉头,“你得控制你的脾气,不见得每次都有这种好运气,我可不想在给犯人上心理课的时候见到你。” “这是什么世道?我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我的沙发上乱搞,警察却来找我的麻烦,我还不能有脾气?”琉璃忿忿,“你知不知道,这要是在旧社会,早把他们拖出去浸猪笼!” 家明失笑,“Anthony是意大利人,罗马民族生性散漫,你不能拿中国人的家法处置他。而且琉璃,你不是一向和老外谈不来,怎么却和这个人走到一起?说实话,一开始大家就不看好,只不过怕扫你的兴,没人讲。” 周围的朋友都知道,琉璃是个典型的大中华沙文主义者,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老外没文化。在她心里,只有传承五千年文明的方块字所创造出的变化无穷的意境和含蓄深邃的思想,才能称之为文化,而字母文字,顶多算文化的初级阶段,只能表达文字的意,却不能表达文字的美。 抱着这种想法,尽管她常与外国人打交道,但总是不屑与他们深交,只觉非我族类。就有一次,在某个场合结识了一位自诩为汉学家的老美,那洋老头貌似颇有些中文功底,她饶有兴致地和他多聊了一会,聊着聊着对方忽然讲起一个“关于黑色的玉与宝贵的玉在一起的美丽的爱情故事”,琉璃一愣,过了好一阵才明白他老人家指的是《红楼梦》,顿时失语,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勉强敷衍下去,等到他兴致勃勃地讲到“名为‘袭击别人’的女仆”时,她已经被雷得焦糊焦糊的,不得不找个借口落荒而逃。 从此愈发觉得和洋人没法交流,每次提起那老头也都揶揄地称之为“Mr. 糟蹋汉学家”。 所以能与Anthony交往的确是一件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朵中外嫁接的烂桃花倒也不难交代。 Anthony是一家意大利珠宝公司驻华代表处首席代表,名头大,地盘小,因为母公司不怎么重视中国市场,设个小小代表处只为必要的联络和客户服务,再就是稍做做市场宣传。公司卖的是天价奢侈品,随便出货三两件就足够全代表处上下十几口吃上一年。 Anthony的父母是外交官,他儿时在中国生活过几年,中文尚可,因此得了这份闲差,被派驻到上海这个衣香鬓影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日子悠哉游哉很好过,后来他就遇到了秦琉璃。 琉璃拥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名为明澈,而Anthony是明澈的客户,两个人相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心口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洞穿而过,半空中传来弓弦震动的嗡嗡声。 Anthony打了个激灵,知道自己中招了。 他来自一个笃信一见钟情的国度,在那里,9岁的但丁与8岁的贝雅特丽齐一次邂逅便永志一生。此时,29岁的Anthony顽固地认定自己遇到了生命中的贝雅特丽齐。 鲜有女性可以抵抗一名英俊的,性感的,浪漫的意大利男人的追求,只他寄来的各式情书摞起来就有半部《神曲》那么高,更不用说那些花尽心思的小礼物和无处不在的心动和惊喜。 于是,不难预料,虚荣的、好色的、庸俗的秦琉璃就这么毫无原则地束手就擒了,进而羞愧地发现,之前那些折戟沉沙的追求者们失利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不够文化,而是因为,不够帅。 原来当一个帅绝人寰的男人吻着你的眼睛温柔地说爱你,你就会觉得所谓的精神交流也许并没你以为的那么重要,更别说当你们的床上交流完美地一塌糊涂的时候。 自作孽,不可活。 家明的话提醒了她,这个男人是她自己选的,枉她总是自诩眼光奇准。 如今家明问她怎么会和这个人走到一起?她简直无颜以对,憋了半天才气鼓鼓道: “我色 欲熏心!” 说罢一言不发,拿起刀叉,埋头苦吃。 家明看着她一副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架势,想笑又不敢笑,低头慢条斯理地切他的奶油石斑鱼。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叫他: “刘师兄?” 扭头一看,是熟人。 “小冯,你也在这?” “是啊,真巧,我公司在附近,常来这吃晚饭,看见你就过来打个招呼。最近怎样?” “还好,其实都是老样子,听说你跳了槽?” “对,就是隔壁那家猎头公司,做人才测评。” “不错嘛。” “呵呵,和师兄不能比。”小冯笑了笑,忽然看看琉璃,状作无意地问,“师兄,你朋友?” 见他三句话不到眼神就往琉璃那里飘,家明心里明白,正想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介绍,一直没抬眼睛的琉璃抢先道: “是病人。”说完也不多理会,埋头继续吃。 家明微笑,没再吱声。 小冯有些怅然。其实他一进店就注意到了这个出挑的美人,她有一双美得出奇的大眼睛,顾盼之间,神采夺人,由不得人不注意。他偷眼瞄了好半天才察觉坐在她对面的竟是自己师兄,又逡巡了一会,觉得二人姿态大方,不像情侣,这才斗胆上前,想趁机得佳人一顾。 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 小冯本来是想坐过来的,现在听琉璃这么一说,自然不便打扰,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草草告辞了。 等人走远,家明含笑问: “一点机会都不给?” “给什么机会?还不都是一个样。”琉璃解决掉盘子里的食物,又把旁边的巧克力慕斯拽过来,恨恨道,“没一点新鲜东西,肯定是问小姐贵姓小姐芳名,然后坐下来自吹自擂,讲愚蠢的冷笑话,要电话号码,写情书送礼物,说你好美好特别我好爱你之类的屁话,你以为他真的爱?不,他只是在分泌荷尔蒙!一旦你和他约会接吻上了床,接下来的某一天就会在自己的沙发上捡到别的女人的T-back,提醒你男人这种生物无时无刻不在分泌荷尔蒙,丁点自制力都没有!医学上我们把类似情形叫大小便失禁!” 越说越不像话了,家明不得不打断她: “再下去就要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了,那我真得给你做心理辅导了。” 琉璃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酸得像怨妇,缓了口气,讪讪道: “我可没那么说,我觉得你就是个好东西。” 家明挑眉,“承蒙夸奖。” “我是说真的。现在哪还找得到像你这么死心眼的人?又专一,又长情,如果我是一笑,早就……” 说到这她突然停住了,脸色凝重起来,话也有些吞吐,“对了,我前几天到天宇集团去,听颜董事长说,一笑她……”她觑了觑家明的脸色,“听说她……” “她”了半天也没“她”出来。 “她结婚了。”家明淡然把话接了过去。 琉璃松口气,“你知道啦?” 他点了一下头。 琉璃这才敢放开讲话,“太意外了!要不是听颜董事长说,我都不敢相信,这家伙居然一声不响地就把自己嫁了,而且还是嫁给沈飞。据说是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的,一笑走得突然,之后就一直跟着沈飞行踪不定,这么久都不主动和我们联系,现在又突然结婚,我总觉得蹊跷。” 家明脸色黯然,反而温言安慰她,“你放心,一笑性格沉稳,她知道自己做什么。” 家明暗恋一笑已久,琉璃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不好受,但肚子里有话不说会憋死她。 “其实要我看,你一早该向她表白心意,就算是死,也是快刀子斩好过慢刀子磨,哪那么多顾虑啊?现在平白让沈飞抢了先机,我第一个替你不服气。他哪里有你好?” 家明晓得琉璃偏心,沈飞家世显赫,英俊多金,哪里都比他好。退一步讲,沈飞能让一笑重新敞开心扉,已是最大的本事。 他摇了摇已经凉却的咖啡,平静地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一笑肯接受沈飞,一定有她的道理。” 琉璃叹口气,“家明,像你这样的温吞脾气,要是放到言情剧里,一准是炮灰男配的命。”这会她倒不记得要顾忌人家的脆弱心灵了。 家明好脾气地弯弯嘴角。 “罢罢罢,虽然大家都是失恋,可我惨不过你。”琉璃认命地叹口气,咬牙做痛心状,“算了,这顿我请!” 家明真被她逗乐了,说:“肉痛的话就别勉强,还是我来吧。” 琉璃一瞪眼,“好不容易我高风亮节一次,你别多话。”打了个响指,示意服务生买单。 店堂小妹笑盈盈地把账单递过来,“琉璃姐,老板说今天周年店庆,全场打五折。” “真的?!”秦琉璃的眼睛刷地就亮起来,“我没进错店吧?牧阳这只万年铁公鸡,终于也肯拔毛了?” 她脸上仅剩的那点郁色也没有了,一边掏钱包,一边眉飞色舞地念叨,赚到了赚到了。 家明哭笑不得地瞅着她。 小妹接过信用卡刚要走,又被她叫住。 “等等,我要再点几样打包,一份双皮奶、半打酒凉饼、一份红酒奶酪,嗯,差不多了,等一下,再加一个鲜奶炖木瓜,跟厨房说,要多多的木瓜。不要忘啦。” 小妹连连点头,说记住了。 “你还吃得下?”家明问她。 “当夜宵啊,我在失恋,多吃才能心情好。”琉璃搬出秦氏心理学,“对了,她刚刚没说酒水除外吧?牧阳的秘制青梅酒好吃极了,我得去厨房装两瓶回家囤着。”边说还就真的直奔厨房去了。 家明拾起她的包和外套,踱到门口等她。 门口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安静的年轻男子,戴一副无框眼镜,样子斯文,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在读。此人气质沉凝,似乎很没存在感似的,即使离得很近,也容易让人忽略。 家明站在一旁,也不打扰他。 那男子忽抬起眼,慢悠悠地问了句:“她还好吧?” 家明这才说:“没大事。” “刚进店的时候火气吓人,连招呼都没跟我打。” “那是在气头上,男朋友偷腥被她逮住,以她的脾气,可想而知。不过现在差不多过劲了。”说到这,家明笑了一下,“还是你了解她,我说了两个钟头,都没有你一句全场五折管用,她就属听这句的时候最开心。” “小孩脾气。”那男人淡淡一笑,又低下头去。 “不过,牧阳,你这个周年庆是不是早了点,提前了至少几个月吧?” 许牧阳头也没抬,只说:“你觉得她记得清吗。” 家明一想,也是,以秦琉璃的马大哈记性,顶多能记住一月一号是元旦。 琉璃拎着一只装食盒的小筐从里面出来,喜滋滋的,趴到柜台上说: “牧阳,店庆周年啊,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刚刚就点那道最贵的雪花牛扒了。 “哦?莫非你有贺礼送?”牧阳扶了扶眼镜,朝她笑。 这个男人的笑容有魔力,这么多年了,她都不能彻底免疫。 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忽然的心里就起了唏嘘,琉璃把下巴搁在大理石台面上,用小动物一样的眼神望着他,说: “有啊,我以终身相许,你要不要?” 诱人的声音诱人的眼,诱人的提议,换作别的男人,怕是骨头已像香酥鸡一样酥。 许牧阳却还是那副笑容,答非所问,指着筐里的瓷瓶说: “青梅酒伤胃,空腹的时候不要喝。” 琉璃幽怨地叹了一声,直起身,说: “许牧阳,我恨你。” 她早料到他不会回答,因为他们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告诉过她了。 牧阳喜欢男人。 再过七十年也一样。 本来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可不知怎的,琉璃今天尤其气闷,存心找茬,忽然说: “青梅酒不够好,我要那支红颜容!” 她瞟了瞟牧阳身后的酒柜,最顶层的那只木头匣子里,放的是“阳光”的镇店之宝,八八年的红颜容,谁都知道那是店主的宝贝。 所以自然不会给。 牧阳只是笑。 琉璃嚷:“我买还不行吗?”想了想又心虚地补了句,“反正今天打五折。” 明摆着是不讲理。 一旁的家明看不下去了,拉了她一下,示意该走了。 琉璃不依,“许牧阳,我失恋哎!要你支酒都不行。你知道我为什么失恋吗?全都因为你,就是从你这开始的!” 明明是耍赖皮的话,却让她越说越委屈。 牧阳一笑,把书放下走了过去,低头端详住她,轻声说: “真难过啦?小小一次失恋而已,你是宇宙无敌的秦琉璃,我以为你应付的来。不过你要是真想要那酒,给你就是。” 嘿,他这样说,琉璃倒一下子泄了气。 “宇宙无敌的秦琉璃”,那是小时候的玩笑话,死牧阳,这个时候提起来,不是存心让她脸红吗。 沉默了一会,她悻悻道:“什么叫小小一次失恋?”抱起篮子就往外走,临走临走,还赌气似的说:“下次失个大的!” 一开门,刚巧迎面进来个人,是陈檀,牧阳的爱人。 琉璃只顾闷头往外走,差点撞上他,他闪身避开,嚷道: “哎哎,地上有钱啊,走路要看人。” “恨你!”琉璃头也没回。 陈檀被呛了个跟头,问牧阳:“这妞今天吃错药了?” 牧阳忍俊不禁。家明也笑,说没事,朝他俩挥挥手,走了。 家明接触过许多因失恋而产生各种心理问题的病患,但对于琉璃,他是真的觉得没事。 通常,失恋病人最大的忧虑和恐惧皆来源于害怕不再被爱。但琉璃显然不会,这不仅是因为她美,不愁没人爱,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外表玲珑的小女人身体里,有一颗强大的心,使她从不惧怕任何东西,比如失败,也从不依赖任何东西,比如,男人的爱。 她是宇宙无敌的秦琉璃。
第五章 周一一早,琉璃风风火火地大步迈进明澈公司,照旧神采奕奕。 秘书小冬把一杯黑咖啡放在办公桌上,站在一旁给她念今天的日程: “上午九点半,林总监要找你谈最近的几个重要的case;十一点,天宇集团的陈经理和李经理过来审广告样片,之后一起午餐,订在楼下的港丽;下午两点半,中欧商贸投资峰会组委会通知你过去开会……” “还要开什么会?咱们只负责晚上的迎宾酒会,不是都安排好了,后天就正式开了,又要什么新花样?”琉璃边说边点开邮箱收email,看到连着进来几封都是Anthony的,皱皱眉,直接删掉。这厮整个周末都不放弃纠缠她,电话接二连三的打过来,她一概不理。 小冬答话:“组委会那边说,因为有重要领导人出席酒会,所以活动现场安保级别很高,慎重起见,请你亲自去和安保负责人碰个头。” “好,我知道了。” “两点半,洲际大酒店66层商务会议厅,不要迟到。”小冬强调了一遍。 “知了知了。” 交代完毕,小冬合上本子,准备出去。 “等等。”琉璃叫住她,“我昨天在家具城订了套沙发,今天送货,这是电话,你帮我盯一下。还有,记住,从今天起,把Anthony这个人放进黑名单。要是让我看到他出现在公司,或是有他的电话接进来,小冬子,你提头来见。” 小冬一愣,不明所以,不过天大地大老板最大,她麻利地应了声:“喳。”还有模有样地甩了两下袖子。 琉璃脸没绷住,扑哧一声乐出来,说臭丫头,谁你都敢闹。 小冬吐了吐舌头,溜走了。 悠悠然一杯咖啡落肚,琉璃心里舒坦多了,因为提到Anthony而起的那点不痛快也没影了。 客户总监林琳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屏幕看着什么,嘴角还隐约有些笑意,不由奇道: “咦?我刚刚接到线报,说是有人被打入冷宫了,还以为你龙颜不悦呢。” “悦,我干嘛不悦。”琉璃伸手招呼她,“你来看,网上有人热议我们给天宇做的那支巧克力广告,都说好呢。” 林琳走过去,感觉她心情的确不差,趁机说: “Anthony打电话给我,说要找我们谈下个季度的媒体投放计划。”她略微加重了“我们”二字。 “不去!”琉璃立刻就听出端倪,一口回绝。 “那……以后雅尚珠宝的单子还接不接?”林琳有些为难。她不想惹老板生气,但客户是上帝,没理由自绝于上帝啊。 琉璃这个老板也不是白当的,一甩头,说: “接。为什么不接?有钱不赚王八蛋。” 林琳抽搐了一下嘴角,秦老板的道理总是这么的……朴素,表达总是这么的……直接。 “不过你也跟他讲,生意爱谈不谈,别想拿这个跟我谈判。”琉璃又说。 “他哪有胆子跟你谈判啊,我看他就是想找个借口见见你。电话里听着,他挺紧张你的。”林琳还想打个圆场。 琉璃冷哼了一声,忽问: “樱华传播最近在追什么案子,你知道吗?” “知道几个,冠欧汽车,其雅食品,其它的我得找人问问。怎么了?” “你安排下去,这个月樱华追什么我们追什么,报价一律压30%。” 林琳一怔,明白过来,“挖墙脚?樱华怎么得罪你了?”她反应快,前后一联想,马上问,“李安琪?” 李安琪和秦琉璃的恩怨,说来话长。 樱华传播是一家小有名气的日本传播公司,主营公关广告业务,而李安琪是其中国分部的客户总监。 Angel Lee的大名,在业界响当当,短短两年的工夫,她使樱华的业绩增长到令人咋舌的地步,甚至虎口夺食,硬是从4A广告公司手里挖到了几个重量级客户。 这么一个风头正健的人物,在圈子里的名声却不好听。她与客户关系暧昧,几成人尽皆知的秘密。 不屑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大家都在一块地盘上混,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面子上总要一团和气,偶尔还得相互奉承。可琉璃性子直,她心里头的好恶脸上藏不住,对于尤其讨厌的人她连敷衍都欠奉,所以多少在一些场合扫过李安琪的颜面。 李安琪当然不爽,但起初也并没和秦琉璃计较,因为她根本就没把琉璃当回事。虽然琉璃的名头是总经理,却不过是打理着一间local小公司,俗称民企,她自己虽只是客户总监,却是在International背景的大公司,她自诩层次比人家高,所以才不跟秦琉璃一般见识。 在实力上,明澈也不是樱华的对手,这更使她觉得琉璃是在嫉妒她,某种程度上,她享受这种嫉妒。 真正让她对琉璃起了恨意的,是由于一个人,就是蓝颜祸水Anthony。 李安琪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这个迷人的意大利男子,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兴趣——这一次,她难得的对一个男人本身的兴趣超过了对他可能给她带来的利益的兴趣。李安琪对于自己的异性吸引力一向自负,更何况是卯足了精神下手,她势在必得。 而对于意大利男人来说,调情是一种基本礼仪,和女人调情,被他们视作一项义务。Anthony无可无不可地与这个妩媚丰腴的女人周旋起来。 在风月上,李安琪是颇有些手腕的,她并不把他缠得很紧,甚至一反常态地绝口不谈生意,也没有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扎上蝴蝶结摆上他的床,她放的是长线。 谁知道Anthony偏偏就在谈生意的时候遇到了秦琉璃,一下子就没了魂,随后立刻成了秦琉璃裙下不贰之臣。 李安琪的心情啊,就好比当你在精心地烤一根鸡翅,先涂油,后抹料,然后文火熏,明火烤,你耐心地给它翻了几个身,垂涎欲滴地等了好半天,总算是外焦里嫩火候恰好了,刚要咬,这时,鸡翅扑棱棱地飞走了,扑到了别的叉子上。 本来那不过是一根普通的鸡翅,再好吃也就是个鸡翅味,你又不是以前没吃过鸡翅,也不是以后都没鸡翅吃了,但在这个时候,你偏就无比怀念那根鸡翅,进而,无比痛恨那只叉子。 这根梁子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结下了。 冤家路窄的是,某一天清晨,琉璃走进电梯,赫然发现楼上新搬来的芳邻正是李安琪,显然对方也没有思想准备,两人对视一眼,均无语凝噎。 从此愈发地相看两相厌。 所以那天当Anthony提到Angel这个名字,不亚于火上浇油,琉璃连劈死他的心都有。 晚上从派出所回来,碰巧又在楼里撞见李安琪。那女人满脸得意,故作惊讶地问: “哟,这么快就放出来啦?里面好玩吗?” 这立刻作实了琉璃的猜测,早上那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打电话报案的邻居不是别人,就是她。 秦琉璃也不是吃素的,嫣然一笑,接过话来: “好玩?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别以为叫了天使我就不知道你是鸟人。 琉璃哪能不反击?抢男人这种事她是不屑做的,但抢生意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这不好吧?”林琳一听,觉得不妥,“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得不偿失。” 琉璃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要得,我就是要出这口气。” “樱华公司比我们大,名头比我们响,这样硬碰硬未必有胜算。” “怕什么,就算客户拿不下来,我也要拖低她的报价。” 林琳没辙,她太了解琉璃,知道她一向快意恩仇,只求痛快,不计后果,这种性子让她吃过不少亏,可就是改不了。 “好吧,我试试看。”她答应得勉强。 “别愁眉苦脸的,就算是胡来也才一个月而已,可不出这口气我会心肌梗。” 呵,原来她也知道自己是胡来。 林琳啼笑皆非,说算了算了,说正事吧。 两人开完会,天宇集团的客人也到了。 天宇是一家大型糖果企业,是明澈服务多年的老客户。天宇的董事长千金颜一笑还是琉璃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所以于公于私琉璃都对这家公司颇有感情。 不久以后,天宇几乎给明澈带来一场灭顶之灾,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那是后话。 新的广告样片客户很满意,吃午饭的时侯,大家还在津津有味地聊得起劲。 一点三刻,小冬尽忠职守地把电话打过来: “秦总,下午两点半,洲际大酒店66层商务会议厅,不要迟到。” “好好,我晓得。”琉璃连声应,挂了电话,转头又去和陈经理讲话。 小冬在那头,无奈地瞅瞅话筒,知道她这个老板就是答应的快,到底能不能准时?只有天知道。 爱迟到是秦琉璃众多坏毛病里最大的一个,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准时迟到十五分钟”。在秦琉璃松散的时间观念里,只要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大场合,十五分钟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误差,用来应付泊车、等电梯、甚至补妆等杂事,算是合理损耗。 非要计较这十五分钟的人真还不多,反正接触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凡是与秦琉璃的约会,自动延后十五分钟就是。 然而上得山多终遇虎,难保不遇上个把不习惯的。 琉璃送走天宇公司的两位经理,眼看时间不早,连忙飞车往洲际大酒店赶,刚开到一半,就有电话打进来,是酒店的会议销售经理小方。 “秦总,到哪了?市公安局的人已经在会议厅等了。” 琉璃纳闷,“公安局的人?他们来干什么?” “谈安保啊,后天的活动有北京的官员出席,规格高,安保工作由市公安局统筹。” “是吗,我还以为就和你们酒店保安部谈呢。”琉璃看看表,“再给我五分钟,马上到。” 说着,脚下踩油门,一路飞驰。 当然还是迟了。 “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琉璃急急冲进房间,编了个最常用的解释。 小方迎上来,“秦总,就等你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从市公安局XX分局过来的刘队长,是这次安保的总负责人。” 小方侧过身,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 琉璃愣住,脱口道:“咦?你不是那个刘……刘……”皱皱眉,想不起来了。 “刘志锋。”那男人开口,声音沉稳,面色不惊,比她镇定得多。 “你们认识?”小方好奇地问。 何止认识?还交过手呢。琉璃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应付个笑容,半真半假地道: “升斗小民,岂敢高攀。”语中带着几分讥诮。 “秦总客气。”刘志锋不动声色地把她挡了回去。 小方有点摸不清状况,只好呵呵一笑,说: “认识就好,刘队,明澈公司负责后天晚上的会场布置和流程统筹,具体情况秦总会给你介绍,你们先聊,有什么需要酒店方面做的随时找我。” 说完,彬彬有礼地退了出去。 琉璃打量一眼刘志锋,只觉得这男人上下左右没一个地方顺眼,一想到要和他合作,心里是万般的不情愿。 她这人记别的不行,记仇记得最牢,可又不好旧事重提,毕竟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光彩的,只能忍住不快,冷着脸掏出她的苹果笔记本,坐下,用客气疏离地语气问: “刘警官,需要我介绍什么?” 刘志锋也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就又见到秦琉璃,其实如果他愿意,那天可以很容易地从老铁那里问到琉璃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但他没有问。 他觉得,没有必要。 可还是又遇上了。 看着她像刺猬一样的眼神,他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坐到她旁边,直入主题: “为了确保安全,我们需要提前了解所有状况,听组委会讲,酒会当晚将有娱乐表演,你们负责舞台搭建和布景,请给我看一下搭建后的三维效果图。” “好。”琉璃从电脑中调出文件,一边展示一边给他讲解,“当晚活动分两部分,五点到六点是一个预热的鸡尾酒会,地点在酒店三楼预备厅,这里是酒水区,这里是一个小型展示区,主要展出中欧经贸交流重要成果。六点钟宴会正式开始,地点在里面的大宴会厅,大厅中央我们会搭建一个旋转舞台,并在大厅四周搭一组桁架,用来补充照明,演员后台在这里,主宾席在这里……” 她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简要明了,很有效率地把整个设计方案过了一遍。 志锋认真听完,点点头,问: “搭建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明晚十点,通宵,再加上后天一个白天,三点之前全部完工。” “你会在现场吗?” “不,我另外派人在现场监工。” “工程结束后,我们要做最后一轮安全勘察,如果发现安全隐患需要立即整改,希望你能在场,便于及时沟通。” “行,需要的话,我明天三点过来。”公事公办,琉璃答应地爽快。 “请务必准时。” 志锋自警校开始,接受的所有训练和任务均以秒计时,所以对时间十分敏感,他认为有必要提醒一句。 琉璃下意识地辩护道:“我今天很迟么?几分钟而已。”和平常相比,还算提前了呢。 “五分三十四秒。”他随口报出个时间。 这人怎么这么较真?琉璃有些恼,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只好压了口气道: “是是,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下次我一分钟都不会等。” 志锋说的倒是实话,通常,他对迟到的忍受度为零。 可这话听着刺耳,琉璃忍不住反唇相讥:“那我若是迟了呢?你是不是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迟到法逮捕我?反正你们这些警察,最会仗势欺人。” 她语气不善,志锋也不理会,没听见一样,平静地接着说: “现场勘察结束后开始布岗,请多准备二十个普通工作人员胸卡,到时候交给我。” 琉璃一拳打在空气里,人家不接招,她再不爽也只能按回肚子里,不得不继续说正事: “胸卡都在组委会那里,要他们盖上印章才生效,你去那边领。” “好。” …… 这两个都是不爱讲废话的人,三下五除二把事情谈完,尽管气氛始终有点凉,但和上次相比,已经算是友好了。 出了会议室,就再没别的好说。公事之外,琉璃压根不想搭理他,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是吃闷亏,打又打不过他,骂又骂不起来,憋得牙根直痒痒。 两人各顶着一张扑克脸,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志锋习惯性地站到角落。常年的刑侦工作让他养成了一些固执的习惯,比如尽量背墙,以缩小警戒范围,再比如严格守时。在执行任务中,有时几秒钟就能决定一场战斗,关乎生死成败,不守时就是渎职。 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这样想。 他看了一眼秦琉璃,知道自己又得罪她了。 她站在前面,一言不发。一头卷发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颈项,背部挺直,线条优美。 离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该有七八年了吧,她的变化很大,脾气也更大了,似乎只有个子没有变,穿着那么高的高跟鞋,仍然只到他的下巴。 似乎是回想起什么,他微微有些失神。 琉璃蓦地转过头来,志锋来不及收回视线,被撞个正着,此时再避太着痕迹,索性没有动。 她直直瞪着他,张口就问: “我后脑勺很好看么?” 五星级大酒店,黄铜色的电梯门擦得比镜子都亮,她一早发现他在后面偷看她。 他的眼神奇怪,不像她常见到的那些欣赏的、钦慕的、抑或色迷迷的眼神,倒更像是似曾相识,若有所思。 她不明所以,索性直截了当,问个明白。 志锋被她问得一楞,正不知如何作答,电梯门开了,呼啦啦进来一大堆人,人群把他们俩隔开,帮他解了围。 还好,出了电梯两人各走各路,她也没追问。 但琉璃并未打消疑心,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有点不对劲,明明当面的时候冷淡有加,背后却又偷偷留意她,就像上次一样,粗鲁地铐住她的是他,帮她松锁扣的也是他。 完全不合逻辑。 她胡乱寻思了一会,不得其解,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琉璃对警察一向没有好感,也没有兴趣,回去一忙,就把这人撇到脑后头去了。
第六章 中欧商贸投资峰会是由政府主办的大型商贸交流活动,今年是首届,开幕当晚的迎宾酒会尽管只是整个活动的一小部分,但对于明澈来说,能够拿到这个项目,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一是因为这次活动规格高,影响大,二是因为这场酒会将有许多中欧商界人士出席,是个广结人脉的好机会。 下午三点,琉璃准时出现在宴会场地。虽然前天因为迟到的事还顶了刘志锋两句,但说归说,她从不拿工作儿戏。 再见到刘志锋的时候琉璃差点没认出来,原以为警察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要全副武装,没想到眼前这位却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他身材挺拔,眉宇硬朗,被这身正装一衬,更显得英气逼人。 琉璃不由的多瞄了两眼,心里思忖着,这么好的衣服架子,都可以推荐去做兼职模特了。现在的男模大多美则美矣,却嫌气质太软,少了那么一点纯粹的男人味,这人倒不赖。不过转念想,还是算了,她和这警察没交情。 两人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见里面工程已经完工,便开始一道巡视。 远处过来一名年轻警员,牵了一条帅气的拉布拉多搜爆犬。安检工作已在酒店内外密集进行了一整天,越接近活动时间就越要谨慎,每轮检查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圈转下来,志锋对琉璃颇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 前天刚得知她是广告公司总经理的时候,他并没怎么吃惊,虽然许多女人二十五六岁时还只是大机构里的小职员,但他清楚这个小女人,没那么安分。况且在这个卖盒饭都可以叫创业的商品经济浪潮中,鼓捣出一间小公司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今日他发现,秦琉璃这个老板,原来不是坐在大班椅上玉指尖尖敲敲电脑那么好当。 广告这行业,人前看到的是花团锦簇,精彩纷呈,背后的功夫却既不花哨也不好玩。尤其是做活动,灯光、音响、舞台、布景、演出,处处都要一班幕后人员打理,难得的是,秦琉璃对每个部分都了如指掌,一双火眼金睛,毫不含糊,甚至有些七八米高的地方,她一挽袖子,踩上高梯,说爬就爬上去了。偌大个场地,上百号人,被她指挥得井井有条。 今非昔比,原来那个叛逆不驯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这样干练,志锋心中微叹,但脸上并未流露。在她面前,他总是淡淡的。 “还有问题吗?”检查完,琉璃问他。 “可以了。” “那好,再有什么需要明澈配合的,你可以去找我的客户总监,林琳。她会一直在这。”她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名短发女子,又低头看看表,“不早了,我得去换衣服了,就这样吧。Bye。” 琉璃走了,工作人员开始陆续清场,志锋把负责警卫的明岗暗岗一一布置就位。 傍晚时分,金碧辉煌的大宴会厅渐渐热闹起来,来自中欧政商两界的代表济济一堂。京城高官姗姗来迟,众星捧月般被迎入场,接下来致辞,祝酒,开席。 舞台上,一场中国传统器乐表演也已拉开帷幕。 一切顺利。 琉璃陪坐在末席,这时才稍稍把心放下来。 觥筹交错,酒至半酣,情绪被催化,宴会的气氛真正活跃起来。客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席走动,互相敬酒,谈笑风生。 组委会主任朝琉璃走过来,赞道: “小秦,你们的工作很不错啊,我来敬敬你这个幕后功臣。” 琉璃赶紧站起来,爽脆地说:“杨总,您这就客气了不是,咱是马前卒,有您给个机会,哪能不好好表现。您还不知道我嘛,我最爱表现。” 杨总被她逗得哈哈笑,“表现得好啊。” “您满意就成!这酒我先干为敬。”琉璃举杯,爽气地干了下去。 杨总连声称好,自己也干了杯,又说,“小秦,一会你跟我来,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琉璃一口应下。 杨总转身往下一桌去了,琉璃召服务生过来,重新斟满酒,刚转身,一双熟悉的蓝眼睛出现在面前。 被冷冻数日的Anthony不知从哪冒出来,用极无辜的眼神看着她。 “璃,我想念你。” 琉璃的笑意凝在脸上。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不记得在宾客名单里见过此君的名字啊。但她很快恢复如常,嗤了一声,问他: “想我,还是想我家沙发?” Anthony一脸急切,“璃,那是个误会,上周我去你那里取东西,Angel来找你,我说你外出了,她进来,她说她喜欢我,然后,然后……”他不知怎么往下说,脸都急红了。 琉璃冷着脸,一想就明白了,见鬼了李安琪才会主动上门来找她,摆明了是瞅着机会来勾搭他,这男人偏偏就不争气。 看他吭哧了半天,她不耐烦,替他说,“然后就上床了。” “没有!”Anthony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叫道,“只是吻了一下……”当然不只是一下,面对一个女人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他远没有表现出共 产 党员般的坚定,可也的确有点冤,他到底还是在乎琉璃的,不敢胡来,所以及时踩了刹车,最后恭恭敬敬地把人送了出去。 哪成想,李安琪早把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了沙发里,炸得他百口莫辩。 Anthony此刻急于表白,重重说道:“I swear to God!No s e x!” (插话,为什么上几章的fucking不框框,s e x要框框?我觉得前面那个更应该框。替s e x鸣不平~ = =) 琉璃差点没去捂他的嘴,扫了扫四周,幸好没人看过来。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听好,这件事让我恶心!你向毛主席保证都不管用!如果我那天还没表达清楚的话,我现在跟你讲明白,我们分手,分手!你再纠缠,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一口气说完,她狠狠推开他,就走了,把目瞪口呆的Anthony抛在后面。 人是走得利落,心里终究不痛快,手中的酒一仰脖就落了肚。 “小秦!”杨总在远处叫她。 琉璃回过神,敛住怒气,匆匆整理好表情走过去。 陆续有些相识的朋友看到她,也纷纷过来敬酒,众人交杯换盏,把酒言欢,不一会就聊得火热。 琉璃平素最有朋友缘,她性格火爆,但胜在直爽明快,好处坏处全都放在明处,不藏奸,又讲义气。生意场上,人人一副九转十八弯的玲珑肚肠,一个比一个心窍多,难得遇上个没什么弯弯的,大家都愿意结交,图个舒坦。 时间久了,她几乎成了个朋友中转站,大家遇到什么要帮忙的事都先去问秦琉璃,她多半能找到什么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帮得上忙。 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中,宴会接近尾声,宾客三三两两地离去。 刘志锋始终站在离主宾席不远的一处角落,悄无声息地盯着场内的人群。 远远的,队友顾小米走过来,高声问:“队长,头头脑脑都走完了,咱们也收工了吧?” 志锋点头,“通知大家撤岗。” “队长你呢,我和石头他们约了宵夜,要不要一起?”小米有点期待地问。 “不了,你们去吧,我再待一会,跟石头说宵夜算我的。” “好嘞,那明天见。” “明天见。”志锋重把视线转了回去。 走到门口,顾小米回头瞥了一眼他看的方向,在一片深黑浅黑的西服中找到一抹亮红。那是个娇小玲珑的美丽女子,立于一群大男人中间,姿态洒脱自如,毫不局促,忽不知有人说了什么,惹得她朗声大笑,笑容明亮,神采飞扬。 小米又看了一眼志锋,不自觉地低了低头,匆匆走了。 志锋心无旁骛,也在注视着同一张笑容。 其实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应该跟兄弟们一起呼啦啦地找个地方去宵夜,应该在人堆里热热闹闹地放松一下,然后回家,洗洗睡。 可刚刚小米问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就一犹豫,然后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现在傻站在这里。 忽然他笑了一下,在脑袋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心说别矫情了,你怎么不知道啊,不就是为了秦琉璃嘛。看来当年真是迷得不轻,到现在后劲都没消。 是啊,他迷恋过她呢。 是真的迷恋,就是那种你站在一个人面前会手心盗汗会口齿笨拙会举止失措会白痴到连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回想的那种迷恋。 那年他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迷恋上一个女孩,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她美,美到令他惊慌。 多年过去,如今他站在这里,以一个男人的目光从容望去,只要稍微诚实一点就不得不承认,他仍然为她所吸引。这真有点奇怪,按说这些年来他已见过不少漂亮女人,姿色在秦琉璃之上的亦不乏其人,但再没有谁能够带来她给他的这种感觉。 他静静望着她,陷入迷惑。 琉璃站在人群当中,身着一件短款及膝小礼服,明艳的红色,衬着明眸皓齿,潋滟生姿,来往宾客不论男女,谁从旁边经过都会不自觉地看上一眼,在心里赞一声美人。 琉璃美,却不是东方传统的那种小眉小眼温婉柔弱的美,论五官身段也不比西方艳女的高鼻深目长腿丰胸。 这个女人,美在生动。举手投足谈笑间一派潇洒率性,眉目中有种恣意的风情,一把长而蓬松的卷发,带着点野,又有些媚。 她个子不高,看人的时候多半要微微仰起头,这姿势别人做起来总不免显得微低,可她做起来,只觉神气。 对,是神气,志锋想。 这神气让她的美显得特别,那不是一朵花似的美,也不是一只蝶似的美,那是草原上穿行的风,在天地间驰骋,你可以追逐,你无法捕获。 琉璃在与人群握手告别,大概也是要走了。 志锋低下头,像是发了会呆,片刻回神,并没有动,只在身上摸了一会,翻出根烟来,划根火柴点上。 刺啦一声,火光明亮,映得心里明镜似的。他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准备转身回家洗洗睡。未料一抬头,发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近在眼前。 仿佛是导演突然把远景拉成了特写,出其不意的一幕令他不由一怔,呆呆看住她。 “借个火。”琉璃轻轻一笑。 志锋立即镇定下来,迅速掩去神情中的异样,稳稳地帮她划了个火。 琉璃歪着头,凑过去把烟点燃,徐徐吐出一缕烟雾,空气中飘过巧克力的甜香。 “看够了吗?”她忽问,饶有兴味地看住他,宛如按住老鼠的一只小猫。 透过薄烟,他清楚地在那眼中看到一抹狡黠的光亮。 和上次一样,琉璃早就发现了他。 人的目光很神奇,如果它在另一个人身上停留时间过长,那么总会被发觉的,无论它来自身旁,还是身后。 志锋本不该这样疏忽,可他适才心绪不宁,一不小心走了太久的神。 琉璃觉察到他的目光,忙里偷闲地远远瞥过来几眼,忽然觉得有趣。她一直以为这个冰冻警察跟她八字不合,所以才会对她不是粗暴就是冷淡,搞到每次都不欢而散。现在看来,情形似乎要重新判断。 作为一枚资深美女,琉璃太熟悉男人们的注目礼,那代表钦慕,除此以外,她找不出其它理由可以解释刘志锋一而再再而三的古怪举止,有了这个解释,也就很容易理解他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这就像儿时总有些男生故意偷她的本子拽她的辫子,屡屡激怒她,长大以后才明白,那只是一种笨拙的示好方式,他们不过想引她注意,所以当初真不该追着人家打。 冰冻男对她有意思?唔,那么事情就好玩了,小气记仇睚眦必报的秦琉璃,迅速动起了坏心眼。 于是她走过去,悄悄站到他跟前,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她分明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只一闪,可她还是看见了。她小小有些得意,却若无其事地假说借火,是为了打消他的戒备,待他真的放松下来,她才施施然地问,——看够了吗? 问他个措手不及,就等他出糗。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秦琉璃低估了对手。 “看什么?”志锋反问,语气甚为平常。 装蒜?琉璃微微眯了下眼,突然把脸凑上去,一直看进他的眼睛里。 她的眉眼几乎近在鼻端,志锋却纹丝未动,正对那两道令人无所遁形的视线,他眼都没眨。 他是刑警,打黑帮做卧底的时候,十几支土枪指着脑袋他都笑的出,哪那么容易被她唬住。 “小姐,我在执勤。”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一会,他出言提醒她。 “切,官老爷们早走了,你执什么勤?”琉璃一点破绽都没抓着,不服气地道。 “我刚要下班,该走了,再见。”志锋淡淡道了声别,就往外走。 “我也要走,不如一起。”琉璃紧紧跟过去。 原本她只是想小小地捉弄他一下,谁让这个单眼皮男人总是一副正儿八经拽得要死的样子,还几次三番让她难堪,能叫他尴尬一次也算扳回一城,没想到他偏要跟她装淡定,而且还装得那么像。 秦琉璃生平最恨人家跟她比淡定,加之今晚又多喝了几杯,愈发是激起好胜心,她赌了口气,非要跟他别苗头。 志锋不理她,大步走在前头,琉璃尾随着进了电梯,有其他人在旁边,她也不好讲话,只站在边上一瞬不瞬地盯住他。这种盯法,就算是没做什么亏心事都要被她盯得脸红了,志锋倒目不斜视,随她怎么看,我自岿然不动。 电梯一层层地降落,陆续有人下去,直到地下车库,总算只剩下两个人。 出了电梯,还没等她开口,他先转过头,表情诚恳地问: “看够了吗?” 喵喵的,琉璃刚想好的话全被他堵了回去。 她本来是想质问他为什么偷窥她,然后问他是不是有贼心没贼胆只会玩小孩子把戏,跟着嗤之以鼻甩个眼神鄙视之最后拂袖而去。可他这么一问,她突然意识到,眼下是她巴巴地追在他的后面,是她在死盯着他看,显得很在乎的人也是她,倒好像她比他更心怀不轨似的。 她笃定自己没有看错,可若他死不承认,纠缠下去倒像是她自作多情呢。 秦琉璃好不胸闷,明明是她占上风的事,怎么一来二去的又是她吃暗亏? #$%@,琉璃在心里骂了一句,愤愤然转身而去。许是转的猛了,酒意上涌一阵头晕,她扶住脑袋,稳了稳神,向她的小车走去。 这边刚把车门拉开一半,从她背后伸出只手,又把门给推上了。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在耳边: “秦小姐,你要是想进拘留所,我可以送你去,不然你酒后上路,后果一样。” 琉璃咬牙,臭警察你还没完了你?! 一个深呼吸,转过身的时候她已笑意盈盈,“好啊,那你送我去吧。”不由分说就把车钥匙塞进他手里。 刘志锋闷住了,没想到反被她将回一军。 看着秦琉璃冷冰冰的笑容,他知道这钥匙一时半会是给不回去了,志锋索性把它装进口袋里,又掏出自己的钥匙按了按,不远处的一辆桑塔纳滴滴响了两声。 他说,走吧。 走就走,怕你? 琉璃长发一摆,跟着他就上了车。
第七章 又老又旧的桑塔纳在夜色中行驶,车里面气氛有点紧张。 琉璃不说话,板着脸端坐着,她倒要看看他能把她送哪去。 志锋当然不能送她去拘留所,只是警告罢了,可他早该想到,这女人,不吃这套。现在拘留所去不得,送她回家又不知道地址,等她自己说?怕是没那么容易。 想了想,志锋把车往宁静路方向开去。通常派出所都是就近收押,他上次是在宁静路派出所见到她,猜想她多半就住在附近。 秦琉璃在沉默中安静下来,脑子里热劲一过,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这警察话虽讨厌,但道理没错,她今天的确喝了不少酒,本来也是打算打车回家的,后来却稀里糊涂地跟他进了车库,然后又一生气就把不能开车的事给忘了。所以人家提醒的对。 琉璃暗自皱眉。这个刘志锋,讨厌就讨厌在每次都是他有理,让她再怎么不爽都不好发作,毕竟理不直,气不壮,奈他不得。本来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捉弄他,却又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拨了开来。 桑塔纳经过一座短桥,“嘟”地鸣了一声笛。 琉璃头正晕,迷迷糊糊地偎在座椅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一吓,惊得睁开眼,看看前面,又没什么车,鸣什么笛? 她有些恼,扭头问:“干嘛?” “没事。”刘志锋目视前方,看上去的确是没事,也不像是故意要吓她。 “神经。”她嘀咕。 志锋不作声,把车子拐上宁静路,问: “怎么走?” 琉璃一看,不知怎么还真给他蒙着的,果然已到了自己家附近,她醉意渐沉,无心恋战,刚好顺着台阶下: “前面左转,蓝色大门。” 车子停在了楼门口。 琉璃解开安全带,下车前还是道了声谢,接着又说: “我看再见就不用了。” 从此一个阳关道一个独木桥,过了今天,她不会倒霉到再和他来一次不期而遇吧。 刘志锋看了她一眼,果然没说再见。 琉璃进电梯,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心里尚有些不甘,到最后都没能整到他,真是便宜他了。 走到家门口,她翻开手袋找钥匙,这时才想起什么,惊得她酒醒了一半,暗道糟糕。 所有的钥匙都跟车钥匙串在一起,被她一股脑塞给刘志锋了!竟然忘了要回来! 现在人都走了,又没他的号码,深更半夜的,这可如何是好? 琉璃又急又气,在原地兜了好几个圈,越想越郁闷,泄愤似的踢了大门一脚,踢完了才想起脚上这双鞋老贵的,踢坏了可就亏大了,赶紧又低头去查看。 “秦琉璃,你怎么脾气总这么坏?”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刘志锋!” 琉璃回过头,喜出望外!早忘了刚跟人说完不用再见了。 志锋摇摇头,把一串钥匙递给她。 琉璃差点欢呼,接过来把门打开,一高兴,伸手把他拉了进去。 “喂喂,总算你有良心,准你进来坐。” 志锋冷不防被她拽进了门,想推辞,“太晚了,改天吧。” “怕什么?”琉璃不高兴,她都已经不计前嫌了,他居然还不领情。 一拉一扯她脚下没站牢,细高的鞋跟晃了晃,人堪堪栽倒下去。志锋人高手长,敏捷地伸出手臂扶住她。手触到她柔软的腰肢,还没扶稳,又倏的收了回去。掌心余一丝温热。 琉璃虽然醉,却还敏锐。她敏感地察觉到他躲得太快,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不寻常。 她眨巴眨巴眼,倾身过去,试探着问: “你怕我?” 灯没开,室内很昏暗,她的瞳仁乌黑乌黑,却很亮,黑暗中有两点奇妙的波光,如碧水寒潭中颤微微的月色,令人沉醉。 志锋一错神,没有答话。 琉璃笑了。红唇勾出一弯好看的弧度,樱桃色的唇彩,闪着果冻般的光泽,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笑意更深,曼声说道: “哎,你知道吗,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唇膏,是被男人吃掉的。” 志锋真一愣,他知道她胆子大,但也没想到有这么大。这是明晃晃的勾引。 琉璃看在眼里,心中一喜,原来刘警官你也有不淡定的时候。 她玩得兴起,趁机凑得更近些,脱口就问: “刘志锋,你是不是喜欢我?”还真是半点扭捏都无。 志锋感觉像在坐暗室过山车,完全不知道下一个弯道在哪里。 “是你就说嘛,别不好意思。”她一脸诚恳地鼓励他,大眼睛扑闪扑闪,波光深处闪动着几分魅惑几分迷离,还有几分期待,等着猎物上钩的那种期待。 有埋伏。 志锋看得明白,心下了然。他低头笑了笑,笑容浅淡,轻轻说: “秦琉璃,你以为你是谁,地心引力?” “那倒还不至于。”她眼珠一转,“你不会是Gay吧?” “怎么,你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 话音未落,她一把扯住他领口,拽低他的头,冲着他的唇就啄了过去,像只凶悍的小母鸡,把他结结实实地堵个正着。 唇上一暖,她的气息萦绕而来,软香醉人。 刘志锋好定力,一动未动,睁着眼睛,冷冷看住她。 秦琉璃也不示弱,索性抬腕缠上他的颈,放慢动作,一下一下地吮着他的唇,轻咬摩挲,好一番厮磨。 画面很奇特,两人拥吻在一起,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与其说是在亲热,倒不如说是在比谁眼睛大。 许久他都不回应。 琉璃终于沉不住气,仰起头道: “刘志锋,给个面子行不行?”声音温软,半嗔半愠。 还是没反应。 琉璃招数用尽,不得不认输,放下手,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木头!” 她悻悻然正要退开,未料下一秒,志锋猛地勾住她的腰,用力将她按回怀里,一低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 唔…… 他动作太快,琉璃完全没防备,眨眼间就被令人窒息的吻铺天盖地的席卷。 她徒劳地挣了挣,反被他箍得更紧,粗重的呼吸拂在脸上,他的臂像一道锁,牢牢扣住她。 这男人的吻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生涩,可有一种力量在里面,强烈却难以言传,淹没她所有的感官,顷刻便将她裹挟其中。 琉璃身子发软,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忽尔无力。 许是被他突然迸发的热情所蛊惑,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微微张开唇。 感觉到她的鼓励,他愈加深深地吻下去。 细细密密的火苗从她的唇畔绵延而下,燃至耳侧,燃至颈间,一路带着灼人的热度,分不清是谁的呼吸,急促而凌乱,渐渐相缠。 耳热心跳中琉璃挣扎着找回几丝清明,恍惚意识到情势有些失控。 好像……原来的剧本不是这样的。她不过是要以吻做饵,只待他不淡定的时候淡定地戏弄他一下罢了。可她对这个饵……是不是有点……太投入了呢?她应该推开他的……就是现在……或者,再过一会? 他的唇滚烫,在她的耳后辗转流连,带来美妙的颤栗,令人沉溺。 “琉璃……”他低低唤她的名字。 他喜欢她的名字,晶莹、剔透,念起来简短、清脆,很配她。 他曾经查过,书上说,那是佛家七宝之一,流云霓彩,天工自成,由火中淬取而得,每一件成形的琉璃都是孤品,举世无双。 琉璃,琉璃,他一直想这样叫她。从前却不敢。 迷离间她听得真切,依稀从那压抑的声音中察觉到隐秘的情意,不由轻笑出声,喃喃着道,“我说你喜欢我吧?” 不知怎的,志锋身体陡得一绷,动作也停住了,定了定,他埋首于她的发间,控住呼吸。 琉璃不明白怎么回事,脑袋晕晕地想,喂喂,我还没喊停哪。 没等她多做反应,志锋已经抬起头,拦腰就把她抱了起来,大步向屋内走去。 琉璃重心一飘,心知这下玩火玩过了,再不喊停就停不了了……又或者……将错就错? 正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志锋已经站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放了手。 “砰”地一声,秦琉璃垂直落体掉在了沙发上。 新买的沙发,实木的,再加上他海拔高,落差大…… 秦琉璃浑身上下全部硬着陆,登时就被摔得七荤八素,差点断成一截截,痛得她龇牙咧嘴,只顾吸气,骂都来不及骂。 还没等她缓过劲,头顶那人冷冷清清地说: “玩够了吧?告辞。” 说完就真的走了。 琉璃瞪着天花板,简直不能相信!半天才回过味来,立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MD!耍我? 咬咬牙,她翻身坐起,直奔阳台,往下一看,刘志锋刚好走出楼门口。 秦琉璃气运丹田,一声狮吼响彻夜空。 “刘志锋!你不是男人!!!” 骂也不解恨,她脱下高跟鞋就砸了下去,使了吃奶的劲,正中目标后脑勺,晚风送来一声痛呼。 她当时就后悔了,心疼得直抽抽—— 两千块的Prada啊,从这么高丢下去,也不知道摔坏没? 志锋揉揉脑袋,低头一看,一只玫红色的细带高跟鞋很无辜地躺在地上。 他怎么忘了,这女人高空砸人有前科的。 他把作案工具拾起来。 “喂!我的鞋!还给我!”她在楼上叫。 刘志锋头都没抬,掀起后备箱,把鞋往里面一丢,上了车,绝尘而去。 秦琉璃跛着脚站在阳台上,直气得一鼓一鼓的。
第八章 相书上说,天庭饱满,是福相。 从小琉璃就常听人夸她额头长得好,倒不是说福不福相,都是说怎么怎么漂亮。 用城中知名摄影师,兼琉璃的情敌陈檀的说法,叫作真的美人,要敢于梳马尾辫,不带额发的那种。 也许真的是拜圆满的天庭所赐,秦琉璃的运气一直非常好。 小的时候在江西大山里,父母整天忙于科研没时间管她,任她领着一帮半大孩子满山的疯野。一次和男孩子比赛爬竹子,她手滑没抓牢,从数米高的地方跌下来,顺着山坡滑出老远,等小伙伴们哭着喊着追下去的时候,就见她一骨碌从厚厚的落叶中爬起来,胳膊腿都在,活蹦乱跳的,拍着身上的叶子说,这次不算,再来! 后来父母被调去西部戈壁中的一个研究基地,她回到上海,被放在爷爷奶奶身边,更加得宠,唯一值得发愁的事情就是功课不好。这也正常,如果一个人整天不学习还能功课好,那实在是件天怒人怨的不平事。所幸遇到了颜一笑。一笑是天生的好学生,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禀,最难得的是,她是少有的能和差生做姐妹的好学生。有一笑护航,琉璃照旧疯玩,从不担心挂科。 上了高三,一笑出国了,所有人都替秦琉璃发愁以后可怎么办,谁知她突然转了性,头悬梁锥刺股地发愤图强起来,最终竟以超低空飞行越过了本市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班主任老师热泪盈眶,逢人就说早看出国家工程师的女儿不会是棵烂苗,只要因材施教耐心关怀有爱就有奇迹有付出就有回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做师长的就是要做到不轻易放弃任何一个落后的同学。 秦琉璃觉得班主任的话至少有一句是对的,那就是,有爱就有奇迹。 她必须考上那所大学,因为许牧阳在那里。 唔,许牧阳。关于牧阳的部分就没那么走运了,但是还好,也不算太差,至少她已成了他最好的朋友,而且牧阳一直说,琉璃,所有女人里,我最爱你。 这话很甜蜜,其实很狡猾,意思是,你是我不能爱的人里最爱的一个,说了跟没说一样。但琉璃听得受用。牧阳就是这样,让人没办法恨他。 这段爱情滑铁卢并没给琉璃带来太多困扰,大学生活精彩纷呈,好玩的事情太多,她没时间失恋。 大四的时候,人人忙着面试找工作,琉璃却在工商、税务、创业园区之间穿梭。她说,她要开公司,开一间广告公司。 这个念头缘起于一次偶然,别人给了她一张票——“广告饕餮之夜”,她以为是电影票,刚好有空,就去了。影院里灯光一暗,开始放广告,她以为是电影贴片广告,也没怎么在意,接连看了十几条之后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掏出票仔细一看,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世界影视广告精品展映” 这才恍然,原来人家放的就是广告,她还纳闷,怎么只放广告也敢卖票? 结果三个小时的广告看下来,琉璃彻底着了迷,忽然发现原来广告也可以这样好玩、这样搞笑、这样动人心弦。她想,做广告一定是件特有意思的事。 要是别人,也许这时会立刻去给广告公司投简历,秦琉璃却想要开一间自己的广告公司,并且说做就做。毕业了,远在外地的父母给了她一笔在上海置间小房产的钱,被她先斩后奏,拿去做了创业资金。 明澈传播就这样诞生了。 你可以说她敏于行,也可以说她就是脑子一热。 中国人喜欢讲三思而后行,事实上很多时候会变成三思而不行。一个念头刚起来的时候最令人兴奋,再想的时候就会冷静很多,又再想想,又冷静了一些,想啊想的就慢慢冷透掉了。 秦琉璃是个不三思的人,她想了也就做了。 当然不是每个人脑袋一热都会成功,商场如战场,长江后浪推前浪,每天不知有多少前浪死在沙滩上,明澈能活下来,三分靠运气,七分靠努力。 秦琉璃也的确够努力。她喜欢这一行,因此再苦再累都觉得开心。她的性格也适合做这行,毕竟无论是广告还是公关,都是同人打交道,交到了人也就交到了生意。秦琉璃天性 爱交游,在她身上充分体现着灵长类动物的群居习性。若是有天把她一个人扔在孤岛上,她铁定会死,就算附送十座沃尔玛和家乐福,她依然会死于孤独。而且她这人虽然毛病一箩筐,但说起对朋友,那谁都没话讲。 凭着一股敢闯敢干的泼辣劲和日渐积累的人脉,秦琉璃撑着这间小公司连滚带爬地在业内站住了脚。 更幸运的是,公司创立不久,琉璃就找到一位得力助手——林琳。林琳比琉璃年长一岁,性格比她更谨慎、更沉稳、更细致,很快就被提升为客户总监。为了留住这个好搭档,琉璃陆续分了些股权给她,并在两年后正式把她纳为公司合伙人。 两人并肩作战,几年下来明澈羽翼渐丰,从一间小小的广告工作室,逐渐发展成为初具雏形的整合传播营销服务商,并开始陆续接触一些实力雄厚的大客户,两年前更是成功竞到了国内糖果业巨头天宇集团的全年公关广告代理权,这几乎是个质的飞越,意味着明澈在高端客户服务领域打开了一个新局面。 一切都那么顺遂人意,就连在感情上也同Anthony进入了稳定期。正当秦琉璃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时候,嘭!那个倒霉的星期六从天而降,把她的好运气全都砸没了影。 后来,就遇上了刘志锋。 一想起那个可恶的单眼皮男人,琉璃就恨得想挠墙。 长这么大,她还从没在一个人手上吃过这么多瘪。 如果说前两次的冲突她还能找人抱怨抱怨,那么那天晚上的事,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是她自作聪明地给人家使了个绊,结果把自己跌得颜面无存,说出去还不得丢人丢到姥姥家? 坐在阳光餐厅的吧台旁边,琉璃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上的半杯红酒,独自抚慰自己呜咽的心。 已是深夜,将要打烊,店里只剩零星几个客人,音箱里咿咿呀呀的放着Bossa Nova。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坐到她旁边,摇头晃脑地吟了首酸诗: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琉璃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斜睨过去,“陈公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泪痕湿?” 陈檀笑嘻嘻的,“难得见你没精打采,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如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去去,我看还是你交代一下,报上登的陈大摄影师和小歌星的绯闻是怎么回事?” “又有绯闻?这次是和谁?” “管她是谁,反正是你和女人勾三搭四,看我不让牧阳甩了你!” 陈檀大喇喇地搂住她肩膀,“秦姑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骗?再说甩了我,也轮不到你。” 哼,琉璃白他一眼。她当然知道外面那些传闻作不得真。 陈檀是某男性杂志的首席摄影师,整天混迹于莺莺燕燕之中,隔三岔五就会有些桃色新闻冒出来,为各大媒体的娱乐版面做贡献。 陈檀不出柜的,对于那些绯闻从不认真解释,或多或少地,他在纵容它们,烟雾弹罢了。他与牧阳的关系也只有少数亲近的朋友知道。 牧阳和陈檀不同,他十七岁时就坦然告诉琉璃,他不喜欢女人。 要知道对于当年的大多数人来说,同性恋三个字就像麻原彰晃真理教一样,是神秘邪恶的代名词,琉璃当即吓一跳,紧接着就生了气,她说许牧阳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明说,犯得着扯这么没谱的谎吗? 牧阳说,我没撒谎,是真的。 等琉璃明白了,反而替他担心起来,她惊慌失措地抓着他的手说,牧阳牧阳,你可千万不要再和别人说啊,我也不会说的,我一定替你保密,我发誓! 牧阳笑,说没事,我想通了,人总得接受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自己,要宽容。 后来牧阳的事渐渐在学校里传开来,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最终,他为他的坦诚付出代价——退学,离家。 所以当牧阳刚开始与陈檀在一起的时候,琉璃颇为他抱屈,她觉得牧阳牺牲那么多就是为了一个光明正大,凭什么还是只能偷偷摸摸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不公平。牧阳自己倒不怎么在乎,他轻描淡写的,说各人有各人的苦衷,要宽容。 如今,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四年多,是不短的一段日子了。 秦琉璃就喜欢时不时的从中“挑拨”一下,吃吃飞醋什么的,陈檀也爱跟着她胡闹。 牧阳从里面出来,看见陈檀,点了下头,又问琉璃: “还不走?” “见色忘友!” “我担心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牧阳好脾气地解释。 陈檀接话道:“你还用担心她?我看她不威胁别人的安全就不错了。对了,上次听说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偷人偷到你家里,问一下,他还活着吗?” 琉璃嘴一抿,赏了他一记老拳。 陈檀夸张地抱住肚子后撤两步,指着她叫:“好狠的女人!” 琉璃跳下高脚凳,作势要接着打。 牧阳站在一旁也不急着拦,眼前这戏码他常看,早已见怪不怪。他自顾自地整理吧台,做打烊前的准备。 在阳光消磨了大半个晚上,到家的时候已近午夜,琉璃甩掉鞋丢下包,进了客厅。 最近好像落下个毛病,每次看见客厅那只沙发身上都隐隐作痛……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沙发位置风水不好?不然怎么最近什么倒霉事都和它有关,看来改天要挪一挪。 没等想好要怎么挪,她就已经睡着了。
第九章 清早,高架路上。 琉璃手把方向盘,在早高峰的滚滚车流中穿梭,眼睛紧盯着前方,嘴里还叼着半只面包圈。 叮铃铃一阵手机响,她忙乱中腾出手,带上耳机: “唔?” “琉璃,天宇出事了!”手机里传来林琳焦急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事情很严重。 “唔唔?”琉璃吐出嘴里的面包圈,急问,“怎么了?” “今早的新闻里说,最近在各地医院陆续发现数例急性沙门氏菌感染病例,患者在发病前都食用过天宇集团生产的巧克力,记者已将天宇的巧克力产品送检,检出高致病沙门氏菌!” 琉璃大惊,问:“跟天宇联系过吗?” “刚给品牌公关部的陈经理打过电话,他说事情一时说不清,让我们赶快到他那边去面谈。” “好。我现在就过去,见面再说!” 琉璃急打方向盘,抢到另一条车道上,往天宇的方向赶。 她一边开车一边打开收音机,连转了几个频道,没有听到有关的新闻,但她心知这事不会简单。如果记者的消息属实,这将会是一起重大食品安全事故,对于天宇来说后果几乎是致命的。明澈是天宇的公关代理,协助客户处理危机公关是分内之事,虽然现在事件的起因和影响范围还不清楚,但琉璃预感到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到了天宇,琉璃风风火火地冲进公关部办公室,一见陈经理便问: “老陈,到底怎么回事?真是你们的问题?” 陈经理眉头紧锁,“秦总,你先坐,我这也是刚听说出事,公司已经紧急展开内部调查,现在正在等结果。” 琉璃语带惊疑,“连你都刚听说?不可能啊。难道之前没有接到任何投诉?也没接到记者质询?”她面色一凝,“老陈,我们和你栓在一条线上,有什么事你可别瞒我。” “都这个时候了,我哪会瞒你!我也是早上脸洗到一半有人打电话来说出事了,知道的不比你们早多少。我立刻联系了工厂质检部负责人和分管副总,他们全说不知情,天宇的生产安全保障体系一向可靠,事前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纰漏,现在只知道被怀疑污染的巧克力是刚刚出厂的两款新产品,已经开始全面自检。” 陈经理面色凝重,详细解释了一番,看上去的确不像有所隐瞒。 可琉璃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记者都会对当事各方进行采访,了解事实全貌之后才会组织稿件发布,像这种完全忽略一方当事人迅速发稿的情况不合常理。直觉对她说,事有蹊跷,但眼前形势紧迫,不便细问。 陈经理的座机和手机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想必是其他媒体得到消息,闻风而来。陈经理经验老道,早有准备,拿出一份刚刚拟好的简短声明,接起电话一一应对。 琉璃转头与已经赶来的林琳迅速商量起应急方案。 时近中午。 陈经理出去开了个会,回来之后,脸色无比坏。琉璃和林琳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陈经理摔了一叠资料在桌子上,重重道:“两个批次的产品全部污染!出厂前所有质检环节都没提示有问题,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简直不可思议!” 琉璃心一沉,“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原料、生产、物流,都有可能,还在排查。” “外面都在等天宇的回应,公司打算怎么办?” “颜董事长正在国外度假,秘书一直联系不上他,这边倒是有其他几位高管在,但这么严重的事,没有颜董的指示,没人敢拿主意。只能再等等看。” 琉璃与林琳对视一眼,道:“老陈,我们的建议是立即对外发布警示公告,并且全面回收市面上的涉嫌产品,另外需要马上成立专门小组,处理医院病患的安抚工作,事不宜迟,越拖越糟。” “也只能这样了,等联系上颜董,我会向他请示。”陈经理扶住额头,像是已经不堪其重。 琉璃走过去,低声安慰:“老陈,你也别太担心,只要能及时遏制事态,未必不能挽回,明澈会全力以赴协助你。” 林琳在一旁也说,“是啊,陈经理您宽宽心,我已经从公司叫了人手过来帮忙,只要你们定下策略,明澈立刻协助执行。” 老陈点点头,叹口气,没再说话。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么大一个坎,天宇能不能过的去,现在谁都说不准。 下午,终于传来董事长颜昊天的消息,简短的电话会议之后,陈经理得到指示,要求迅速公布污染产品批次,宣布全面回收涉嫌产品,并安抚患者家属,配合监管部门的调查。 明澈随即协助天宇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发布新闻通稿,临时调整了所有预定的广告版面和广告时段的内容,换上警示公告。 公司的危机处理快速反应系统迅速启动,不可谓不及时,然而天宇庞大的销售网络使得事故波及范围甚广,应急方案无法立竿见影,入院人数仍直线攀升,直至两三天后才逐渐回落。 一时间满城风雨。 颜昊天返沪,立即面对媒体和公众,承诺公开、透明、负责的处理原则。涉嫌带菌产品被不计代价地回收,有效控制了污染源头,医院里的病患也得到妥善安置,局势终于开始有所缓和。 整整一周的时间,琉璃跟着老陈处在没日没夜的连轴转状态,不时应对媒体一拨又一拨的狂轰乱炸和各种出其不意的突发状况,直累得鼻青脸肿。 好不容易等事态平息一些,她和林琳约好,轮流回家睡觉。 到了家,琉璃躺在浴缸里就睡着了,直到觉得冷才爬起身,裹着睡袍湿漉漉地栽倒在床上。 正在梦里会周公,电话铃不知趣地响起来,她条件反射似的抓起手机,问:“又出了什么事?” 铃声还在响,手机里没声音,琉璃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响的是家里的座机。 接起一听,是家明。 琉璃眼都睁不开,“家明,我困得要死,要没什么火烧房子的事,恕我挂了。” “你在睡觉?抱歉,我知道你忙,所以才没敢打你手机,打到你家里来碰碰运气。” 家明很是歉然,琉璃反而不好意思挂电话了,问:“有事?” “想问一下,你能联系到一笑么?” “一笑?她不是跟沈飞在一起?两个人满世界跑,我也联系不上她。怎么了?” “我看报纸上说,天宇的事和沈氏集团有关。一笑和她父亲的感情很好,现在天宇出事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有点担心。” 琉璃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彻底清醒过来。的确,两天前的调查结果显示,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是生产巧克力的可可原料,而那些带有高致病沙门氏菌的可可豆正是来自于天宇的合作伙伴沈氏种植集团,也就是沈飞的公司。天宇和沈氏齐齐卷进这场事故,连众多国际媒体都进行了报道,可沈飞和颜一笑却至今都没有消息,这很不寻常。 琉璃几日来一直埋首于手头的工作,倒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听家明一说,她也担心起来。 “是奇怪啊,就算两个人跑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度蜜月,一笑有可能没听到风声,但沈飞怎么可能也没有?他好歹是个总经理,公司有事一定会有人通知他。不对劲不对劲,家明,你说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琉璃你先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或者你什么时候遇到颜董,向他打听一下一笑的下落。” “对,我下次见到他就问。” 琉璃一口应下,放下电话又迷迷糊糊寻思了一会,心里惦着要跟颜昊天问一笑的事,睡也没能睡踏实。未曾想,她后来压根就没有找到机会问。 第二天一早,从市立医院传来噩耗,一名患病幼儿病情突然恶化,于凌晨时分不治身亡。患儿家属情绪十分激动,将尸体停放于天宇公司总部门口,哭闹不止。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刚有些缓和的事态再度紧张起来,情势急转直下。 大量负面报道卷土重来,连篇累牍,气势汹汹。 死者父母联合了部分患者家属,向天宇提出巨额赔偿要求,与此同时,糖果业内也出现不少声讨者,抨击批判之声不断。 天宇集团陷入四面楚歌,甚至连明澈也被卷入硝烟之中。网上突然出现大量攻击性帖子,指责明澈助纣为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昧着良心维护天宇。琉璃真是百口莫辩,天可怜见,天宇此时上上下下焦头烂额,根本就没空跟他们细说这个项目的费用问题,明澈跑前跑后不仅一分钱没拿,紧急时候还垫付了许多费用,现在被说成贪财求利罔顾道义,她气到吐血都找不着人说理去。 在胶着混乱中一个月过去,天宇终于与受害者家属达成谅解,代价是在赔偿金额上做出最大的让步。 因召回产品和赔偿损失,天宇动用了大量资金,另一方面,因受事故波及,工厂几乎全线停产,钱只进不出,再大的企业也撑不过月余。 万不得已之下,颜昊天决定将公司抵押贷款,以解燃眉之急。经过数周的奔波,贷款竟然奇迹般地拿到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并期冀它能给天宇带来一线转机。如果能将事故善后工作做好,厘清事故责任,也许等风波过去,天宇或可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然而,天宇的厄运并未结束。 悄无声息的,一纸举报信递到了证监会的案头,调查组迅速进驻天宇,两名职员自首,指称受董事长指使通过自买自卖操纵股价,骗取巨额贷款,言之凿凿,连颜昊天自己都懵了,束手无策。 琉璃曾在书上读到过不少巨无霸企业一夕坍塌的案例,比如安然,比如尤科斯,但当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还是会恍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太不真实。 她几个月前还在为成功运作了天宇的新品上市推广案而欢欣鼓舞,还在听老陈在酒席上大谈天宇的宏伟蓝图,转眼之间,整间公司就已在风雨飘摇中走向危危欲坠的境地。如果不是亲历其中,她又怎么能够相信? 惊魂未定之时,坏消息接踵而至。 颜昊天突然精神崩溃。几日后,颜家老宅易主,颜昊天和两名家中老仆被扫地出门。 公安机关下发逮捕令,以操纵证券价格罪将颜昊天正式收押。 …… 失去颜昊天的天宇,如大厦将倾,任谁有三头六臂也都回天乏力。琉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她曾为之付出为之自豪的糖果帝国轰然倒塌,心痛无比。 忽一日,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琉璃,我回来了。”声音涩哑低沉,几乎难以分辨。 琉璃一下子就哽住了喉咙,攥紧话筒,好半天才出声: “一笑……” 千言万语涌上来,不知从何说起,堵得她心里难受。
第十章 阳光餐厅。 琉璃、林琳、牧阳、陈檀、家明齐齐坐在一起,围在中间的是失踪许久的颜一笑。她像是已有几日未合眼,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神情疲惫。 一笑平平的叙述像是在说一个普通的故事,可众人回想起几个月来波谲云诡的变故,全都暗暗心惊。 琉璃如梦初醒,呀了一声: “怪不得,一开始记者很仓促地发稿曝光,我就觉得蹊跷,后来事态愈演愈烈,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一直都有几家媒体死咬不放,网上也不断出现煽动公众情绪的帖子,每次稍稍平息就立刻冒起新事端,简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原来都是沈飞在背后搞鬼!” “是啊。”林琳若有所思,“现在想想,这么短的时间里,事情闹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的确是要有背后的推波助澜才行。” “这是阴谋!”琉璃断然道,“沈飞处心积虑,不知早在多久前就布下了这个局,只等着天宇往陷阱里跳,阴险小人!” 一笑垂下双睫,声音更加低落下去,“他的父母因颜昊天而死,他恨了二十几年,他想报仇,不惜一切。” 琉璃说:“他还真舍得下血本,为了栽赃天宇,连他偌大的公司都不要了?天宇垮了,沈氏种植一样逃不了,这值得么?” 一笑苦笑,“我们看到的沈氏种植,对沈家而言不过是冰山一角。我也是刚刚知道,沈家真正的生意是军火走私,这间可可公司只是无足轻重的一颗弃子。” 走私军火?众人脸色一变。 林琳惊问:“那不是黑道生意?” 一笑艰难地点点头,“是我糊涂,他从没带我回去法国见他的养父母,也从没让我接触过沈家的其他人,我应该早有察觉。” 琉璃道:“可再怎么说,你们都是夫妻啊!他怎么能……”她戛然收住话音,猛然想到,谁知道这一场婚姻是不是也是沈飞复仇大计的一部分? 她叫了声“一笑”,话没说下去,突然就红了眼圈。 反而是一笑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轻轻说,别担心,我没事。 屋子里沉默下来,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沉重的呼吸。 半晌,家明开口: “律师已经为颜董事长办理了保外就医,现在市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情况不是很好。天宇的损失已经没法挽回,暂且放在一边,我们需要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的这场官司。” 牧阳点点头,“家明说的对,看目前的情形,对方筹备已久,全力一击,天宇逃不过去。就算我们知道有幕后黑手,敌暗我明,也不能妄动,当务之急是要帮颜董躲过牢狱之灾,毕竟人在就好,其它的,从长计议。” 琉璃打起精神,“好,我们去找最好的律师!什么操纵证券,什么骗贷,明明是诬陷,我就不信找不出破绽。” “琉璃。”陈檀问,“你认识的人多,在警局里有没有什么熟人?也许可以帮忙打听一下案子的情况,知己知彼,咱们才好想对策。” “对。” “是啊。” 大家纷纷附和,五双眼睛瞅向她。 警察局?琉璃凝神在脑子里把可能找到的人都扒拉了一遍,你别说,还真让她扒拉出一个来,可也是她最不想再见的一个。 她呜了一声,伏倒在桌子上,脑袋埋进臂弯里,瓮着声音说: “熟人没有,仇人倒是有一只。” 从阳光出来,天已黑尽。 家明带着一笑回了诊所,颜家被封,一笑无家可归,只能暂时寄住在他那里。 琉璃开车送林琳回家,路上还余怒未消,把多年不用的粗口都翻了出来,愤愤地把沈飞的家属问候个遍。 林琳今天稍显沉默,一直没出声。等琉璃骂累了,她才犹豫地开了口: “琉璃,我有些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琉璃疑惑地瞅了她一眼,“你搞什么?跟我也打文腔?有话就说嘛。” 林琳神情凝重,“这次的事,我总觉得还没完。沈飞处心积虑了这么久,不把颜家置于死地是不会罢手的。他到底有多少手段,有多大势力,我们心里都没有底。可你想颜昊天数十亿的身家,在这个人手底下说没就没了,想想都可怕。如果连天宇都不是沈飞的对手,那明澈……就更不用说了。” 琉璃没大明白,问:“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我不建议咱们和颜家走得过近。在天宇这件事里,明澈本来就已经吃了不少亏,不仅白忙活,赔了钱不说,而且连公司声誉都受连累。那是沈颜两家的恩怨,我们何苦趟这种浑水?这样的麻烦别人躲还来不及,更不要说凑上去,万一惹着了沈家,对他们而言,也许搞垮明澈就像踩死蚂蚁那么简单。” 琉璃打断她,“所以就该袖手旁观避之大吉?” 林琳听出她口气不悦,委婉地说:“我不是讲袖手旁观,我知道颜一笑是你的朋友,那私下里帮忙就是,不要公开和颜家走太近,免得平白给自己树敌,惹祸上身。” 琉璃听得有气,话里也带了刺,“帮忙就是帮忙,还分什么私下公开?难不成要白天不帮夜里帮,人前不帮人后帮?我又没装shift键,切换不来!” 林琳被她呛得接不上话,顿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也是为明澈好。”便闭上嘴,不再与她争辩。 一阵沉默,气氛有点僵。 琉璃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马上意识到是自己不好,又犯了嘴比脑袋快的老毛病,毕竟林琳是好意,实在不该出言讽刺。 “好了好了,是我不会说话,不准生气啊。”她把语气放软,“我懂你的意思,可你不是也说了,这次沈飞是要置颜家于死地,形势凶险。一笑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又没什么亲友,在这边也只有我和家明能帮帮她,卯足了劲都不一定有几分胜算,哪好还藏着掖着?至于明澈,你放心,咱们又没把柄落在姓沈的手上,不怕他!” 林琳知道说服不了她,只得笑笑,不再多言。 琉璃转头就把这小小的不愉快丢在脑后,没放在心上,开始琢磨起怎么去警察局搭讪仇人的事了。 *** *** *** 刘志锋最近连着几日没好好合眼,为了破一个团伙盗车案。 他领着一班兄弟在一辆小面包车上守了三四天,憋得人都快要长毛了,总算把大小头目堵到一起,来了个连锅端。 回到队里已经是中午,屋子里空荡荡的,只看见顾小米一个人伏在桌子上用功。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笑了出来: “队长,你回来啦。人都抓着了?” “嗯。” “太好啦!追了三个月的案子,终于能结了。” “写什么呢?” “5.24抢劫案的总结材料,局里催着要,今天是最后期限,再不交徐主任又要骂了。” 志锋咧嘴一乐。刑警队这些人,平时什么任务都不惧,可一提到动笔写材料,脚底抹油一个比一个溜得快,推来推去最后多半要推到小米头上,因为只有她是女的嘛。男主外,女主内,有人大言不惭地说。 其实小米出身著名的武术之乡沧州,是正宗的唐拳传人,往外一站,还真没几个人打得过她,她进刑警队可不是来做文职的。 不过看来这次小米又没逃过去,志锋说:“那你赶紧写吧。我回家收拾收拾,得补个觉。” 看他的样子像是累得不行,小米起身道:“你能开车吗?要不我送你。” 志锋摆手,“写你的吧,我打车走。” “那,我送你到门口。”小米乖巧地跟过去。 志锋失笑,门口有什么好送的?不过他也没拒绝。小米是他手下唯一的女队员,他多多少少会迁就她一些,像自家妹妹似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门口,警卫室探出只脑袋,喊了声: “刘队,有人找。”说着,那小鬼头还冲他挤了挤眼。 志锋纳闷,往前一看,只见一辆拉风的酒红色Mini Cooper停在门口,旁边站着个风姿绰约的小女人,半倚半立,靠在车前,戴着一副大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 就算把整张脸都遮上,他也认的出秦琉璃。 她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的不欢而散之后,已经几个月了,两人再也没见过。 琉璃也看到了他。远远望过去,她几乎没敢认。 等志锋走到跟前,琉璃把墨镜往下一按,目光从镜框上方投过去,仔细瞄了瞄,张口道: “刘志锋,好久不见,你换造型啦?” 眼前这人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穿着一件皱得不能再皱的夹克衫,和上次见到的那个西装笔挺的形象判若两人。上次她还夸他可以做模特哩。 志锋扭头对小米说: “你先回去吧。” “队长……”小米欲言又止,眼睛警惕地盯住秦琉璃。 “我这有点事,你先回去。” 小米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留下,咬了咬嘴唇,只好不情愿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了。 秦琉璃一笑,很八卦地问: “你女朋友?” “不是。”他飞快地否认,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其实根本没必要回答她。 “那她干嘛像看情敌一样看着我?”秦琉璃八卦之心不死。 他没再接茬,淡淡地问: “有事?” 琉璃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酷样子,呵,以为长了单眼皮就是周杰伦么? “有。”她把手掌往他面前一摊,“把鞋还给我!” 志锋一愣,怎么事隔这么久她突然想起来要鞋? “扔了。”他说。 “扔了?那赔吧。一千块,另一只也没用了,一共两千。” 志锋眉峰一动,这女人是来打劫的?在警察局门口? 他才不理她,“没别的事我走了。”说着绕过她,走到马路边,扬手要叫车。 秦琉璃只有干瞪眼的份。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罢,她恨恨地跺了下脚,把姿态放低,声音也低了八度: “喂,别走,有事求你。” 尽管这话说得极生硬,但能从秦琉璃口中听到一个“求”字,已经足够刘志锋惊讶了。一回头,果然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颇挣扎。 有淡淡一丝笑意掠过他的眼底。 他走回去,问她:“什么事?”语气同刚才并无二致。 这实在不是个求人办事的好开场,得先把气氛缓一缓。琉璃也不急着说事,转而问: “你要用车?去哪?我送你。” 志锋瞅了瞅她,有点犹豫,还带着点戒备的意味。 琉璃在墨镜后面使劲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放心,我真有事求你,巴结你还来不及,绝不会骚扰你啦!” 刘志锋得了保证,这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琉璃撇撇嘴,边往驾驶室走,边在心里骂—— 喵了个咪的,真当我是女流氓么?
第十一章 “龙南路200号。”志锋报上自己的住址。 琉璃一踩油门,小车轻盈地启动,驶上公路。 车厢里静了一会儿。 志锋先打破沉默,他说:“你这车看着像玩具似的,没想到坐进来还不错。” 琉璃在心里“切”了一下,想,这玩具够换你那五六辆桑塔纳哩。想归想,但没说出口,抬杠不利于营造友好气氛呀。 她客客气气地寒暄道: “最近忙什么?忙成这样。” “抓贼。” 琉璃嘴快,“抓贼就把自己抓成个贼模样?” 坏了,这句好像也不太适合培养气氛,她偷偷瞥了瞥他的脸色。 “像贼吗?”志锋倒不以为意,他扳过顶上的后视镜照了照,摸摸下巴上的胡茬,表情认真地说:“我觉得像逃犯。” 琉璃扑哧乐出了声,扭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可不是。 转头间,她耳朵上的蓝宝石坠子微微一晃,光芒闪动,有两三个光点跳跃到他的身上,摇啊摇的。 车里有暗香沉浮,是她的味道。 志锋定了定神,问: “找我什么事?” 听到他问,琉璃索性开门见山。 “天宇集团的案子你听过吧?” “知道一点。”这事情太大了,前段时间几乎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在谈巧克力毒死人的话题,翻开报纸全是这事,他不会不知。 “是这样,天宇集团老板颜昊天的女儿是我的中学同学,她家里有笔陈年恩怨,我们可以肯定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有人操纵陷害的,包括颜昊天被指控诈骗,都是假的。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这个案子,看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志锋板起脸,正色道: “法律是讲证据的,不是谁说无辜就无辜。” “警察同志,你别这么严肃啊,我又不是要劫狱,也不是要你徇私枉法,我只是想让你帮忙问问案子的情况,有什么你觉得能说的就告诉我一下。我们确信是有人栽赃,了解更多案情才能找出破绽,好让律师辩护啊。” “那也不行。警队有严格的纪律,非办案人员不准打探案情,更不准对外泄露。绝对不行。”志锋断然拒绝。 “不是打探,是了解,了解而已。”琉璃还想争辩,不过看刘志锋的样子,像是没什么商量余地了。 她不死心,又说:“好好,实在不行就帮我问问辩护这种案子哪家律师最厉害,打赢官司的可能大一点?这总行了吧。” 志锋仍是为难,这个虽然能问,但官司到底打不打得赢,那谁说得准?可琉璃既然来了,还开口求他,想必事情一定是对她极重要的。 他略一思忖,谨慎回道: “金融诈骗的案子归经侦负责,我接触的不多……” 琉璃开始发急,“刘志锋,别跟我说你们司法系统鸡犬不相闻啊,这借口太不仗义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志锋无奈地看看她,“律师的事我可以去帮你打听,但你不要寄太大希望,每个案子都不一样,没人敢保证一定辩护成功,我只能推荐人选给你们参考。” “好,我懂。”琉璃点头。 打着精神说了会话,志锋早已困意难抵,上下眼皮打起架来,刚想合上,又听琉璃问: “那你什么时候能打听到?” 志锋苦笑,“秦琉璃,你怎么性子这么急?你先让我回家睡觉,明天上班给你问。” “好好好,我等你消息。”她知趣地收了声,暗暗在心里想,只要能找到在司法系统吃得开的律师,多半也能找点门路,走个迂回而已。 琉璃边开车边盘算,静悄悄地走了一段路,渐渐觉得车厢里气味不对,四周一扫,很快就找到了“污染源”。 她皱着鼻子按下开窗按钮,埋怨道: “刘志锋,你是不是去抓偷猪贼?都快臭成猪了你。” 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气味好多了。 旁边的刘志锋没吭声。琉璃一瞧,几分钟的工夫,这人已经睡熟了。 他把手臂抱在胸前,头歪倚在窗边,睫毛遮住那双太过锐利的眼睛,原本刚硬的面容变得柔和了许多。 无端端的,琉璃心思一动,仿佛有似曾相识的一幕从记忆深处浮起,可刚一露头就又消失了,太快,太模糊,来不及抓住。 风很大,呼呼的从窗边吹过,把他的额发掀起来,志锋睡意正沉,动也不动。 怕他受凉,琉璃无奈地吐口气,又把窗子关上了。 车子开到一座小区门口,门卫走过来,问: “找谁?” “送人。”琉璃指指身旁逃犯模样的刘志锋,“他住哪?” 门卫探头看了看,居然还真认出来了,“刘队长啊,前面右拐,6号楼。” 琉璃道声谢,把车子直接开到了6号楼下。 这是一栋老房子,只有两层,看格局应该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爬满厚厚的爬山虎,红砖绿墙,铁艺窗台,颇有些味道。 刘志锋还在睡,琉璃摇他,“醒醒醒醒,到站了。” 晃了好几下志锋才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有些怔。 琉璃笑,“睡这么死,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到了?”志锋瞅瞅外面,“多谢。” “不谢。你这次帮我的忙,上次的帐我也不跟你计较了。”琉璃大方地拍拍他的肩,“我交你这个朋友!” 志锋有点好笑地扬了扬嘴角,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关门前听见琉璃又喊句:“喂!我的鞋你真扔啦?” “下次带给你。”他摆摆手,转身的时候脸上笑容已深,他开始有点相信那只鞋真值一千块了。 其后几日,琉璃和家明马不停蹄地陪着一笑四处奔走,牧阳和陈檀也有空就挂在网上,收集查阅了大量资料,俨然成了半个案件专家。 多方努力下,事情开始出现一线转机。 家明通过找精神卫生中心的熟人疏通,成功地以为病人实施心理辅导的名义把颜昊天接到了自己的诊所,尽管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颜昊天的处境多少得以改善,一笑可以每天服侍在父亲左右,心里安定了不少。 很快,刘志锋那里也传来消息。 琉璃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正在赶往家明诊所的路上。最近,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家明那里去一下,一来探望颜昊天的情况,二来可以与他们聊聊案情进展,商讨对策。 听志锋说有了消息,琉璃喜出望外,索性也叫他一道去岳阳路那边,和大家坐下来面谈。志锋觉得不大合适,想婉言拒绝,琉璃却很坚持,连声说你放心,不该问的我们绝不问。志锋推不过去,只好应下。他问清地址便从单位出发直奔诊所,由于路近,倒比琉璃到得还早。 一笑提前接到琉璃的电话,知道那个帮忙的警察要来,她一听到门铃响就迎了出去。 门一开,一笑咦了一声,叫道: “刘志锋!怎么是你?” 志锋也有点吃惊,却不是因为认出颜一笑。 之前由于琉璃问起,他特意留心关注了一下天宇的案子,这才发现,原来颜昊天的女儿就是颜一笑,也就是琉璃口中的那位中学同学。对于这个名字他是有印象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颜一笑应该就是当年那个陪在秦琉璃身边的小女生。 不过他对她的印象也仅止于这个蛮有些特别的名字了,至于她的长相模样早已不复记忆,即使面对面,如果不仔细回想恐怕也难以认出。 没想到,当初的一面之缘过去之后这么多年,颜一笑竟然能打个照面就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不由志锋不惊讶。 “颜小姐,你还记得我?” “当然,你是刘志锋啊,柳杉路派出所的那个警校实习生。真没想到,琉璃说她认识的那个警察就是你。” “是我。颜小姐,你记性真好。”志锋服气地说。 一笑莞尔,对于她惊人的记忆力周围的人早就见怪不怪,好久不曾听人感叹了。 “别这么客气,叫我一笑好了。”她边说边招呼他进来,又问,“这些年你和琉璃一直都有联络吗?怎么从没听她提起?” “不,我们也是不久前偶然碰到的。” 想了想,志锋加了句,“她不记得我是谁,一笑,你也……别跟她提吧。” “哦。”一笑看看他,欲言又止,又走了两步,终于问:“你还是喜欢她?” 志锋脚步一缓,避重就轻地说:“我只是怕旧事重提,她又要生气。” “不会的,一点小事,又过去这么久了,她不会放在心上。琉璃这人就是脾气急,样子凶,其实心地一点都不坏。不过,她认不出你也好,可以让她重新认识你啊,或许有机会也说不定。” 志锋笑笑摇头,“我没想那么多。” 说话间两人来到二楼办公室,家明起身相迎,一笑给他们互相介绍,因为知道志锋不愿提那段前缘,她便也没讲与他早就相识,只说是琉璃的朋友。 等琉璃赶到家明诊所,刚巧在门口遇上陈檀,原来他和牧阳找到了一些重要的资料,抽空给一笑送来。 进了门,看见一笑脸上有几分难得的喜色。 “琉璃,陈檀,你们俩来的正好,刘队长刚刚说,在金融案件方面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律界权威,叫陈庭山,就住在本市,他年纪大了很少出山,但刘队长托人联系过去,陈老答应见一见我们,要是能得到他的指点肯定会对辩护大有帮助。” 琉璃听了也很兴奋,“太好了!刘志锋,找你还真管用,够朋友哈,改天请你吃饭!” “不麻烦,别客气。”志锋说着,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琉璃身后的陈檀。 陈檀正贴在琉璃耳朵后面,不动嘴唇地说:“这就是你那个仇人啊?” 琉璃笑容未落,头也没回,悄悄给了他一鞋跟。 大家坐下来,详细聊了聊需要向陈老咨询的事宜,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多地讨论起案情,志锋不便参与,说话也不好,不说话也不好,颇不自在,没一会儿便找个借口起身告辞了。 众人将他送出门,一笑又再三表达了谢意,客气一番,送他走了。 回楼的时候琉璃故意落在后面,拉住陈檀,神秘兮兮地问: “哎,借借你的慧眼,你说,他是直的还是弯的?” “谁?你那个刘警官?” “嗯。” “直的,比电线杆子都直。” 陈檀不假思索地回答,答完了又有点纳闷,“你问这干嘛?” “不干嘛,就随便问问。”琉璃敷衍着,表情有点古怪。 陈檀以自己与琉璃多年战斗的经验,料定她这话不是随便问的,脑子一转,他凑过去: “该不会是你看上了人家,人家不甩你,你就以为他是gay吧?” 琉璃立刻竖起眉,“谁不甩谁?你拎拎清爽。” 见她反应这么激烈,陈檀更加以为自己猜得没错,哈哈笑道: “秦美人儿,你是不是觉得每个不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都应该是gay?就不许人家是对你没兴趣?哈哈哈,多新鲜啊,这事一定得讲给牧阳听。” “你敢!”琉璃发急,“信不信我把你这只弯的也敲成直?” 一笑和家明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就见秦琉璃正抡着拳头往陈檀身上招呼,咚咚咚地一顿好捶。
第十二章 有志锋托人介绍,与陈庭山的会面很顺利。 然而,如果说在见陈老之前,琉璃和所有人尚对颜昊天的案子抱有几分希望的话,那么在听了这位权威人士对案情的梳理和分析后,她才真正感到不寒而栗。 据陈老讲,目前阶段,政府高层对于整顿金融市场秩序非常重视,操纵证券恰恰属于严惩范围,加上骗贷则是罪上加罪,引起严重社会影响的案子最容易被树为杀鸡儆猴的靶子,除此之外,还有之前的恶性食品中毒案,若以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追究法人责任,最高可判无期。两案并罚,甚至不排除死刑的可能。外面民怨沸腾,好几亿双眼睛都盯着,法院量刑势必会就高不就低。 这是一个完美的阴谋,丝丝入扣,四面包抄,没有死角,沈家不给颜昊天任何翻身的机会。 最糟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沈飞回来了。 一笑回国时独自一人,丝毫未提沈飞的下落,大家怕惹她伤心,都自觉地没有问。 就在这天,琉璃沮丧地从陈老那里回到岳阳路,带回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一笑听得慌了神,魂不守舍地想了一会,就说要去求沈飞。 所有这些皆因沈飞而起,在琉璃看来,指望沈飞来力挽狂澜,无异于与虎谋皮,痴人说梦。可未等琉璃劝阻,一笑已经冲出了门。 天色已晚,夜浓如墨。 一笑迟迟未归。 琉璃和家明焦急地在诊所等候,生怕再发生什么不测。 漫长的等待中,门口终于出现一笑的身影,她面白如纸,冷汗涔涔,刚一进门便整个人都瘫软下去。琉璃惊呼出声,家明眼疾手快,跃前几步,把一笑接在臂中。 看到一笑这副样子,琉璃火冒三丈,这种任人宰割的局面她真是受够了!一个极为冒险的计划在她心里渐渐成形。 待一笑醒来,琉璃已下定决心。 “一笑。”她说,“咱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这回就让秦琉璃最后陪你玩一遭。我有办法救颜昊天!” 一笑看向她,眼里的灰烬燃起些许火星。 琉璃冲着她重重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 “我去找人联系蛇头,带你们从浙江下海,偷渡去马来西亚,再转往其它国家,不用再理这些鸟事!家明,就是可能要你担些风险,人从你这里不见,免不了一番麻烦。” 家明面色如常,平静地回答:“这不是问题。” 一笑却很犹豫:“不行,这会连累你们的……” “别犯傻!”琉璃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想看着颜昊天这个样子还去坐牢吗?再说等你们走远了,谁知道是我们帮你的,就算怀疑也可以一推三不知,又没有证据,我们小心一点就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你等我消息吧!” 说完,琉璃也不管一笑还想说什么,匆匆走了。 关于蛇头的事,琉璃只是偶然听人提起过,待真要去联络,仍费了不少周折。不管怎样,用了近一周的时间,事情终于还是搞定了。 一周之中,法院那边坏消息频频传来,让人心焦。更头疼的是,沈飞的人开始日夜守在岳阳路小楼附近,摆明是要看牢颜家父女。 一笑认得那看守,那人叫Anson,是沈飞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不好对付。最后还是家明想出计策,上船这天,一笑把Anson骗至屋中,用药迷晕,这才得以脱身。 夜里,天有些阴,雾色浓重。一辆黑色轿车在幕色掩盖下向东海岸疾驰,凌晨时分,琉璃和家明将颜家父女悄悄送上了一艘开往南洋的渡船。 时间紧迫,只能匆匆道别。琉璃忍着忍着,才没让自己在一笑面前掉眼泪。前途未卜,不知还有怎样的凶险和磨难等在远方,这时一笑最不需要的,就是悲伤。 直到小船在黑漆漆的海面上消失了很久,琉璃才从礁石上转身,胡乱抹了抹眼睛,喃喃着说,海风好大。 家明一言不发,许久许久。 到家的时候天蒙蒙亮,阴霾散尽,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投来点点金光。 琉璃坐在车里看着那团略有些刺眼的金黄发呆,她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完,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和以前一样,她想了,也就做了。 至少,她想,离开这个多事之地应该可以让一笑和父亲暂时躲开眼前的麻烦吧。 躲得一时是一时。 那天早上,琉璃千想万想,唯独没有想自己。其实她就算想也不会想到,她自己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当日下午。 一名便衣造访明澈,礼貌地邀请琉璃去警局协查,却不肯说是什么事。 琉璃心里打了个突,她知道警方早晚会发现颜昊天出逃,也早晚会来找上她和家明,因为他们是与颜家来往最密的人,可她实在没想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 颜昊天尚在取保候审期间,按理说最快也要等两周后才到定期去警局应讯的时间,怎么警察现在就发现人没了? 琉璃觑了觑来人的脸色,按下心中的惊疑,假装抱怨了几句,便跟着去了。 接待她的民警姓冯,人很和蔼。 冯警官像拉家常一样跟她聊了聊,问了她和天宇的合作情况,问了她和颜一笑的交往情况,又问她知不知道颜一笑现在在哪? “她不是去苏北了吗?”琉璃答得镇定,“昨天刚走。” 说辞是她和家明早就准备好的,已经反复练过许多遍。 “哦?”冯警官扬了扬眉,示意她说下去。 琉璃接着说:“一笑的父亲受了刺激,医生说多给他讲讲以前的事,或是多同以前熟悉的人在一起,有利于大脑恢复。颜家在国内没什么亲戚,只有一对老熟人在苏北,一笑就说要带父亲去苏北走走。”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我和家明送他们去的火车站。” “几点的火车?” “晚上九点多吧,我还问她怎么订这么晚的票,她说没事,可以吃完晚饭过去,路近,火车很快就到。” “你和刘家明都去送了?” “是啊,我们在家明那里一起吃的晚饭,吃完饭就都过去了。” “几点钟出发?” “七点多,快八点吧。”琉璃停下,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冯警官温和地笑,说:“没事。我给你加点水吧。” 他拿起她的杯子,倒满水,又递还给她。 琉璃半起身,说谢谢。 “送完站你就回家了?”冯警官接着问。 “没有,我和家明去另一个朋友家里,大家聊天聊到很晚才回。” “那个朋友叫什么?” “许牧阳。” 在他下一个问号冒出来之前,琉璃抢先道: “警察同志,您就跟我明说吧,是一笑出事了?还是颜昊天出事了?” 冯警官又笑笑,慢吞吞地说:“也不是说出事了,只是我们现在联系不到他们,颜昊天还在取保候审期间,所以——”他拖长声音。 琉璃接:“所以你们怀疑一笑带着他跑了?” 冯警官看着她的眼睛,“有这个可能。” 琉璃皱紧眉,有些吃惊又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不会吧?昨天没见一笑带多少行李,不像是要往远走啊。” 冯警官看了她一会,又问:“你看见他们上车了?” “没有,只送到车站,离开车还有一会儿,一笑坚持说不用我和家明陪,就把我们赶走了。” “那之后你们有没有再联络?” “没有,今天我一整天都在公司忙,什么都没顾上。这不现在又被带到这来了?” “那最近你觉得颜一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 琉璃仔细想了一会,还是说:“没有。” 整个下午就在冗长的对话中过去了,冯警官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问得极细致,而且似乎记性不好似的,有些问题反复问了几遍。 问到后来,琉璃几乎已经懒得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傍晚,谈话总算告一段落,冯警官笑眯眯地说: “哎呀不早了,秦小姐你等会,我叫人来送饭,委屈你在这里将就一顿。” 琉璃点头,“都行都行,您别客气。” 客套了一番,这尊笑面佛总算是走了,屋里只剩下琉璃一个人,她东瞅瞅西看看,像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头紧张的要死。 她知道,与此同时,家明多半也在接受盘问,他们马上也会找到牧阳。 尽管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琉璃仍是捏了一手心的汗,可至少表面上,她已经很镇定了。 吃过饭,没再有人进来找她谈话,但也没人来让她离开。 琉璃拄着下巴望天,脑子转得飞快。 从下午的问话中,她隐约察觉出,警方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证明她与颜昊天出逃的事有关,所以冯警官才会一再试探她的口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警察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离开的时候特意避着人,自认为走得神不知鬼不觉,警察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琉璃冷静地梳理了一下思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沈飞。 昨晚,他们迷昏了沈飞的看守,把人关在了屋里,等她和家明返回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药效已过,被他逃了,她和家明当时并没在意,本来也没打算关人一辈子,不过是想暂时拖住他罢了。 没想到沈飞逼人太甚,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仍不肯放过颜家。一定是他们把颜昊天出逃的消息通知了警察。 思及此,琉璃恨得牙根直痒,可又一想,如果真的是沈飞报信,那他一定不敢指认她和家明,否则势必会把他的人也牵连进来。沈家见不得人的勾当太多,绝不会让自己和颜昊天的案子扯上任何关系。 若果真如此,那么只要他们三人能通过今天的讯问,基本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稍稍松口气。 晚些时候,那冯警官回来了,什么也没说,客客气气地把琉璃送出门,琉璃问一笑有消息了吗?他说还在查。看样子不像是对她起疑,琉璃把心放下大半,如果她没事,那么家明和牧阳也不会有事。 出了门,她把电话打给那两人,他们果然也已出来了,大家在电话里半遮半掩地说了两句,没敢多聊便匆匆挂了。这风口浪尖上,小心为上。 警察局这道关暂时就算是过去了,回家的路上,琉璃心神不宁,隐隐觉得,这事,没完。
第十三章 绷了大半天的神经与人周旋,琉璃几乎是拖着步子进了家门,习惯性地先弯下身去解鞋子,好把酸痛的小腿解放出来。 和所有贪靓的女人一样,秦琉璃对于高跟鞋这种自虐工具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别人是穿着高跟鞋不会走路,她是不穿不会走路。 刚刚脱下第二只鞋,突然,她动作一滞,冥冥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屋里有人! 全身的汗毛刷的一下竖起来,琉璃迅速起身,伸手去拍墙上的电灯开关,喝道: “谁?!” 一道黑影闪过,还没等她的手碰到墙,人就已经被制住。 那人转到她身后,一手箍住她的身体,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琉璃又惊又怒,怒比惊还更多些,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下去! 身后那人低叫一声,反手扼住她的喉咙,粗粝的手掌几乎圈住她整个脖子,越收越紧。 秦琉璃这会儿才知道恐惧,她拼命扭动身体,唔唔地挣扎。 肺里的空气吐不出来,涨得她火烧火燎的疼,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炸开的时候,一个声音沉沉响起: “够了,Anson。” 她似乎听见身后那人不情愿地回了句什么,然后只觉颈上一松,无比美好的空气再次涌进胸腔。 琉璃低头一阵猛咳,咳了好一会才把这口气顺过来,连咳带喘,她还要骂: “沈飞,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与沈飞打过交道,自然认得他的声音。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的昏暗,眼见不远处站着一人,背窗而立,正是沈飞。 擒住她的男人朝沈飞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似乎是法语,她听不懂,紧接着就被那人轻松一提,夹在胳膊底下带到了沈飞面前。 琉璃心里恨得要命,瞅空狠狠地给了他两脚。 男人愈发恼怒,把她往椅子上一丢,再次捏住她的小细脖子,用生硬的中文吐出两个字: “想死?” 她明白无误地在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里看到一抹寒光,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立刻认出,这就是昨晚在家明那儿被迷晕的那个人。冤家路窄。 “Anson,你别吓她。” 沈飞发了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管用,Anson依言退后,负手立于一旁。 沈飞踱步过来,坐到她对面。 琉璃丝毫不领他的情,抚着余痛未消的脖子,冷冷打量住他。 不知是因为很久不见,还是因为经历了这场变故,她觉得眼前这人变了很多。 其实琉璃对沈飞的印象原本不赖,青年才俊,家世好,人又英挺,听到他与一笑的婚讯,如果不是为家明惋惜,她会十分乐见其成。今日再见,人还是那个人,但很多东西都已不同。 月光森冷,人影清寒。 沈飞明显有话,却一径沉默着,像是在斟酌要怎么说。 琉璃才不管他要怎么说,哼了一声: “我劝你别费心思了,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沈飞的脸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琉璃,你是一笑的朋友,我不想为难你。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我不便向你解释,但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我必须找到一笑,才能保她周全。” 他说得很慢,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焦灼和疲惫,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整件事情因他而起,琉璃几乎要相信他是真为一笑着急了。 可是现在? “沈飞,你让我信你?哈,我还不如信鬼!” 沈飞不理会她的讥讽,沉声道: “你只能信我。要颜昊天死的人不是我,而且,现在也只有我才能保住他。如果让沈家其他人先找到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琉璃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蹭地站起来,指着他质问: “沈飞,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会保颜昊天?颜家有今天全都拜你所赐,我凭什么信你会保颜昊天!” “凭我爱一笑。”沈飞说,说得很快,不假思索。 琉璃楞住。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还说得那么直白,说得那么坦荡,说得……就好像真的似的。 只一秒钟的错愕,她嗤声道: “你也配提爱?你要是有半点顾及一笑,事情都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她话里有刺,语气极为不屑。 沈飞眸光一沉,眼中蕴起怒意,片刻又他被压了下去,隐忍道: “是,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有责任,我没能及时阻止计划。可当日下令动手的人不是我,现在要赶尽杀绝的人也不是我!我已经在尽力挽回,现在必须要找到一笑和颜昊天,才能真正保护他们,否则……”他微微地顿了一下,说,“他们会有性命之忧。” 他把最后一句放得很轻。 琉璃还是被吓到了。她没忘记一笑说过,沈家背景复杂,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保不准什么事都干得出。可正因为这样,她就更不能把一笑的行踪透漏给他。 琉璃按下惧意,梗着脖子,扬声说: “你吓唬我?” “我吓唬你?” 沈飞把她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忽然勾起唇角,仿佛是笑,却透着苦涩,他眉目一敛,长身而起,冷然道: “秦琉璃,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一定要找到一笑。”说完,拂袖而去。 Anson无声无息地尾随其后。 及至门口,沈飞微微侧首,又低声说句:“你最好盼我早点找到她,一笑没事就好,要是有事,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吓唬你。” 门一开,有道明亮的光线漏进来,很快又被重新阻隔在外面。 琉璃站在一地黑影子里,心扑通扑通的跳。 她急急打开灯,迅速到房间各处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琉璃看看四周,第一次在自己家里产生一种十分不安全的感觉。 本以为颜昊天走了就能使这场风波告一段落,可沈飞显然不这么想。他的话在耳边响个不停,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琉璃捉摸不透。让她稍为安心的是,这个时候一笑应该已经走远了。她就不信,沈家的势力再大,可以大到整个天下? 想是这样想,心里终究还是惴惴。 她整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开着灯,睡也没睡实。 第二天一早,琉璃起来往镜子里一照,先把自己吓一跳,只见脖子前面一圈青紫,痛自不必说,看上去都阴恻恻的。她不得不翻出件高领衫套上,在心里头把沈飞和那个金毛男人咒了一百来遍。 到了公司,又在楼下药房买了瓶跌打药。 正坐在办公室里拉下领子涂药膏,林琳进来了,拿着一叠报纸。 林琳眼尖,一眼看到那道掐痕,惊问: “怎么了?” 琉璃正揉着药膏痛得吸气,怕林琳担心,故作轻松地说: “遇着坏人了呗,差点香消玉殒。” “你这是得罪谁了?” “还能有谁,阴魂不散的沈飞。” 林琳拧眉,把手上的报纸推到琉璃面前: “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琉璃一看,白纸黑字的大标题——“颜昊天弃保潜逃 警方全力追缉” 居然见报了? 她暗暗一惊,但兹事体大,不敢明说,只好打哈哈,“跑了?呃,跑就跑吧,跑了也好。” 林琳与琉璃厮混了这么些年,最熟悉她不过,见她如此反应,立刻问: “你真掺和了?” 琉璃低头假装看报,没吱声。 林琳脸色一绷,忍不住责怪道: “琉璃,你不觉得你在天宇的事上陷得太深了吗?先是一门心思帮颜昊天翻案,忙得连自己公司的事都不上心,现在居然还敢帮他们出逃?” “嘘。”琉璃赶紧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林琳噤声,好言好语地解释说:“那天一笑的话你也听到了,颜家是被陷害的,沈飞才是罪魁祸首,我们找不到证据指控他,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颜昊天白白送命啊。颜昊天已经够惨了,一笑就这么一个亲人,走是万不得已的办法。你放心,公安那边,没抓着把柄。” 林琳并不放心,“就算是公安那边没事,你能骗得过沈飞吗?沈家有什么手段,你最清楚,他们搞得垮天宇,更搞得垮明澈!” “沈家针对的是颜昊天,弄垮天宇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未必会那么兴师动众的对付明澈,再说……” 琉璃正分辩,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示意林琳稍等,接起电话问: “家明,有事?” “琉璃,沈飞来过了,问起一笑的事,他也可能去找你,你要小心。”家明的声音急促。 “啊?他也去你那了?” 琉璃哎呀一声,猛然想到知晓一笑下落的人可不只她一个,沈飞会来找她自然也会去找家明,她昨晚就该提醒家明的,顿时后悔不迭,忙问: “你还好吧?” “我没事,这么说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昨晚上他和那个金毛突然从我家里冒出来,说他必须找到一笑,还说他会保颜昊天,翻来覆去一堆屁话。” “大概同在我这说的一样。” 琉璃想再问些什么,又觉得电话里不方便讲,于是说: “家明,你等会儿,我去你那,见面聊。” 放下电话,她扭头道,“林琳,我去家明那走一趟,去去就回,家里的事还得拜托你啦。” 见林琳脸色更黑,她赶紧赔笑:“好了好了,别生气。只要沈家找不到颜昊天,一个巴掌拍不响,用不了多久这事就过去了。咱们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谁都有靠人帮忙的时候不是?好比我有事,你也不会撒手不管,是吧?” 不得不说,秦琉璃这人很矛盾,有的时候极世故,有的时候极天真,端看对谁。她最天真的一点,就是一旦信任谁,便永远信任谁,并且以为别人也这样。 所以陈檀总纳闷,说这傻妞像个孩子似的,虎头虎脑的可怎么在商场上混?牧阳却笑,说,她只在朋友面前像孩子,那是因为她把朋友当自己人。 自己人不是自己,终究还有一字之差,秦琉璃这辈子栽的第一个大跟头就将栽在这一字之差上。
第十四章 话说琉璃一边说好话安抚林琳,一边收拾东西往外走。 等到了家明那里一看,她才发现家明嘴里的“没事”实在是轻描淡写。只见他左眼角一大片淤青,正捂着一小包冰块在敷。 “沈飞干的?”琉璃三步两步走过去,拨开他的手察看伤势。 家明咧了咧嘴,“不是,是那个老外。” 早上他来诊所,下车时瞥到一条人影逼近,还没等搞清状况,就被一拳放倒在地上,满天金星中,看到了面带愠色的沈飞和气势汹汹的Anson。 “肯定是沈飞指使的!”琉璃一肚子火。 “不是,要没有他在,恐怕我还得再多挨两下,那法国佬前天在我这吃了亏,火气大得很。” “你还替他说话?”琉璃不满,“沈飞那些鬼话你该不是信了吧?” 家明倒认真起来,谨慎地说:“一半一半。” 琉璃吓一跳,“你把一笑的下落告诉他了?” 家明摇头。 琉璃把心揣回去,这才问:“那,你觉得他的话哪一半可信?” “这可说不好,我只觉得,他对一笑的关心不像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 “可能是因为,我们关心的是同一个女人。”家明苦笑。 “可如果他真在乎一笑,早干嘛去了?现在把颜家害成这样,才跑出来说爱说关心?什么时候这几个字这么不值钱了?” “或许他真的有苦衷。你记得吗,一笑在这的时候并没讲过沈飞的不是,也没有怨过他,无论上一代有什么恩怨,我想,她和沈飞是有真感情的。” 琉璃不说话了,感觉家明说的似乎好像大概有那么点道理,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那也不能相信他,沈飞到底是沈家人,和沈家脱不了干系,信他的话太冒险了。” “所以我才说一半一半。” 琉璃四下看看,又轻声问:“警察那边有麻烦吗?” 家明思忖着,说:“从昨天的谈话看,他们可能对我有些起疑,就像你说的,人在我这里不见,多少会有嫌疑,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没有证据就无法坐实。既然他们昨天肯让我离开,我想应该就没什么大碍。” “但愿如此。”琉璃吁了口气,“其实我更担心沈飞,他不像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沈飞这个人……我倒是觉得,他不会对一笑不利。” 琉璃白他一眼,“刘大医师,你脑壳坏掉啦,怎么总替他说话,你凭什么信他?” 家明怔了下,自嘲道:“的确没有凭据。可能是主观上,我更愿意相信他不会为难一笑。立场不够客观,判断就不够有效,看来这件事上我没有发言权。” “关心则乱。”琉璃摇头。 临走,她想起早上那瓶跌打药,翻出来扔给家明,叮嘱说:“最近小心点,沈飞再敢来,咱们就报警!” 当然报警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在这个节骨眼上,惊动警方对谁都没有好处。 牧阳听说琉璃在家中遇袭的消息,比她自己还紧张,单身女子住所被人出入如无人之境,任谁听了都不放心。牧阳一再劝她暂时到他那里避一避,琉璃直摇头,说不用,还说我要是真搬到你那去,陈檀他不得砍了我?呵呵呵。 面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是怕的,但她不想再连累牧阳。本来要他帮忙做伪证,已经是担了很大的干系,再把沈飞引过来,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牧阳的店就开在街上,要找他的麻烦实在是太容易了。 琉璃自己是外松内紧,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家里的门锁窗锁换了个遍,又装了大大小小七八只高灵敏红外探测报警器,以至于有几个早晨,起床时迷迷糊糊的忘记按遥控器撤防,结果差点被震耳欲聋的警鸣声吓掉魂。 过了一周,平安无事。 沈飞没再出现,警局的人也没再出现。风平浪静,静得让人有点奇怪。 琉璃打了几次电话给家明,知道他那边也没有动静,稍稍放了心,渐渐把心思放回到公司上。 公司这边,麻烦也不小。 天宇是明澈的重要客户,天宇的垮台意味着明澈失去了一大块稳定的业务来源,更糟的是,之前垫付的一些款项能够收回的可能性很小。虽然天宇已经进入破产程序,但清算之后的资产多半会优先用于事故赔付、员工赔偿以及供应商欠款,要等轮到明澈这里,怕是已经连毛都不剩。 琉璃把这些款项加到一起算了算,算得她肉痛,那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划为坏账了事。现在明澈最急需做的是开源节流,如果不尽快揽到新业务,怕是很快就要寅吃卯粮。 秦琉璃把林琳和客户部的几个主管召到一起,重点讨论了下寻揽业务的事。短时间内再拉到一个天宇这样的客户不大可能,眼下只能案子不论大小,先接下来维持住正常的资金周转再说。 这一天,琉璃特意早点下班,赶去饭店给家明饯行。 家明的导师在美国密歇根做访问学者,主持一个心理学研究项目,曾几次找他这个得意门生过去帮忙,家明前一阵因为一笑的事不能脱身,只好一再推辞,最近导师又发邮件来提及这事,这次家明很快便应下了,他把诊所的工作略作安排,即日起程。 琉璃想,他走得这么仓促,大概也是想换个环境,散散心。 人人都有心疾,因执而生,医者不自医。 饯行宴上,琉璃有心活跃气氛,推杯换盏,不免多喝了几杯,散席的时候已经染了七八分醉意,结果还是家明把她送回家。 离开前,家明再三嘱咐她要自己当心,注意安全,琉璃连说放心放心,还得意洋洋地向他吹嘘了一番家里的“天罗地网”。 遍布在房间各处的红外探测头,一旦被触发就会警铃大作,15秒后自动通过电话线报警。 “保证连007都进不来。”这是安装商的原话,琉璃原样吹嘘给家明听。 很不幸的,这话说的有点早。 隔日,琉璃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出了卧房,走去卫生间。 刚把牙刷叼在嘴巴里,她猛的打了个激灵,放下杯子就往刚刚路过的客厅跑去。定睛一看,青天白日的,大太阳底下,赫然有个男人端坐在客厅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是Anson。 也许是白天的缘故,又或者是这情形一回生二回熟,琉璃并没怎么害怕,第一反应是去看墙上的探测头。 都好好的啊?怎么该死的全没响? 她心存侥幸,又偷瞄了眼电话,只求报警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找什么?”Anson懒洋洋地开口,扬手丢了样东西过来。琉璃伸手去接,接到一截电话线。她在心里骂了声娘。 Anson指指他对面的座位,意思是让她坐。 看来是要先礼后兵,琉璃估算了自己跑到门口打开那把复杂的要死的门锁再跑出去所需要的时间,踌躇了一会,然后认命地走过去坐下。 “秦小姐,我不喜欢兜圈子,颜一笑在哪?” Anson探身向前,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问,语调有点好笑,但他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好笑。 琉璃紧了紧衣襟,慢腾腾地从茶几上拿起根烟,慢腾腾地点燃,又慢腾腾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缕烟,轻飘飘地说: “人口失踪?报案去啊。” 对面那双蓝眼睛倏的眯了一下,男人声音冷冽:“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沈飞。” “害死沈飞?”琉璃冷笑一声,“我求之不得。” 话音未落,她眼前莫名地闪了一下,顿时就觉颈上一凉,琉璃没看清那是什么,但紧贴着肌肤的一线冰凉令她遍体生寒,手里的烟也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Anson目光凶狠,“秦小姐,我说了我不喜欢兜圈子。沈飞顾及颜一笑才对你客气。”抵在她颈侧的手略往下一压,他说: “我不是沈飞。” Kao!玩真的。琉璃脖子一痛,想骂又不敢,形势比人强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咬咬牙,恨恨道:“一笑出国了!” “你撒谎,我们查过,她和颜昊天没有任何出境记录。” “是偷渡。颜昊天有案底的,光明正大出得了么?”琉璃没好气地答。 Anson将信将疑,追问:“去哪了?” 马来两个字在琉璃嘴边打了个旋,又咽了下去,她紧盯着他的手腕说: “印尼。” 见他没动,她又加一句,“船是到印尼,他们上岸之后去了哪,我可不知道。” Anson冷冰冰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好半天,才缓缓把臂收回。薄刃寒光一闪,没在他的手中。 琉璃挺直背脊,眼中有余悸未消。 似乎是对她的惧意感到满意,Anson挑起嘴角,笑容轻蔑,他轻轻拍拍她的脸颊,说声Good girl,起身走了。 琉璃抖着手,深深地连吸了几口烟,抬手摸脖子,痛得咝了一声。伤口不大,可沾在指头上的血迹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早知道惹了沈家有危险,但直到此刻才发现,知道危险和危险架在脖子上,感受悬殊。 这家里真是待不下去了,沈家的人早晚会发现她指了个错误的方向给他们,即使没发现,过段时间他们仍找不到一笑,还是会回来找她的麻烦,琉璃心烦意乱地想,不行,得避避。 往哪避呢?公司正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根本没办法远走,周围的朋友虽多,可连累了谁都不好。 百般纠结中,她想到了一个人——人民警察刘志锋。 对嘛,有困难,找警察呀! 再也找不到比刘志锋那儿更合适的安全岛了,沈飞总不敢在警察眼皮底下把她怎么样吧?琉璃眼睛一亮,揿掉烟头,急匆匆地拖出背囊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决定了,今晚就去投奔他!
第十五章 志锋这天在队里开案情分析会,是个跨省合作的案子,需要协调交涉的事项太多,等大家商量的差不多了,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他披星戴月地回到家,刚拐到楼下,一眼便注意到了秦琉璃的车。酒红色的小车,在昏黄的路灯底下依然显眼,很难让人不注意它,尤其是,它还刚好停在他的车位上。 这么晚了,她怎么在这? 志锋心里纳闷,朝四周看看,没有看到人。他找了个空处把车停好,走过去往她的车里瞅了瞅。透过玻璃,看见琉璃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志锋心一揪,大概是职业病,他下意识地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急急去拉车门,拉不动,只好使劲拍打车窗,大声喊她的名字: “秦琉璃!秦琉璃!……” 车里那女人在震天响的摇晃中抬起头,似醒未醒,揉了揉眼睛,等看清外面的人,哑着声音嗔道: “刘志锋你轻点,换块玻璃不少钱呢。” 她推开车门走下来,埋怨着:“跑哪鬼混去了?这么晚才回来,电话也不接。” 秦琉璃下班已经够晚的了,没想到刘志锋比她还晚,愣是吃了个闭门羹,她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打电话给他又找不到人,可也不敢回家,只好坐在车里死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志锋看她人好好的,暗自松口气,旋即被她问得一愣,照实答: “开会,手机静音,有急事?” 琉璃没接话,打开后车门往外拽行李,转头叫他: “过来帮忙啊。” 志锋过去,拽出个差不多和她一样高的行囊来。 “走吧。”琉璃手一挥,指挥他进屋,熟门熟路的样子。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志锋没动,站在原地看住她。 她只好退回去,干咳了两声: “那个……我家里装修,来你这儿借住两天,行不?”她强调说,“就两天。” 志锋没说话,瞅瞅旁边那行李,又瞅瞅她。 琉璃也意识到,带这么多东西实在不像就住两天,转口道,“最多一礼拜!” 看他仍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又说:“真没骗你,我住几天就回去,保证安分守己,绝不扰民。你看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碰巧别的朋友那里都不方便,住酒店我又心疼钱。你没有地方都没关系,我可以睡沙发,没沙发也行,我带了睡袋……” 敢情是来野营的。 “上来。”他打断她流利的表白,掏出钥匙,拿起她的行李上了台阶。 琉璃倒愣了,她可准备了不少说辞,这才只讲个开头。没想到他这么容易被说服,她心里乐开了花,二话不说跟过去。 进了门,琉璃好奇地打量下四周,这是一座老上海的旧式房子,厨房和卫生间在走廊外面,另一侧是不大不小的两个套间,分别是客厅和起居室,走廊尽头有一条窄窄的木楼梯通往楼上。 房间的地板也是木制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志锋把她的行李放到客厅,对她说: “楼上有空房,不过很久没人住了,需要先打扫一下。”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我就住客厅,反正也住不了几天。”琉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楼上楼下隔那么远,万一有人来,她就算喊破喉咙,“破喉咙”都来不及救她啊,还是客厅好,离警察同志近,安全。 志锋看看她,也不坚持,说那好吧。他把沙发往外拉一拉,三下两下拆开,展成一张床。 “你有沙发床?太好了。”琉璃觉得自己真是来对地方了。 志锋帮她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就自己收拾洗漱,回房去了。什么都没问,仿佛是对她的突然到来和拙劣解释毫无疑义。 可琉璃忽然觉得,或许,他不是相信了她的话,他只是不问罢了。这种沉默背后的体贴让她颇有些窝心。 琉璃猜的没错,志锋一眼就看出她在编瞎话,不过话是假的,她神情中的急切和担忧却是真的。他想,她深更半夜地跑来借宿,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她需要帮忙,那他帮她就是。 清晨。 警校时留下的习惯,志锋每天都会早起晨练,雷打不动。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琉璃还在熟睡,睡得像猫咪一样,在被子里蜷成一小团,长发披散着,遮住半张脸庞,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样子比她醒着的时候乖巧许多。 透过百叶窗的空隙漏进几缕不甚明亮的晨光,朦胧而安详,四周静悄悄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略带些恍惚,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回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房间里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沙发床旁边的矮几上多出许多瓶瓶罐罐,码了整整两排,五颜六色的。 志锋蹲下去仔细端详,猜想这可能是琉璃带来的化妆品。 巴掌大的一张脸,用得了这么多东西吗?他满腹疑惑地想。起身回头,看到桌子上已摆好了早餐,有包子豆浆牛奶面包和煎蛋,堪称丰盛,一只碟子底下压了张纸条,写着——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点,不要太感动。” 志锋轻轻地笑。 平常他很少在家吃早饭,因为刚运动完吃不下什么,不过今天,似乎突然有了胃口。 琉璃知道刘志锋回家晚,所以下班后特意在公司多留了一会。晚上安静,效率也高,她接连审了好几个case,包括一些要去参加比稿的设计样本,如果能把这几个新案子拿下来,明澈就能好好缓口气。 渐渐夜深,在公司里加班的其他人陆续离去,就剩她一个人,琉璃不敢独自久留,关了灯,也匆匆走了。 回到龙南路小区,老远就看到志锋家窗口有灯光,她舒口气,看来今天不用等了。 志锋出来给她开门。 “今天挺早嘛,看来你不是夜夜笙歌。”琉璃打趣道。 “昨天我开会。”他严肃认真的纠正她。 “开个玩笑,刘警官,别紧张。” 她换下鞋子,走进屋。 “咦,你做了晚饭?” 琉璃瞧见餐桌上摆着几只碟子,许是怕凉了,每只碟上都扣着碗。 志锋走到一旁坐下,看着电视机,说,嗯。 琉璃好奇地掀开一只只碗,看到一盘干煸鲫鱼,一盘红烧豆腐,一盘炒青菜,还有一个冬瓜肉丸汤。 “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了么?”她诧异道。 他眼睛盯在电视上,仿佛是心不在焉地说:“随便做做。” 琉璃一想不对,看这样子这应该是两个人的饭,大概是带了她的份呢,不过做就做了呗,还不好意思说怎的? 她暗笑,扯过椅子坐下,嚷嚷着:“正好我饿了,刚在公司就填了一口三明治,要知道你这有吃的,我早回来了。”挽起袖子就要开吃。 志锋站起来,说冷了,给你热热。他端起盘子到厨房,把菜放进微波炉里。琉璃捧着饭碗去盛饭,米饭捂在电饭锅里,还是热的,不一会,菜也热好了,热饭热菜的香味飘出来,她倒真饿了,不禁食指大动。 志锋的手艺超出她的预料,虽然是家常菜,但烧得清爽入味,好吃极了,她一边吃一边表扬他: “刘志锋,看不出来啊,你除了会当警察,还会做饭,真是……唔……秀外慧中哈。” 这什么破烂比喻? 他端坐在电视机前,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过你把鱼头藏哪了?”她忽问,“怎么这些鱼都没有头。” “扔了。”他回头看她。他从小就不吃鱼头,家里人也不吃,总是下锅前就丢掉了。 她惋惜得要命,“鱼头多好吃啊,下次别扔,给我留着。” 吃完饭,琉璃麻利地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志锋不好意思让她干活,说你放那,我来吧。她不由分说把他推了出去,说你不会真把我当客人吧。志锋争不过她,只好袖手站到一旁,告诉她洗洁精在哪,抹布在哪,餐具又该放在哪。 从这个井井有条的厨房来看,倒一点也不像是个单身汉的家,不过琉璃确信这座房子少有女性进出,因为它有个极其简单的卫生间。那里除了洗发水、香皂和牙杯,连支洗面奶都没有。昨天晚上,琉璃捧着她的日霜晚霜隔离霜粉底腮红卸妆水,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地方放,只好又转了出来。 今天白天她打电话告诉牧阳自己暂时搬出来了,牧阳听说她搬到一个单身男人家里住,有些踌躇,问安全吗?琉璃哈哈一笑,说,安全得很。 她这么笃定是有原因的,她没有忘记上次“勾引”某人的下场。虽然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但如果要选最让她放心的男人,许牧阳算第一,刘志锋算第二。这两个人,都是她送上门去人家都不要的。 这么一想,还真是伤自尊呢。呵呵。 她笑着摇摇头,擦干手,回了屋。 在秦琉璃的印象里,刘志锋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现在愈发觉得如此。 按琉璃以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总是要说话的,人和家具在一起,才不用说话。她发现刘志锋是个人形家具。 像现在这样,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只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一点也不像想聊天的样子,他看得实在太认真,搞得她都觉得不好意思打扰他。 电视里放的是一档军事节目,琉璃看得好生无趣,百无聊赖地陪坐了一会,她实在忍不住,没话找话说: “哎,刘志锋,这房子是你的?” “嗯。” “租的还是买的?” “家里人留下的。” “哦,怪不得看上去有年头了,那你家里其他人呢?” “移民了。” “你怎么没去,他们留你在家看房子?”她又调侃他。 他终于把眼睛从电视上挪开,朝她看过来,问:“住得惯么?” “很好很好,比睡袋好多了,伙食也好。”她一脸甜笑地凑过去,“问一下,是不是每天都有的吃?” 他顿了顿,说:“我不加班的话。” 她顺杆往上爬,“那我这几天就归你养吧,我很好养的,你添双筷子就行。” 琉璃自己厨艺不精,很少在家做饭,平时都是散养的,城里大小馆子吃下来,口味早养刁了,难得吃到特别顺口的家常菜,可不就惦记上了。 志锋略一颌首,算是答应了。琉璃窃喜。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会养她一辈子的。
第十六章 第二天是周五,一下班,大家伙都撒欢地往外跑,欢度周末去了。琉璃把手上的活收拾收拾,准备带回去做。 刘志锋来开门的时候从墙上摘下一套钥匙递给她: “拿着,刚配好,下回自己开。” “谢啦!走时还给你。”琉璃接过钥匙揣好,问,“在做什么哪?好香。” 她顺着香味摸进厨房,掀开咕嘟咕嘟的小汤锅,一股浓浓的肉香飘出来,引得她深吸口气,陶醉得直眯眼睛。 “勺子呢?勺子呢?来我帮你尝尝。”她倒是自告奋勇。 “等着,没好呢。”志锋抢回锅盖,重新扣上,见她眼睛落在汤锅里,一脸不舍的样子,他补上一句,“马上就好。” 琉璃是见到好吃的就挪不动步的人,索性站到旁边守着,催说快点吧快点吧,我都饿死了。 刘志锋动作真不慢,蘑菇切丝,红白萝卜切块,刀功又快又稳,这边汤料刚下完,那边锅里的小青菜再翻炒几下,也好出锅了。 看着他在厨房里游刃有余的一番忙碌,琉璃在心里大发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外壳冷硬的男人竟会有这么居家的一面,他还是个警察呢。 她当然不会忘记他是警察,想当初在宁静路派出所他铐住她的时候,那叫一个利落。 这么想着,她呵呵地乐道: “刘志锋,我觉得你拿锅铲比拿手铐的时候可爱多了,你看你要是多多表现可爱的一面,咱俩也不用打那么热闹了。” 志锋瞥她一眼,关掉炉火,铿锵有力地说: “开饭。”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香气四溢,秦琉璃不跟他客气,也不用让,吃得不亦乐乎。 知道她的喜好,志锋今天特意做了个鸦片鱼头,他是第一次做这道菜,所以用了最保险的办法,清蒸,也不知道味道对不对,他指着那盘鱼问她: “好吃吗?” “好吃啊,你尝尝。” “不用。” “试试嘛,包你喜欢。”她挑了鱼眼睛下面的一小块肉搛到他碗里,“吃这块,这可是鱼身上最好吃的肉。” 拗不过她殷殷相劝,他破天荒地尝了尝,那东西入口软嫩鲜滑,还真不赖。看到她一脸期待地等他的反应,他略点了一下头。 琉璃小有得意,“没骗你吧?我就说鱼头最好吃,鱼头上的腮下肉最最好吃。我奶奶说过,别看咱们家孙女不会做,但是会吃,好歹占住一样。哈哈。” 志锋嘴角微扬,随意地说句: “会吃的人,绑匪最喜欢。” “嗯?这话怎么讲?”琉璃不解。 他慢条斯理地给她解释:“据说,以前的时候,绑匪如果误绑了人,一时又没办法确认身份,就会先做盘鱼给人质吃,如果人质先吃鱼头,说明这人是大户人家出身,赎金就得多要点,如果人质先吃鱼肉,说明是平常人家出身,赎金就少要点。”他瞅她一眼,“像你这样的,是大肥羊。” 这解释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但他说得一本正经,琉璃被他唬得发楞: “真的假的?” 他没作声,埋头吃饭。 “那到底吃哪里才能赎金最少?难道……要去吃鱼尾巴?”她被挑起了好奇心。 志锋没有直接答。他忽然抬起头,做出一脸茫然状,盯着那鱼憨憨地说句: “这是什么?” 琉璃眼睛扑闪了两下,旋即明白过来,大乐。 耶,想不到这家伙冷口冷面的,还挺会冷笑话。嘿嘿,她也会。 琉璃绷住脸,拉过他的手,摊开,一巴掌拍在他手心,神情沉痛地说: “兄弟,这是十块钱,权当路费,您自个儿回去吧!” 她反应得倒快,与他一唱一和,表演上佳,志锋都被她逗乐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小涡,露出雪白的牙,单眼皮弯弯的,显得眼睛更细了,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可爱劲。 琉璃没有乐,她托起香腮叹口气,“完了,刘志锋同志,人民警察在我心目中的威猛形象全让你给毁了!” 志锋被她挤兑得哭笑不得,面孔一板,敲她的碗,“吃饭!” “好好,不说不说,吃饭。” 秦琉璃应承得乖巧,转头却夹起一块猪头肉,含情脉脉地对它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 偷眼瞥见警察叔叔的脸色,秦琉璃心里那个乐啊。 原本躲到刘志锋这里只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可是心比天大的秦琉璃竟在这种有家不能回的境地中也能找出许多乐趣来。她开始热衷于发掘刘志锋警官“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应该是“不为人知的”许多面。 毋庸置疑,刘警官是个深藏不露的好大厨,最厉害的是,哪怕是那些很平常的菜式他都能做得很好味,琉璃追问他从哪学的这本领,他扬扬眉毛,说,会吃就会做。说得琉璃讪讪。 刘警官不笑的时候很酷,笑的时候很Q,可自从被她取笑,他就怎么逗都不笑了。 刘警官的生活很健康,每天早上都要去晨跑,周末也不例外。他回来的时候顶着晨光,满头汗珠,黝黑的皮肤泛出古铜的光泽,运动背心紧贴在身上,令人意外的性感。琉璃盘坐在沙发上,叼着半袋豆浆,笑眯眯地盯住他看,毫不掩饰秀色可餐的愉悦心情,再次感叹住在这里的好处可真多啊真多。 不过刘警官的生活也挺无趣,电脑永远是在下四国,电视永远锁定在军事频道,大部分时间他都很安静,专注地下棋、看书或是专注地看电视。琉璃这人最没定性,经常是在电脑上干一会活就要站起来,去倒杯水喝,或是削个水果,思考的时候她也喜欢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发现刘志锋不一样,这男人可以一动不动地专注于一件事很久,极有耐心。 有时她会凑过去看他在网上与人下棋。下四国的网友多暴躁,稍有不顺就出言不逊,一边下一边骂,对话框里S和B满天飞。刘志锋只管下棋,从不理会。琉璃看不过眼,扯过键盘道,靠,欺负人嘛,看我给你骂还他!志锋不作声,由着她。于是这边他用鼠标和人下棋,那边她十指翻飞与人对骂,并肩作战,一盘棋下完,均大获全胜,灭得对方哑口无言。她洋洋得意,一掌拍在他肩上,豪爽地说,不用谢哈! 偶尔也有两人对掐的时候。 起因是这样的。星期天晚上,在饭桌上,志锋照例埋头吃饭不作声,只琉璃一个人天南地北地闲扯,他顶多嗯一下或是哦一下,闷得要命。 琉璃快要以为自己是在自言自语,无聊至极,她在桌子底下踢踢他,“刘志锋,跟我说话。” “说什么?” “随便。就……说说你办的案子吧,你不是刑警吗,拣个惊险刺激的说说。” “不能说。” “为什么?” “有纪律,不准说。” 她撇撇嘴,“哪那么多纪律啊?电视上不是很多栏目都能公开播呢,什么案件聚焦,法制在线,还有东方110。”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耶,是不是你有什么秘闻?”她本来只是随便挑了个话题,一看他不肯说,她反倒更来了兴致,循循善诱道,“说说嘛,上次让你帮忙问天宇的案子你不肯,这次我和你那些案子一点瓜葛都没有,听了又不会怎样,我只当听故事。” “那也不行。”他不为所动,照旧吃饭。 琉璃不罢休,她用自己的筷子夹住他的,不让他吃饭,瞪着眼睛道: “是男人不?爽快点!” 志锋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秦琉璃最懂软硬兼施,她立刻把话放软,半似撒娇半似央求地道:“随便说说嘛,我保证不外传还不行么?” 志锋放下筷子,嘴上没应,但看神情已有些松动。 她趁热打铁,问:“你前几天加班那么晚,在破什么案?” 他斟酌了一下,简略地说:“杀人案。” 哇,她睁大眼睛,“死的什么人?” “不知道。” “你哄我呢吧?谁不知道现在信息网络很发达,身上随便搜一搜总能搜出些证啊卡啊之类的,查查不就结了?” “是干尸,而且只发现一部分,死亡时间太久,没有线索。”他冷静地道。 干……干尸? 琉璃脸色微变,脖颈子后面冷飕飕的,她撑着胆子问:“在哪发现的?” 这问题很紧要,问清楚了她以后可得离那远点。 志锋挑眉,“地点不能告诉你,反正就是,有人把尸块包在报纸里,扔进了垃圾桶。” 琉璃隐约觉得胃里不舒服,这情节,似乎,有点,超出了她的耐受范围。不过是她自己说要惊险刺激的,现在再说怕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她咽咽口水,硬着头皮说,“这也太残忍了,那,那得切多碎才能塞进垃圾桶啊。” 志锋瞧出她脸色越来越白,不免有点好笑,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秦琉璃也有被吓着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往下说: “尸体风干后会变小,的确不大,好像也就……这么大吧。”他手一指,指的是桌上那盘无辜的红焖猪手。 琉璃盯着那只吃到一半的猪手,脸色骤然一变。 他自顾自地说,“颜色也挺像的,尸体的肌肉组织如果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下放置一段时间,颜色就会逐渐变深,之后还会……” 他话未说完,只听凳子发出咣当一声,琉璃捂着嘴巴,掉头就往门外冲。 蹲在卫生间里,秦琉璃呕了个半死,把胃里的东西吐个精光。 旁边递过一盒纸巾来。 “没事吧,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志锋把她搀起来,拍拍她的背,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也觉得怪可怜的,可仍然没能忍住话里的笑音,“你怎么还真信了,尸……那东西哪能像猪手那么肥,要说牛肉干还差不多。” 琉璃抹干净眼泪,一记眼刀丢过去,“刘志锋你行啊,成心的是吧?” 她嘴一抿,抄起手边的纸巾盒、牙膏、肥皂噼里啪啦地就往他身上砸去,一边砸一边骂:“你TM又耍我?姑奶奶好欺负是吧?%#%^#&^%$&^……” 志锋忍着笑,不还嘴,左挡右闪,灵活的很。 琉璃把能扔的都扔了,一样也没砸着,她不解气,一跺脚便朝他冲了过去。 他见识过她的人间大炮,立刻闪到一边,顺势擒住她的双臂。琉璃手被制住还不死心,抬腿要去踢他。他对她那三板斧心里有数,不慌不忙地一手攥住她两只手腕,举高过顶,把她推到一臂远,让她近不得身。 秦琉璃没练过黄飞鸿的脚法,扑腾了半天也够不到他的边,反倒把自己累得呼哧呼哧的。 她停下来喘了一会,转转眼珠,向敌人求和,说算了不打了,放你一马,快点放我下来。 志锋端详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松开手。 琉璃活动活动手腕,等他刚一转身就又扑了上去,志锋没辙,如法炮制又把她制住。 如此几次三番,她不依不饶,就是不肯吃这个亏,末了,他只好假装不敌,让她逮住胡乱捶几下算数。 经此一役,琉璃得出结论,别看刘志锋这人闷,可是闷坏闷坏的! 接下来几天志锋表现良好,大概是有点将功赎罪的意思。但从此往后,她再也不缠着他讲什么案件聚焦了,他也再不做红焖猪手了。 不过这种睦邻友好的和谐气氛并没保持多久,隔了几日,志锋黑口黑面的回到家,两人真的吵翻了。
第十七章 这天下午,琉璃开会的时候接到志锋的短信,“晚上加班”。意思是,她的晚饭没着落了。刚好她在接待一拨客户,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叫秘书订了家饭店,招呼客人出去吃饭。 其实对于这单生意,到底要不要接,琉璃心里还没有数。 这是一家软饮料企业,新品牌,刚刚进入市场,其母公司名头不小,虽然是一家民营集团,但以酒业起家,财大气粗,这次开拓新业务,是想在软饮料市场上也分一杯羹。 快速消费品的营销推广大有可为,明澈在这个领域也有一定的经验,但让琉璃起了犹豫的原因有两点,一是对方把预算压得太低,其中的大头又要分到媒体投放上,留给明澈的利润空间很小,就是说,生意不小油水不大。另外更重要的是,几次接触下来,琉璃深感在广告表现方面与对方的想法和观念不太合拍,偏偏客户又很强势,可以想见合作以后多半要受其掣肘,最后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不会比某白金好多少。一想到要在那种雷死人不偿命的广告上打上“明澈出品”的印记,琉璃就觉得……好想哭。 尽管如此,一番权衡之后,她还是决定,接! 只因酒桌上客户提出,如果明澈接受这个报价,那么他们愿意在付款条件上做些让步,这无疑使琉璃动了心,眼下正是公司急需流动资金的时候,这笔进账刚好可解燃眉之急。 在广告投放方面,明澈一般与媒体按季度结算,这样一来就可以打个时间差,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公司周转开了。 于是,酒兴正酣之际,秦琉璃执满一杯敬过去,说,李总,咱初次交道,一切好说,明澈先把事情做好,让您看到我们的实力和诚意,以后多多合作,来日方长。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客户抚掌赞好,连说秦总女中豪杰,名不虚传,够爽快! 宾主尽欢。 出门把客人送上车,琉璃觉出自己脚下打飘,知道今天有点喝高了,陪同的下属说要送她,她说不用不用,自己扬手叫了辆出租车。 到了家,她从冰箱里翻出各式水果,切成块,倒在一只大碗里,用酸奶搅匀,制成秦氏独门醒酒“药”,回到客厅边吃边打开电视机。 电视里在播郭德纲讲相声。 志锋回来的时候,琉璃正倒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她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招呼他: “刘志锋,快来看,笑死人了。哈哈哈。” 琉璃只顾傻乐,没留神看志锋的脸色。 他并没坐过去,而是拽过一把椅子,放在她对面,坐下。 “哎哎,你挡住我了。”琉璃看得入迷呢,眼睛盯在电视上,用手里的遥控器戳戳他,示意他躲开些。 志锋没动,他拿过遥控器丢到一旁的台几上,咣啷一声。 搞什么?秦琉璃恼了,正要发飙,抬头只见一张铁青的脸,志锋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凌厉,被他身上迫人的气势一吓,她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这是要演哪一出啊?琉璃心里敲起了鼓。 志锋没给她太多琢磨的时间,当头就问: “颜昊天在哪?” 他声音不高,却让秦琉璃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呆了几秒,飞快地答: “我怎么知道?” “为什么没跟我说过颜昊天出逃的事?”他紧接着问。 “这关你什么事?”琉璃迅速稳住神,高声反叱,“刘志锋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有什么权利审我?” 志锋目光一沉,不用再往下问他已经猜得到答案。 他是今天去局里办事的时候偶然听经侦的同事谈起天宇的案子,这才知道颜昊天已经弃保潜逃,乍一听说这消息,他十分意外,再旁敲侧击地一打听,得知秦琉璃、刘家明和许牧阳都曾因与此案涉嫌而被请到局里接受问询,尽管经侦那边的结论是没有证据显示他们与颜家父女潜逃一事有关,但他却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他了解秦琉璃,知道她和一笑私交甚笃,前一阵子她还为了颜家的案子破天荒地放下身段来求他,此后也打过几次电话来,不死心地想要探口风,都被他挡了回去。可他忽然想到,奇怪的是,自从她莫名其妙地搬过来以后,就再没提过天宇和颜一笑,而她搬来的时间也刚好是在颜家父女离开之后不久。…… 这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志锋几乎不敢往下想。 他一整天都如坐针毡,忙完了事就飞车往家赶,急于见到琉璃问个明白。 他第一次有个反常的念头,希望是自己判断失误,可秦琉璃的每一丝反应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姿势僵硬,眼神闪烁,回答问题时声音太响,答得太快。如果这真的是审讯,他不消几个回合就能击溃她的防线,问个水落石出。 但他终于没有问,沉着脸闷了半晌才迸出一句: “秦琉璃,你好大的胆子。” 他压着声音,怒气仍然明显。 ——协助犯罪嫌疑人逃逸,还敢做假证,她以为这是儿戏? 琉璃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她吃不准刘志锋是手上有证据,还是只是心存怀疑来诈她,所以打定主意,无论他怎么问都不松口。 可他现在不再追问,她却心里一凉,预感大事不好。 两人剑拔弩张地默恃良久,秦琉璃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把心一横,慢慢把腿从沙发里放下来,把身子坐端正,冷静地说: “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别人无关,你要人,我跟你去。” 说完只等刘志锋掏出手铐来,像上次一样,干脆利落地把她铐住,然后带走了事。心里清楚,这次不同以往,不会是去警局坐坐那么简单。 她早在私底下查过,包庇犯罪嫌疑人并协助逃逸,视情节最少也要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刘志锋说的没错,秦琉璃,你好大的胆子。 但做也做了,愿赌服输。 令人意外的,他并没有动。沉默如山的外表底下,是她不得而知的矛盾与挣扎。 忽然他问: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琉璃怔了怔,不明白这个时候他干嘛想起问这个,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再值得隐瞒。她讲给他听: “不是早跟你说过,颜家惹上官非是被人陷害的,现在我帮他们父女出走,沈飞……就是颜昊天的那个仇家,来找我的麻烦,所以只好来你这避一避……” 说着说着,她觉出志锋神情有异。 “你不相信?”她皱起眉。 “相信什么?相信天宇这么大的案子是有人一手造成的?还是相信你秦琉璃也有怕到要躲的人?”他眸光淡淡。 秦琉璃听得十分不爽,“不信你干嘛问啊?那你说!你说我为什么来?” 志锋不答,只看住她。 琉璃心念一闪,忽然想到什么,她噌地站起来: “难道你以为我是来巴结你的?你以为我是在死乞白赖地接近你,就等东窗事发的时候求你疏通说情?哈,刘志锋,你,你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富!……” 她越说越气,指着他的鼻子道: “刘志锋我告诉你,你要抓就抓,要关就关!别在这乱发神经侮辱人!我秦琉璃不受你这气!” 志锋也不吱声,也不反驳,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琉璃待不下去了,瞪着眼睛说你到底抓不抓?不抓我走!免得跌你的身份碍你的眼!说着她就扯出行李箱,把自己的东西噼里啪啦地丢进去。 志锋还是没动。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秦琉璃气得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东西砸落到一起的砰嘭声。 电视里的节目还没完,间或响起阵阵嬉笑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琉璃在气头上,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也不仔细看东西装没装全,反正就一股脑地塞进去,扯上拉锁,掉头就往外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出了门她去找她的车,兜了一大圈才发现自己气糊涂了,忘了今天喝过酒,没把车开回来,只好拖着沉重的行李往小区门口走,边走边恨自己蠢,怎么当初就非得来投奔他呢?自取其辱! 烂人!神经病!妄想狂! 秦琉璃站在小区门口,咬牙切齿地在嘴里碎碎念着。 这条路比较僻静,等了半天都不见计程车的影子,行李死沉死沉的她又拖不远,只好一直在路灯底下傻站着。 又等了一会,一辆黑色悍马从远处开过来,从她身侧呼啸而过,驶出几米开外,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车门打开,有人从上面走下来。 靠!待琉璃看清来人,差点没气背过去。心说老天爷你玩我啊?要不怎么沈飞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她刚从刘志锋那里搬出来的时候出现? 早干嘛去了?琉璃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怨气,怨沈飞怎么要来不早来,早来了今天这事她也不会说不清了。 心里有气,她看上去倒比沈飞还凶,没等他开口便抢白道: “沈少爷你有完没完了?不是告诉过你们一笑去哪了?腿长在她身上,你别找不到人就来骚扰我!惹急了我也去报警,大家鱼死网破,我奉陪到底!” 沈飞没理会她的话,几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问: “一笑没有去印尼,是不是?” 他的声音万分急切,透着紧张,手上的力道不轻。 琉璃被他抓得好痛,咝咝地吸着冷气,急道: “喂喂你干什么?放开!我要喊人了!” “告诉我是不是!”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沈飞今天十分反常,力气没有分寸,几乎要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琉璃眼冒金星,觉得胳膊快要脱臼了,剧痛中看到逼近到眼前的那张脸,吓得她慌了神,连说好好我告诉你,你先把我放开啊。 “说!” 沈飞不放。 胶着中有个天籁般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 “琉璃,怎么回事?” 琉璃惊喜交加地扭过头去,语无伦次,“刘志锋!快快……沈飞他……啊……”又痛又急之下,话都说不完整,她使劲指指被牢牢抓在沈飞手中的胳膊。 见有人来,沈飞略微松了力气,却并没有放开她。他眸光一凛,扫向刘志锋。 志锋看了看秦琉璃那只被人捏得像小鸡翅膀似的可怜胳膊,没去抢,只不动声色地朝沈飞伸出手,寒暄着说: “你就是沈飞?听琉璃讲起过。我叫刘志锋。” 沈飞面无表情,任那只手晾在半空,瞅都不瞅。 琉璃这时缓出一口气,虚张声势地嚷:“沈飞你快点放开我,他可是警察!……是,是刑警!”她咬紧后两个字。 沈飞闻言仍未动,但神情中多了些许迟疑。 志锋仍然伸着手,等着他。 终于,沈飞缓缓松开秦琉璃,伸手与志锋草草地握了握。 志锋脸上有一丝异样,转瞬即逝。 琉璃吱溜一下闪到志锋的背后,放心地爆了句粗口,赶紧察看那只劫后余生的胳膊还能不能用。 志锋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沈先生,有什么事,大家好好说。” 沈飞没理他,死盯着他身后的秦琉璃问: “我只要你一句话,一笑到底有没有上去印尼的船?” 琉璃自以为现在的位置够安全,于是嘴硬,“有啊有啊,我要怎么说你才信啊!是我亲自送她上的船,可她上岸之后去了哪我可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逼死我也没有用!” 她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沈飞听了神情一震,脸上顿无血色,白得吓人,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一样。 呆了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道: “我们在印尼查探从中国出发的偷渡船,发现船迟迟未到,直到今天才得到消息,船在中途发生故障,已在公海沉没……没有人幸存……” 琉璃惊得合不拢嘴,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她随口编了个瞎话骗他们说一笑去了印尼,只不过是放个烟雾弹罢了,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艘船,没想到它居然还沉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迅速转转脑子,决定将计就计。就让沈飞以为一笑死了吧,也好断了他的念想。 打定主意,她做出震惊到难以置信的表情,使劲摇着头说: “不会的!你撒谎!你们沈家一心逼死他们父女,哪那么容易让你如愿?做梦!我自己去查。要是一笑死了,沈飞,你也别想好过!” 放下狠话,她气哼哼抓起行李拉杆,转身要走。 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志锋低声说:“跟我回去。” 琉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飞,乖乖地把行李让给他,跟在志锋后面往回走。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望,只见沈飞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又走了一会,她又回头,人还在那。 他的身影与浓重的夜色融于一体,寂寂无生气。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地缓了下来。 琉璃想起家明的话,那时她问他沈飞可不可信,家明说,一半一半。若要琉璃自己说,是连一半都没有的。可此时她忽然有种感觉,沈飞眼中的绝望和痛楚,不像是假的。 有没有可能,他们真的错怪了沈飞? 有没有可能,沈飞是真的想要帮一笑? 琉璃踌躇起来,又想到那艘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海中的船,她心里突的一跳。一笑走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她是不方便传消息过来?还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晓得她这一路是否顺利……如果沈飞是真心与一笑站在一起,也许,颜家父女和沈家抗衡的胜算还能更大些。…… 琉璃渐渐停下脚步,一咬牙,返身朝沈飞走去。 她走回他面前站定,下定决心似的一口气说: “船是到马来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早就上岸了,你可以从那里开始找她,找不找的到,就看你的造化了。……喂,沈飞,你听到没?” 她摇了摇他。 沈飞从怔仲中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 有抹不同寻常的光亮在他眼中浮涌而出,微微闪动。 琉璃一脸愕然。 她分明看见,这个铮铮硬骨的七尺男儿,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道男人,竟然就这样在她面前落下泪来。 琉璃眼眶微热,终于释怀。 一笑,真希望你也知道,这个男人,爱你至深。
第十八章 “喂你能不能轻点啊,痛死人啦!” 琉璃大呼小叫的,变着法地想把胳膊从志锋手里抽回来。 志锋正在给她上药,他已经尽量的用小力气了,可她臂上这么一大片淤青,如果今天不揉开,明天还不得肿成馒头那么大。 他知道她很痛,但也没办法。 志锋眉头紧皱,把动作放得更轻缓,嘴上却有些责备地说: “刚才不是很硬气么?” 别看吵的时候很镇定,秦琉璃刚走他就坐不住了。见琉璃那么激烈的反应,他思前想后,对她的话信多了几分,再说姑且不论真假是非,这样让她跑出去,这坏脾气女人正在气头上,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志锋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没过多一会就追了出去。 在房前屋后找了一圈,没见人,他隐约记得刚刚回来的时候没在门口看到她的车,抱着一线希望,他顺着小路往外找去,但愿她拿着那么一大堆行李还没走远。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让他看到了心惊的一幕。 一个高大的男人把秦琉璃扯在胸前,急急逼问着什么,秦琉璃小胳膊小腿的,都快被人家捏碎了还在顽抗,情势一触即发。 志锋心头发紧,可人还在那男人手上,他不敢妄动,镇定下来,上前故作平常地问琉璃怎么回事,直到见琉璃脱身,他才把运到全身的力量暗暗卸掉。 “你还好意思提刚才?”琉璃听了志锋的话,声音拔得老高,连珠炮似的说,“刚才要不是你发神经,我怎么会出门?如果不出门怎么会遇到沈飞?如果不遇到沈飞怎么会伤成这样?你说,你说你好不好意思提刚才?” 志锋低着脑袋,不吭声,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给她揉药酒,可琉璃看得出,他是的确让她说得不好意思了。 她忍不住有点开心。能够成功地引起刘志锋的负疚感,秦琉璃觉得,唔,这个伤总算没有太亏,正想趁此机会再借题发挥几句,志锋抬起头,很严肃地问她: “你知不知道,那个叫沈飞的有一只拿枪的手。你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人?” 志锋一握到沈飞的手就觉得有异,对方的虎口和指腹有厚茧,和他自己一样。 那是枪茧。 琉璃不以为然地答:“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他们沈家是法国的地下军火商呢,不然你以为天宇是怎么垮的,颜家又是怎么潦倒的,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扳倒颜昊天?” 志锋听得认真,面色凝重。 琉璃却戛然而止,话锋一转,“算了,不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相信。” 志锋瞥了瞥她,也不追问,只又倒了些药酒在手上,慢慢揉着。 哼,秦琉璃瞪他一眼,哎哟哎哟的叫得更大声。 志锋没办法,知道这女人得理不饶人,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她得跟他没完,叹口气,他说: “今晚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来这的目的。” “这么说你是道歉喽?”她还要做出几分矜持状。 “我道歉。” 她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琉璃竹筒倒豆子般把沈颜两家的新仇旧恨一五一十地讲给志锋听,说到激动处,把手乱挥,刚抬起来又痛得掉回去。 志锋一声不响地听她讲完,开口道: “所以你就帮颜家父女逃了,还在警察局做假证?” 琉璃一怔,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要命的事呢,急问: “你们的人发现了?怎么发现的?有证据么?” 志锋想了又想,方才说: “我猜的。” 琉璃的一颗心咚的落了地,“怎么不早说,都快被你吓死!” 志锋看上去丝毫没有轻松之意,“帮助犯罪嫌疑人逃逸,是什么罪,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坐牢的罪。”她答得倒快。 志锋眉心拧成川字,低喝道:“那你还敢?” 琉璃收起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她想了想,对他说: “刘志锋,你知道我和一笑认识多久了吗?有十年了。她是我最好的姐妹。那时候我刚到上海,是个山里来的野丫头,不会讲上海话,什么都不懂,功课也差,因为老爸老妈的缘故,进了全市最好的中学,那里的小孩非富即贵,眼睛长在头顶上,他们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不过我也不稀罕。我会打架,胆子又大,很快就和周围的小阿飞打得火热,日子过得也挺快活。” “一笑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学习超级好,你知道好到什么程度吗?就是每次考完试大家只问第二名是谁,从来不问谁第一。这么变态的好学生,本来和我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可有一天她来找我,问我,琉璃,你的刺青是在哪纹的?……对了,给你看我的刺青,可漂亮啦。” 琉璃拉下半边领口,拨开长发,露出右肩胛骨上方的一幅图案给志锋看。 那是一只小小的黑暗之翼,左肩也有,刚好一对。 志锋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刺青,它的确漂亮,蝙蝠一样的骨翼,精致小巧,墨色渗入肌理,衬着她细腻白皙的皮肤,有种带着邪恶的美丽。 他不作声,伸手帮她把衣服拉上。 “好看吧?”琉璃只得意,没留神他眼中有些复杂的神色。 她接着道: “我刚说哪了?哦对,一笑来问我刺青是在哪纹的,我听了挺惊讶的,她看上去是那种很听话很安静的乖宝宝,一点都不像会对刺青感兴趣的人,我不相信她真的敢纹,但还是把她带了过去,其实吧,我就是想去看笑话的,没想到一笑这姑娘真够种,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吭都没吭。你知道纹身有多痛吗?那种疼,怎么说呢……反正我纹的时候差点叫得把人家的铺子都掀了。一笑能忍,就凭这点,我佩服她!但她后来说要同我混,我不太情愿,大家根本不是一路人嘛。可她最后还是把我给说动了,她说琉璃,你再挂科的话会被劝退的,我能保你过所有的课。耶,我想,那敢情好,一拍即合!” 秦琉璃眉飞色舞,好像这事……还挺“光荣”的,又说: “可惜一笑没经验啊,我们第一次传纸条就被抓了个现行,她丢纸条没丢准,差得远去了,我伸手去够,结果够到老师的鞋,于是就去老地方面壁了。谁知没过多一会,一笑也过来了。原来她跟老师说,纸条是她丢的,按罪同罚,班主任气得要命,但一笑是老师们跟前的红人,所以这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从那以后,老师每次考试都把我们分得远远的,但一笑真聪明,她总能想出办法把答案传给我,呵呵,要说我们和监考官斗智斗勇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想起往事,琉璃不知不觉地笑开来。 “后来有一次,我们俩闯了祸,其实就是烧了个邮筒,运气不好被当场逮住,送去了派出所。”言及此,琉璃的语气变得有些义愤,“所以说你们警察最坏,为了这么点事不由分说就把我们关进了小黑屋,以国家暴力对付未成年少女,没人性!” 被凭空砸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志锋哭笑不得,看来秦琉璃真是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女人丝毫未意识到,刘志锋也算当年的知情人,他是知道的,派出所拘留她们决不是“不由分说”那样轻描淡写,而且那也不是什么“小黑屋”。 他不想提醒她,由她去说。 “那屋子空荡荡的,黑得吓人,我们俩担惊受怕地蹲到半夜,终于想出个办法从顶上的气窗爬了出去,本来都快跑成了,最后一刻却被发现,一个该死的警察抓住我不放,我没法脱身,就喊一笑快跑,这笨蛋要紧关头又犯傻,居然不跑,结果双双被抓回小黑屋。我骂她,说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她说得了琉璃,我要是一个人跑了,没准你又会骂我没义气,与其去了外面还要担心被你骂,不如留在这里听你骂,这样我还踏实点,再说,这地方两个人待着,也没那么怕。” 说到这,琉璃轻轻地笑了,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她抬头问他:“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稍许停顿,她看着志锋的眼睛,缓缓道,“我想说,当年一笑从没丢下过我,那么如今我也不会丢下她。就这样。” 志锋不声不响地听她讲完,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起身把她的行李提起来,拿进了里间的卧房。 琉璃不明所以地跟过去。志锋转身夹着自己的被褥走出来,朝她摆摆头,说: “以后你睡里面。” 咦,那不成鹊巢鸠占了?秦琉璃这么爱占便宜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拦住他, “不用,就外面好了,外面挺好的。” 志锋看着她,“外间连着大门、厨房、阳台、卫生间,四处入口,里间只有一道窗。你确定不换?” 琉璃一听,犹豫了。刚刚沈飞也说了,沈家还有另外的人也正在打探颜昊天的下落,他让她再拖两天,等他先找到一笑才能平息此事,所以保不准过两天又有什么凶神恶煞找上门来,可不见得有沈飞那么好对付。 她一掂量,把手放了下来,“那,那就谢啦。” 两人把里外间各自常用的东西换了个地儿,秦琉璃倒省事,她本来就是打好背囊要离家出走的,现在正好,只要把刚刚胡乱包好的行李再胡乱打开就成了。 于是,秦琉璃就这样从客厅……出走到了卧室。 貌似待遇是VIP了,但她心里仍然悬着块大石。帮人私逃的事,刘志锋还一直没说要拿她怎么办呢。 她几次张口欲问,都怯怯地咽了回去。包庇这种事,别人或许能通融,可他是警察呢,还是个三句不离纪律的倔警察,顽石一样,正直得要命,秦琉璃一直拿不准这块石头到底是圆是方还是扁,只知道她那些拿手的招数在此人身上通通失效,百试百不灵。 一筹莫展。 晚上关了灯,她开始躺在床上烙饼,然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直到快要烙焦的时候,她一骨碌坐起,下定决心,豁出去了!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问了再说。 秦琉璃披好外衣,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了一下。 外面一片黑。 她略作踌躇,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借着窗外的微光,她蹑手蹑脚地摸到志锋的床头,慢慢蹲下来,屏住呼吸凑近他的脸,看他睡着了没有。 他闭着眼,胸膛均匀地起伏,人很安静。四下宁寂,能够听到他安静的呼吸。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熟了。 琉璃又犹豫了,稍顷,她才试探着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叫了声: 刘志锋—— 他倏的睁开眼,迅速的,毫无声息的。 琉璃没有准备,被他吓到愣住。 志锋一睁眼就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庞,也不由一怔,凝神看住她。 夜色溶溶,他的眸光清澈澄明,有种心绪在其中,温柔而宁静。 有些浅浅的心事,有个特别的人,曾被无声地掩藏在岁月深深处。原以为它们会随着时光而流逝,不再浮起。 可是,可是,哪知人的思念和留恋有着独立的生命,不为人心所左右,只在不被提起的角落里,寂寞而固执地生长,于蓦然回首时,开出令人炫目的花。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无可阻,竟也无可言。 在他幽深的目光里,她忽然感到慌,心扑通扑通的,不知怎的就跳得乱了。 琉璃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把脸挪开,掩饰地抚了抚胸口,嗔道: “你怎么醒这么快?吓死人了。” 他垂下双目,暗声道: “怎么了?” “嗯……”秦琉璃难得地扭捏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个,你不会大义灭亲吧?” 她紧张地盯住他的脸。 他抬眼看了她一会,淡淡地问: “你是我什么亲?” 呃,这下秦琉璃可被问住了,一时语塞。 “回去睡觉。” 他声音冷淡,说完翻身向里,丢了个后背给她。 秦琉璃干眨眼,眨完了,一伸手,把他给扳了回来。 她捧住他的脸,扑闪着她的大眼睛,无比真诚地说: “刘志锋,我是你的亲房客呀!”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上班,琉璃就把电话打到家明那里,把沈飞来找她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告诉他沈颜两家的事有沈飞从中斡旋,或许会有转机,让家明放心。 “那就好。”家明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疲惫,“一笑走这么久,连封电邮都没有,我始终担心她出事,有几次做梦,都是梦见她不好。” “你这是焦虑症。”琉璃斩钉截铁地给家明下了诊断,倒好像她才是心理医生,“我也想过了,一笑是很谨慎的人,不会这么快就和我们联络的,这对她对我们都没有好处,这个时候,我宁可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愿如此,家明说。 对于沈飞的能耐,琉璃还是挺乐观的,她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不是个寻常角色。所以就等着沈飞摆平此事,自己便可班师回朝,重新过太平日子了。 虽说沈飞也给她警告,要她小心沈家其他人,可秦琉璃已经远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警惕,下了班她没急着往志锋那里赶,而是半路拐去了牧阳的店里。 她平常有空总爱往牧阳那里蹭,理由都是一样的——怕人家想她。 最近因为惹了事,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牧阳了,所以——更加怕人家想她。 牧阳的餐厅一如既往还是老样子,牧阳也是。这男人数年如一日地躲在高高的吧台后面看他的那些大部头书,无非是关于这个酒那个酒的。其实牧阳并不善饮,但他说他喜欢酿造的过程。 琉璃常感叹,说如果牧阳肯把钻研酒的时间用在经营上,好好地打打广告,做足包装,那么这间店面怕是要比现在扩一倍都不止。 牧阳笑,说要那么大干嘛,人多了吵闹。 琉璃直摇脑袋,从没见有人开店还嫌吵闹。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蛮喜欢这里现在的样子,什么都不改变,仿佛时光停驻,一副任凭地老天荒的架势。 琉璃捧着一大杯咖啡,坐在吧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牧阳闲聊着,时间慢悠悠的却过得挺快。 天色已晚,她忽然想起来,“咦,牧阳,陈檀呢?今天怎么没见他?这么久没见他不会也想我吧?来来,找他过来一起喝酒,你请客。” 她掏出手机就要打给陈檀。 牧阳出了声,“别打吧,我们刚分了。” “什么?”秦琉璃陡然一惊,眼睛睁得溜圆。 牧阳扶了下眼镜,又说了一遍,“刚分了。” “什么!” 琉璃调门比刚才还高,二话不说,一串号码拨过去,冲着手机就道: “陈檀!我在牧阳这儿,你马上给我过来!”说完也不等那边反应,就把电话挂了。 她动作神速,牧阳拦都拦不住,无可奈何地说了句: “是我要分的。” 琉璃原本一肚子义愤填膺,因为她想当然地以为分手是陈檀提出来的,现在听牧阳这样讲,她就傻住了,万分不解地问: “为什么呀?” 这时手机响,她以为是陈檀,接起一看,却是刘志锋。 “什么事?”她急着问牧阳究竟,讲电话心不在焉。 “这么晚了,你在哪呢?”昨天刚发生意外,秦琉璃今天就深夜不归,志锋不免有些担心。 “在朋友店里啊,我不是发过短信给你了?” “店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我开了车。”琉璃对他格外的关怀感到诧异。 “太晚了,我去接你。”他说得坚决。 “好好,随你。”琉璃此刻没心思跟他争,报完地址就放下电话,扭头继续问牧阳,还是那句: “到底是为什么啊?” 没多一会,陈檀还真来了。 这时琉璃也已经把事情问出个大概,发现这其中的缘由够纠结的。 话说陈檀是家中独子,而且是长门长孙,所以他的婚姻大事一直被家中长辈念叨在嘴边,有好几年了,陈檀一直都是哼啊哈啊的敷衍着,总推说碰不到合适的,家里人却也看出他是不上心。他老爹又是个很有些脾气的暴躁老头儿,两父子因为结婚这件事闹过许多次不愉快,每次都得母亲从中调停才能勉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就一直这么难受地拖着。 直到几天前,陈檀的奶奶不幸被查出癌症,全家都人心惶惶,老人自己倒还平静,她说自己年纪也一大把了,老话里讲,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她今年八十有五,算起来还有的多呢。感慨了一番,最后老人幽幽说句,只可惜没能抱上重孙,不然这辈子真是知足了,知足了。 陈父五十几岁的汉子,听了这话当时眼圈就红了,回到家就给陈檀下了最后通牒,限他三个月之内找个女人把婚结了,不然从此以后就甭姓陈了,意思是这姓老子收回来,不给你用了!老头子这次明显是下了狠心,任谁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娘只好泪眼婆娑地去劝儿子。 陈檀被逼得直跳脚,整天红眉毛绿眼睛的头顶上还带着烟,就是死活不肯低头,眼瞅着随时要上演一出众叛亲离。 这时牧阳开了口,说算了,咱们还是分手吧。 陈檀只觉乱棒之中又被身边的人捅了一刀,当时就毛了,说分就分!逼死我你们全他妈满意了! 于是就分了。 秦琉璃听完就说,牧阳我觉得是你不对了,陈檀这样死撑着不就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吗,要是连你都不支持他,我看他真是要被逼死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哭。 牧阳没哭,眉宇间却有着挥之不去的倦然。他抚了抚眉骨,低声对她说,和亲人决裂的感受你们不会明白,虽然我当初这么做过,但如果让一切重来,我未必还会那样做。我不想他也走上这条路,是不想他后悔。 秦琉璃哑然以对。 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听到牧阳说后悔,一直以来,她只看见他淡然地接受着一切,却无从想象这淡然背后的辛苦。 陈檀自打进门就不说话,闷头坐在琉璃旁边,一改往日潇洒俊逸的文艺青年形象,神情颓败,脸拉得像苦瓜一样。 秦琉璃想劝,可又不知该从何劝起,想了又想,她开口道: “牧阳,你知道我从来都是支持你的,可是今天这件事,我得站在陈檀这边。我觉得,就算你们分手,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会乱上加乱。你说你不想陈檀后悔,可谁知道他回去以后,是不是总有一天还是要后悔?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再说了,牧阳,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在这里,多不容易,哪能说分就分啊?” 牧阳没吭声,旁边一直沉默的陈檀说了话,话里明显有怨气: “我就是说,要是能分,不早分了?”说完还是气,又道:“结婚这种事,牺牲我也就算了,可再平白拖上个女人,琉璃你说,这说得过去吗?” 嗯嗯,说不过去,琉璃频频点头附和。 陈檀好不容易有了个盟友,腰板也直了:“我看我干脆回家把话摊开讲了,这事就一了百了吧!” “哎哎,那可不成。”琉璃赶紧拦着,“这个时候和家里人讲,你想一次气死几个?”她眨眨眼,道:“不如咱们来个缓兵之计,陈檀,我来假装你女朋友,先哄哄你家里人,怎么样?能把我这样的女朋友领回家,你看你多有面子。” 秦琉璃不会放过一切可以吹捧自己的时机。 陈檀却没当回事,“琉璃,你怎么还没明白?重点不是女朋友,也不是结婚,而是孩子。只要能给他们生孙子,我娶个母猪回去他们都不会有意见!” 琉璃怨恨地瞅了他一眼,对他拿母猪和自己相提并论很是不满,正要说话,门声一响,刘志锋走了进来。 店已打烊,只有琉璃三个人还在吧台旁,志锋朝他们走过去。 “你来啦?”琉璃招呼他,“介绍一下,这两个是我朋友,许牧阳、陈檀。”她又指指志锋,“他就是刘志锋,我现在住他那。” 陈檀以前见过志锋,朝他点点头。 牧阳伸出手,与志锋握了握,说,琉璃打扰你这么久,托你费心了。 志锋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简短地回了句,别客气。 牧阳对琉璃道:“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反正这里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琉璃点点头,“我回去可以,不过你可别再乱下什么决定啊。你们再谈谈,再好好谈谈啦。”她拽了拽牧阳,又扯了扯陈檀。 两个人都没答话,但神情已有所缓和,看样子暂时是没事了。 琉璃松口气,精神也放松下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临走前还开玩笑地对陈檀道: “其实不就是生孩子嘛,大不了我给你生一个,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咱们也去弄个试管婴儿,把胚胎放进肚子里,保证十个月交货,质量你放心,秦琉璃出品,错不了。” 说着说着,她又巴巴地过去挽住牧阳的胳膊,撒娇地说:“牧阳,我也要给你生一个,反正放一个也是放,放两个也是放。” 这女人素来口无遮拦,牧阳和陈檀习惯了,所以反应都很淡定。 刘志锋在一旁,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秦琉璃看出他样子里有些尴尬,偏要逗他,朝他努努嘴,问: “你需要帮忙不?要的话一起,干脆生个三胞胎,我也做回英雄母亲,呵呵。” 志锋没作声,冷着脸孔往门外走。 琉璃朝他的背影做个鬼脸,暗笑着跟了出去。
第二十章 “哎,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秦琉璃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刘志锋后面出了阳光餐厅。来到她的小车前,志锋突然停住,回头问她: “钥匙呢?” 琉璃在后面追得正紧,没收住脚,差点撞在他身上。她扶着他的手臂站稳,问: “你要开车?不用吧,我今天没喝多少酒。” 虽然这样说,她还是把钥匙交了出来,免得他又要说出什么送她去拘留所之类的话,鉴于她现在有个严重的把柄落在他手上,还是尽量不要让他联想到拘留啊、法办啊、送官啊之类的为好。 志锋拿过钥匙,上了驾驶座,琉璃乖乖跟过去。 刘志锋这人本来就闷,再加上面色不善,搞得四周的气压愈发低沉。 秦琉璃不怕死地捅捅他,“刘警官,你还真生气啊?不就是开个玩笑吗,我只问你要不要帮忙,又没说你真是同性恋,再说是也没啥,是就是呗。” 志锋心里一动,开口问: “许牧阳是……是……” 这男人还真是正经的要命,同性恋三个字“是”了半天也“是”不出来。 秦琉璃促狭地瞅着他,故意拖了好一会才假以援手,把话头接过来: “是啊。你看不出来么,他和陈檀是一对。” 话一出口她有点后悔,不应该提陈檀的,转念又想,刘志锋和陈檀的圈子差得老远,也许被他知道也没关系吧。 志锋听了,嘴上没说什么,脸色悄然转霁。 车驶下高架桥,行至岔道处,斜刺里突然冲出一辆路虎,分外霸道地抢在他们前面超了过去。志锋急忙打了下方向盘,堪堪避开它。 车身一甩,把琉璃吓一跳,她坐稳身子,气道: “追上去,抓他!哪有这样开车的。” “算了。”志锋说。那车开得那么猛,早已一溜烟的没了影。 “你不是警察吗?” “小姐,我不是交警。”他无奈地给她解释。 “我看你这人就是对付我的时候凶,欺负女人是吧?”秦琉璃不服气。 志锋看出她有借题发挥的苗头,赶紧把话岔开,说了句: “你这车不错,刚才那一下,反应又快又稳。” 还真让他夸对了,这辆Mini Cooper是秦琉璃的心肝宝贝,她就愿意听人家夸她的车好。 琉璃扬扬下巴,“那当然,咱这‘玩具车’怎么说也有宝马的血统呢。” 志锋微微一笑。上次他随口说了句她的车像玩具,这小气女人居然记到现在。 说起她的宝贝,秦琉璃来了兴致,把刚才的不愉快撇到脑后,神秘兮兮地道: “哎,你知道这车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是什么?” 秦琉璃转身,不知从哪摸出一张折页,展开,放在仪表盘上,笑眯眯地给他看。 刚巧前面是红灯,志锋把车停住,偏过头去看了一眼。 一见之下,面红耳热。 那是一张“宝马Mini Cooper车内做爱操作规程说明书”,详细讲解如何调整座椅和身体位置,使之符合从事某种有爱的运动时的人体工学,外加体贴地提醒:“不用担心车子发生摇晃,因为本车拥有比较硬朗的悬挂。” 文字旁边按操作步骤配有几幅连环画,有卡通人物示范,图文并茂,煞是……生动。 说起来,这张薄薄的小纸头可是促使琉璃决定购买这辆Mini的最大原因。当初她去店里选车,一番眼花缭乱之后,终于选中了几款车型,为了比较它们的技术性能,她让店员把所有的Catalog拿过来,从里面掉出了这张不起眼的小折页,琉璃拾起一看,大乐,立刻对车商说,好,就是它了! 当然单纯从“做运动”的角度讲,一辆Mini未必比一辆普通轿车舒服,秦琉璃也未必真有这样浪漫不羁(or 浪荡不羁?)的需求,可是这张另类的“说明书”所散发出的创意和个性简直帅呆了,令她爱不释手,时不时地就要拿出来与人炫耀一番。 刘志锋哪有她那么百无禁忌,这种“活色生香”的东西唯一能让他联想到的就是扫黄打非。 他撤回身体,正襟危坐,斥了句胡闹,表面很镇定,但脸孔已然有些红,幸好肤色够黑,天又暗,看不出来。 “切,不会欣赏。”秦琉璃毫不委婉地表达了对他的鄙视之情,精心地把那宝贝纸片收好。 默默坐了一会,她又不老实,忽的凑近他,很小声地问: “刘志锋,你真的不是……?” 她吞吞吐吐的没把话说完,不过他们俩都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志锋冷不防踩了脚刹车,踩得还挺狠。 突如其来的冲力害得秦琉璃被安全带使劲勒了一下,她扭过头,怒目而视。 志锋没理她,说,到了。 还真是到了。 可琉璃晓得他是故意的,气哼哼地下了车,想摔车门,又想起车是自己的,悻悻作罢。 志锋掏出钥匙在前面开房门,她在后面嘟哝,不是就不是呗,使什么坏啊? 眼下是非常时期,她也不敢太得罪他,可又忍不得气,只能空朝他的后脑勺白了好几眼。 进了屋,琉璃径直往里间走,不跟他讲话,以示无声的抗议。 过了一会,志锋却走进来,问她: “胳膊怎样了?给我看看。” 琉璃看到他手里拿着药酒,对昨天上药时的疼痛仍有余悸,赶忙说: “好了好了,已经好了。” “真好了?” “真好了。”怕他不信,她还把左臂甩了两下。经过昨天的及时处理,伤势的确已经好了很多,动得比较自如。 志锋也就没坚持,他从兜里取出样东西给她,说: “这个收好,放在身上。” 琉璃接过一看,那东西像是个微型手电筒,比手掌长一点,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疑问道:“这是什么?” “匕首,给你防身用。” “匕首?”琉璃来了兴趣,可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怎么看都不像匕首,“怎么用啊?” 志锋拿过去给她示范。原来那圆筒一端有机关,扳一下,锋利的钢刃立刻从圆筒中弹出来,筒身便成了刀柄,他握住刀柄干净利落地比划了一下,说: “很简单,插进去,拔出来。记住,一定要拔出来。” 刀锋过处划出一道光影,当真是把利刃。 琉璃啧啧轻叹,接过来仔细端详。这匕首看上去小巧,但刀背有倒刺,刀身有血槽,是个厉害的真家伙。 志锋不放心地叮嘱道:“是防身用,不是惹祸用,没事不要拿出来。” 琉璃笑,“刘志锋你怎么总不把我当好人?我哪敢拿这种东西惹祸。” “你有零钱吗?”他忽然问。 “有,你要多少?” “一块。” “要零钱干嘛?你要出去买东西?”琉璃一边问,一边从手袋里掏出零钱包,捏了枚硬币给他。 志锋接过去,没有多解释,转身走了。 “喂。” 琉璃叫住他。 她走到他近前,仿佛迟疑了一下,问: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男人,不问原由地收留她,不声不响地照顾她,保护她,她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她还想知道,那个有些恍惚的晚上,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那种令人心悸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是她的错觉,抑或是……别的什么。 她又靠前一步,暧昧地抚弄着他胸前的一粒纽扣,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低低问询: “该不是日久生情,真喜欢上我了吧,要不然……怎么对我这么好?” 短短一句话被她说得千回百转。 她故意低着头,不看他,耐着性子等回答,心里似乎有种说不清的期待,隐隐而动。 挨得近了,她的发香不经意地浮在鼻端,若有若无的,让人忍不住地想抚摸上去,然后亲吻。 有那么一瞬,他差点就要这样做了,可他记起她是秦琉璃。 狡猾的、危险的、妖精一样的秦琉璃。 她最爱悄无声息地接近她的猎物,释放出奇异的魔力,惑人心神,然后亮出她的小爪子。 终于,他抬起手,握住她那只不老实的手,把它慢慢放了下去,淡静无波地说了句: “你不是我的亲房客么。”
第二十一章 亲房客和亲房东的同居生活日渐融洽。 亲房客因为有把柄落在人手上,脾气收敛了许多,只偶尔若有若无地暧昧一下亲房东,但都被不咸不淡地打发回来,次数多了,她也就死心了。 除了不解风情外,亲房东对她还是挺好的,现在不仅管吃管住,还管接管送,若是她晚上在外面待得晚了,他的电话准时会到,然后就会来接她。有时被人撞见,她一律向人介绍,这是我房东。相熟的朋友们开玩笑,挤眉弄眼地问,什么房东,二十四孝男朋友吧?琉璃跟着哈哈一乐,故作亲密地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谦虚”地说,正在勾引,还没得手呢。 这回志锋也习惯了,表情淡定,随她瞎说。 虽说一直房东房客的叫着,可秦琉璃其实还从没交过租钱,她提起过几次,每次都被志锋一口回掉,他只说俩字,不用。看他那么坚决,琉璃也不好意思强给,不然倒好像是一定要把帐算清楚两不相欠似的,可她欠刘志锋的人情,哪是拿钱还得了的,这琉璃心里清楚。 真不给钱她又过意不去,于是便隔三岔五地往屋子里添置些东西。有些东西稀奇古怪的,志锋听都没听过,比如专门挤牙膏的套子,专门塞红酒的塞子,专门削苹果的削皮器,专门煮蛋的定时锅,还有专门吃螃蟹的八件套,七零八碎,不一而足,让他终于见识到了女人的一项伟大潜能——她们可以把生活过得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并且乐在其中。 沈飞那边一直没消息,志锋托人私下查探,得知他和Anson早已出境,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在这时,天宇的金融诈骗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因为此案性质恶劣,又逢严打,两名直接涉案的天宇员工被宣以重判,其中一人当庭翻供,声称操纵股价一事乃受人指使,要求上诉重新审理。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哗然。 这消息传到秦琉璃耳朵里,她只骂句“鸟人”,就再也没关心。反正颜昊天已经走了,天宇已经垮了,她的钱也已经一去不回头了,那案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与此同时,公司的状况也开始有了一点起色。因为沈颜两家而引起的这么一大场风波,终于是要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眼看着秦琉璃的如意时光即将回返,衰日子就要熬出头了…… 咔嚓一个大雷劈下来,平地起波澜。 这天清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一纸辞呈安静地躺在琉璃的办公桌上。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每个字都认得,可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打电话给秘书:“请林总到我这来一趟。”转念一想,又说,“得了,还是我过去吧。” 林琳的办公室在楼下,和她的总经理室方位一样,转角的大房间,两面落地窗,宽敞明亮。 见她进门,林琳迎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琉璃扬扬手中的信封,从表情到声音都很困惑。 “你先坐。”林琳把她让到一旁的会客沙发,转身把门合上,又回来坐到她旁边,然后慢声细语地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开场白: “琉璃,其实我一直想好好和你谈谈的,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结果……就一直拖到现在。我也不想瞒你,有家国外的公司已经找了我好久,他们想在中国组建分支机构,找人去打理,起初我都拒绝了,因为在明澈这么久,走的话挺舍不得的,可他们几次三番地找过来,后来就试着接触了一下,很意外地发现大家有许多想法蛮一致,说实话,我就真有点动心了。但还是考虑了很长时间才最终决定迈出这一步。做出这个决定我也很为难,尤其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凭良心讲,你对我不薄,我能走出这一步也是因为明澈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平台发展,不过,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一定就是不好。你说呢?”她轻轻地问。 琉璃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看着林琳,但理智上是知道的,这就是林琳,那个行事严谨处世圆滑,就连说话都能说得滴水不漏的林琳。 她拿出根烟,点上,不声不响地吸到一半,才开口道: “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好说?留你是肯定留不住的,再说什么叽叽歪歪的话也没意思。我就是想问,林琳,撇开公事不谈,咱们这么些年总该有些情分在吧,可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事先半点都不跟我透漏,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秦琉璃会坏你的好事?还是会挡你的前程?你把我当什么人防着?” “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林琳有些尴尬地分辩,“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这的确是我做的不好,我不应该。” 其实从心里话讲,林琳对于琉璃的反应还真是挺意外的,她本以为依琉璃的脾气,这事一旦让她知道,还不得一蹦三尺高,没想到她能这么平静。 林琳不知道,琉璃是真的伤心了。 假如她肯事先来跟琉璃商量,也许琉璃的确会一蹦三尺高,但蹦过也就算了。在商言商,如果别处的机会比明澈好,如果林琳去意已决,秦琉璃再不情愿也不至于阻挠,彼此好说好散,就算生意上的合作没有了,私交还在,走也走得不伤情分。可像现在这样突如其来递一纸辞呈,一副公事公办的官样子,除了震惊之外,更让琉璃觉得伤心。 她心灰意冷,不想再说什么,起身道: “那就这样吧,这辞呈我批准了,交接的事情我这两天就安排。” 走到门口,她又想起什么,问林琳: “是你一个人走,还是还有别人?” 广告公司挖人,一挖挖一窝的有的是,尤其是客户部。 林琳神情有些飘忽,含糊着说,我不大清楚,那得看他们自己。 琉璃点点头,出去了。 回到办公室,屁股都还没坐热,一名客户主管敲门进来,递辞呈,言辞恳切地说秦总我对不住你,可你也知道我老婆刚生产,养家糊口的担子更重了,那边给的薪水真挺高,我这也是不得已…… 秦琉璃拿起笔,批。 陆陆续续又有些人进来,有的说的婉转,有的说的直接,但中心思想是一样的。 下班的时候,秦琉璃桌子上摆了七封辞职信,还不算林琳的那封。 一共八个人,相当于明澈客户团队的大半江山。 琉璃揉着太阳穴,在傍晚越来越暗的办公室里盯着那堆信发呆。这其中有好几个人是从明澈初建之时就加入公司的,那时把老板秦琉璃算上,都只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伙一起喝过粥,也一起吃过肉,摔摔打打几年下来,俨然成了一支精锐的队伍。 如今有人这么看重她的队伍,肯下重金来挖,往好的方面想,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可这么多人,这么齐刷刷地来辞职,她这个做老板的居然事先一丝风声都没听到,半点迹象都没察觉,琉璃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老板很失败?抑或是做人很失败? 她把这两个问题冥思苦想,想到头疼。 *** *** *** 秦琉璃又晚归。 志锋看看时间不早,打电话给她。电话嘟了好多声,被一个男人接起来。大概是看到了来电显示,那男人说: “刘志锋吗?我是许牧阳。琉璃在我这,她今天醉得厉害,我想就先别回你那了,让她在我这住一晚。” 志锋稍许沉默,说:“我还是接她回来吧。” 见了秦琉璃,他才知道醉得厉害是有多厉害,基本上,就等于人事不省。 他抱她上车下车,带回家,又抱到床上,她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安静地仿佛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志锋很担心,探了探她的脉搏,又拍拍她的脸颊,轻声唤她的名字,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皮肤微红,有些烫。 他取了两条湿毛巾放在她的后脑和前额,在床边守到半夜,见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他就急了,怕她是酒精中毒,正想带她去医院,这时琉璃却醒了,她以超乎寻常的清醒自己摸到了卫生间,呕吐,漱口,有条不紊地像是足够清醒的样子,可转身却打开冲淋房的门,就要进去躺下睡。 志锋一直跟在她身边,赶忙拦住,一边哄着一边把她抱起来,送回屋里。秦琉璃异常的听话,不吭声也不挣扎,随他摆布,回到床上便又安静地睡去。 她能够醒过来说明身体没什么大碍,可志锋还是不放心,因为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秦琉璃。 他去阳光接她的时候听牧阳讲了两句,知道她的公司出了事,员工集体跳槽,不清楚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只知道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灌醉,等牧阳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意识了。牧阳担忧地对他说,这很反常。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他摸摸她的额头,感觉已经没那么烫。起身去厨房熬了一小锅粥,盛在碗里晾凉了,回来想叫她吃点东西再接着睡,可叫了几次都叫不醒,他又不忍心使劲吵她,只好把碗放在一边,又等了一会。 眼看着快到了上班的时间,琉璃还没醒,志锋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考虑再三,他出去给顾小米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告假。 “队长你怎么了?”小米有点紧张地问。刘志锋极少请假,他一年到头总加班,连公休都被加班占去好多,更别提请假了。 “我没事。”志锋说,“我家里有点事。” “哦,那队长你先忙着吧,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小米放下电话,心里有些疑惑,队长的家里人不是都移民了吗? 请好了假,志锋就安心了,把粥放进保温锅里,他自己也合衣躺在沙发上眯了一会。 刚朦朦胧胧的有些睡意,手机铃响,是牧阳打来的,询问琉璃的情况。志锋简单的跟他说了下,说人还没有完全醒,但是酒应该散得差不多了,牧阳说,真是麻烦你了,请多照顾她,志锋回,别客气。 这通电话刚放下没多久,小米又打了过来,声音听上去很为难: “队长,有任务,郑黑子有消息了,头儿说最好你能来。” 这郑黑子和他兄弟郑亮曾是一个抢劫杀人团伙的头脑人物,该团伙已经被刘志锋带人打掉,郑氏兄弟被活捉,谁知不久前郑黑子从看守所逃了,此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流窜到社会上会造成极大的隐患,上头对此案很重视,下令全力追缉。 任务就是命令。 志锋没有犹豫,说我马上到。 他匆匆写了张字条,压在桌上,写粥在锅里,起来趁热吃,想了想,又加一句,醒了给我打个电话。 临走前又进卧室看一眼琉璃。她仍然睡得昏沉,眼睛紧闭着,脸色黯淡,长发乱蓬蓬的,有汗湿的几绺贴在颊上,看上去整个人都蔫蔫的,全没有往日的神采。 那么精神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 他俯下身,轻轻碰碰她的脸,真的心疼了。
第二十二章 线报说郑黑子与人约在城郊的一处批发市场里见面,志锋带了人手去布控,可蹲伏了大半天也没见着人影,此时早已过了所谓的接头时间。 小米过来问,队长,看样子不对头啊,撤不撤? 志锋想了想,命令集结人手,找附近派出所协助,下去分组排查。 这一带属城乡结合部,流动人口多,人员复杂,排查工作进展缓慢,直到夜里十点,终于在附近的一家地下旅馆寻得线索。店老板称见过与通缉令上的照片长相相似的一个人,已经在他的店里住了两晚,侦察员迅速控制了嫌疑人的房间,结果发现人去楼空。 蛇已出洞,却被惊了,这条线索也断了,大家伙有点沮丧,志锋安慰了几句,说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抓回来是早晚的事,今天弟兄们辛苦了,都回去歇着吧。 和同事告完别,他自己也开车往家赶,又掏出手机看一眼,仍然没有秦琉璃的电话。 进了家,屋里一片黑,志锋鞋都没有换,径直往里间走,推开房门,人一楞。 里面也黑着,可琉璃已经起来了。 她正倚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吸烟,慵懒地仰着头,朝着夜空,吐漂亮的烟圈,像一尾鱼。 他轻轻合上房门,走进去坐在床边,也没说什么,不声不响地陪她坐着。 烟雾缭绕,绕成飘忽的圆,一只只的在半空中升起,浮动,渐渐消散。 过了一会,烟已燃至指尖,她把烟蒂揿掉,扭头对他说: “我没事。” 声音沙沙的,但是很平静。 他低声问:“公司的事,严重吗?” 她略一沉吟,点点头,“严重。” “多严重?” 她慢悠悠地扳起指头给他讲:“公司骨干流失,会有部分客户跟着流失;老的客户被带走,新的客户补充不上来,业务会断档;最近公司周转一直有问题,如果没有足够的进项,资金会断流;流动资金就像人的血,血断了,公司就完了。” “这么严重?”志锋锁紧眉头。 “没事儿,天塌下来地接着。”琉璃伸展双臂,向后弯了弯,做了个深呼吸,“我会想办法的,总会有办法,大不了从头来过,我又不是没来过。” 她说得仿佛轻松,可志锋深知这事没那么简单,看她昨天的样子,整个人都伤了元气,如果硬要往下扛,他怕她扛不住。 思之再三,他劝她:“实在不行就算了,女孩子家,找点容易的事做,不一定非得做公司。” 听了这话,琉璃似乎有些讶异,微微笑了下,自问自答地说: “你知道天底下什么最容易?——输最容易,人要是总想做容易的事,就总是会输。”她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秦琉璃从不认输。” 她的声音有些哑,脸上有着宿醉过后的疲惫,可讲这些话的时候,她依然骄矜的昂着头,眸光那样明亮。 他呆呆看着她,和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一样,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光芒,是阳光拂过海面闪烁出的那种光芒,令人无法逼视,却又为之着迷。 这时,琉璃却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是看到我昨天的惨样子才这么说的。我昨天是挺难受的,不过不是因为公司,而是因为脑子乱,有些东西想不通……这次的事,是林琳在背后挑起的。林琳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一直合作的很好,但也的确有过分歧,可能是我这人太固执,很少听她的劝,让她不开心了,所以就动了走的念头。她要走,我能理解,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得这么绝?这个时候带走明澈半壁江山不是把明澈往死路上推?这她明知道的。我一向把她当朋友,朋友是什么?——肝,胆,相,照。所以我信任她,丝毫防备都没有,可我怎么都想不到她会这样做,真的,怎么都想不到。” 琉璃按按眉心,有点说不下去,她拣起窗台上的烟盒,倒出最后一根烟,把空烟盒揉了揉,扔到一边。 志锋探身把烟从她手上拿过去,说别抽了,嗓子都抽坏了。 琉璃也没恼,抱起腿,把脸搁在膝盖上,歪着头问他: “刘志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你说人还值不值得信?” 志锋思索片刻,缓言道: “公司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在警队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必须相信你的队友。因为对于队伍中的每个人来说,其他人是在掩护你的腹背,你只要专注你的正前,如果不相信队友你就会分心,一旦分心,就会连你前方的危险都看不见,那会害死所有人。每次演习的时候,最优胜的队伍从来不是强人最多的小队,而是配合最默契的小队。所以一个好的队长必须学会两件事:信任你的人,在这之前,选好你的人。” 这个闷闷的男人,很少会讲这么长的话,可不知是他的话还是他说话时的坚定神情,传递出一种力量,使她纷乱的心渐渐平静。 琉璃沉默良久,晃了晃有点发麻的腿,从窗台上走了下来。 “刘志锋,我早上好像听见你说有粥吃来着,还有吗?我饿了。” 秦琉璃要重整旗鼓,做一番打硬仗的准备。 离职的人有一个月的通知期,琉璃一边紧急招纳人手,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必要的工作交接。 其他人还好说,最棘手的林琳,她不是个简单的离职员工,而是公司的合伙人,她的离职意味着拆伙。 林琳很聪明地压根就未提及股权问题,而只是说辞职,她终究还是了解秦琉璃的,知道琉璃不是个肯含糊事的人,她一定会主动把这件事放在桌面上解决清楚。 琉璃找到一位做律师的朋友咨询,对方告诉她,合伙人分拆必须清产,否则会有后患,股权价格要经会计师估价后由双方协商而定,然后按照这个价格把一方手上的股份转让到另一方,最后签定退伙协议。 现金购股?琉璃额头冒汗,我哪有那么多钱? 她把明澈的情况跟律师讲了,眼下是公司周转最困难的时期,一不小心都有破产的危险,哪有资金购股。 律师一听,反而说,如果这样,那不如就破产吧。 琉璃差点跟他急。 人家讲,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按照公司正常运营来估算股价的话,会计师通常会参考最近期的周年财政报表,计得公司的资产净值,然后再推算公司在未来两三年的盈利,最后算出大概的市价。如果破产的话,就容易多了,现有资产变卖再减去负债,剩下的该谁分多少分多少。一间广告公司,能有什么值钱的固定资产?显而易见后者得出的每股价格更低,对秦琉璃来说更划算。清盘之后,可以另起炉灶重头来过,再开一间广告公司也不是什么难事。 律师给她讲得头头是道,琉璃听完了,也听明白了,可仍是咬紧牙,说我不破产。 结果,这事最后的解决方案就是,按实作价,但考虑到公司现状以及拆伙给公司带来的潜在风险,双方在市价的基础上商定一个折扣,谈判通过各自的律师你来我往,终于还是把这个折扣数敲定了。最后琉璃提出要分期付款,这条林琳爽快地答应了。秦琉璃说了给,就一定会给,她不担心她赖账。 分家的事尘埃落定,明澈的境况却继续糟糕,走的人已经走了,剩下的员工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人心浮动,猜什么的都有。秦琉璃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开诚布公地把话摊开了讲,说我先表个态,公司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它垮的,哪怕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就当是再创一次业,但我想情况再坏都不会有当年从零开始的时候难。如果大家信我,就留在这里一起干,如果信不住就另谋高就,我设酒相送,咱们好聚好散。但无论是走还是留,都要早下决定,三心二意对你们对公司都没有好处。大家还有什么问题,随便问吧。 这会开完的确管用,经过一番充分的沟通,军心已稳。 接下来就是要一门心思地寻揽业务了,秦琉璃亲自上阵,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经常要在外面应酬到很晚。 志锋仍然不管多晚都会去接她,这让琉璃颇有些过意不去。她跟他说不用麻烦,这么长时间沈家的人连个影子都没见,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了,又说,其实她都可以搬回去住了,多半不会有事的。志锋沉默了一会,说,还是再等等。琉璃便也没坚持,主要是因为忙,根本没有空搬家。 在这住得久了,都已经习惯了,她放在这里的东西越积越多,一点一点地改变着这栋老房子。 同一屋檐下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着两个人。 比如她习惯了每天早上离开前在桌上晾一杯盐开水。 比如他现在会用十二种方法做鱼头。 已是五月。 墙外的爬山虎不停地抽出粉嫩的芽,窗下的栀子也开了花,南风吹起的时候,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散漫着清甜的香气。 看得见的改变,看不见的改变,在这个明媚的春日里,安静地发生。
第二十三章 周日,秦琉璃加班。 是一单很急的活,有家男装企业要拍一组广告硬照做画册,不知为什么,要的特别急,那么短的时间,既要拍片、修片,又要做设计、做后期、做印刷,算一算,得每个环节都使劲往前赶才能在工期内出活。琉璃考虑再三,还是接下了,眼下这辰光,能让她选择的余地不多。而且,拍照还可以找陈檀,琉璃心里比较有底。 通常找陈檀拍片需要提前预约,按他的工作日程排时间,可这次的活急,还要出外景,具体的时间很难定,因为一要看前期的工作进度,二要看老天的脸。 琉璃有点抱歉地说,陈檀,我只能最多提前一两天跟你敲定时间了。 这几乎就是随传随到。 陈檀说没问题,我到时候想办法安排。 琉璃笑说,让你这大摄影师随时应召我都快过意不去了。 陈檀说算了吧,那还不就是秦总你一句话的事。 周日这天,总算是万事俱备。 秦琉璃亲自到现场盯着,免得万一出什么疏漏根本就没时间补救。 拍外景必须抢天光,一队人忙得像打仗一样,人仰马翻,直到进摄影棚才齐齐松下一口气。 陈檀手下有个新来的摄影助理,叫小浩,是个美院在读的学生,因为对摄影很着迷,所以托陈檀的一个熟人介绍来这打下手,算是个小学徒。 这男孩涉世不深,人有些腼腆,但乖巧懂事,手脚麻利,无论是背负器材还是调灯测光,什么活都能帮上忙,不时的还会跑过来殷殷询问,琉璃姐,你要不要水?琉璃姐,你累不累?我去给你搬个凳子。琉璃姐,你要吃排骨饭还是鱼肉饭?我去给你拿。 琉璃对他印象不错,吃饭的时候,还特意在陈檀面前夸了他几句。 仅止于此。 所以当第二天中午这男孩跑到明澈来找她的时候,她是相当的诧异。 小浩同学上来就问:“琉璃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你问这干嘛?”琉璃疑惑又警惕地瞅瞅他。 “我能做你男朋友吗?”男孩说得似乎勇敢,但分明在脸红。 秦琉璃一惊,她不是没见过这么直接的,而是…… “你满十八了吗?”她脱口问道。 “我十九!”男孩挺了挺背脊,他个子不低,站直了就更显得高大几分。 “好好,十九。”秦琉璃哭笑不得,“那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知道。” “那你觉得我会答应吗?”琉璃拿出对待孩子的耐心循循善诱。 小浩同学脸更红了,憋了半晌,说: “我知道你比我大,可我喜欢你,琉璃姐,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我一直在想你,想得课也上不下去,就,就来找你了。” 琉璃在心里嘀咕,喜欢我的多了,我不愿意,你想死我也没用啊。 当然这话没敢说出口,万一这是人家男孩子的初次表白,被她打击了,会留下阴影的,那就罪过了。 所以她好言好语地规劝了一番,说我太老了不适合你咱俩有代沟你还是回去好好学习吧之类的。 连哄带骗的终于把人劝走了。 等人走后,秦琉璃迅速检讨了一下自己,觉得有点冤,她昨天忙得灰头土脸的,压根就没空放电啊!莫非真是商场失意,情场得意,桃花运难挡,开始大小通吃了? 晚上回去她当笑话似的把这件事给志锋讲了,笑着摇头,说十九岁真是太小了,哪好意思下手。说这话的时候,这女人一脸纯良的样子。志锋瞟了她一眼,没吱声。 琉璃以为小浩这孩子老老实实的,不像是个爱玩另类的人,估计那天的举动只是头脑发热,没两天这股热乎劲就能过去。哪知道,越是老实孩子越是死心眼。 该名同学不知从哪找到了她的手机号码,打了几次,都被琉璃按掉,他不死心,便开始不停地发短信,都是些笑话、彩铃、心情感言什么的。琉璃刚开始还会看一看,后来连点开的耐心都没有,随他去了,就把这事冷处理。 果然是桃花旺了别的运就会差,几天后,修过片的小样送到客户那里,竟然被打了回来。对方的代表说,片子拍得不错,可大老板不喜欢这模特,要换。 琉璃十分不解,说这模特不是你们自己选的吗? 那代表吞吞吐吐漫无边际地解释了一番,琉璃听出来的意思就是,因为时间紧,选模特的时候是他们部门头目去选的,并且拍了板,也没跟老板请示,现在片子出来了,大老板看了却有意见,认为这个男模脸太熟,似乎给其他品牌的男装也拍过,还嫌形象不够硬朗大气,所以要换。 琉璃听了一个头两个大,心说大哥你不会做事你还不会打扑克比大小啊?大的没说出牌你就敢出牌?她按捺着脾气道,现在重拍铁定来不及了,要想在你们要求的时间出成品,只能用这个。 对方也知道是他们理亏,立刻说,工期可以延后,大老板发了话,说钱都花了就索性做好点,不用那么赶时间。 秦琉璃吐血,在心里骂,喵喵的,急也是你不急也是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她压住火苗问,钱怎么说? 对方忙回,重拍的钱另付,这是我们的失误,当然算我们的。 秦琉璃满心不爽,虽然钱上不吃亏,可事情做得不痛快,一样不爽。 她一路吐着血去找陈檀。 陈檀听了也郁闷,说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事,片子拍完了还要换模特。 但是没办法,客户是上帝,即使抽了风,也是抽风的上帝。 两人把上帝的新指示仔细一琢磨,发现还挺难办的。国内的男模本来就少,质素好的就更少,可不就是东家拍完西家拍,大部分都挺脸熟。还要硬朗大气,谁不知道现在流行中性风?男的要像女的,女的要像男的,不然混不出头。 两人在网上把各个模特公司的图库扫了个遍,没找到什么太满意的。 找着找着,陈檀忽道: “琉璃,我想到个人,没准能行,不过要看你请不请的动。” 琉璃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你说刘志锋?” “聪明。”陈檀赞许的点点头。 “我刚才也想过了,他的气质和身材没问题,可就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拍这种大片我怕他不行。”琉璃思忖着说。 “他的气场完全符合要求,又肯定不会脸熟。经验不是问题,早年国内没有外模的时候,我们都是去夜店找白俄小姐做模特,稍微教一下,拍出来效果也不差。” 琉璃有点被他说动了,可想想道: “还是算了,我请不动他,他肯定不会干,多半要说有纪律,他们警队纪律多的很。” 陈檀怂恿她,“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不如你想个办法取悦取悦他,没准他一高兴就答应了。” “你看他像是容易取悦的人吗?你让我怎么取悦?” “唱个小曲跳支舞什么的。”陈檀说着说着又没正经,“卖艺不卖身嘛。” “跳舞?”琉璃撇嘴,“我看跳托马斯全旋还差不多。” 两人又商量一会儿,最后,陈檀说服琉璃从家里偷张刘志锋的照片出来,放在备选模特的片子里交给客户选,选不中就不提,选中了再说。 从陈檀的工作室出来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琉璃下到车库,老远就看到小浩倚在她的车旁边,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隔离杆,已不知等了她多久。 琉璃正心烦,看到他心更烦,走过去道: “小浩,我很严肃地跟你讲,我很忙,没空跟你玩,你别这么不懂事。” 男孩看着她,挺委屈的,说句:“我不是玩。” “那你想怎么样啊?”秦琉璃的耐性快要用光了,心一横,说,“要么这样,你现在上车,我们去开房!” “不不不,琉璃姐……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可怜小浩同学,被她一句话吓得张口结舌。 “你不是要做我男朋友吗?不上床又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没听过性相近习相远吗?这性要是不近,习就差得更远了。”秦琉璃睁着眼睛瞎掰。 她笃定这小男生不敢接招,既然怀柔的不管用,索性生猛一点,吓跑他算了。 她拉开车门,作势要请他上来,柳眉一扬,问: “要么上床!要么这事从此再也别提!你选哪个?” 小浩面红耳赤,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说不出话。 琉璃看着又有些不忍,上前安抚地拍拍他,“你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再说,别钻牛角尖,啊,回去吧。” 说完她就上车走了。 这剂猛药还真管用,从那之后,秦琉璃再也没有收到什么爱心短信,日子清净了许多。 成功吓跑这个小麻烦,秦琉璃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象征性地忏悔了一下——到底还是给人家少年的芳心造成阴影了,真是不应该啊。 没过几日,陈檀的电话来了,一本正经地问她: “秦总,你的托马斯全旋练得咋样了?” 琉璃头又大了,“刘志锋选上了?不是吧?那小眼睛单眼皮有什么好?” “你说不好没有用,人家客户说这是日韩风,一眼就相中了。” 日——韩——风,琉璃抬头望天,翻了个白眼。 放下电话就开始发愁。 关于要去“取悦”刘警官这件事……唉,又有谁知道,她的芳心,也是有阴影的啊。
第二十四章 “说吧,你又闯什么祸了?”志锋问。 从进家门到现在,秦琉璃过分殷勤的狗腿表现和过分甜蜜的笑脸逢迎让他心里越来越不踏实,觉得实在有必要问这么一句。 “你怎么总不把人往好了想?”秦琉璃嘴上嗔怪着,却并没有生气,笑吟吟地把一盘蓝莓塞到他手上,“尝尝,我特意托人从青浦带回来的,今天刚摘的,新鲜着呢。” 说着还亲手剥了一粒送到他嘴边,志锋不得不张开嘴,吃了下去,也没留意是甜的还是酸的,他只觉得心里发毛。 见她还要剥,他按住她,“有什么想说的你还是说吧。” 秦琉璃美目一转,合掌握住他的手,殷殷看着他,问: “刘志锋,有个很容易就能赚很多钱的事,你要不要做?” “不要。”他不假思索地摇头。 盗窃、诈骗、抢银行,都是很容易就能赚很多钱的事。 “干嘛不要啊?保证不犯法。” “到底什么事?”他问。 “你先答应我啊。”她摇摇他的手,柔声央求。 志锋盯着她,不点头也不出声。 对嘛,就知道会是这副死样子,他要是真这么容易答应才见鬼呢。琉璃在心底哀怨地叹了口气。 该取悦的也取悦了,该铺垫的也铺垫了,接下来她只好硬着头皮把拍片的事跟他讲了一遍,怂恿他:“你看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有一万块的酬劳,上哪找这么好的差事?你就答应了吧,好不好?” 志锋听完了,问出一句: “你把我的照片偷出去给人?” 秦琉璃一怔,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钱赚哎。” “不行。”他毋庸置疑地把手抽回来。 “为什么不行?”琉璃发急,扯住他的袖子不撒手。 他只好给她解释:“做我们这行,不适合抛头露面。” 刑警不同于普通警员,他们平常不着警服,如非必要不接受采访、不拍照、不主动对外表明身份,就连征召的时候,太帅太丑或者某项体貌特征太过凸显的人都不能入选,所有这些皆为隐蔽,以避免执行任务时发生任何可能的风险。 秦琉璃不懂这些,她以为志锋是怕被熟人认出来不好意思,于是道: “你放心好了,拍这种硬照,模特事先都要化妆做造型,拍好的片子还要PS,很多人拍出来连亲娘都不认得,绝对认不出。” “不行。”志锋仍是不为所动。 “这么说就是不肯帮忙了?”小气巴拉的秦琉璃作势要翻脸。 志锋为难,“能帮我会帮,这个忙真不好帮。” 秦琉璃一甩手,站起身,“不帮就不帮!我还不高兴求你呢,大不了这单生意不做了!” 说完便砰砰砰地重重走回里间,关上门,坐到床上生闷气。 外面安静了好长时间,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志锋推开门,站在门口轻声问: “你那单子……很重要?” 秦琉璃听他这样问,心中一喜,知道这事有门儿,但还是佯作生气状,说: “十几二十万呢。”单子不算太大,可好歹是块肉。 志锋抚了抚额头,终于说: “那,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秦琉璃欢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鞋都没穿,光着脚就朝他扑了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说刘志锋我爱死你了!说完便蹦到一旁去找手机,打给陈檀报告喜讯。 志锋被这喜怒无常的女人搞得完全没有方向,发了会呆,不自觉地抬起手,碰了碰脸颊,忽见她转身,赶紧又把手放下。 可还是被她看到了。 “好,那就先这样,Bye。”琉璃挂掉电话,朝志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一副“逮住你喽”的坏笑表情。 “哈哈,刘志锋,你是不是……”她拖长声音,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志锋煞是紧张,站直身体,高度戒备地盯住她,不晓得她又有什么新花招。 谁知她只是在他面前站定,捏捏他的下巴,嗔道: “你是不是该刮胡子啦?扎得人好痛。” 说完眨眨眼,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虽然软硬兼施地把志锋劝来了,可真到了拍摄那天,进展得并不顺利。 冷不丁地被丢到明晃晃的摄影灯底下,面对着黑洞洞的照相机镜头,普通人都会有种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感觉。这种时候,刑警队长也是普通人。 他穿上西装做好造型,随便往那一站,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感觉很对,可一到正式拍的时候这人就僵掉了,像被点了穴似的。 试了各种办法帮他调整状态都不起作用,陈檀摇脑袋,说这样不行,得让他先找找感觉。 志锋很茫然,找线索他在行,找感觉就难了点。 琉璃上去帮他找。 “你要放松。”她说,“男模其实很容易,不用拗造型摆动作,摄影师要的是你的气场和你的眼神,这两点你都有啊,装都不用装。看着镜头,假装它是你女朋友,然后在脑子里拼命想我最帅我最酷我最有型,就行了!” 志锋表情困惑地看着她。 “看什么?你本来就很帅很酷很有型嘛。”她抬手帮他正了正领带。 陈檀发现两个人讲话的时候刘志锋比较放松,便趁机抓拍了几张。 闪光灯一闪,他们俩看过来。陈檀说,不用管,我在试光线,你们继续。 于是两人接着聊如何与镜头谈恋爱,旁边的闪光灯闪个不停,渐渐的志锋习惯了这种被闪来闪去的感觉,正式开拍的时候状态好了很多,渐入佳境。 一直忙了十几个小时,陈檀一声“收工”,大伙开心地拍拍巴掌,噼里啪啦地开始收拾东西。 琉璃拉住陈檀和志锋,说咱们去牧阳那吃饭吧,庆祝一下,眼睛瞥到小浩,顺手招呼他,小浩你也来,今天辛苦你了,姐姐请你吃饭。 这孩子估计是上次被她吓得不轻,今天格外的沉默,一句话都没跟她讲过,说实话,琉璃还真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就想弥补一下。 她以为这么些天过去他那点奇怪的心思早该没影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秦琉璃大意了。 陈檀在她背后神秘地笑,朝小浩点点头,说那就走吧。 来到阳光,一边吃饭,秦琉璃一边给牧阳讲片场的趣事,讲得眉飞色舞,很是开心。 饭吃到一半,陈檀忽然敲敲一直专心走神的小浩同学,催促道: “哎,你不是有话要跟琉璃说吗,怎么还不说?” 琉璃听到她的名字,漫不经心地扭过头: “要跟我说什么?” 桌上另外两人也齐齐看向小浩。 莫名其妙的,小浩同学的脸腾的就红了,默默运了半天气,突然抬头迸出一句: “琉璃姐,我选上床!” 四周一片静寂。 “你说啥?”秦琉璃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话已出口,那男孩反倒壮起胆子来,“我说我选上床。你不是说,要么上床,要么就不准提做你男朋友的事。我……我选上床!” 众人掉转目光,齐齐看向秦琉璃。 秦琉璃汗如雨下。 这都什么事儿啊,堂堂秦总竟被一个小屁孩将死在这里。 等等,琉璃一想不对,这可不像是小浩敢说出来的话。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好孩子也不是一天变坏的……除非有人教。 她刷地把目光杀向陈檀。 陈檀几乎快把脸埋进饭碗里,肩膀一个劲的抖。 琉璃磨牙,准备咬死他。 但在解决他之前得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对小浩说。 小浩同学很迷茫,“琉璃姐,可你不是说……” “我说了也不行!我是女人,当然可以说了不算出尔反尔,你是不大不小一条男子汉,你能和女人一般见识吗?”秦琉璃不顾身份地耍起赖皮来,“再说我现在有男人了,呶,就是他。” 她手一指,指的是刘志锋。 “我们俩同居,不信问你的好师父。” 她恶狠狠地瞪陈檀。 陈檀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哈地大笑出声,拍着小浩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说什么来着?你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你也敢惦记?” 小浩满脸通红,直直看向刘志锋。 志锋坐在琉璃身边,一直默默地抽着烟,冷眼旁观。 现在琉璃把火引到他身上,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又在桌上的烟缸里掸了掸烟灰,然后把手臂随意地横搭在秦琉璃的椅背上,淡淡地看了眼那个正朝他虎视眈眈的大男孩,什么也没说。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国际惯例,算作默认。 小浩同学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琉璃立马也站起来,却是直奔陈檀。 陈檀笑着往后闪,说别太粗鲁啊,注意形象啊,“你男人”可瞧着呢。 琉璃撸着袖子冷哼,说陈檀我看出来了,你丫就是活腻了,不成全你不行!又对牧阳道,牧阳,你节哀顺变吧。 说罢便扑将上去。 %¥#&……¥&*……¥*¥@¥#%@ (因场面过于暴力,此处省略2865个字。) (很多年前看《废都》的时候,我就很想用一回贾大师的这招,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_^)
第二十五章 直到上了车,琉璃还一边揉手腕一边叨咕着,死陈檀,我这点英名全毁他手上了,要不是怕打残了还得连累牧阳伺候他,今天非给他来个半身不遂。 志锋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开车,忽说: “你也是,以后别老招惹人。” 他语气轻淡,像是随口一说。 “我招惹谁了?”秦琉璃抱委屈,“你说小浩?我那哪是招惹他,我那是吓唬他!本来都已经唬住了,要不是陈檀教唆有方,也不会有今天这档子事。” 她还不服气,“再说什么叫‘老’招惹人?我还招惹过谁呀?你别毁我清誉好不好。”居然理直气壮的。 志锋瞥了她一眼。 秦琉璃顿悟,哦对,眼前就有一个被她“招惹”过的,怎么把他给忘了。 她狡辩:“我也没有招惹你,开些玩笑而已,逗你玩的,你不也没当真么。”说着说着又蹭过去,朝他耳后吹了口气,咯咯地笑起来。 志锋照旧不解风情地板着脸。 琉璃见惯了他这副样子,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的闲扯。 车子驶出一段路,经过一座短桥。 笛声忽然响了一下,不长不短。 琉璃想起来,上回有一次,刘志锋也是在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按喇叭,她好奇: “为什么鸣笛?” “没什么。”他说,和上次一样。 这回她没那么好打发,把脸凑到他面前追问: “一定有原因,告诉我。” 志锋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座渐渐远去的桥,片刻,沉沉地答道: “有名警察在那里牺牲。”鸣笛是致敬。 琉璃耸然一惊,“怎么回事?” “罪犯仇恨警察,蓄意报复,报假警求助,民警接到110派遣后赶到现场,中了埋伏,当场牺牲。”事情三言两语就能说完。 “怎么会这样?”琉璃喃喃地问。 太平盛世里的人,说到牺牲,总觉得是个遥远而宏大的字眼,难以想象它会发生的那么平淡,而且就在我们身边。 志锋又说:“他是个老警察,做了一辈子普通民警,如果不出事的话,再有一个月就能退休。” 琉璃回头看看黑暗中的远处,担忧地说: “那你们刑警,是不是更危险?” 志锋摇头,“刑警是打有准备的仗,巡警却不一定知道每次出警会遇到什么情况,说不上谁比谁更危险,做警察要有经验,更要有运气。”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秦琉璃陷入一阵沉默,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起来。 过了好半天,她问他: “刘志锋,你为什么要做警察?” 他仿佛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个牺牲的民警,是我父亲。”像是回答,又不像是回答。 她一震,“那你不怕死吗?” 他微微勾起唇边,道出句:“怕死不吃公安饭。” 活了赚,死了算,怕死不吃公安饭,这是警队里一辈又一辈传下来的话。当警察的听多了,说久了,觉得稀松平常,可听在秦琉璃耳中,却让她有了莫大的震撼。 她一向是不喜欢警察的,觉得他们强硬、跋扈还爱搞特权,媒体上关于警察的负面报道也层出不穷,令人生厌。和刘志锋相处久了,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警察,但这并不令她对警察这个称呼有什么改观。 直到此时,她才开始正视这个称呼,正视这样一群人。 他们也是普通人,不是奥特曼。可穿上警服头顶国徽之后,每当有危险,别的人可以往后撤,他们却要往前冲,说白了也不过因为是工作,他们临危不退缩和你我上班不迟到的性质差不多,不一样的是,这是份有可能与牺牲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的工作。 有许多坏警察做了坏事上报纸,有更多的好警察只是默默无闻地牺牲。 看着夜色中他的侧脸,想到那两个字,琉璃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回到家里,她立刻打电话给陈檀,再三跟他强调,刘志锋的名字和身份务必要保密,无论谁问,都说是外面找来的兼职模特,已经退行不做了,有必要的话,就再随便编个假名字搪塞一下,又叮嘱说,让修片的技师尽量PS多一些,与本人越不像越好。 关于让志锋拍片的事,琉璃越想越后悔,后悔自己太任性。万一那些片子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上,谁知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危险?她肠子都要悔青了,但木已成舟,只能尽量做些补救,然后祈祷万一不会发生。 无论如何,这单节外生枝的生意总算是顺利完成了,客户表示满意,秦琉璃谢天谢地。 这股高兴劲还没过去呢,更大的麻烦来了。 财务告诉她,欠某家媒体的广告投播费已经拖了快一个月,对方声称如果再不付款,下个月的广告就全都压住,不给播了。 琉璃急得团团转,客户几个月前就把媒体投放费用支付给明澈了,被她临时调去周转,本想着几个月后手头就能宽裕了,这时再和媒体结钱,时间刚刚好,哪知道中间会再出分家的事?现在公司每天都如履薄冰,这下连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都没有。 琉璃心急火燎地去找合作媒体的负责人,请求对方再宽限些时日,毕竟明澈以往一向信用良好,这次也是赶上寸劲,倒霉事扎了堆才会发生拖欠问题。 对方的苦水比她还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十有八九都跟钱有关。 两人愁眉苦脸地比谁比谁惨,最后,秦琉璃胜出。被她一番软磨硬泡,又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对方终于松了口,说最多最多,再宽限一个月,过了这个时间还见不着钱,王母娘娘下凡都不管用了。 琉璃千恩万谢,抹着冷汗出了门,只觉头顶上空明晃晃地悬着一把剑。 一个月时间,让她上哪去找几百万?如果找不到钱,广告被停播,客户还不得炸了锅?那明澈往后真是不用混了。 为了这事,秦琉璃日愁夜愁,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全是杯水车薪。 没过几天,她的嘴里就起了一圈泡,吃饭的时候几乎要一粒一粒吃,仍然痛得直皱眉,看得志锋也皱眉。 他忍不住问:“到底差多少钱?急成这样。” 琉璃放下筷子,叹口长气,抚着嘴巴信口说: “这么说吧,要不是因为怕给你们警察添麻烦,我连卖身的心都有。” 说到这她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前两年有个香港大款找我做小,说是有车有房有保姆外加五百万,可惜那人和那钱我都没看上,唉,不知道这名额现在还有没有了,五百万啊!”秦琉璃面带惋惜,做憧憬状。 志锋瞪她。 她晓得这是刘警官那根正直的神经又被触犯了,暗暗想笑,表面上却装作没看见,接着说: “回头我得去找找那人的电话,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反正也要卖身了,不如零售改批发,这样还隐蔽些,不容易被抓,你说是吧,刘Sir?” 她一本正经地咨询他。 被她捉弄久了他也没那么好骗,继续吃饭,懒得理她。 隔了一日。 秦琉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跑各家银行,想试试贷款这条路行不行得通。 结局是不难预料的,银行做的是锦上添花的买卖,不管雪中送炭的事。像明澈这种情况,要贷款比登天还难。 秦琉璃垂头丧气地从第N家银行走出来,刚出大门口,脚下一歪,鞋跟啪嗒一下就断掉了,幸好她及时扶住门才没有摔倒,脚崴得也不算重,但鞋是不能穿了。琉璃沮丧地要命,心想这下可好,连鞋跟都能跑断,离跑断腿也不远了。 她脱下另一只鞋,光着脚找到车,回到家里去换鞋。 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她懒得再往外跑,索性把手上所有的名片都翻出来,一边整理一边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人可能帮得上忙。 志锋回到家,一进客厅就看到秦琉璃坐在好多名片中间,地上摊的到处都是,台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摞。 “干什么呢?”他蹲下来问。 “找人呗。”琉璃头也没抬,不经意地答。 志锋眉峰拢起,不太相信地问:“找你那香港人?” 琉璃抬起眼,差点笑出声。那么一句玩笑话,他怎么还记着呢?嘴上却接着他的话往下胡诌: “是啊,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金主,找些合适的接洽一下。那你看,我都分好了,这一摞是有钱的,这一摞是高干,这一摞是‘MBA’,Married But Available,反正是应征情妇,婚没婚不重要啦。”说着她还拿起手上的一张,煞有介事地端详了端详,说: “这个不行,这个人薄唇,薄唇的人薄幸。”说完把那名片丢到一旁。 志锋面色发沉,讽刺道:“反正你也没打算和人白头偕老,管他薄不薄幸?” “说的也是。”琉璃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又把那人的名片拣了回来,放在“有钱人”那一摞。 志锋被她气死,黑着脸站起身,进厨房去了。 琉璃在他背后,偷着乐得不行。 天光散尽,暮色四合,渐渐有饭菜的香气飘进客厅。 志锋端着碗筷走进来,琉璃那里还没弄完。 忽听她说:“咦?刘志锋,我怎么还有你的名片呢?”她想了想,想起来了,“好像是在洲际酒店做活动那次,跟你商量安保的时候交换的。唔,瞧你这名片,还挺神秘的。” 志锋的名片只有一行姓名和一行手机号码。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把它归在左手边的一摞。 志锋忍了忍,没忍住,问:“那堆是什么?” 本来那一摞是秦琉璃的私人朋友,可她偏不照实说,故意气他: “同性恋。” 志锋脸色一变,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朝她头顶挥了挥拳。 琉璃边笑边躲,说别别别,然后把他的名片拿出来,郑重地单独摆到一旁,指指道: “把你一个人放这里,叫做‘对我没兴趣的异性恋’,总行了吧?” 他还是气,拿起遥控器,丢到她的台子上,“吃饭!” “哎你别给我弄乱了呀!” 秦琉璃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到地上的名片捡回来,愤愤地回头瞪他一眼。 ——臭男人,开玩笑也开不起么。
第二十六章 那天合该有事。 晚上秦琉璃刚巧有场活动,是某国商会会长为女儿十八岁生日举办的生日party,她最近很累,其实不太愿意去,但这位会长大人地位显赫,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她就想在派对开始后过去露个面,把礼物送到,再找个托辞提前出来。 晚饭的时候,刘志锋还在闷头生气,琉璃以为他是因为拿同性恋与他开玩笑的事闹别扭,虽然她自己觉得这几个字没什么,但或许别人忌讳也说不定。她自觉理亏,就好言好语地哄了哄他,志锋没再说什么,只是神情始终有些郁郁。 吃完饭琉璃帮志锋收拾好碗,便忙着去梳洗打扮,为穿什么衣服伤了会脑筋。她的礼服大多放在家里,拿到志锋这边的没有几套,不是太隆重就是太鲜艳,出席今天的场面不合适。她比了又比,最后挑了身裤装,黑色绸缎阔腿裤配丝质窄身白衬衫,深V领,搭一件水晶流苏项链,露得隐隐约约,性感又不失大方。这样既不会抢了女主人的风头,也不会显得太随意。 换好衣服,她拿起手袋往外走,走到客厅才想起忘了最重要的事,没化妆呢。她敲敲脑袋,赶紧回去补。 秦琉璃这张脸底子好,随便着些颜色便眉目丝丝可入画,活脱脱一个大美妞。 她描画好了,对着镜子照照,正在臭美,一抬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刘志锋站在了她的门口。 她抛个媚眼过去,喜滋滋地问:“美不美?”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晌,吐出四个字:“庸脂俗粉。” “滚。” 一只粉盒飞出去,照例没打着。 不知为什么,秦琉璃今天心不在焉的厉害,走到门口鞋穿到一半又想起香水没有涂,看看时间不多了,她一瘸一拐地进屋把香水取出来,来不及仔细抹,便朝空中随便揿了两下,站在香雾中把另一只高跟鞋绑好,急匆匆地出门了。 空气里漂浮着她留下的香气,久久都不散去。 他看了会电视,上了会网,又翻了几页书,被那如丝如缕的香气搅得始终无法安宁。 秦琉璃赶到酒吧,派对早已开始。来的人可真不少,她在人群中找到今晚的主人,笑语盈盈寒暄过后把礼物奉上,是一张明星签名的黑胶唱片,小姑娘很喜欢。 转头她去吧台要了杯果汁鸡尾酒,想喝完就走,这时人群中有相熟的朋友与她招呼,不得不过去聊上一会,于是便这个聊一会,那个也聊一会,时间过得飞快。 夜渐渐深,她已有些倦意,抱歉地说我得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吧,玩得开心哈。 出了酒吧,琉璃在门口的长廊下点了支烟,吹吹风,清醒一下有些昏沉的头脑。 长廊底下和院子里也有一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着。琉璃独自站了一会,不由得又想起钱的事,面带愁容。 “秦总,好久不见啊。” 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身畔响起。琉璃蹙眉,循声看去,果然是李安琪。 圈子太小就是不好,想不见谁都不行,不过往常两人都是互相当空气的,怎么今天她主动贴过来? 琉璃狐疑地看着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李安琪端着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琉璃,亲热地说: “老远就看到你了,秦总还是那么好风采,木秀于林。”这话听着像恭维,可又颇有点不对味。 琉璃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酒杯礼貌地接过来,并没喝,而是放在了手边的台子上,说声谢。 李安琪像是很关切地道:“秦总,听人讲明澈最近有麻烦啊?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如果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你可千万别客气。其实要我说,就算撑不下去了都不要紧,你也不用做得那么辛苦。我手下有现成的位置,要是秦总你肯来,我求之不得呢。嗬嗬嗬嗬。”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秦琉璃冷笑一声,把夹在指间的半支烟随意一丢,准准地丢进台子上的那只高脚杯里。烟头沾到酒,咝的一下灭掉了。 她朝她扬扬下巴,“想来羞辱我?李安琪,你还不配。” 对面那女人的笑容像面具一样僵在脸上,眼看就要挂不住了,李安琪正要撕破脸皮张口反击,旁边又冒出个大活人。 “璃,你也在这里?”Anthony的声音里有着惊喜。 这下好了,黑白天鹅与王子悉数登场,大幕开启,乐队准备。 可王子本人似乎不大配合,一双湛蓝的眼睛只盯着秦琉璃,压根就没有李安琪什么事。 “璃,我能不能,请你喝一杯?”他略带些小心地问。 “当然。”秦琉璃一口答应,把手伸进他的臂弯,目不斜视,扬眉吐气地跟着走了。 留下李安琪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女人们的战争就是这样奇怪。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无论你能攻下多少座城池,最终能为你加冕的,仍然只有男人的青睐。 琉璃跟着Anthony到院子中的长椅坐下,暗暗吐出胸中那口浊气。 Anthony取了两杯酒回来,问她:“最近好吗?” 琉璃耸一下肩,“So So,你呢?” Anthony学她的样子,“So So。” 琉璃笑。 两人仿佛老朋友般聊了聊各自的近况,客气寒暄过后,一时便想不出别的话,稍微有些冷场。 安静的间歇,Anthony忽然抬起手,将她的长发拨到耳后,捧住她的半边脸庞,低声说: “璃,你还是那么美。” 琉璃感觉到他好像要吻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顿觉尴尬。 这时手机铃响起来,她暗自松口气,跟Anthony说声对不起,接起电话。 这个时间打来的,自然是刘志锋。 “我马上回去……不用接,……真的不用,路挺远的。”她说。 Anthony在一旁自告奋勇:“我送你。” 琉璃看看他,对电话里说:“行了,有朋友送我,你放心吧。” 她放下电话,又对Anthony道:“你也不用送,我开了车,可以自己走。” Anthony却很坚持。 她劝他:“送我回去你的车怎么办?总不能放在这里。” 他说:“我让我的司机来取。” 琉璃无奈,只好把车钥交给他。 她是真不想让他送,因为担心他在路上问出什么让她不好回答的话,徒增尴尬。 为了避免让他说出口,她一路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东拉西扯填补沉默的空白,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地方。 车子停在志锋家门口。 琉璃说:“我到了,Tony,你也赶快回去吧,晚安。” 说完告别,她如释重负,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Anthony拉住她。 琉璃在心里叫声苦,到底还是躲不过。 她不情愿地坐回来,等他说话。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轻声问出:“璃,里面等你的人……是你的男朋友?” 琉璃斟酌了一下,觉得没必要骗他,回答:“不是。” “你还没有男朋友,对不对?”Anthony有些激动起来,“那我,我们……” “Tony.”琉璃打断他,看着那双盛满期待的蓝眼睛坚决地说,“It’s over.” Anthony心里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哗啦啦地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But why?”事情过去这么久,他总算有机会问,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是因为Angel?可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你相信我!” 琉璃叹息着摇头。她相信他和Angel没什么,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那这些时日早就该双宿双飞去了。 她与Anthony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李安琪。 她正要说话,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又是志锋。 电话一通就听他问,你到哪了?声音似乎很沉重。她有些奇怪,说不是讲好有人送吗?马上就到了,你休息吧,不用管我。 说完她就挂了,回头继续把话跟Anthony说完。 她说:“Tony,我们分手不是因为Angel,而是因为,我不够爱你。” 足够的爱是没那么容易被破坏的,真正的爱人也没那么容易被分开。如果被破坏,如果被分开,不是外力太强大,而是我们爱得不够多。 所以山伯死了仍然能寻回祝英台,如花死了却遍寻不见十三少,够与不够罢了,与人无尤。 若是她和Anthony能一直顺利地走下去,或许有朝一日也能足够信任、足够珍惜、足够爱,可偏偏发生那样的事,使弱小的爱情断了枝桠伤了根,让一切都成为来不及,时间一久,就更是没有重新生长的可能。 琉璃把话说得这样明白,Anthony再不甘心也知道彼此已经无可挽回,他沮丧地放开手,下了车,仍然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琉璃走下车,想再说些安慰的话,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还挺虚伪的,索性只轻轻道声再见,便往房门口走去。 “璃。”他叫住她,“Give me a kiss.” 琉璃转身,脸上流露出惊讶,此时此地此种要求显然不怎么合适,正想婉言拒绝,又听他说: “A good-bye kiss. You owe me.” Anthony英俊的脸上里写着四个大字:我很受伤,还有一行小字:是你干的。 于是秦琉璃就心软了。 其实,她不应该心软的。 她走回去,踮起脚,想要亲吻他的脸颊。 Anthony一偏头,覆住她的唇,伸手便将她拉进怀里,索去一个绵长的吻。
第二十七章 琉璃打开房门,看到屋子里黑着灯,她轻手轻脚地脱掉鞋子,把拖鞋拿在手上,踮着脚走了进去。 刚进客厅,黑咕隆咚里冒出个声音来: “你去哪了?” 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并不很大,可冷不丁的冒出来,还是把她吓了个趔趄,琉璃一扭头,看到沙发上坐着个黑影子,是刘志锋。 她拍着心口道:“妈妈呀,黑灯瞎火的,你想吓死人啊。”把手上的拖鞋穿到脚上,走过去问: “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了不用等我的。” 志锋坐在黑影子里没有动,还是问: “你去哪了?” “去给会长千金过生日啊,不是跟你讲过了。”琉璃边说把项链耳环什么的摘下来,嘴上随意地跟他闲聊着,“还好我去了,到那一看,差不多半城的达官贵人都在呢,看来是谁都不敢不捧场,我就说……” 志锋霍然起身,粗暴地打断她,质问道: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琉璃直到这时才觉出他不对劲,一怔,不知他这是晚上的气没消,还是因为她刚刚回的太晚吵了他睡觉。 她上前一步,轻轻笑着对他说: “你今天怎么了?又不是生理期,脾气这么大。好了好了,别这样嘛。”说着她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安抚地摩挲了两下。 这明明是示好,想哄他消气。 哪知他反应更加激烈。志锋劈手夺过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扯到跟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迸: “秦琉璃!我说过什么?不要随便招惹人!” 黑暗中,他一向冷静的眸子里,有团火在烧。 “你放开我!” 秦琉璃也火了! 这家伙发什么疯?往常更招惹的举动她也做过,都没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今天她一直耐着性子迁就他,这还蹬着鼻子上脸了? 她被他抓得又痛又气,大声吼回去: “刘志锋!我爱干嘛干嘛,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你放开我!听到没有?……放开!” 志锋咬着牙不说话,把她抓得更紧。 挣扎中她另一只手里的项链断落到地上,五颜六色的水晶珠子洒得到处都是。 秦琉璃愈发怒,使出老办法,照着他的手背就咬下去,趁他吃痛才把胳膊抢了回来。 她迅速退后几步,躲他远些,继续骂: “刘志锋,你要疯自己疯!平白无故的拿我撒什么气?真要不待见我你就滚!滚得远远的,别在这找不痛快!” 越骂越气,她抓起手边的东西乱砸过去,边砸边说你给我滚,滚啊。 志锋这次没有躲,一动不动的,任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身上又掉落在地上,兀自捏着拳头喘粗气。 终于,他一转身,摔门而去。 两个人都气昏了头,一个说滚,另一个就真滚了。 等他走了,琉璃一屁股跌坐在沙发,气喘吁吁地看着满地狼藉,猛然记起这不是自己家,她刚把人家主人给撵出去了。 她恼得要死,起身冲出房去,一开门,看到刘志锋正垂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傻,听到动静他回首。 月亮太亮,映出他眸底清晰的痛。 那一刹那,她的心也泛起一丝一丝的疼。 然而怒火盖过了一切,秦琉璃只微微一顿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说声我滚!眨眼间就上了车,箭一般的离开了。 四下陡然落入宁寂。 夜凉如水,寒意顺着冰冷的石阶涌来,冷至心尖。他不住的抖。 …… 秦琉璃再也没出现。 志锋则变得更加沉默,以至于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对,虽然没见他发火,但大家同他讲话时都带着点小心翼翼。 有几个小伙子跑去问小米,队长这是怎么了? 小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这样了。 每天回家他都会推开卧室的房门看一眼,看她有没有回来,或是回来过。都没有。但她的东西一直在,这让他心里隐约有点希望。 过了一周。 寝食难安。 终一日,下了班他也没回家,在路上开车乱转,转啊转的就转到了她公司楼下。 坐在车里,看着街对面的那座写字楼,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其实他一直都不知道。 秦琉璃,秦琉璃。 有人爱上花,有人爱上蝶,他却爱上一阵风。他不知她什么时候来,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走,更不知她会不会为谁而停留,他从来都没有那样的把握。 爱花的人可以盖花房,爱蝶的人可以造蝶苑,爱上凤凰都可以种梧桐,可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一阵风? 他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所以只能不挽留。 那么她来便来,走便走,他让自己不在乎。 直到那个晚上,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看见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缠绵的时候,他要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留在原地,而不是冲到外面把她抢回来。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立场那样做。 可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到摒住呼吸都不行,终于还是失控。 听到她说,你管不着! 心痛到发抖。 …… 他坐在车子里静静的想,想起那些与她在一起的好时光,像是偷来的一样。 华灯初上。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对面的楼里走出来,正是秦琉璃。志锋下意识地把头低下去,他还没想好要怎样面对她。 还好琉璃并没有注意街对面,而是转身进了楼下的便利店,过了一会,她端着一盒快餐和饮料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在边桌上吃起来。估计是工作忙,又在胡乱对付晚饭了。 他远远的看着她,几天来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好过了一些。 这是饮鸩止渴,他知道。 陆陆续续的,又有两三个人进了便利店,坐到里面靠墙的边桌,就在琉璃身后不远处。 志锋的注意力都放在秦琉璃身上,起初并没在意其他人,后来门口又进来一个人,走到里面,和早来的几个人凑到一起,仿佛是认识的。 通常留在便利店吃东西的都是独身一人的客人,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就走了,很少有人会跑到便利店里聚会碰头什么的。这就有些异常。 职业敏感使然,志锋朝琉璃后面那几个人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因为其中一人的背影,非常像郑黑子!他仔细观察,那人带着帽子,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夹克衫,虽然看不到正面,但他的背影和姿态与郑黑子像足七八分。 这家伙胆子够肥的,竟然敢现身在闹市区,他还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志锋迅速打电话叫支援: “小米,在哪呢?XX路234号便利店,郑黑子冒头了,马上召人手过来!我在街对面。” 小米刚巧离这不远,说我五分钟就到,路上再叫其他人。 五分钟,这一片的巡警也能赶到了。 志锋做好部署,抬头一看,秦琉璃还没走,他就有些急。这附近人流量大,一旦让那伙人出门会变得很棘手,最理想的是把他们堵在便利店里实施抓捕。可不清楚对方手上有什么家伙,一旦对抗起来,秦琉璃在旁边势必有危险。 他毫未犹豫,抓起电话就拨给琉璃,想警告她,让她悄悄地出来。 铃声响,他看见琉璃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啪嗒按掉,丢到一旁,继续吃饭。 他额头快要沁出汗来,立即按重拨,秦琉璃又看一眼,又按掉。 志锋再拨,听到关机提示。 情势紧急,但若按照刘志锋正常状态下的判断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他应该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来处理眼下的问题。 可里面那个人是秦琉璃。她与悍匪近在咫尺。 他当时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心思,就是马上把她带出来。 志锋放下手机就下了车,过马路,走进那间便利店。 他随意地从架子上取了一两样东西,然后缓步踱到琉璃身边,余光时刻盯着那伙人,没有异常。 他背对他们,握住琉璃的手,用很平缓的语气低声对她说: “琉璃,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讲。” 琉璃一看是志锋,气哼哼地甩开他的手,拿起吸管咕噜咕噜地喝饮料,不理他。 志锋沉住气,又说:“别闹了,那天是我的错,我道歉,好不好?”他往外拽了拽她的手臂,示意她出来。 琉璃又一次甩开他,说:“谁跟你闹?我不跟你回去!等我忙完了就去你那搬东西,往后都不住了!”她满肚子不悦压了好多天,此时一股脑吐出来,“回你那有什么好?知道的是借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坐牢!说错话不行,回得晚不行,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什么都管!你们这些警察……”管天管地管空气。 她话未讲完,志锋脸色突变,情急之下猛的低头堵住她的嘴,可还是迟了,没能堵住那两个字。 墙角那伙人一直在头碰头地嘀咕着什么,听到了后面两个人的动静也只当是小情侣吵架,没太理会。可警察这两个字实在太惊悚,秦琉璃嗓门又大,引的所有人都回头看过去。 他们看到的是一男一女亲热的搂在一起打Kiss。 有人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气氛缓下来。 中间那个夹克衫却很谨慎,做了个手势,示意往门口走。 几个人绕过货架往外走去。 夹克衫的眼睛一直盯着刘志锋的后背,面带狐疑。 突然,他立定站住,眯起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凶光大盛。 夹克衫往店外四周飞快地环顾一圈,同时手已伸进怀里,摸出把寸长的利刃,悄无声息的却又极其敏捷地向刘志锋逼近,眨眼就到了他身后,那人一丝踌躇都没有,手起刀落,直取他的后颈! 志锋看不到,可琉璃看到了。 她被他牢牢固住,本来还在挣扎,突然就见有人持刀袭来,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拼命地唔了一声! 电光火石间志锋觉出异常,也听到了脑后的风声。 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手将秦琉璃按到了桌子底下,来不及回头,另一只手直接挥向身后,挡了一下。 利刃破风而至,狠狠地砍在他的手臂上! 那人凶狠地拔出刀锋,还想再刺。 “不许动!警察!” 门口传来一声断喝。 歹徒动作一滞,杀机四溢地死盯了刘志锋一眼,掉头就跑,其他几个原本随之包抄过来的同伙也立即作鸟兽散。 一伙亡命之徒向便利店后门狂奔。 小米跑过来,扶住志锋急问: “队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没事吧队长?队长……” “快追!”志锋咬紧牙关下命令。 小米急得不行,可又不能不听令,只得持枪追出去。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冲进店内,跟在小米后面从后门追出去了。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分秒之内。 秦琉璃惊魂未定,只见刘志锋的一只袖子顷刻已经被血染透,明显是伤到了动脉,她的心顿时就往下坠。 还好她也不是没见过血的人。琉璃立刻从颈上摘下门卡的挂绳,紧紧地系在伤口上方,嘶声冲柜台后面吓得簌簌发抖的店员喊: “叫救护车!120!快!快啊!” 志锋脸色发白,额头一层一层地往外冒虚汗,人已经有些虚脱。 刀口很深,挂绳又没有止血带那么管用,血仍汩汩地往外涌,琉璃脱下外套捂上去,嘴里喃喃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说着说着眼泪就淌了一脸。 不知过了多久,小米返回来,冲到志锋身边,扣住琉璃的肩膀往后一掀,怒喝声: “你闪开!” 琉璃没觉得这女孩用出多大力,自己却像个纸人似的跌出老远,肩上剧痛。 没等她说话,外面蜂拥进来几个人,纷纷喊着队长,队长。 他们扶的扶,架的架,把刘志锋带了出去。 小米跟在旁边汇报:“抓到三个,不过让郑黑子跑了,队长你放心,下次,下次一定抓住他!” 门口停着警车,载着一行人,呜哇呜哇地闪着红蓝灯就开走了。 琉璃一个人坐在便利店的地板上,呆呆地楞着,回不过神。
第二十八章 人民医院。 秦琉璃焦急地闯进急救区,四处抓穿白大褂的问刚刚有没有个中刀伤的警察送过来。终于有个护士点了头,告诉她伤员急救已经结束,送去病房输血了。 她掐着人家护士的胳膊问,他没事吧?护士说你别急,没有生命危险。 琉璃这才把绷得快要断了的神经松下来,觉出全身发软。 她从便利店出来,一口气跑了附近好几家医院,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 问清志锋的病房号码,她上楼找过去,刚拐到走廊口,迎头遇到了顾小米。 小米手一伸,拦住她,脸色很难看地问:“你来干什么?” 琉璃指指里面:“我来看你们队长,他怎样了?” “不准看!你走开!” 小米看见秦琉璃就有气,要不是因为这女人队长也不会受伤。 她刚刚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到刘志锋的车,却没见人,再往便利店里一瞅,正看到郑黑子想要偷袭刘志锋,此时志锋却抱着个女人。小米疯了似的往店里冲,还是晚了一步。她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在里面,队长是不可能提前进去的。 “为什么不准看?”琉璃很不解。 “警戒区域,不准入内!” “为什么警戒?”琉璃更不解。 “警戒就是警戒!”小米没好气。 琉璃被她挡得很不高兴,但又不敢硬闯,她知道这个小女警手上有两下子,只好转身下了楼。 见不到人,她直奔医生办公室,找到主治医师询问病情。医生以为她是病人家属,便告诉她刘志锋伤口已经缝合,比较严重的是失血过多,好在抢救及时,情况已经稳定。医生看琉璃样子焦虑,安慰她说病人身体素质很好,应该会恢复得很快,输好血后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回家静养,还耐心地给她讲什么东西是补血的,病人身体要如何调理。 琉璃仔细地听着,记在心里。 从医生那出来,她看看楼上,估计自己还是进不了病房,想了想,她出门去了龙南路,决定守在家里等他。 回到志锋家,四处一看,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看上去这些天志锋仍然睡在客厅里,卧室里她的东西动都没动过,像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当时吵的时候是很气他的,赌着那口气,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现在回到老房子,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便又一点一点的想起他的好处来。 想到好端端的两个人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大吵,简直是不知所谓。 今天便利店里的事琉璃虽然不清楚头尾,但模模糊糊的也能猜的出志锋受伤跟她脱不了干系。 如果他叫她出去的时候她不怄气就好了,如果她没有挂他的电话就好了,如果之前不吵架就好了…… 秦琉璃越想越懊恼。想撞墙。 医生说输完血再观察一段时间人就能出院,她也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是多久,便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等到凌晨,实在撑不住,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志锋在医院里醒来,扫了眼周围,问身边的小米: “看见秦琉璃了吗?”他想起小米是不认识琉璃的,又说,“就是一个小个子,大眼睛的……” “让我给撵走了。”小米气鼓鼓地答。 抓到的几个人经过连夜侦讯,口供已经出来了。得知是秦琉璃在店里说出“警察”二字才把郑黑子引过来的,小米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志锋倒也没说什么,只问: “她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小米抓狂。 屋里屋外还有几名警员,听到动静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队长你还好吧,你感觉怎么样。 输过血,志锋精神恢复了许多,除了伤口痛没觉得有大碍,他让大家伙放心,接着又问起抓捕审讯的事。不一会医生进来,检查了志锋的各项身体指标,都不坏,但医生还是跟他说要过七十二小时观察期才能出院,让他好好静养。 医院里白衣白墙白病床,看着闷得慌,志锋想回家,大伙都劝着,说一定得听医生的。小米说队长你好好养伤,我去给你请假。 志锋拗不过,只好留下来。 琉璃在志锋家睡了没一会就醒了,看看他还没回,她又急了,打电话到医院,才搞清楚“一段时间”是三天,不过听说志锋已经醒了,她也宽了一点心。 三天里,来医院看望志锋的人络绎不绝,局里的领导也来了,关照他好好养伤,但也批评他行事莽撞,批得志锋没话讲,看来伤好后一份检讨是逃不掉的。 还好他那些锻炼没白练,连医生都对他的恢复速度表示惊讶。 出院这天,小米和其他几个队员想过来送他,全让志锋回绝了,他说胳膊伤又不是腿伤,我自己能打车,你们赶紧找线索把人抓回来是正事。 于是他便一个人抱着两口袋药和绷带回家了。 一进家门,厨房里传出一些动静,志锋侧耳仔细听了听,有点不敢相信。 像是怕会吓跑她似的,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竟真的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秦琉璃套着围裙,拎着锅铲,正对着一张小纸片琢磨着什么,抬头看到志锋,她面露惊喜:“你回来啦?”几步过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下来。 “干什么呢?”他问。 “做菜啊,胡萝卜炒猪肝,医生说是补血的,我知道你今天出院,做给你吃,不过……”她举起那张手抄的菜谱,皱着眉头问,“八分热的油是多热?” 志锋就笑了。 不不,不是因为她这个蠢问题,也不是因为她那个认真到困惑的呆样子,而是因为喜悦。须臾中有种喜悦满满当当地占据整个心房,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忽然有种冲动,想把她揽在怀里,说琉璃,琉璃,琉璃。 他不在乎她为他做什么,只要她在这里。 手臂还未抬起心里又起了怯意,唯恐打破某种平衡,反而会失去。 他略微低了一下头,让翻涌的情绪平静,然后用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对她说: “还是我来吧。” “那怎么行?你右手又不能用。”琉璃说,“要不这样,你在旁边看着,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好。” 有志锋这个好师父现场指导,还真让秦琉璃鼓捣出一桌子菜来。 好几个菜都是头一回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看着刘志锋夹了第一口吃下去,琉璃没敢问好吃吗,而是很不确定地问: “……能吃吗?” “挺好的。”志锋说。 她这才尝了一筷子,果真是挺好的。 可不嘛,炉火大小是志锋调的,油盐酱醋是志锋放的,时间火候也是志锋找的,秦琉璃只负责切菜和翻炒,总差不到哪去。 吃过饭,她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好,又把厨房擦干净。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母老虎变成了田螺姑娘。 回屋的时候,见志锋在给伤口换药,她又赶忙过去说,我来我来。 刀伤尚未愈合,看上去会有些吓人,志锋不想让她看到,但她一再坚持,他只好把药布和绷带交到她手上。 琉璃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旧的药布揭下来,看到那道长长的刀口,心里一揪,疼得慌。 她把新的药布敷上去,再用绷带包扎好。 包扎这种事,原本不算难,问题是,秦琉璃同学自打幼儿园开始手工课就没及过格,她缠来缠去,既怕弄疼他,又怕包不紧,折腾了好半天才勉强扎好,扎得那叫一个难看。 丑得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挺不好意思地问: “是不是……太丑了?” 志锋看了看,反应挺淡定,说: “一般丑吧。” 秦琉璃很小声地切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她问,很疼吧? 志锋摇头,说,快好了。 她又问,是我连累你的,对吧? 他还是摇头,说,不是,是意外。 她垂下眼,睫毛扑闪扑闪地眨了几下,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 志锋去上班。虽然伤假还没休完,可他闲不住。 看到他进办公室,小米高兴地叫声队长,跑过来迎他,一眼就注意到他臂上那团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带。也难怪,实在是丑得太扎眼了。她笑说,队长你左手不好使吧,我帮你重新弄,说着就要上前给他解开。 志锋躲了一下,说不用,就这样吧,挺好的。 手臂有伤不能出外勤,他就在办公室里翻阅笔录和案卷,又找几名队友聊了一下,开了个小会。 开完会,大伙从他办公室里出来,有人喃喃自语,说奇了怪了,怎么队长负伤之后,情绪倒比以前好了?其他人跟着附和,说是啊是啊,正常多了。 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刘志锋跟秦琉璃的关系恢复正常了。 自从琉璃回来后,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谁都不提吵架的事。秦琉璃更是表现出奇的好,几乎可以把贤淑两个字从属于她的字典最底层挖出来抖落抖落用上了。 每天工作再忙她都会早早回家,买菜、洗菜、琢磨菜谱,等志锋回来,两人再一道把晚饭做好。 按照医生的指导,她从网上划拉了一堆补血的菜谱,每天采购的也都是菠菜、红枣、龙眼、猪肝、胡萝卜之类的食补原料,以至于小菜场的阿姨在称菜的时候问她,姑娘,你们家是不是有人坐月子哪?逗得琉璃哈哈哈地笑。 以后每次开饭的时候她都会喊,刘志锋,过来吃月子饭啦。 志锋便会冲她比划比划拳头,以示警告。虽说只有一只手,揍扁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屡屡遭她“羞辱”也便算了,最让他头疼的是,她老是逼他吃胡萝卜,说是医生讲过了,这个东西最补血,一定要吃。 志锋觉得他的童年阴影又回来了。小的时候,对他来说,最可怕的梦就是自己变成了兔子,有坏人在后面追他,手里挥舞着胡萝卜。 如今秦琉璃就是那个坏人。 不过呢,要是日子能一直像这样过下去,其实,他也不介意做兔子。 和坏人永远在一起。 (麻烦大家看一下下面的“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九章 周末。 吃过早饭,琉璃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志锋说,你乖乖在家待着,我出去买菜,上回菜场的阿姨跟我说,河虾要早上去买才新鲜,到了晚上都半死不活了,味道差好多。 虽然下厨没几天,她俨然也能念几句菜场经了。 志锋对河虾是死是活没所谓,他只关心一件事,向主厨请示: “今天周末,是不是也能给胡萝卜放一天假?” 每次提起这秦琉璃都想笑,这样一个面对刀枪都不怕的大男人,居然怕吃胡萝卜。 她摸着下巴做斟酌状,然后说好吧,准奏。 两个人正在一唱一和的闹着玩,外面传来敲门声。 “耶?谁这么早?”琉璃在抹桌子,朝志锋努努嘴,“去开门。” 志锋也有点奇怪,不知道会是谁。 他走出去不一会,走廊里传来个清脆的女声: “队长早!” “小米?你怎么来了?”是志锋的声音。 “队长你的手不方便,我来看看你这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反正我今天也没事,带了点东西过来,给你做好吃的……” 小米欢快地说着进了屋,一眼看到了秦琉璃,顿时愣住,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你……你怎么在这?”语带惊疑。 琉璃也楞,而且本来没什么的,却被她的语气问得颇尴尬。 她一直不确定眼前这女孩和刘志锋是什么关系,但看这小女警对刘志锋那么在意,对自己又那么提防,她想,总归是有点关系的吧。 怕给刘志锋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赶紧机灵地说: “我是他的朋友,在这借住的,顺便照顾他几天,等他伤好了就走。” 说着,琉璃指指客厅那张沙发床,免得小米误会什么。 小米脸色稍为缓和,但眼中敌意未减,她虽然没说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却更加尴尬起来。 琉璃把抹布放好,匆匆说:“我刚好有事要出门,那个,你们先聊,我失陪了。” 说完便麻利地拿起东西往外走,经过志锋身边的时候,她朝他偷偷地做了个鬼脸。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出了家门,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她决定打辆车去公司,权当加班吧。 路上,秦琉璃酸溜溜地想,这家伙,真是便宜死他了,一受伤就有两个女人争着抢着跑来伺候他,她自己嘛,是因为内疚,那个叫小米的女孩,一看就是迷上他了,没想到这么闷的男人都有女人着迷。……男警察配女警察,倒也挺配的。……就是那女孩样子有点一般,皮肤有点黑,身材有点圆,性格好像也有点不太好,凶巴巴的。…… 秦琉璃胡思乱想着,不知怎么想着想着就开始挑剔起人家小米来,觉得这姑娘相貌不够好,脾气不够好(还嫌人家脾气不好,哼哼),反正就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挑剔完一大圈她自己也笑了,心想自己真是瞎操心,这种事只要刘志锋觉得好不就行了。 进了公司,手上的活忙起来,她也就不再寻思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琉璃看看表,下午六点钟,她叫了份外卖,吃完了也还不到七点。也不知道那小米姑娘什么时候走,她怕回去早了撞上又要尴尬,便继续在公司里磨蹭。磨来磨去,一直磨到晚上九点多才往回走。 回到志锋家,她踮着脚进了屋,先是探头探脑地往客厅里瞅了一眼,瞅见房间里只有志锋一个人,正坐在那里不知想什么,秦琉璃这才放心地走进去,把包扔到他旁边,说: “喂,想什么呢?人刚走就开始思念啦?” 说着她坐过去,好兄弟一样搂着他的肩膀道: “刘志锋你真不够意思啊,女朋友要来也不说一声,害得我这老大一只电灯泡杵在那里,差点被你的小米妹妹用眼神钉死在地上。” 志锋认真地说:“小米是同事。” 琉璃笑,“我怎么没有这种好同事,会主动上门给我做饭吃?嘿嘿,我就说嘛,怎么总不见你出去找女孩约会,原来是拐了同事做女朋友,保密工作还做得这么好,你小子连我都瞒。”她使劲拍了他一巴掌。 志锋眉头微动,又给她强调了一遍:“就是同事。” 琉璃看出他脸上的不悦,不禁疑惑起来,“真的同事?不会吧?那女孩的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拿不下来了,你看不出吗?去追她呀,这种事情哪能等女孩子主动。” 志锋看了她一眼,没讲话。 “你瞧你瞧,你就这副闷样子,不是我嘴坏,这样下去你可一辈子都娶不着老婆。刘志锋,你到底会不会追女人啊?不会我教你。” 琉璃看得着急,体内的雷锋因子开始蠢蠢欲动。 志锋还是不吭声。 琉璃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生日?” 志锋对这女人的思维跳跃跨度之大已经习以为常,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问,但还是告诉她:“7月6。” 秦琉璃像小巫婆一样掐指算了一下,“那就是巨蟹座的喽,嗯,还真像呢,你看你又会做饭又顾家,新好男人一枚,就是太正经了,死板的要命,调情都不会。”她哀怨地白了他一眼,下定结论,“肯定也不会追女人。哎,你知道你们巨蟹男人都是怎么追女人的吗?” 志锋看着她,虽然没接话,但貌似是对这个话题有点兴趣。 琉璃接着道:“你们这些螃蟹呀,通通闷的很,就算是喜欢上什么人,也像革命党员一样,打死也不说!等好不容易想通了,你们顶多会写信,每天给喜欢的女孩写一封信,可写也写不出啥,写上三个月都写不到正题上,能急死个人!”说到这她停下来,问,“你知道三个月后会怎样么?” 志锋彻底被她勾起兴趣来,问:“怎样?” 琉璃一瞪眼,“女孩嫁给了邮递员!” 志锋怔了一秒钟,脸上慢慢的露出笑容。 琉璃也跟着笑起来。 她凑上去问他:“刘志锋,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的,再不找女朋友会变态的。说说你都喜欢什么样的?不如我帮你找找,我保证能把你推销出去,看在大家这么熟的份上,不收你中介费。” 他无奈地看着她,在心里想,这究竟是她太笨呢,还是自己太笨? 琉璃以为他在考虑,便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却听他问: “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秦琉璃对答如流,“我喜欢的可多了,长的帅的,有才华的,性感的,优雅的,聪明的,幽默的,成熟的,如果再有钱,就更好了。不过要说到最喜欢的,那个是不需要列条件的,遇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如何知道?” “遇见了就知道了。你会有感觉的,那感觉就是……”她蹙起眉头,挖空心思找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心跳如擂!就是你在那个人面前,心突然间就跳得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咚的,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 琉璃忽然有点走神,思绪似乎飘远,惋惜地说:“但那样的感觉是可遇不可求的,我见过那么多男人,能够让我差点得心脏病的,也就只有一个而已。” 志锋垂下眼,“是许牧阳?” “你怎么知道?”琉璃微微吃惊,“陈檀告诉你的?” 当然是许牧阳。 关于牧阳的故事并不很长。 那是一个春日,琉璃逃课从校外回来,因为还没有打下课铃,进教学楼的话会被老师发现,她便去操场上闲逛。 那天的太阳好大,她觉得热,溜到树荫底下去坐着。春末夏初,避光处的石板地还嫌有些凉,碰巧旁边放着一本书,像是谁落在这的。她看也没看,拿过来就垫在了屁股底下。 正在百无聊赖地熬辰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走过她旁边,停住,说: “同学,你坐的好像是我的书。” 那个声音温柔和缓,没有任何不悦。 她仰起头,阳光刺眼,看不清他的脸。 这时他弯下了腰,刚巧遮住阳光的方向。他朝她笑了笑,又说一遍: “同学,你坐的好像是我的书。” 在他以前,在他以后,秦琉璃从未、再也没有见过什么人有着那样一副干干净净的笑容,纯粹而美好。 阳光在他的身后,勾勒出柔和的光晕,整个人不像是真的。 她像中了什么咒语一样,傻兮兮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问题有点突兀,但漂亮女孩的问题总是让人难以拒绝,他说: “我叫许牧阳。” “是牧羊姑娘的牧羊?” 他又笑了,“不是,是放牧阳光的牧阳。” 然后,秦琉璃的心脏便出问题了。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那种咚咚咚咚震颤不已的感觉仍然记忆犹新。琉璃脸上浮现出几许怅然,她低低地念了句,死牧阳。 志锋的心里已不止是怅然。原来,她要的感觉他永远也给不了,彼此相识这么久,要擂早擂了。 沉默片刻,他问:“你要搬了?” 白天听她对小米说,她要搬走。 琉璃点头,“是啊,沈飞来消息,说家里事解决了,一笑也找到了,让我放心。这家伙,也不多说点,至少要告诉我一笑在哪嘛。其实我就知道会没事,早就该搬了,也烦了你这么久。” “什么时候走?”他问。 “等你伤好,不然你这样子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她打趣道,“要不你赶紧把小米妹妹追过来?我就可以提前解放了。” 他没言语。探身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存折来,递给琉璃。 “这个你拿去用。” “这是干什么?”琉璃诧异了,“难道照顾警察还有劳务费?”可发劳务费也不至于拿存折发呀?她随手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吓一跳! “刘志锋你干嘛给我这么多钱?” “你拿去周转,有了再还。” 他说的随意,仿佛是小借小还,可那是两百万! “你哪来这么多钱?”琉璃急了。公司小老板手上有个两百万现金不算稀奇,但要一下子拿出来借人也是要掂量掂量的,他一个做警察的,怎么能这么阔绰? 志锋看出她紧张,笑了笑,安抚她: “总不是抢来的,你急用就拿去,多了也没有。是借你的,又不是给。” “我不能要。” 琉璃坚决地把存折还给他。她不相信他轻轻松松就能筹措出两百万,拿了这钱,她睡觉都不安生。她说:“你不用操心,钱的事我已经解决了。” 他的心突的一沉,“你……找到人了?” “什么人?”她问,心念一闪,不由得抚住额头,“天!刘志锋,别跟我说你还记着香港人的事。” 看志锋的表情,还真的就是。 琉璃彻底服了他,摇着他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道:“刘志锋,你醒醒醒醒!我怎么可能真的去卖身?要卖也早点卖,还能卖个好价钱。喂你是怎么当警察的?这么好骗!” 志锋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那,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琉璃随意地吹了下刘海上掉落的一绺头发,说: “我把房子卖了。” “房子卖了?”志锋一惊,又想起好像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她那辆Mini了,问她,“你的车呢?” “也卖了。”说完,她去翻她的包,掏出张纸片朝他扬了扬,“不过我把这个留下了!”样子还挺开心的。 志锋一看,满头黑线,是她那本“停车做爱”手册。 他没她那么心大,着急地问: “房子卖了你要搬到哪去?” “我自然有办法。”她有条不紊地说,“刚好公司办公地点的租约马上也要到期了,索性就连公司一起搬,我找了个租金更便宜的地方,是个商住两用楼,可以分出一间用来住,还带厨房,以后吃住都在公司,车也不用了。非常时期,就艰苦些,反正早晚会好的。” 她说得很有信心,一点也不像已经把全副身家都押出去了的样子。 志锋看上去倒比她还愁。 她拍拍他,安慰道:“别担心,没听说吗,女人一生都在寻找man,最后发现最man的是自己,哪里还用靠男人?放心好啦,死不了的,实在不行就还回你这里蹭吃蹭喝。不过你要是追到了小米妹妹我就不来了,那姑娘好像练过的,我打不过她。呵呵呵。”她还有心情笑。 志锋没再说什么。他那么了解她,当然知道,秦琉璃要做的事,无人能左右。 琉璃把那张存折塞回他手上,说:“不管怎样,非常谢谢你。” 心里是很感动的,可这女人大大咧咧惯了,素来不擅于直白地表达内心那些柔软的部分,总觉得肉麻。她开玩笑道: “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感动得我都想以身相许了,可又知道你一定不稀罕,哎呀伤心死了。” 类似的话她平常真真假假地说的多了,志锋听了也当没听见,从不回应。 今天却例外,他轻轻回了四个字,那也未必。 嘿,木头男人开窍了? 秦琉璃兴奋起来,满怀期待地扑过去问: “刘志锋,你终于对我有兴趣了?” 他略微偏过头,躲开她探询的目光,又说四个字,聊胜于无。 切,那就是只比没有好一点喽。 秦琉璃眼波一扬,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拉过来,凑到耳边温柔地恐吓他: “明天后天大后天,全喂你吃胡萝卜!” 说完还用她的小碎牙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哼一声,起身回房了。 留下志锋独自坐在那里,一径沉默着。 …… 那些像蟹蟹的男人呵,他们有着很硬的壳,他们有着很软的心。 秦琉璃她忘了说。
第三十章 秦琉璃的日子愈发忙碌,忙着搬公司,忙着搬家,忙着打理生意,还要忙着照顾伤员,很奇怪,自从那个周末之后,小米姑娘再也没有上过门,连个抢着帮忙的人都没了。 公司在新的办公地点安顿下来,秦琉璃的新居也很快就布置得差不多了,因为地方不大,所以一切从简,旧家里的东西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一切繁复的身外物都不再需要,好像真的回到最初创业时的状态了。 据说黑豹乐队成名后特意搬回地下室,重新过起睡硬板床啃方便面的艰苦生活,只为寻找当初那种纯粹的摇滚灵感。 秦琉璃还没有觉悟到“自讨苦吃”的境界,但是重返简单的生活也让她重拾最初的激情和梦想,与当年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拥有更多的资源和经验,怎么想都没有理由失败。所以虽然很忙很累,她仍然精神十足,心情不错。 眼看志锋的伤势一天天好转,离开的日子一天天接近。 闲下来的时候琉璃开始慢慢整理自己的东西,可有可无的、不太重要的就都留在志锋这里,有一些女孩子家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志锋肯定用不上,她便说,先放着吧,以后小米来了还可以临时用用,免得像我当初似的,用什么都找不着。可过一会,又说得了,还是装进箱子塞到哪去吧,不然怕小米看了不舒服,那姑娘一直都把我当情敌的,唉,你说我这冤不冤? 志锋不厌其烦地纠正她,小米是同事。 好好好,是同事。嘴上这样说,可秦琉璃心里面总觉得这男人是在不好意思哩。想到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正经的男人可以调戏了,日子会无趣很多,心里也不是不失落的。 老房子里,属于秦琉璃的物件一天一天少起来,变成几只大箱子摆在屋角。 离别在即。 或许是连日的紧张忙碌引起了身体的抗议,秦琉璃这天一上班就感觉不是很舒服,她自己没有太在意,喝了两杯浓浓的黑咖啡,想要提提神,可是没有用,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身上发冷。 强撑着开了一上午的会,琉璃感觉有点撑不住了,意识到这样下去情况不妙,明天上午还有个很重要的客户提案会,万一到时候自己倒下去可就糟糕了。 她简单地把工作安排了一下,给自己放半天假回去休息。 回到龙南路,琉璃量了量体温,发现有点低烧,但不是很严重。她吃了几粒药,喝了两大杯热水,拉上窗帘关上房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睡大觉。 依她的经验,对付这些感冒初期的小症状,只要多休息多出汗,很快就能好。 如此便昏昏噩噩的不知睡了有多久。 睁开眼的时候,因为房间昏暗,她迷糊中也没搞清是早上还是晚上,摸了摸额头,汗津津的,身上无力,但脑袋不那么沉了,应该是病状有所好转。 觉得口有点渴,她从床上爬起来,出去找水喝。 门一开,有明亮的阳光洒进来,原来还是下午呢。 琉璃揉了揉眼睛,适应强烈的光线,再一睁开,不由的呆住。 因为看到志锋从客厅外面走进来。 不不不,更准确的说,是看到个“活色生香”的刘志锋从客厅外面走进来。 他大概刚洗完澡,精赤着上身,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平角短裤,正拿着条白毛巾胡撸着脑袋上的水。毛巾往下一放,头一抬,看见卧室门口的秦琉璃,志锋也傻了。 他今天在外面执行任务,有人报案,在一座露天垃圾场发现一具男尸,他带了人手去做现场勘验。那地方本来就气味难闻,天气又热,更是臭得不行,带了几层口罩都不管用,回来的时候一车人自己把自己都要臭翻过去了,大伙说这样回队里还不得被别人打出来?还是赶紧各自回家洗澡去吧,于是他就也提前回来了。 平时因为有琉璃在,他都会比较注意,洗完澡也要穿戴好了才敢出来。今天他以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就没那么在意,可是没想到…… 他脱口问:“你怎么在家?” “我……”琉璃乍一见到他这个样子,也蛮尴尬的,呐呐着说:“我不太舒服,就……回来睡个觉,刚刚醒,不知道你,你……” 她一边说,眼睛一边控制不住地往他的身上瞟。 当然啦,秦琉璃不是那么没见过世面的人,裸男多少总是见过几只的,但不得不承认,能让她看到眼睛发直的可不常见。 平日里带包装的刘志锋并不显得很壮,所以她万万没想到,包装下面的风光竟然如此之好! 他的身形修长匀称,深刻的锁骨,宽厚的胸膛,肌肉结实精悍,迸发出一种充满力量的美感,居然还有腹肌……六块耶…… 秦琉璃的好奇心(or 好色之心?)战胜了仅有的那点尴尬,她走到他身边,直接就把手摸了上去,眼睛盯住人家的小腹问: “哇,真的假的啊?怎么练的啊?” 志锋的脸瞬间变得黑紫黑紫的,一半是因为红色透不出来,一半是因为憋的…… 不知是汗还是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胸膛滚落下去。 这女人还没研究够,居然又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还按了按,像是要感觉一下手感。 生物学告诉我们,雄性的某个部分是不受大脑支配的,它有权自行其事,可怜志锋再忍也没有用。 琉璃忽然就瞥见了一个小帐篷,心说坏了!她倏的把手拿开,抬头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志锋的脸色无比古怪,连羞带忍带气愤,还有几分尴尬到极处的不知所措。 看着他那副表情,原本还挺不好意思的秦琉璃十分想笑,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笑实在是太太太太不厚道了,于是赶紧把头低下去,眼睛看向脚尖,咬住嘴唇,拼命忍着……拼命忍着…… 只忍了不到两秒钟,就扑哧一声,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秦琉璃捂着肚子,哈哈哈哈一通爆笑,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笑声老大。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志锋怒了。 他使出擒拿手,一把扭过她的双臂,反剪到背后,拿毛巾在她手腕上左右一绞,捆住,蹲下抱住她的腿,把她扛在肩上就往里屋走,走到床边,像丢麻袋一样扔到了床上,扭头便出去了。 志锋气乎乎地走到外面,过一会,没听见里面有任何动静,他又担心了,怕是真的把她摔坏了哪,赶紧又进去看,却只见那女人还在床上笑呢,笑得都快背过去了,气得他摔门而去!砰的一声! 卧室里,秦琉璃足足又笑了好半天才渐渐收住,觉得自己的脸蛋都要笑肿了,她连扭带蹭的把手上的扣子解开,晃晃手腕,开门走了出去,脸上还是有几分笑意。 志锋端坐在客厅里,已经穿的严严实实的,脸上的紫红仍未褪去,显然还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秦琉璃端正了一下表情,冒死走过去,推推他,哄道: “好了嘛,别这么严肃,擦枪走火而已,你们男人都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往好了想,至少这也证明了原来你真的不是同性恋,呵呵呵。”说着她又想笑。 志锋冷冷地给了她一眼。 秦琉璃立时噤声,感觉到再说下去一定会死得很惨。 她不敢惹他,在自己嘴上做了个封拉链的手势,示意绝不再提。 果真就再也没提。 饶是如此,志锋仍然一晚上都没有好脸色,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秦琉璃意识到麻烦大了,这事定是要被刘警官列为奇耻大辱的。她深刻地检讨了自己,也晓得是自己不好,总是一再去测试他的底线,现在真的踩到,她又后悔,怕他从此就真的不理自己了。 悔之不及,可现在也只能等他消气,再想办法挽回。 吃完晚饭,她不敢在他眼前晃,早早回房去了。 因为整晚的心思都放在察言观色上,再加上感冒症状不再明显,琉璃也没记得吃药。半夜里,她忽然醒了,身上很难受,感觉像是在高烧,想起还要参加客户提案会,她挣扎着起身,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出去找药。 翻抽屉的声音惊动了志锋,他起身问: “找什么?” “吵醒你了?”琉璃回头,有气无力的说,“家里有抗生素吗?我的感冒好像严重了,明天要去见客户,得赶快退烧。” 志锋立刻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回去躺着,我来找。” 琉璃回房,一头栽倒在床上。 不一会志锋进来了,拿了杯水和几片感冒药,“你先把这些吃了,抗生素都过期了,我现在去买。” 她拉住他:“没有就算了,这么晚,别出去了。” “你先吃药,我马上就回来。” 他把水递给她,看她把药吃下去,便出门了。 琉璃迷迷糊糊地睡睡醒醒,因为发烧,一直睡不实,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感冒药起了作用,脑子没那么糊涂了,她又一次醒来,感觉志锋像是已经出去很久了,不知为什么还没回来,她有点担心,拿起电话打他的手机。 手机响了两声被挂断了,门一开,志锋从外面走进来。 他知道她等急了,给她解释:“抗生素是处方药,跑了几个药店都说没有医生处方不能卖,我就去医院开了点。” 最近的医院也在几条街开外。 琉璃坐起身,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好。 吃了药,志锋把体温计拿给她,说先量一下,温度太高的话还是得去医院看。 她说不用,但还是乖乖的含在了嘴里。 志锋坐在床边等着,微微皱着眉,满眼都是关切。 本以为他会跟她冷战很久的,没想到这场突然而至的重感冒挽救了她。 琉璃趁机碰碰他的手臂,含混着说: “刘志锋,今天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嗯?” 她说得可怜巴巴的,因为病着,样子更加可怜巴巴的。 他的心软成了一汪水。 “我没生气。”志锋声音柔和,“不要讲话,好好量体温。” 琉璃高兴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他把体温计拿过来看看,还好不严重,便又喂她喝了点水,然后扶她躺下,告诉她卧室的门会开着,有事的话就喊一声。 琉璃点头,躺在床上,看着这个在她身边忙忙碌碌、絮絮叨叨的大男人。 志锋交待完毕,欲要关灯离去。 她忽然拉住他的手,轻声问: “刘志锋,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次,她问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 他一下子定住了,在犹豫中沉默。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的沉默令她有些慌。 秦琉璃突然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认真,可这是个多么不适合问得太认真的问题。 她笑起来,语气变得轻松许多: “刘志锋,你看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安慰安慰我?”她摇摇他的手,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诱惑,说: “你干嘛不喜欢我啊?” 他仍旧沉默着,片刻,才用微微发涩的声音回答道: “琉璃,你不需要我安慰,你也不稀罕我喜欢,你不过是想征服我,可我只要露出一丝臣服,你就会把我一脚踢开,眼都不会眨。” 听了这话,秦琉璃第一反应是不服气,心想,我是那样的人吗?可又一想,唔,我好像是那样的人哎。 听上去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这么想着,心里似乎也就释然了。 她莞尔,“原来你这么了解我。” 他眼神一黯,拧灭了台灯,说,睡吧。 黑暗中,她小声咕哝着:“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喜欢我?跟你讲,我看男人一向很准的,难道这次走眼了?奇怪。不过刘志锋,你还是应该告诉我你都喜欢什么样的,我好慢慢给你留意着,像你这么好的男人,不找女人就浪费了。我认识那么多人,肯定能给你找个满意的……” 琉璃闭着眼睛,听听周围半天没有动静,以为他走了,便也闭上嘴巴,恍惚坠入梦乡。 志锋其实一直没有动。 过了好长时间,他俯下身,给她掖好被子,凝视着淡淡晚光中她熟睡的脸,许久,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静静说: “秦琉璃,你没心肝。”
第三十一章 经过上次那件事,秦琉璃安分了几天,循规蹈矩,克己复礼,不再语出轻薄,更无动手动脚之举,像个好姑娘似的。 可也就坚持了几天。 这一日,公安部有领导来局里视察,志锋要去参加报告会,难得的把自己的制服翻了出来,穿戴整齐去上班。 早上,他一身警装英姿挺拔的出现在秦琉璃面前,引得她啧啧称叹,口水直流地说哇塞好帅啊真威武啊太酷啦,说着又开始不老实,摸了他的肩章又去摸他的胸徽和警号,上下其手。 反正只听说袭警犯法,没听说调戏警察也犯法。 这女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志锋刚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天,她就忘了上次惹怒他的下场,故态复萌,口无遮拦起来: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制服诱惑,原来真的很诱惑。啧啧,刘志锋,诱惑我你也不用搞这么隆重么,你知道我觊觎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只消勾勾手指我就会乖乖就范。呵呵,我说真的呢。” 鬼才信。 志锋拨开她的手,戴上警帽,对着镜子扶扶正,又检查了一遍风纪扣,动身往外走。 琉璃在他后面喊: “喂,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做大餐,明天我就走了!” 他在门口回身,“明天?” “是啊,我看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我监督你吃胡萝卜了。”她笑着说,“除非你还没吃够。” 志锋低了一下头,说,知道了。 白天,琉璃抽出一个下午,叫了辆货运出租车,把已经打好包的行李和另外一些零散的东西装上车,悉数运往公司的新住所,只留了点洗漱用品和化妆品,明天一早放在包里拎着就能走了。 反正那边也不急着整理东西,她有充足的时间去逛市场,采购了一堆东西回来。经过这一阵子的集中培训,秦琉璃的厨艺大有提高,鉴于起点太低,所以“大有提高”之后也就是个普通水准,不过这已经足够她臭美了。 今天她决定不用师父在旁边,独自下厨,施展身手,弄一桌佳肴出来,一来是显示一下自己的新本领,二来也是在志锋这里打扰了这么久,现在要走了,总该有些表示。 志锋回来的时候琉璃还在厨房忙碌,也看不出她到底是想做几个菜,就觉得整间厨房让她搞得像被炸过似的。为了保住他的厨房,志锋要过去帮忙,她死活不让,说是不许他抢夺自己的劳动成果,让他去屋里等着。 看着她顾头不顾脚的摆弄着菜刀和煤气灶,他哪放心的下,只好申请站在旁边“观摩”,再三保证绝不插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秦琉璃总算是以一己之力把一桌子饭菜鼓捣出来了,就是时间没算好,汤做得晚了,等其它菜都好了,那只鲫鱼豆腐汤还差着火候。 因为怕煮得过了把鱼肉煮碎,她坚持要在锅旁边守着。志锋说碎就碎吧,反正碎到汤里一样吃的,她说不行不行那样卖相就差了。志锋不能理解一个做广告的对于卖相的追求是何等的变态和苛刻,但也只能陪在旁边守着。 傍晚夕落,有金黄的阳光从后窗投射进来,拉出长长的光影。 厨房里漂浮着暖暖的饭菜香气,汤锅在炉火上咕嘟着。 琉璃抬起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薄汗,用胳膊肘捅了捅志锋,邀功似的说: “很感动吧?能吃到秦琉璃做的完整一顿饭,普天底下你是第一个,不想表示点什么?” 他看着她忙得红扑扑的脸蛋,伸手帮她抹去沾在上面的一点污渍,目光变得温柔。 问她:“你想要什么?” “说你喜欢我!” 她临时起意,脱口而出,挑战似的看着他。 “我喜欢你。”志锋说,说得那么自然,流利,连一丝停顿都无。 像是早已说过许多遍。 琉璃嘴巴张得老大,大眼睛忽闪了两下,才问: “我没听错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哪路神仙显灵了?是不是有求必应啊?”惊讶之余,她得寸进尺,带着几分兴奋的道:“是的话我可继续啦,来,说点甜蜜的,说……说你深深爱上我,爱我爱得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无法自拔,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又是风儿又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反正,反正就是爱惨了啦!” 她一口气念了一大串,简直像遇到了流星雨,生怕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可这回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无声地看住她。 短暂的静默中,莫名其妙的,她的心,砰的一动。 那感觉很微细,但是很清晰。 久经沙场的秦琉璃,当然明白那是什么,顿时发窘,心想见鬼了,怎么闹着闹着还闹出感觉来了…… 她甩甩脑袋,“哎呀没劲,不玩了,吃饭吃饭。” 一边说一边走过去看了看汤,然后把火关掉,把汤锅端下来,低头绕过他,走进屋,把锅子摆到桌子中间,放好。 回头往厨房一看,发现志锋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呢,不知是愣神还是怎的。 “喂,吃饭了!”她喊他。 志锋转过身,脸上是他一贯的淡淡表情,没什么异样。 两个人在桌旁坐下来。 琉璃一会问志锋这个好不好吃,一会又问他那个好不好吃,急于得到他的夸奖,转眼的工夫就把适才那点没头没脑的怪异感觉丢没影了。 志锋对每个菜都说好,秦琉璃才不管人家是跟她客气还是真的觉得好,毫不谦虚的一律照单全收,开心得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她觉得志锋也挺开心的。 吃过饭,平常两个人都是在自己的房间各做各事的,互不干扰。今天因为是最后一晚,秦琉璃没有马上回房,而是留在客厅陪志锋多坐了一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照旧是秦琉璃唱主角,话痨一样,一点点小事都能被她说上好半天,偏偏还能被她说得挺有趣。志锋大多时候都是在安静地听,偶尔点头,或者微笑,无论怎样,他的目光始终停在她的身上。 很奇怪,当小米这样看着志锋的时候,琉璃可以一语中的地道出“那女孩的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拿不下来了”,可当志锋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却浑然不觉其中的含义。 时而明白,时而糊涂,时而既明白又糊涂,那些关于爱的玄机,我们总是不懂。 聊着聊着夜已深,琉璃伸了个懒腰,说,晚了,休息吧。又拍拍屁股底下的沙发床说,等我走了,明天你就可以把这个折起来了,舒舒服服地去里面睡。 其实絮叨了一晚上,她一直都闭口未提明天要走的事,假装这个夜晚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因为担心提起分别会伤感,可真的伤感了又觉得矫情,怪别扭的,所以她不提。 可没想到,最后最后还是不小心顺嘴溜了出来。 于是果然就伤感了。 好好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稍顷,还是志锋打破沉默,淡淡地说,你要是在那边住不惯,就回这里来,我把楼上空房收拾一下,你愿意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琉璃看着他,微微的笑了。 这个男人呵,总是这样,把对人的好,对人的关心都掩藏在他的沉默和刚硬背后,从不渲染,甚至赧于表达。 如果秦琉璃能用同样犀利的目光反观自己,就会发现其实她也是如此,把内心的柔软和真纯掩藏在嬉笑怒骂和玩世不恭背后,鲜少让人触及。 他们俩是一样的人。半斤八两。 也许是因为夜晚,也许是因为伤感,她不小心说出句心里话: “刘志锋,我好像,真有点舍不得你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啊呀真是矫情矫情矫情死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乐了两声,赶紧又说:“你知道我最舍不得的是什么吗?就是——”她拖长声音,“就是走了以后再也看不到活的猛男了,嘿嘿。” 说着她伸直腿,用脚趾灵巧的在他胸前点了点,还划了个小圆圈。 她以为他会像无数次往常那样,正义凛然地给她个冷眼,然后置之不理。这个游戏一直都那么安全,以至于完全没必要警惕。 可是妈妈说过,玩火是危险的,尤其是一玩再玩…… 秦琉璃刚想把腿收回来,却已迟了。 志锋抬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拽了拽,拽不动,听见他说: “秦琉璃,你真不把我当男人,是吧?” 他的语气轻柔,手上却用了力,轻轻松松地就把她从床边拉了过去,再一倾身,将她圈在身下。 秦琉璃猝不及防地跌过去,惊呼出声,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推挡在他的胸膛上,极识相地连声求饶,笑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志锋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他也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免得这女人一次又一次,眼看着还玩上瘾了。 原只想吓吓她,可是她的手一通乱推,倏然引起一阵熟悉的酥麻,电流般掠过全身。他暗叫不好,连忙稳住心神,想把那感觉压制下去,身体也随之一僵。 琉璃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常,她立即意识到什么,手停住,不敢乱动,笑声戛然而止。 咫尺之遥,看的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涌,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随潮起潮伏。她忽然记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记起他的吻,和他的臂,记起他给她带来的颤栗,和沉溺。 只一会,他的眸光渐复清澈,他弯了弯唇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想起身放开她。 哪知琉璃手腕一翻,抓住他的衣襟,不让他走。 刘志锋,她说,吻我。 志锋愣住,看住她的眼。 不,她的眼中不是诱惑,而是认真。 她甚至没有像她最常做的那样,急吼吼地一把将人拉扯过去。 她只是抓着他,不让他走。 话也只说了一遍,然后便安静地等着。 她的安静比以往任何一次诱惑都更诱惑……仿佛是站在摩天大厦的顶端,望着近乎静止的地面,明知危险,却难以移开双眼。 终于,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好吧,琉璃。 粉身碎骨,我愿纵身一跃。为你。 他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去,噙住她等待已久的唇,闭上眼睛,用感官细细描摹,缓缓刻划,她的甘甜,她的美好,她的味道,他要将它们一一牢记,珍藏心底。 与岁月的繁花在一起,只有生长,没有枯荣,永远留在那里,是风也带不走的痕迹。 只属于他自己。 那个刁蛮、任性、骄傲又嚣张的秦琉璃从未如此刻这般温驯,她用手臂环住他的身体,给他最温柔的回应。 那样漫长的一个吻,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一样。 她变成了一块巧克力,渐渐地融化在他的唇齿间,溶成一团甜蜜。 不知何时,她滑腻的小手从他的衣衫下摆伸了进去,在他宽厚的背上游走,从肩脊到腰际,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缓缓向下,向前,落至他的腰间,指尖翻转,灵活得像是刚入水的鱼,调皮地一甩尾,金属锁扣应声而开,滑落到两边,可她仍不满足,继续向下,向下,恣意地探索…… 等到志锋发觉的时候,身上的长裤已被她悄无声息地褪去许多。他不由的吸了一大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扣住她的手,强压着体内一波又一波的汹涌,嘎哑着声音,尽量平稳地说: “琉璃,不要这样。” 他知道再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也清楚自己有多渴望,可这算什么呢?满足需要?纾解欲望?又或是一场男欢女爱的游戏?那都不是他想要的。而且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事情不明不白,总是女孩子要吃亏,他是男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更要对她负责任。 所以他说,琉璃,不要这样。 秦琉璃哪里肯让?扯住他的衣服,无比坚决地回了两个字: “就要!” 她直直盯住他,一双大眼睛因为染了情欲而氤氲出薄薄的雾气,泛着迷离的光,有着勾人心魂的美丽。 一个斩钉截铁的要字更是在他早已绷紧的心弦上猛力地拨了一记,嗡的一声,震颤不已。 趁他还在费劲地自己跟自己挣扎的空当,她一个用力将他推倒在床上,用整个身体压了上去,气喘吁吁贴到他耳边,蛮不讲理地说: “刘志锋,这回可是你挑头的!你得负责!” 说话间她的长发披散下来,扫过他的脸颊,遮住他的眼。 有种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抵住他坚硬的胸膛,心中一荡,不能自持。仅有的那点理智如同巨浪中的船桅,摇摇欲坠。 像是还怕他后悔似的,她三下两下除掉自己身下的束缚,手臂如灵蛇般沿着他的胸膛直探下去,伸进最后一层衣物,握住他的坚挺,只一欠身,便将他深深,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身体! 霎时!快感如熔岩,炙热而猛烈,直抵每一处神经末端。 志锋使劲咬住牙,终究还是沉沉地闷哼了一声! 秦琉璃得逞,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已被他填满,美妙到难以言传。她伏倒在他的胸前,吃吃地笑了,像只终于偷到油吃的小老鼠。 她说的对,谁做的坏事谁负责,哪能就这么完了? 他大掌一合,握住她的腰,翻身便将她密实地压在身下,纵横起身躯,在她给他的天地里尽情驰骋,带着他爱的女人一起,飞翔。 ……不知是谁的汗水,打湿了夜,不知是谁的喘息,凌乱了心。…… 终于,在秦琉璃那怎么捂都捂不住的叫喊声中,将彼此送上云端。 星光缱绻,夜色缠绵。 月亮扯过一片云,将满身清辉掩在其间。 琉璃偎在志锋身边,倦极而眠,尽管疲惫,却睡得格外的香甜。 后来也不知是夜里几点,她被身后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的手臂揽在自己腰间,身体被他轻轻地拉了过去。虽然并未全醒,她仍然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坚硬。 她闭着眼睛低笑,用困哑的声音咕哝道,不是吧,你还要? 身后没有任何回答。 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不留一丝缝隙,然后温柔地进入了她。 这一次,他并没像之前那样,没有如火的激情,没有凶猛的速度,他只是缓慢而克制地在她体内进退。她温顺地依靠在他的怀里,随着他缓缓的动作而微微起伏。 一下一下的冲击,一下一下,像是需索,又像是诉说,无声的说着一个不曾宣之于口的秘密,一个很久很久的秘密。 琉璃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本以为自己已经起不来任何欲望,可轻微的快感在体内逐渐累积,越来越膨胀,越来越清晰,她不自觉地逸出几声细碎的呻吟,人也完全清醒了。 忍受不了他这种不紧不慢的折磨,她终于一咬唇,转过身去,跨坐在他的身上,自力更生,要了个痛快。 他躺在床上,纵容地看着这个爬到他身上的小女人,任她肆无忌惮,给她快乐。 …… 又一次高潮齐齐来临,秦琉璃再也撑不住,急喘着瘫软在他的怀里,那一刻,她似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志锋。 他立即摒住未及平复的呼吸,凝神细听,想听清她要说什么。 等了好久,她什么也没有说,枕在他的臂弯,沉沉地睡着了。 他隐约有些失望,但是看到她如此安实地躺在自己身边,又觉得已经足够满足。 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拥在怀里,幸福得让人不知所措。 琉璃,琉璃。 夜还长,有人默默地听着她的呼吸,迟迟不舍得睡去。 琉璃,琉璃。 为什么可以这样爱你。
第三十二章 大清早。 秦琉璃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已经刷了十五分钟的牙。 她叼着牙刷,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看着镜子里面的黑眼圈和脖子上可疑的红印,脑袋里啪啪啪啪打出四个黑体字,纵欲过度。 她突然抬手,啪的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不解气,还想再打,又觉得好像真挺疼的,揉了揉,只得作罢。 接着生闷气。 不仅是气纵欲,更气的是瞧瞧她找了谁纵欲。 情场军规第一条,不能和朋友上床! 其中的道理是个人就明白。 你是猪吗?她拿着牙刷点了点镜子里那倒楣女人,气急败坏地想,不对,你不是猪,你丫就是个女色狼! 就算是空窗期太久也不能饥不择食啊! 而且扑谁不好非得去扑刘志锋?那个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古板、最正经、最认真、最严于律己严于律人的正派男人。正派得跟主旋律似的。 要是其他什么男人,或许能够理解昨晚只是事故而不是故事,运气好的话嘻嘻哈哈的这事就能过去了。 可他是刘志锋啊刘志锋…… 秦琉璃愁得鼻子嘴巴快要皱成一团,也没想到该怎么跟刘志锋解释。 不解释的话,像刘警官这样的男人,万一犯傻,没准会提出要对她负责什么的,那可就玩笑大了。秦琉璃想,这场事故,要说负责,也得是她负全责,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他,现在好了,搞出事故了,刘志锋那颗老土的心不知有多纠结呢,被她拐了一晚上就够倒霉了,再要搭上一辈子……秦琉璃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真是作孽。 可要是解释的话,她又不晓得该怎么说才能说得既明白又不显得太随便。她担心,说随便了,会让他难堪的。别人不会,刘志锋一定会。 又是自责又是想对策,左右为难,想得脑袋顶上起大包。 秦琉璃这个牙快要刷去半个小时了,想想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她泼了点冷水,拍拍脸蛋,硬着头皮走出去。 因为事先说好要开车送她去公司,志锋今天没有去晨练,坐在屋里也在走神,看到她进来,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指了指桌子问,要不要吃早饭? 秦琉璃挤出一个笑容,说,好啊。 然后过去吃饭。 空气无比尴尬,尴尬到秦琉璃好想打开窗子换换气,换些不尴尬的进来。如果有的话。 吃完饭还要坐着同一辆车去公司,于是继续尴尬。 路上,两个人不着边际地说了点话,其实都没留意对方说什么,甚至也没留意自己在说什么,各顾各的想着心思。 秦琉璃暗暗着急,这事一定得解释,而且是越早解释越好,拖得久了怕他要胡思乱想,横生枝节,可又怕万一说错了以后连朋友都没的做。 到底该如何才好?才好? 急得要命,表面还得装淡定,这完全不是她的强项。 终于到了公司。 秦琉璃仍然毫无头绪,不得不推开车门往外走,内心无奈到快要绝望,就在这时,听见志锋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琉璃。”他说,“我们……” 琉璃回头,看见志锋脸上的认真表情,顿时就慌了阵脚,不及细想,赶紧抢在他前面说: “刘志锋,什么我们你们的,咱还是和从前一样,昨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为了宽慰他,她刻意展开一个轻松的笑容,又说,“你千万别多想,忘了吧。” 她拍他的肩膀,豪气地说:“我走了!有空去找你喝酒!” 秦琉璃十分镇定地说完话,然后十分镇定地下了车,十分镇定地往楼里走,连背影都十分镇定。 简直是超常发挥,真难为她了。 可一进电梯她就露了馅,咚的把头抵在梯厢壁上连撞了好几下,好缓解快要透不过气来的紧张。 后面角落里一人迟疑地发问: “秦总……你没事吧?” 秦琉璃噌地扭过头,还好还好,只是大楼物业的人,不是她的下属。她假装拢一下头发,整理整理衣襟,优雅地笑,说,没事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 志锋留在车里,看着秦琉璃朝他挥挥手,翩然离去,消失在写字楼门前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心忽然就空了。 清晨的阳光正好,天也很蓝。一整晚的幸福感,却仿佛见不了太阳,无声无息的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湿漉漉的海滩,空空如也。 挺难受的。他低下头。 沉默了一整天。 然后又一天。 然后很多天。 秦琉璃说你千万别多想,他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不想。 虽然她在的时候也不是常常都能看见她,可她不在的时候,反而无处不是她。 阳台上的一小株盆栽,门口的那双公仔拖鞋,冰箱里的两盒果味酸奶,还有空出来的毛巾架和台子上瓶瓶罐罐被拿走后留下的空白,到处都是她存在的痕迹和离开的痕迹。 秦琉璃。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不知为什么,兜兜转转的总是她,躲闪不及。 又一次,她在他的生命里经过,然后离开。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他并不陌生,并且总能想办法适应,时间或长或短而已。 一直以来,他从没想过她会停留,也从不期待她会重返,他只是让自己去习惯,习惯她的离开,一次又一次。 但这一次,他再也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思念随着时间疯长。他在大把的时间里默默地想她。想她的好,想她的坏,无论是好还是坏,就是想她。 想念她留给他的那个夜晚。 她不该留给他那样一个夜晚。那样的夜,她在他的怀里辗转承欢,与他缠绵,那样热情又那样温驯,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生出错觉。 像是拥有。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起了奢念。 那念头一旦起了就再也压不下去,如同春天里的竹子,不停地往外拱,噼噼啪啪地生长,不知觉间,竟已参天。 志锋最终决定去找琉璃的那天并没有经过怎样的深思熟虑,或是周密准备。 事实上,他已很久不曾做这种毫无掌控听天由命的事情了。可在秦琉璃面前,似乎,他所能掌控的一直不多。 傍晚,他开车停在了秦琉璃的楼下。 时光仿佛倒退回许多年前,他还是当初那个笨拙的少年,心里充满惶恐和不安,要去对心爱的女孩说,我喜欢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然后像等待宣判一样等待她的答案。那一刻的时间被拉成无限长,人漂浮在静止的时空中,不知所措。听到她说不,静止被打碎,世界恢复了原样。 可又再也不一样。 志锋在车里坐了一会,点了支烟,也没怎么抽,默默地看着它一点点地燃尽,把烟头揿灭,然后推开车门,走下去。 志锋进门的时候琉璃正在忙碌,见到他来,十分意外。 自从上次分手之后她和他再也没有见过面,连电话都没有一通,不是她不想打,而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会天真地以为简单的一句“忘了吧”两个人就真的能把那段记忆完全抹平,可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彼此的关系恢复如前? 实在是头一回干这种蠢事,没有经验,毫无对策。 她既害怕不联络的话会搞成僵局,又害怕联络之后徒增尴尬更加僵局,一颗心就这么悬在正当间,不上不下,吊得慌。这种拿不起放不下的行为素来是为秦琉璃所鄙视的,现在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也只能在心里恨自己没用。 所以乍一见到志锋出现,琉璃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喜的是终于有人打破僵局,迈出第一步了,忧的是他可别是来对她“负责”的吧? 无论如何,见到他心里挺高兴的。 琉璃热情地把志锋领进屋,说:“今天怎么有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幸好我没出门,不然要让你扑个空了。” 这是志锋第一次来她的公司,琉璃带着他四处转了一圈,参观一下。 地方不大,摆满了格子间,每个人的位置上都放着不少东西,布置得很温馨,可能因为本身是商住楼的关系,看上去有点大家庭的味道。 已经是下班时间,大部分人都走了,只有设计部的两三个员工留在这里加班,看到老板领着人过来,简短的打个招呼便继续各忙各的。 转完了,琉璃说:“来我房间坐吧。” 她的新居在最里间,一面衣柜一张床再加一套沙发桌几而已。 琉璃倒杯茶给志锋,“有点简陋是吧,以后就好了,呵呵。” 她笑了两声,志锋跟着弯了弯唇。 尽管说说笑笑了好半天,气氛总还是拘束的。 琉璃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太正经了,正经得都不正常,本想随口开两句玩笑缓和气氛,比如问问有没有想我啊之类的,可又觉得敏感时期还是端庄点好。于是只得说话也拘束,举止也拘束。原本兄弟一样的好朋友,现在搞得比陌生人还别扭。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情! 她在脑袋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志锋喝了几口茶,问她公司情况怎么样,生活习惯吗,工作顺利吗? 琉璃一一作答。 两个人都客套的不行。 志锋拿起桌上的一只打火机,开启,合上,又开启,又合上,无意识地摆弄了一会,忽然抬头,说: “琉璃……” 琉璃一下子就觉出他的眼神不对,像是有什么很隆重的话要跟她讲,她吓死了,急忙说: “我去给你加水!” 说完就拿着他的杯子匆匆出去了,走到茶水间,心还在砰砰跳,思忖着,刘志锋该不会是真想不开了吧?不然干嘛用要求婚的表情看着她?天啊他如果真求了怎么办?怎么跟他说才能说得不伤感情?…… 哗啦啦的水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这才发现水已经满出来了,溢了一地。 来不及管这些,她拿着杯子折回去,打定主意不能让刘志锋把话说出口。 回到房间,琉璃把水杯递给他,笑了笑,似乎很随意地问: “对了,你和小米怎样了?她有没有又去你那?” 志锋看她一眼,没吭声。 琉璃无比诚恳地劝他: “我觉得吧,那姑娘挺好的,但她上次在你家里见到我,可能是有点不高兴了,所以后来一直没有再来,现在我都搬出来了,你应该找个机会约约她,让她知道我走了,她就放心了。” 她感觉志锋听得心不在焉,轻轻推推他,“我说你认真点,别因为人家喜欢你就不上心。” 志锋扯了一下嘴角,他忽然懂了。 秦琉璃是多么聪明的一个女人,她早就看出他的心思,可她不屑要,甚至不屑听,所以才会一再的拿话来堵他。 好吧,那么他懂了。 可他不懂的是,那样一个夜晚,那样一种亲密,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那些他心心念念珍之重之的一切对她来说又算什么?是不是真是一场玩乐,不值一提? 所以她说,你别多想。 所以她说,你忘了吧。 所以她说,你别放在心上。 秦琉璃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不把你放在心上? 怎么才能。 志锋低垂着眼睛,面沉如水。 另一边,猪头一样的秦琉璃完全沉浸在自己莫须有的担心之中,还在滔滔不绝的说小米这小米那,竟然全未察觉志锋那过分沉默的沉默。 终于在她信口说到我觉得你和顾小米挺合适的,不如你就从了她吧,以后上班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呵呵呵呵笑得没心没肺的时候,志锋抬起头,幽黑的瞳眸锁住她,沉沉地问: “秦琉璃,你把我当什么?” 琉璃心里打了个突,觉出他好像情绪不对,赶紧想了个最保险的答案回答: “朋友啊。” “什么朋友?”他缓缓问,然后就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上床的朋友?你有多少这种朋友?” 他的声音不大,因为压抑而暗哑。 可这话着实有些难听,秦琉璃登时就被惹毛了,笑容一敛,拍案而起! “刘志锋你什么意思?!” 他并未重复,盯着她的目光却毫不退缩。 秦琉璃胸中陡然扬起一股怒气,怒意之盛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向来人美是非多,类似的话她也不是没有听过,甚至比这更难听的都有,她全当耳边风,眉毛都不动一下。 可他说不行,就不行! 她的声音变得凛冽,指着他问:“你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志锋依旧不出声,在沉默中与她对峙。 这比争吵更令她愤怒。 秦琉璃在一片沉寂中独自喘了半天粗气,狠狠地说道: “刘志锋我告诉你,你说对了!我秦琉璃的床谁都能上!可就除了你!你不能!就你不能!” 她气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快要裂开,喉咙却发堵,话都要说不出来。 连喘了几大口气,她把手臂一伸,指着外面,竭力吐出一个字: “滚!” 志锋脸色黑沉,拳头攥得发白,腾地站起身,大步离去。 又滚了。 没办法。要在往后的共同生活中磨合很久他才能学会,当她说滚的时候应该如何应对,同样要过很久之后她才能学会,当他沉默的时候应该如何安慰。 可此时,此时他们还只是两只笨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于是只好一个冲到外面气得发抖,一个留在屋里气得发抖。 人是滚了,秦琉璃并未好过,她立在原地,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死死盯着他离开的那扇门,抓过手边的杯子就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杯子摔在了地上,碎成一片片。
第三十三章 秦琉璃气得一连几天心绞痛。 这辈子第二次为一个男人犯心脏病,就是,症状不一样。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一想起他那句话就觉得心里堵得不行,隐隐作痛,肝火噌噌地往外冒,殃及池鱼无数。 以至于有秘密警报在公司里拉起,大家在QQ上相互转告:“老板疑似更年期,方圆五米是雷区,挨得近了,非死即残,切切。” 秦琉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其实事情过后用脑子冷静想想,她也知道刘志锋那句话是口不择言,绝无可能是要故意羞辱她,大家一场朋友,这点认知总是有的。 可仍然气,就是气。 周末的时候,她去牧阳那里消磨辰光,气仍未消,闷在肚里,又不好发。陪着牧阳看了半天店,情绪一直好不起来。 到了下午,没几个人,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店堂里,牧阳在耐心地琢磨一只香槟酒的酒标。 秦琉璃把下巴搁在吧台上,发呆。 牧阳早就觉出这丫头今天有点反常,总像是闷闷不乐有心事的样子,不过他也没急着问,按照以往,琉璃闷不了多一会就会主动开口跟他讲的,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可现在大半天都过去了她仍然闭口不言,只是神情郁郁,有点打蔫,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意无意地问了问她公司的情况,又问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客户,是不是有新男朋友了? 琉璃言简意赅地回答他,都行,还好,没有。 牧阳更加觉得有异,不过如果琉璃自己不想说他也不便刨根问底,只好假作不知。 过了一会,他从柜台里拿出一只木匣,给她看。想哄她开心。 “这是什么?”琉璃问。 牧阳笑了笑,示意她打开。 琉璃掀开木匣,眼睛一亮。 木头盒子里躺着一把香槟刀,精钢的刀身,黑檀木手柄,简单的流线造型,看上去似乎毫不稀奇,却在低调中流露出优雅与尊贵,漂亮极了。 她看到盒盖上的一行字母:Chateau Laguiole,不由得惊叹一声: “牧阳,你还真奢侈!” 她认得那名字,拉吉奥乐·城堡,被誉为法国国刀的极品酒刀,价格虽不过数千,但对于一柄刀来说,已经足够昂贵。 牧阳说:“昨天刚到的,等了两个月。” “你订做的?”琉璃仔细端详,看到刀身上刻着牧阳的英文名字。 牧阳点头。 琉璃果然情绪好了点,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说真好真好。 她瞥见牧阳手边的香槟,一时兴起,说:“牧阳,不如我们试试吧?” 牧阳略一犹豫,拿一瓶唐·培里侬试酒刀,似乎也挺奢侈的。 不过也就只是略一犹豫,见她好不容易心情有点转好,他欣然接过那把刀,小心地揭开香槟瓶口的包装,又用餐巾包住瓶身,拿稳,让琉璃站远些,然后瞄准木塞根部的玻璃瓶颈,利落地一刀削下去。 瓶口带着木塞“砰”的一下飞出老远,雪白的酒沫喷涌而出,酒香四溢。 “好帅好帅!”琉璃拍手叫好,咯咯咯的笑。 牧阳也笑了,取过两只杯子,斟满,递给她。 有美酒在怀,任谁的心情都会好起来。琉璃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吵闹本性,缠着牧阳让他教她怎么玩酒刀,牧阳不肯,说弄的不好是有危险的,女人不要学。琉璃自然不依。 纠缠了半天,牧阳不松口,琉璃佯恼,说你不肯教我就回家自己练,反正我也有刀。 说到这她忽想起来,她还真有一把厉害的刀,就是上次志锋送给她防身用的匕首,被她随手放在包里面,一直没有拿出去。 她扯过她那只硕大的包,埋头找了一会,找出那把匕首,得意地拿出来跟牧阳炫耀: “瞧,不比你的差吧。” 牧阳接过去,弹出刀锋看一眼,赞了声好刀。 “这是蒙古刀。”他说。 “你怎么知道?”琉璃问。 “以前去草原的时候在牧区见过,这种匕首虽然小,但很凶悍,牧民用它来对付野兽。”牧阳给她看刀背的倒勾,“这刀插进去还不见厉害,拔出来的时候却能带出大片血肉,留下老大的窟窿。” 他叮嘱她,“你不要真的用它来开酒,太危险了,香槟刀可都是不开锋的。” 琉璃听牧阳讲得头头是道,又见他像是对这刀颇为欣赏,便顺口道: “喜欢的话就送你喽,反正放在我这也没有用。” “傻丫头。”牧阳笑,“这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刀是凶器,按蒙古习俗,送刀会带来分离,不吉利。” “啊,会这样啊?” 琉璃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有点稀奇,转而想到这刀是志锋送给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疑神疑鬼的想,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把刀,两个人才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原来当真是不吉利的。 正在沮丧,又听牧阳讲:“所以蒙古人在赠刀的时候,会向对方索要一枚硬币,如此就不算是送,算是买,这样才会不分离。”他说,“你要是的确不需要,那我就‘买’了。” 说着,牧阳真的拿了一元钱给她。 琉璃怔了怔,渐渐笑了出来。恍然记起,当日志锋也是向她要过一枚硬币的,可他什么也没说,没说为什么。 原来,这样才会不分离。 这个能气死人的闷男人啊。 琉璃出了会神,忽伸手把那匕首从牧阳手里拿了回去,耍赖皮: “哎呀我后悔了,不给你了。” 牧阳当然不会与她计较,笑笑罢了。 秦琉璃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慌忙解释说: “这个……是刘志锋送我的,我还得……还给他。” 经过上次的拍摄合作,志锋和陈檀变得熟识,进而也与牧阳打的交道多起来,偶尔在附近出勤的话,都会顺便来阳光小坐。 牧阳随口问:“志锋怎么样?最近没见他过来。” “唉,别提了……”琉璃长叹。 她本来不想跟牧阳说与志锋吵架的事的,因为一说起来势必要提起那场“事故”,可又该怎么启齿?上朋友的床……这事实在太丢人了,对秦琉璃来说,这比上床本身要丢人多了。 现在被牧阳问起来,她却再也憋不住,竹筒倒豆子般把她和志锋怎么怎么吵,又因为什么什么吵,跟牧阳说了个痛快,说到志锋最后那句话琉璃又动起肝火,恨声问,牧阳你说他气不气人?你说他气不气人?简直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边说还边抚着心口,像个暴躁版的林黛玉。 牧阳轻拍她的背,说你慢点。 琉璃这人一急起来就语速极快,不过牧阳基本上也听明白了,更是看得明白。 他添了杯酒给琉璃,要她慢点喝,等她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才慢慢地开口: “志锋他……你怎么知道他去找你只是想对你负责,而不是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还能有什么?难道是要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自己让你给勾引了,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琉璃忿忿,“唔,你别说,还真有可能,这男人要多古板有多古板,要多正气有多正气!” 牧阳一点头,“你说的没错,志锋是个很正气的人,而且他是刑警,有非同常人的自控力。所以我想,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换了别的女人是不是也能做的到。” “牧阳,你想说什么?”琉璃听出他话外有音,“莫非你想说刘志锋喜欢我?” “难道不?”牧阳平静地反问。 “当然不!”琉璃断然否认,“这事我都问过他八百六十遍了,就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不?” 秦琉璃立刻点头,可仔细一想又犹豫了,似乎,好像,印象里他还真的没有说过不。 “反正他没说过是。” 牧阳不禁抚了抚眉头。 这是怎样的一对冤家啊? 刘志锋对秦琉璃的那点心思,敏锐如牧阳,一眼就看得出,他以为秦琉璃一定也是知道的。但是见她和志锋从没公开的表明什么,他也就没多嘴,现在听琉璃这样斩钉截铁地认定刘志锋不喜欢她,牧阳心里不禁也起了怀疑。 不,他怀疑的不是志锋喜不喜欢她的问题,而是,眼前这姑娘到底是不是秦琉璃? 秦琉璃该是多么犀利的一个人,水晶一样的心肝,从来有多少男人在她眼皮底下无所遁形,耍不出半点把戏,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迟钝? 其实呢,牧阳不知,琉璃还是那个琉璃,不是她蠢了,笨了,迟钝了。她和志锋两人走到今天这个样子,恰恰是因为她当初太聪明,而且过分地利用了她的聪明。 曾经,她也敏感地觉察出他对她的心,可秦琉璃是那么骄傲又那么好胜的姑娘,她一心想要捕获他,甚至不惜利用他的心,是的,她几乎成功,就在酒会之后的那个夜晚,可也因此而伤害了他,使他在她面前屡屡却步。 那是个极其糟糕的开始,从那以后,爱的触角渐渐迷失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遮掩中,失去了方向,找不着出口,走不到结局。 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再也不见他真实的心,无论那有多明显,无论那有多简单。 牧阳一时也懵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给她说明白。 太显而易见的事情反而难解释。 ——在哪在哪在哪? ——就在那就在那就在那啊! 说起来能把人急死。 想了想,牧阳问她:“琉璃,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因为志锋一句话就耿耿于怀这么久,你平常不是这样放不下的人。” 琉璃猛点头,说:“是啊是啊,可见这家伙有多气人,连我这么个点火就着、着完就忘的人都被他气足好几天缓不过劲来。” 眼看她现在的脑子成了一根筋,压根不往别处想,牧阳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我觉得那是因为你在意他。人都是这样,对于陌生人,我们更容易宽容,对于很在乎的人,反而苛刻。就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不肯原谅。” 琉璃眨巴眨巴眼,“我当然在乎他,我把他当兄弟的!他又不是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拿这种话气我,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牧阳彻底被她打败了。 他怎么忘了,有多少可怜的追求者们,披荆斩棘,爬雪山过草地,斩恶龙杀怪兽,千辛万苦终于能亲近到秦琉璃,却,一不小心就沦为兄弟。 牧阳很为志锋担心。 琉璃也不是完全没把牧阳的话放在心上。 她回去之后仔细地想,回想那些与志锋在一起的日子,想她从他那里得到的关心、照顾、迁就、保护和那些迹近于纵容的忍让,不禁的也起了迷惑。 关于友情,关于爱情,或许对于旁人来说,分辨它们不是什么难题,可对秦琉璃来说却真的有点难。她把友情看得极重,又从未把爱情看得那么必要和唯一,简直就不像个女人。一增一减之下,天平的两端似乎就差不多重了。 难以权衡。 可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她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她与志锋之间到底算什么,她都不想失去他,那个让她又气又恨的闷男人,那个让她心绞痛的坏蛋,她不想失去他。 于是便又琢磨起该怎么与他和解的事来。 没过多久,琉璃接到了陈檀的电话。 陈檀上来就问她:“听说你和志锋吵架了?你还说他不喜欢你?” “啊,是啊。”琉璃纳闷,不明白陈檀怎么特意关心起这事。 电话那头默了三秒钟,砸过来两个字: “死蠢!” 琉璃刚想瞪眼睛,又听陈檀说:“等着收邮件,我发东西给你看!”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没过两分钟,邮件到了。 标题是:如果这男人不喜欢你,我跳托马斯全旋给你看!!! 一串乌黑的感叹号。 琉璃把邮件点开,没有正文,只有一堆附件,全是照片。 她一张一张的打开。 都是上次陈檀在片场试镜头时抓拍的一些图片,画面里,全是她和刘志锋。 她在帮他整理领带。 她在给他讲解镜头。 她在教他怎样协调肢体。 她在扶着他的手臂开怀大笑。 …… 无论她在做什么,他只做一件事,就是看着她,始终看着她……目光沉稳而平静,掩不住深情。 那怎么会是朋友之间的眼神? 那是一个男人在看一个女人,一个他心爱的女人。 琉璃反反复复地端详着不同画面中那双相同的眼,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又浮上来,一时间有那么多感受齐齐涌至心头,有感动,有气恼,有心酸,有恍然,有甜蜜……还有欢喜。 呀,好多好多欢喜。 所有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漂浮不定的、看不清又抓不着的心绪忽然找到了落脚之地。 安稳地让人想叹息。 过了好久,琉璃轻轻的笑了,抹了抹眼角,喃喃地道声,死蠢。
第三十四章 琉璃的心绞痛终于好了。开始头痛。 上次和志锋吵得那么凶,关系彻底僵掉,如今气虽消了,却又发愁要如何挽回。 起初她还在思忖着,这回吵架,怎么说也得算刘志锋不对吧,是他自己不把话说清楚,就会气人,别看人闷,气起人来能把人气死,所以应该等他来道歉。 只要他肯来,她就原谅他,然后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一定要听他正正式式地说,秦琉璃,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在一起吧,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 秦琉璃美滋滋地想了一会,不,YY了一会,随即自己都觉得YY的太没谱了。像刘警官这样的人,能说出第一句就不错了。 好吧,只要有第一句也行啊,那么她就答应他,还是,矜持一下再答应他? 她为这个问题单独伤了会脑筋,最后决定看情况,如果他很有信心很坚定,她就矜持一下,要是他没有信心很腼腆,就不矜持了。矜持又不能当饭吃。 转念又想,这臭男人该不会压根连第一句都不肯说吧?嗯,这也是有可能的,又不是以前没发生过,使尽招数问了那么多遍不还是问不出? 要是他真的不说可怎么办? 琉璃捧着脑袋想,想足老半天,无奈地决定,要是他真的不肯说,只好,只好她自己说喽。就说,刘志锋,那我喜欢你还不行么?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在一起吧,以后你什么都听我的,别惹我生气…… 嗯,也不错也不错。 琉璃把小算盘打得美美的,ABCDE方案都备好了,各种情况都能应付,无论怎么样,反正这次是绝不能让他翻出她的手掌心。 刘志锋,谁让秦琉璃看上你了呢! 拿定了主意,琉璃好整以暇,就等志锋来。 可她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要是志锋不来怎么办? 数日过去,他还真的就没来,别说露面,连个电话都没有。 琉璃急慌慌地等着,等着,等着,怎么等都不来,等得她心里发恨,就是怨妇那种恨。 她扳着指头数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本来就不多的耐心达到了极限。 这时……好吧,其实也就第三天,可秦琉璃等不下去了。 罢罢罢,她把心一横,想,你不来是吧?那我去!秦琉璃能屈能伸,先把这臭男人按在手心里,以后不愁没有作威作福的日子。哼哼。 她决定行动。 真巧,就在这一天,终于有情况了。 秘书通过内线打给她,“秦总,外面有个警察找你。” 秦琉璃一点都没矜持,话都没回,丢下电话就跑了出去,到门口一看,刚刚腾起来的心扑通一下沉了底。 警察倒是警察,可是个女警察! 顾小米。 她还没来得及沮丧,马上又想到,无缘无故的,小米是不会来找她的。 她冲口问:“刘志锋怎么了?”一脸的紧张。 小米微微有些惊讶,惊讶于秦琉璃敏捷的反应与直觉。 她平静地回答: “秦总,我来是想找你谈谈。” 秦琉璃见小米面色镇定,不像是来报告什么惨事的,顿时安了心。 谈谈?她们俩有什么好谈的?难道是来找她这个情敌上门火拼的?还好还好,火拼她不惧,只要别是刘志锋出了什么事就行。 琉璃恢复正常,客气地把小米让进办公室,又叫秘书去倒茶。 小米进屋坐下,说: “队长受伤了。” 秦琉璃刚刚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准备风度翩翩的与对手火拼,听了这话,立刻破功,像被烫到一样站了起来,嚷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她火烧火燎地问:“伤哪啦?严不严重?” 小米并没马上回答,只是盯着她看。 秦琉璃急出一脑门子的汗,“小姑奶奶你说话啊!” 小米说了话:“你要是真关心队长,为什么不去看他?” 到底是小姑娘,脸上装平静,话里分明有气。 “我们俩吵翻了,正晾着呢!”琉璃急,没心思给她编瞎话,说,“这都好久没联系了,我哪知道他出事?到底伤哪了啊?重不重?” 看她着急,小米还就不告诉她,气鼓鼓地说: “队长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跟他吵架?” 秦琉璃无语,吵架还要什么为什么啊?一言不和两两不顺眼就吵了呗,再好再亲的人也不见得不吵架啊。可她看着小米一副要打抱不平伸张正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为了让这姑娘赶紧说正事,只好耐着性子赔好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队长对我好,是我错,我是坏人,我不该跟他吵架,行了么?现在可以说了么?” 小米还是不说,倔声反问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他为了你受伤还要写检讨吗?你知道他为了给你筹钱把祖传的房子都抵给银行换贷款吗?你知道……” “等等等等,贷款?”琉璃打断小米的话,眼睛睁得溜圆,“他拿房子去贷款?是他亲口跟你讲的?” 小米没吭声,刘志锋怎么可能是到处宣扬事的人。只是前一阵子他向她问起认不认识银行的人,说想办一笔加急贷款,拿房子抵押,小米很奇怪,问他干嘛这么急用钱?志锋没细说,只讲是帮朋友筹的。 志锋的生活圈子不大,许多时间都放在工作上,他的朋友小米几乎都认识,没听说谁突然要用那么多钱啊。一栋黄金地段的老房子,少说也值几百万呢。于是她自然就想到了秦琉璃,能让队长这么上心的朋友,多半就是她了。 可这只能算是她自己猜的,不是志锋亲口跟她讲的,所以听琉璃这样问,小米也不好回答是,顿了顿,她执拗地说: “但是队长亲口跟我说他喜欢你!” “真的?”琉璃眼睛更圆了,“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周末在队长家。”小米耷拉着脸,“他说,他说他不能喜欢我,他说他喜欢你,他说他只喜欢你。” 秦琉璃的小心肝嗖的一下就被击中了。 虽然从小到大曾有那么多人说过喜欢她,耳朵快要听出茧子来,可这个男人说的不一样,尽管不是听到他亲口说,只是听小米转述,已经觉得心中一悸。 他说他喜欢她,他说他只喜欢她。 秦琉璃把这话细细地在心里兜转了一遍。 小米自己却说得难过了,低下头去不做声。 琉璃轻叹口气,走过去,揉了揉情敌的脑袋,百般无奈地道: “小米同志,我求求你快点说吧,你们队长他到底怎么了?我这可是头一回被个女人折磨得抓心挠肝的,你就饶了我吧,行不?” 小米怨恨地瞅了秦琉璃一眼,终于,决定饶了她。 志锋的确是受伤了,不过不算很严重。当然,若真的出了什么惨事,小米哪有心思在这里跟秦琉璃兜圈子。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在一次例行的体能训练中,一名队友走高空杠桥时出现失误,身体失去平衡,晃了两下就要往地上栽,志锋刚好在他身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结果也被带了下去。 这是个普通的训练项目,很少会出现意外,杠也不算特别高,因此就没做什么防护,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那名队友没什么事,受点皮外伤而已,志锋也不知是赶上了寸劲还是刀伤刚愈的缘故,右手臂骨折,被送去了医院。 骨头倒是一下子就接上去了,可这伤筋动骨一百天,等骨头长好是要慢慢养的。队里给他放了两周的假,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这次小米没有很积极地跑过去帮忙,就是因为上次去了,结果在志锋家撞见秦琉璃,她一慌神便跟志锋表白了,却得到那样的答复,心碎了一地,一直没缓过劲来呢。而且,她以为秦琉璃还在志锋家,那就更不用她去添乱了。 前天是周末,队里的同事互相招呼着一起去探望队长,小米找不出借口推辞,而且也的确担心志锋的伤,就也跟着去了。 到志锋家一看,房间乱七八糟的,厨房里也是冷锅冷灶,志锋吊着一只手臂,做什么都不方便,只好一个人将就着。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收拾了一下,又帮他做了顿饭,走的时候一致推选顾小米为临时勤务员,负责照顾好队长。 小米见志锋这个样子,哪忍心不管,之后就每天下班都去志锋那里一趟,照顾他的生活。 几天下来,小米感觉,好像那个叫秦琉璃的大眼睛女人一直没有出现过,队长很沉默。 尽管队长平常也不怎么多话,但平常的沉默与心情不好的沉默是不一样的,她分辨的出。十有八九,她想,是队长和秦琉璃之间出什么事了。 如果秦琉璃走了队长能正眼看看她,小米不知有多高兴,可现在不是这样,秦琉璃不见了,队长很难受,这让她怎么高兴的起来? 思之又想,她决定去找秦琉璃。不管怎么样,她觉得秦琉璃应该去看看队长,让他心情好一点,也许伤才能好得快一点。 于是便来了。 来之前小米想了一大堆义正词严的话,准备好好地说给秦琉璃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听,可不知怎么搞的,才起了个头就被她连消带打地给化解没影了。批判大会没开成。不过见她肯为队长这样着急,又觉得,这女人总算是有点良心……没全让狗吃了。 琉璃听小米说了志锋摔断手臂的事,又是心疼又是气。 你说这人怎么就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呢?那手臂可是她亲自费了好久工夫才给他养好的,这才几天没见,又让他给弄伤了! 她气死了。 她觉得她对他的那条手臂付出了那么多,至少也应该拥有它的一半所有权,现在所有权被侵犯了自己竟然都不知道,真是太过分了。 琉璃闷着气,安抚了小米几句,说谢谢你来报信,我会去看他的,我今天就去。 当然要去看,她得看看她的私有产物损坏成啥样了。 事实上,小米前脚刚走,琉璃后脚就出门了。 路上她一边惦记着志锋的伤,一边寻思着,他这么多天都没来找她,可能就是因为受伤不方便吧,如此一想,积攒多日的怨妇之心忽的烟消云散了,她心里还有些雀跃起来,真想马上见到他,那样,就能听他亲口说“我喜欢你”了。 秦琉璃拍拍前面出租司机的肩膀,说麻烦师傅快点。 她十分乐观地想,志锋一定也想快点见到她,见到她一定也会很开心。 她以为人人都像她这样,一上来脾气就吵架,一吵架就放狠话,可无论架吵得多凶,话放得多狠,掉头就忘,即使没忘,再掉几个头,也还是忘了。 岂不知,这种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本事是天赋异禀,哪是人人都有的? 在秦琉璃的连连催促下,出租车终于停到了志锋家门口。 琉璃付好钱,噌的下了车,几步跨上台阶,按住门铃,另一只手还不停地拍打门板。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动静,门开了。 “刘志锋!”秦琉璃笑靥如花。 果然是志锋。好久不见,总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也许是脸上多了点胡茬,胳膊上多了块石膏。 他看着她,脸色平静,一点都没有琉璃想象中的兴高采烈。她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觉得,有点冷淡。 他没说话。 琉璃的高兴劲顿时有点受打击,笑容有些僵,僵了一会,她不太自在地开口: “小米说……” 其实她就想说,小米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看看你,好给她的到来找个冠冕点的理由。 没想到小米两个字刚出口,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门板对着她的鼻子尖。 耶耶耶,这算什么意思啊? 秦琉璃哪受过几次这?立刻恼了,正想再拍门,猛然想起志锋家的钥匙她上次走的时候忘记还,还在包里搁着呢。她翻翻包把钥匙找出来,二话没说,自己拧开门就进去了。 蹬蹬蹬地进了屋,只见志锋垂着头坐在客厅里,孤零零的。 想到他受了伤,还没人陪,琉璃心里又怪不是滋味的。 她掐掉心头那簇小火苗,走过去,坐到志锋身边,戳了戳他,说: “喂,挺大个男人,这么小气,你好意思么?” 志锋没理她。 她接着道: “不就是吵个架吗?又不是头一回了,吵也吵过了,冷战也冷战过了,差不多就行啦,你还真记人家一辈子仇啊?” 志锋还是没答话。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琉璃伸手摸他的胡茬,开玩笑道,“你这是几天没刮胡子了?又扮逃犯?” 他一偏头,躲过她的手。 琉璃皱眉。 这时,忽听志锋开了口: “秦琉璃,你是不是可怜我?” 呃?这话怎么讲? 志锋没看她,沉着声音继续道:“所以我受伤你就来,伤好你就走,你觉得这样才对得起朋友,对得起朋友你才心安。”他停了停,抬起头,认真对她说,“你现在就可以走,我不用你对得起。” 他把话说得平平,却明显带着意气。 “哎呀你说哪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琉璃急于分辩。 志锋默默地看着她,像是在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琉璃语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说。 张口结舌地傻了一会,她突然问: “刘志锋,你是不是喜欢我?” 唉,不得不说,这姑娘……可真会挑时候啊。 志锋随即就把目光放了下去,瞅都不瞅她。 琉璃急了,推推他:“是不是啊?” 志锋不吭声。 秦琉璃昏头了,这么僵硬的气氛下让他说是,怎么可能? 本来,按照备选方案D,如果志锋坚持不肯说,秦琉璃就打算说,那我喜欢你还不行么?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什么什么的。 按照她的脾性,这话谁先说都没所谓,又不会少块肉。 可现在看着他死犟死犟的样子,她的心底顿时起了无名火。 凭什么听这破男人说句喜欢就这么难啊? 凭什么这话都能跟小米说就不能跟她说啊? 这都是凭什么凭什么啊? 秦琉璃又急又气,站起身来,作势欲走,她逼问他: “刘志锋,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想都没想,她又加了一句,“你要是现在不说,就再也别说!” 这么一个问题,秦琉璃已经问过无数次,诱惑地问,含蓄地问,认真地问,拐弯抹角地问,可不管怎么问,就属这次问得最糟糕。 这一次,她把问题问得太凌人。 爱情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可无论是什么,决不是折服。 怎么能用爱去折损另一个人的骄傲和自尊? 所以话一出口秦琉璃就后悔了。 嘴比脑袋快,这事她常干,每每后悔,每每重犯。 但人的话像是离弦的箭,射出去就追不回来,射中了还会留下伤,即使拔出来仍然会有个洞,需要时间来慢慢愈合,不是说过就算了的。 秦琉璃还需要用很长的时间去学习,学习如何控制口中的箭,这很重要。因为话语伤不了敌人,伤的都是亲爱的人。 现在箭已离弦,悔也没用了。 秦琉璃一句话把自己架在了高台上,却找不到台阶下。 如果这时志锋能看她一眼,或许她也会低头服个软,顶多再耍一次赖皮呗,反正她是女的嘛。 可志锋没有。 他垂着眼,天荒地老的沉默着。 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琉璃在难熬的静寂中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恨得想哭。 终于,几番挣扎过后,内心的骄傲取得了微弱的优势,她使劲跺了下脚,扭过身,跑出门去。 仿佛从一开始,他们的感情就是一场漫长的角力,有时她赢,有时他赢,有时都赢。 这一次,却都输了。
第三十五章 你有没有一边后悔一边做过什么事? 秦琉璃正在这么干。 她一边走一边后悔,一边后悔一边走,可就是回不了头。 越走越远,也没办法回头了。 心里那个恨啊。 秦琉璃横行情场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男人。 成熟的男女关系好比跳舞,何时进、何时退、何时旋转、何时摇摆、甚至何时鞠躬离去,彼此都应练得娴熟,配合默契,符合礼仪。 刘志锋绝不是个好舞伴,他倔强,固执,又太过内敛,闷头闷脑地把心藏在山洞里,她又不是萤火虫,黑漆漆一片怎么看嘛? 反正这人就是通通不合规矩,一次一次踩痛她的脚,气得她满怀愤懑地想,破男人!小心本小姐不跟你跳了,大不了找别人去,外面排队的有的是! 想是这样想,解解气罢了,心里面是清楚的,事到如今,就算是踩脚也都踩出感情来了,她已经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唉,谁让她看上他了呢? 秦琉璃打了个电话给牧阳,抱怨了一大通,说牧阳,刘志锋比你还难追,我追不上你也就认了,你说他又不是不喜欢我,干嘛还让我追啊?还追得这么费劲! 牧阳问,你去找志锋了? 琉璃说,是啊,我主动去找他的。 牧阳问,你又问过他了? 琉璃说,是啊,我主动问的。 牧阳问,你怎么问的? 琉璃不吱声了,在电话里吭哧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牧阳就明白了。 他笑了笑,说,这样吧,过两天,等你们俩气都消了,我把你和他约到我这来,你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这事并不难。 琉璃只得说,那好吧。 在长吁短叹中过去几天,秦琉璃觉得自己要犯单相思了,老想着刘志锋受了伤却孤零零地待在家里的样子,又想着那天估计他也被她气得不行,这人生气又不会发泄,全都闷在心里面,别再闷出什么毛病来。…… 一天晚上,琉璃照例边看文件边走神,一份广告提案看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看完,她把笔一放,心想,不行,这种毫无效率的时间再也过不下去了,她得去找他,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她才能心定,不然老悬在这里太难受了。 她看看表,晚上十点钟,好像有点晚,可心念一动便再也按捺不住,她收拾收拾东西,挎起包就走了出去。 夜深,同一楼层的很多公司都已熄了灯,虽说是商住楼,其实真正住人的并不多。 琉璃跺了跺脚,走廊里的声控灯亮起来。 她走到楼梯口,按了电梯,看到红色指示灯一个数一个数的往上蹦。又看了看表,寻思着,晚上不堵车,快一点的话到志锋那也才十点半,通常这个时候他还没有睡……睡了也不行,今天不把话谈清楚不准他睡觉…… 叮咚一声,门开了。 琉璃匆匆走进去。 谁知电梯里还有一个人,正往外走。 琉璃低着头撞到了人家身上,赶紧说对不起,说完错身让那人先过去,然后自己再往里面走。 那人没说什么,擦着她的肩膀过去了。 琉璃按了数字1,然后按关门钮。 电梯缓缓合上,只剩一线的时候,突然插进只手,门上的红外线感应到异物,又自动打开了。 门外还是刚才那男人,他低声问: “秦小姐?” 琉璃略一错愕,仔细看看那人,他戴着顶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隐约有些熟悉感。 她诧异地回答: “我是秦琉璃,您是?” 这时那人稍稍抬起头。 琉璃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的眼睛,是便利店里那个夹克衫! 她迅速把包护在胸前,连连退后,后背抵在了冰凉的电梯壁上,刚要喊,那人比她动作更快,几步窜到她跟前,不知掏出个什么东西,堵住她的口鼻,琉璃明知有异却无法闭住呼吸,徒劳地踢打了两下,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 悠悠醒转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的,琉璃动了动头,感觉脑袋像被灌了铅,又沉又痛。 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 这是栋奇怪的建筑,像是某个厂房的车间,四周和头顶全是粗粗细细的钢铁管线,稀稀密密地排布,只在她身处的一小块地方是空地,旁边有个生锈的铁台子,像是个废弃的操控台。 毫无意外的,琉璃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根钢管上。 便利店那男人席地坐在铁台子旁边。他已经摘了帽子,露出寸头,额角有道疤,正唏哩窣噜地吃着碗方便面。 “醒啦?”他抬起头,冲琉璃嘿嘿一笑,笑得她毛骨耸然。 “不好意思啊,麻醉剂放多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他说得仿佛客气,却把人的生死说得那么轻飘。 琉璃背心发凉。 她定了定神,问他:“为什么抓我?” 那人没回答,低头吃了两口面,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反问她: “刘志锋是你什么人?” 琉璃早猜到这事与志锋有关,她佯装不解地问: “刘什么锋?我不认识这么个人。” 那人又乐了一下,夸她,“挺机灵的嘛。”他拉长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你不认识他——他那天怎么豁了命的护着你?你当我傻啊?” 琉璃顿时泄了气,她直直瞪着他,不再说话。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你等会啊,等我吃完饭,咱们还有正经事。”说的像是拉家常,然后便继续埋头吃面。 琉璃的眼睛偷偷地在四周逡巡了一圈。 房间很高大,但顶上也全是一层层的管线,墙的上方有一排气窗,都很小,从投射进来的阳光判断,像是傍晚。 这么说她至少昏迷十几个小时了?抑或更长? 琉璃找到了门的方向,可是从门口到她所在的位置需要在管线中穿行,不仔细的话一定会走得磕磕绊绊,没办法一下子跑远。 腕上的绳子捆得极牢,也没法跑。 她看了看地上,全是灰尘,她的包丢在不远处的灰尘里,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外面果然是傍晚,天很快就暗了下去,墙上的小气窗不是采光用的,房子里更加昏暗。 那男人吃完了,把方便面碗放在一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走到琉璃身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咱打个电话给刘队长吧,免得他着急。” 于是掏出手机来,拨了号码。 琉璃使劲地挣了挣,像是要阻止他,想骂什么,又觉得已知的脏话全用上都不够用,白费力气而已,她急促地喘着气,瞪他。 男人笑眯眯地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电话通了。 “刘队,好久不见啊!”他大声地招呼着,哈哈哈地笑,“是是,我是黑子,看来你没有贵人多忘事啊,还记着兄弟呢。”他又笑,说,“兄弟也记着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透出凶光,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 “刘队,这些日子你们找我找得挺辛苦吧?说实在的,我也被你们找得挺辛苦的。兄弟累了,也想好了,咱不他娘的跑了,找块地方好好休息休息!不过走之前,有些事得跟刘队你解决一下。想我们哥俩承蒙你照顾,吃了这么久皇粮,还一直没跟你说谢谢!我哥他没福气,吃着皇粮还闹不爽,我估摸着他那把老骨头在你们照顾下也就是初一十五的事了,不如我先走一步,帮他在那边打点打点,也不枉兄弟一场,刘队,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不知志锋在那边说了什么,郑黑子嘿嘿地乐了,“刘队你不用劝我,人这辈子就这么回事,想想我郑家兄弟荣华富贵都有过,这一趟也没白跑,再说,就算是走,也要请刘队长你保驾护航,兄弟们走得风光!”他一阵大笑,“刘队你等会儿,我这还有个人要跟你说话呢,秦小姐刚说她不认识你,来,你听听你认不认识她!” 郑黑子把手机放到秦琉璃嘴边,轻佻地说: “秦小姐,跟刘哥哥打个招呼。” 琉璃看着他,一言不发。 “咋?闹脾气啊?”郑黑子笑容未隐,抬掌便给了她一记耳光,又狠又准。 琉璃当时就被打得眼前发黑,头歪到一边,磕到后面的钢管上,当的一声脆响。 她屏住气,吭都没吭。 郑黑子也没废话,啪啪又是两巴掌。 琉璃口中腥甜,不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撞到了牙齿。 她就不说话。 没等郑黑子再打,从手机里传出一声怒喝: “够了!” 那声音极大,尽管手机被郑黑子垂着胳膊捏在手里,他仍然清晰地听到了,狰狞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琉璃也听到了。 从被抓到现在,无论是害怕还是被打,她都不曾哭,可一听到志锋的声音,眼泪却管不住地涌出来,无声无息地流淌。 郑黑子若无其事地走在一边说,“刘队,怎么样?过来一趟吧。反正我今天铁定得带一个人走,不是你,就是她。你最好是别带人手,不过你要实在想带你就带,我要是看着人多打不过我就和秦小姐上路,也不错!嗬嗬嗬。” 他报出个地址,说刘队,那我们俩等你啊,然后把手机挂了。 这时车间里已经完全暗下来。 郑黑子不知从哪掏出根蜡烛,点着,放在空地较远处,回头和秦琉璃待在火光隐隐约约似亮不亮的地方。 看见琉璃脸上的泪光,他伸出大手给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说了句: “警察的妞就是不一样。”仿佛还语带赞赏。 琉璃别开脸,不作声。她不想无谓地激怒他。 还好郑黑子也没怎么样,弯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以逸待劳。 *** *** *** 志锋在最短的时间内集合一队人到达与郑黑子约好的地点,一座废弃的厂房。 数辆警车悄悄地停在了厂门口,熄掉大灯。 志锋在路上就派人找来了这座工厂的平面图,铺展在车前盖上,几只电筒充作照明。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看着图纸,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脑子飞速地运转着,间或做出一些战斗部署,表面似乎冷静,可谁都看得出他处在非同寻常的极度紧张中。 小米担心地看着他。 手机铃响,只响半声就被志锋拿过去,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顶头上司,按掉,对小米说,给头儿回电话。 现在谁的电话他都不能接,以防郑黑子随时打过来。 小米用自己的手机跟领导讲了几句,回来跟志锋汇报: “队长,头儿说让你放心,特警队和谈判专家马上就到,会派狙击手。还有……”她略有顾虑,可不得不说,“头儿说因为人质和你有干系,所以你不能担任这次行动的指挥,在特警队来之前,由副队长接手。” 志锋碾灭手上的烟头,又点了一根,像是没听见那道命令,敲敲图纸说: “人质所在地点是管道车间,整间房子都布满管道,郑黑子有意选在那里,他知道警方会派狙击手。” “那我们想办法把他引出来,门外全是空地,容易动手。”小米说。 志锋摇头,“我只怕他没打算活着出来。” 手机又响,志锋一看,示意周围噤声,走到马路边,接起电话。 “刘队,到哪了啊?”郑黑子的声音传出来,“这么磨蹭,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啊。” 志锋镇定地回道: “地方不好找,我刚走错了,绕了点弯路,正往你那赶呢,马上就到。” 郑黑子干笑了两声,“刘队,你走错路我不管,不过,你这妞可挺漂亮的,我们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块,时间久了,你也放心?” 志锋声音一凛:“郑黑子,我说到就会到!你别碰她!” “那刘队你可得快点,我尽量忍忍,哈哈。” 电话在一阵刺耳的笑声中被挂断了。 志锋走回去,盯着图纸,手指无意识地在车身上缓缓地敲了几下。 笃,笃,笃…… 周围一片静默,大家都不敢说话。 志锋把嘴上的半支烟丢在地上,终于说: “我进去看看。” “不行!”小米马上反对,她时刻都在担心他说这个,他还真就说了。 她拉住他,“队长你再等等,再等等就有支援来了,总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其他人也都纷纷劝,说队长你不能去!不能去! 志锋心意已决。 他说:“我进去看看,先拖住他,等支援来了再想办法接应。” 小米急了,揪住他不放,“郑黑子想要你的命!你要是有事,支援来了有屁用!” 志锋盯着小米,目光停了几秒钟,轻轻吐出几个字,她在里面,有危险。 他眼中的坚定令人绝望,小米都快哭了,“那我陪你去!” “不行,只能让郑黑子看到我一个人。” 大家又争讲了一会,没有人能说服他,也没有人敢打晕他。 只一会,志锋从人群中脱身,往管道车间走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把腰间的手枪摘下,交给队友。 这种情况,带着枪进去,比不带更危险。 陈旧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 志锋走进去,看到远处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四周一片漆黑。 他说:“我来了。” “刘队长,可把你给盼来了!把门关上。小心点啊,这道可不太好走。”黑暗中传来郑黑子的声音。 志锋关好门,在原地站了一会,等眼睛渐渐适应室内的黑暗,然后摸索着管道间的空隙,一点一点地向火光处靠近。 终于,走到了蜡烛旁边。 隐隐约约的,他看到了火光边缘被绑着的秦琉璃,和郑黑子。 “别动!就站那。”郑黑子喝了一声。 志锋停住脚步。 琉璃的嘴里被堵了东西,发出唔唔的声音。 郑黑子向她“嘘”了一下,闪到她身后,将一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对志锋说: “麻烦刘队,衣服裤腿啥的,撩起来瞅瞅。” 志锋依言给他看了看全身,没有武器。 郑黑子注意到他胸前挎着的石膏,笑道: “刘队,又光荣负伤啦?不会是上次兄弟给的那刀还没好吧?” 志锋没理会他的嘲讽,沉声道: “我在这,放了她。” 郑黑子眼珠一转,说: “腰后面别的是手铐吧?是的话先把自己拷上!” 志锋慢慢地把手铐拿下来,又慢慢地把吊着右臂的绷带解下,用一只锁圈套住右腕,另一只锁圈卡在左手腕上方,却没有动。 他说:“你先放开她。” 郑黑子挥了挥刀,叫嚣着:“你先拷上!” 志锋平静地坚持:“你先放开她。我已经在这了,你还怕我跑?” 郑黑子似乎犹豫起来。 志锋又说:“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但你必须放了她。你要的人是我,不是她。放开她,我留下。” 他的声音平缓,却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郑黑子看看他腕上的手铐,转了转心思,终于,一刀割开琉璃背后的绳索,但他并未放她走,而是继续把她挡在身前,匕首抵在她的喉间。 他冲志锋喊: “刘队长,该你了!只要你拷上,我就放她走。你放心,我说过只带一个上路,你们想当亡命鸳鸯共赴黄泉,我还不干呢!那他妈太便宜你了!” 远远的,志锋默默地望了琉璃一眼。 她在冲他摇头。 她一直在摇头。 他心中一痛,忍了忍,对她微微地弯了弯嘴角,然后朝身后摆一下头,示意她走。 锁扣咔嗒一声,牢牢地扣在了他的左腕上。 他抬起手铐,给郑黑子看。 郑黑子悬在心上的大石随着那道锁扣声总算是落了地,顿时得意忘形,哈哈大笑。 他一把推开秦琉璃,朝志锋走过去。 “刘队,先让我瞅瞅,你这是真伤还是假伤啊?” 他得意的很,说着便手起刀落,一刀刺进志锋右手臂,看到有血涌出来,他做出惊讶状:“哎哟,真伤啊!哈哈哈……” 目睹志锋脸上的痛意,他笑得益发猖獗。 郑黑子在欣喜若狂中完全忽略了身后的秦琉璃,他压根就没把这个小不点女人放在眼里。 哪知,秦琉璃脱离他的掌控之后并没有跑,连口中的布团她都没有去掏,而是迅速地向地上的包摸去,像猫一样,敏捷而无声。 她已经把这一连串动作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次。 包的位置她也已经默记了无数次。 于是在黑暗中只几秒钟就找着了目标,她把手伸进去,几乎是一下子就摸到了那把蒙古刀! 如有神助。 要知道,她那个大口袋,平常要找些什么,把脑袋伸进去翻都要翻上好半天。 可这次她一下子就摸到了。 好琉璃,什么都没想,拔刀,奔跑,用尽全身的力气,瞄准那笑得正欢的王八蛋的后腰,噗哧一下捅了进去! 锋利的刀刃毫不费力地直没入那恶人的身体。 郑黑子低头看到秦琉璃紧握着刀柄的双手,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 只一瞬间,他扬起手中的匕首向琉璃凶狠地刺去。 同一个瞬间,志锋飞脚一个旋踢,踢掉他的凶器。 仍然在那个瞬间,琉璃强忍住胃里的翻涌,咬紧牙关,将那柄刀给拔了出去! 啊!—— 郑黑子一声惨叫,重重地摔倒在地。 立刻有嘈杂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的撞击声由远及近。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喊“不许动”。 数十只红点相继落在郑黑子身上,那是枪支的红外线瞄准器。 郑黑子确实不动了。 凶悍的蒙古刀拔出大片血肉,竟把他生生地痛晕了过去。 小米冲在最前面,扶住志锋连声叫队长。她找出钥匙,帮他解开手铐。 志锋自己按住伤口,挣扎着要走过去看琉璃。 琉璃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把刀,看着刀上的碎肉和满手的鲜血发怔。 小米走过去,帮她把塞在嘴里的东西拿出来,问: “秦小姐,你没事吧?” 琉璃怔怔地看了看小米,又怔怔地看了看志锋,半晌,啪地把刀扔到了郑黑子旁边,无比镇静地说出一句: “他妈的就你有刀?” 周围所有公安干警,包括特警,都无比钦佩地向这个娇小玲珑的彪悍女人施以注目礼。 秦琉璃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毫不彪悍地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 *** *** 医院,病房。 志锋守在琉璃床边,焦急地问医生: “她怎么还没醒?” 医生翻阅了病历卡上的各项身体检查数据,说: “病人受了惊吓,而且一天未进食,身体虚弱导致昏迷,注射过营养液后再休息一阵,应该就能清醒,不用担心。” 医生看到志锋又是石膏又是绷带的手臂,劝道:“你的伤比她要严重,还是先回病房休息吧,人醒了护士会通知你。” 志锋说,不用。 同样已经劝过无数次的顾小米无可奈何地对医生道: “我看还是把他们调到一个病房吧,那样我们队长还能休息休息。” 医生瞅瞅这一对,说那好吧,就这间吧,刚好另一张床位空着。 小米跟着医生出了门,去给志锋办换房手续。 回来的时候仍然看到志锋还在琉璃床边等着,劝了又劝,才把他劝到了另一张病床上去休息。 奔忙了大半个晚上,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小米和其他几名队友商量了一下,也都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明天还有更多的善后事宜要处理。 琉璃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这是个早晨,阳光明亮,照在四周的白墙上,柔和而不刺眼。 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与平静。 脸颊很痛,她想抬手抚一抚,看看是不是肿了,可全身软塌塌的,没有一丝力气,手也动不了。 她一歪头,看到了身边的志锋。 他坐在一把小板凳上,一只手吊着绷带,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头伏在床边,像是睡着了,却睡得轻浅,额心留着一道深深的竖纹。 一夜过去,不知他已在这守了多久。 琉璃轻轻地放缓呼吸,不想惊扰了他。 晨光淡淡。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支支楞楞不驯服的额发。 心里忽然很踏实,觉得这样真好,嗯,真好。 为什么一定要到生死关头才能明白,明白那些争执与计较是多么的无谓和浪费,浪费了这么多唾手可得的美好。 不是有美丽的女子用一生的寂寞为爱情下过注脚? 她说,爱情有什么输赢呢,只要在美好的年华里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谁说不是?多简单的道理,最重要的是在一起。 吵也好,闹也好,纷纷攘攘都好,只要在一起。 我和你。 嘿,我和你。 琉璃看着志锋,忍不住就笑了。 刚一咧嘴,脸颊生疼,疼得她小声地咝了一下。 志锋立刻醒了,看见琉璃睁眼,第一句话问,你醒了?第二句话问,哪里痛? 琉璃抿着嘴巴摇摇头。 她说:“刘志锋,说你喜欢我。” 说得温柔而笃定。 这次她不想问,她就是想听。 志锋握紧她的手,倾身看进她的眼睛里,说得明确的无法再明确: “秦琉璃,我深爱你。” 琉璃忍着疼,笑了,攒了攒力气,很轻很轻地回握了他一下。 “笨蛋,我也爱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秦琉璃有生以来最难看的时候,她的脸肿得像猪头,眼睛挤成了两条缝,还一大一小,丑得无以复加。 可他多么想吻她!又不能,因为害怕碰疼她。 幸福来得毫无预兆,志锋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慌乱与狂喜之下,果然就冒出句很笨蛋的话。 他说,真的? 呵呵呵呵…… 琉璃止不住地笑,一边笑一边哎哟哎哟地呼痛,笑得哎哟哎哟的。 好痛,但是,好快乐。 302病房成了医院里的快乐病房,常有清脆悦耳的笑声传出来,走过路过的人们好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住院都可以住得这么开心。 秦琉璃就是开心。 连小米来给她做笔录的时候,她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把那场生死搏斗讲得像好莱坞大片,丝毫不像是有什么阴影。 小米照实说:“秦姐,局里是打算给你派心理专家的,做些心理辅导什么的,你看,需要么?” “不用不用。”琉璃抱住志锋的胳膊,甜甜地说,“跟你们领导说,派刑警队长陪我就好了,我保证不变态。” 她头碰头地和他抵在一起,这姿势太过亲密,因为有同事在,志锋不大好意思,伸手把琉璃的头扶正,可他刚放下手她又靠过来。 小米倒是面不改色。秦琉璃天天晒甜蜜,晒恩爱,大家早见怪不怪了。 小米道:“那今天的笔录就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得问一下,你包里那把管制刀具是从哪来的?” “什么管制刀具?”秦琉璃不解,“那把蒙古刀?” 小米点头,给她解释:“带有刀柄、刀格和血槽,刀尖角度小于60度的单刃,属于管制刀具,私人不得携带和买卖。” 旁边的志锋面露尴尬,刚想开口,琉璃拉了他一下,流利地答: “我拣的。” 小米瞥见了她拉他那一下,没吭声,继续问琉璃: “哪拣的?” “路边。” 小米一本正经地在笔录本上写了四个字——路边拣的,合上本子,说好了,临走的时候又跟志锋说,队长,头儿说让你好好养伤,不准提前销假,但是回去之后,还得交份检讨。 志锋说,知道了。 等小米走了,琉璃问志锋: “怎么又检讨啊?” “擅自行动。”他简短地说。 “为了救我?” 他顿了顿,淡淡地嗯一声,然后起身走开,假装去拿什么东西。 琉璃抓住他,把他拉了回来。 她轻轻环住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闷声说,傻子。 志锋用一只手臂抱住琉璃,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那么做,一点都不傻。 安静的相拥中,他忽然问: “琉璃,我会让你心跳如擂吗?” 琉璃惊讶地仰起脸,没想到他会这样在意那句话。 她不假思索地答,会。 像是怕他不信,她说:“那天在黑屋子里,看到你走过来,我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快要蹦出来,比擂鼓的声音大多了,你没听到吗?” 志锋沉默了一下,十足老实地说: “你那是吓的。” “刘志锋!”琉璃像小狗一样咬住他的衣襟。 “嗯?” “你还能再不浪漫一点吗!”她嘟嘟囔囔地说,气鼓鼓的,嘴巴扯住他的衣服,甩了甩脑袋。 志锋笑了,揉揉她的头,将她重新按回怀里。 嗯,是啦。 他就是这么个不浪漫的男人,而且倔强、沉闷、笨拙、不懂得讨女孩子喜欢。 她就是这么个坏脾气的女人,而且骄傲、狡猾、任性、没良心又不讲理。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满心欢喜。
第三十六章 三年后。 Sitges,巴塞罗那南部的一座海滨小镇。 像许多安详的欧洲小镇一样,这里古朴雅致,气息恬然。石头房子,小街小巷,不消多一会就能从镇头走到镇尾。 镇中心的婚姻登记处,正在举行一场简单而温馨的婚礼。 (亲爱的们别激动,我又没说是秦琉璃的,呵呵。) 两年前的一个机会,“著名时尚摄影师”陈檀受邀来到西班牙,供职于巴塞罗那的一间国际时尚机构,之后不久,牧阳带着全副身家来到了这座毗邻巴塞罗那的小镇,照旧开了一家阳光餐厅。 如今,在此地提起Sunshine,人人皆知那里有世界各地的美酒,神奇的中国美食,和一位温文尔雅的东方男子。 清晨的时候,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他和他的爱人在海边遛狗,两个英俊的男人,一静一动,还有一条金色的拉布拉多猎犬,他们是亲密的一家人。 当年,陈家的逼婚风波拖了很久的时间,拖垮了几乎所有人的精力,终于还是以陈檀的出柜而告终,可以想见,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更大的围剿和倾覆,直至无法挽回的决裂。 亲友们不理解,不明白他放弃那么多,到底是为什么? 他说,因为爱。 人们更加不明白,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何来所爱? 他说,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这么多年在一起,没有婚姻的责任,没有子女的责任,没有社会道德的责任,不是为爱,还能为什么? 人们还是不懂。 这世界就是这样,一部分人的世界,另一部分人永远都不懂,大家只是假装生活在一个世界。 于是众叛亲离。 秦琉璃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支持你。 陈檀没出柜的时候她劝他三思,可一旦出来了,那么她一定要说我支持你,还要扯过志锋说,他也支持你。 志锋不用再表态。谁都知道秦琉璃是刘志锋的官方发言人,只要他不说话,都是默许。 有他们,还有牧阳,陪着陈檀度过一段最难的日子,直到他选择去西班牙。 那里远离故土,但那是个宽容的国度。 2005年,同性婚姻在西班牙实现全国合法化,首相萨帕特罗在面向全体国民的讲话中说,我们不是第一个通过同性婚姻法案的国家,我们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尽管同性恋者是少数群体,但胜利属于我们每一个人,西班牙将因此而成为一个更值得人尊敬的国家。 远赴重洋,是陈檀和牧阳共同做出的决定。 两年后的今天,经过一番颇为艰苦的争取和努力,他们双双取得合法居留权,可以正式结婚了。 前来观礼的人并不很多,从国内特意飞来参加婚礼的只有琉璃和志锋。尽管如此,场面已足够温馨动人。 当两人交换完戒指,证婚人说,你们可以亲吻彼此。牧阳和陈檀都有些迟疑,事实上,虽然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却仍不习惯在人前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比如亲吻。 在一片安静的等待中,秦琉璃在底下小声嘀咕: “快点亲吧,机票很贵的,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来?” 当然啦,秦琉璃所谓的小声,小不到哪去,牧阳和陈檀都听到了,不由的笑,一齐扭头看下去。 志锋也听到了,不动声色地把琉璃揽到怀里,顺便捂住她的嘴。 琉璃在他的手掌后面咕咕咕地乐,不能说话,就用眼神示意台上那俩快点快点。 牧阳和陈檀微笑着相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微微侧首,在对方的唇上印上轻轻一吻。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鼓得最响的要属秦琉璃,她兴高采烈地对志锋说,哇,这下可值回票价了! 志锋只庆幸周围没有多少听得懂中文的人,不然一定要装作不认识这女人。 婚礼过后,琉璃和志锋留下小住了几日,当作度假。 第一天琉璃还在嚷天好蓝海好美空气好新鲜,第二天说镇上的石头房子真有味道每扇窗前的花草都不一样,第三天说小店里的东西真好玩啊爱不释手真想都背回去……然后高价转售。 到了第四天,秦琉璃刚出去半天就气冲冲地拉着志锋回来了,一进阳光就冲牧阳喊: “牧阳,‘这人有主了’用西班牙语怎么写?赶紧给我写一张,我要贴到他背上!” 牧阳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笑了。 Sitges是一座同性恋者聚居的小镇。秦琉璃终于绝望地发现,在这个地方,志锋比她受欢迎多了! 她一早发觉街上总有男人盯着他们看,甚至眉目传情,她一概装作视而不见,但心里却在喜滋滋地想,切,没见过美女吧?东方美女! 直到今天,她去买冰激淋,一转身的工夫,赫然发现有个卷头发西班牙帅哥在给志锋递名片,志锋笑着摆手,笑容很尴尬,那人还一个劲地递。 秦琉璃大怒,冲过去就要往人家身上丢冰激淋,要不是志锋拦着,一套昂贵西装的干洗费是肯定赖不掉了。 那帅哥一见这阵势,连声说sorry,然后快步离去。 秦琉璃气不消,转头问志锋你有没有勾搭人? 志锋哭笑不得。 秦琉璃不是第一次这样诬陷他,但这次未免太离谱了。这让他怎么回答? 琉璃不依,嘟着嘴,扯住他的胳膊说你勾搭了!你一定勾搭了!你背着我勾搭人!然后拉着他就往回走,吵着要关他禁闭。 一路上越走越生气,她终于看出来了,街上那些男人的目光不是落在她身上的,而是全在志锋身上。 她气得要死,所以一进屋就要牧阳给她写纸条。其实如果不疼的话,她更想把那几个字刻在志锋脑门上。 牧阳说纸条是没有用的,建议她最好寸步不离地跟在志锋身边,这样旁人自然知道他有主了。 琉璃觉得牧阳说得有道理。 于是打从那天开始,秦琉璃就长在志锋身上了,像一只两脚着地的树袋熊,时刻用她美丽的大眼睛警告周围的狂蜂浪蝶——这男人是我的。我的! 如此一来,这个假期过得……好疲惫啊。 临别前的一晚,牧阳和陈檀带着琉璃和志锋去一间海滨酒吧喝酒聊天。 繁星点点,海浪声声。 酒吧外的海滩上有很多人,男人们和女人们,相爱的人们在一起坦然相拥,无人会打扰他(她)们的安宁。 这真是个适合与爱人共度余生的地方。 牧阳问琉璃,玩得好吗,喜不喜欢这里?又说,真希望你们能常来,老是不见,会很想念。 琉璃点点头,说这里很好,都很喜欢,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是牧阳,说实话我真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就快自卑了,你看我都坐这俩小时了还没有男人过来搭讪,喵喵的,太伤自尊了! 说着她还真的垂头丧气的,逗得牧阳和陈檀呵呵呵地乐。 琉璃被他们笑得更加泄气,扭头去志锋那里寻安慰。 “说我好美。” 志锋唇角微弯,抚了抚她的长发,“你好美。” “说我美得冒泡。” “你美得冒泡。” 有求必应。 “唉,没劲。”秦琉璃说了两句便索然无味,觉得完全没有挑战性。 眼睛无聊地往酒吧里扫了一圈,她注意到吧台旁边有个单身男子,像是北欧人,五官深刻,气质忧郁,美男一枚,好像已经独自坐在那有一会了。 秦琉璃急于证明自己的魅力,指着那美男问大家:“你们猜我能不能让他吻我?” 陈檀只瞄过去一眼就说:“不能。” 牧阳轻责:“不要胡闹。” 志锋没说话。 琉璃听见陈檀那句“不能”,愈发被激起好胜心,切了一声,站起来就真的要过去试。刚一起身,手就被志锋扣住了,她撒娇,说玩玩的嘛,就玩这一次,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把手抽出来,转身快走。 秦琉璃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身体一飘,两脚离了地。 志锋从身后把她拦腰抱起,夹在胳膊底下就抓了回去,塞到座位里侧,不准她出去。 琉璃扬起小拳头,噼里啪啦地捶了他几拳。 志锋没言语,牧阳说了话。 他说:“琉璃,你一走,恐怕会有人来搭讪志锋。” 秦琉璃顿时老实了,乖乖扮演树袋熊。 牧阳笑,仿佛很随意地问她: “你们也快结婚了吧?” 有那么几秒钟,琉璃和志锋都没吭声。 关于结婚这个话题,其实两人从来没有提起过。 起初是因为忙。琉璃的公司经过一番伤筋动骨的折腾,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恢复元气,走上正轨,近两年间发展得还行,总算能让她过上点舒心的日子。 志锋更不用提,那些作奸犯科的一年四季二十四小时无休,他自然也歇不着。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觉得琉璃还没有想要定下来。是的,他们相爱,但秦琉璃仍然是秦琉璃,像风一样的一个姑娘,她渴望恣意地飞翔,没有限定的方向。他能感觉的到,某种程度上,她在下意识地逃避安定。 那么如果她不想,没人能强求。 如何去爱一阵风? 他选择做一片天地,给她自由,等她停留。 于是便等了三年。 此时此刻,听到牧阳这样问,志锋心里真的有点紧张,他不知道琉璃会怎样回答,但表面并未流露什么,也没有特意去看她,他只是朝牧阳淡淡一笑,然后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杯子一起一落的工夫,琉璃歪过头,问他: “结吗?” 语气跟刚才问他“海鲜饭好吃吗?”一样。 志锋突然咳了一下,迅速稳住,说: “结吧。” 语气跟刚才回她“好吃”一样。 手心却在一瞬间沁出了汗。 琉璃哪晓得这些,点了一下头,说嗯,那回去就结,又对牧阳和陈檀说,我看中你们家的那只银灯了,去再弄一只来送我做结婚礼物。 陈檀苦笑,说这妞的眼睛怎么总这么毒,那是只古董灯! 琉璃嘿嘿地乐,说反正我看上了。 陈檀说不给。 琉璃说小气鬼。 陈檀说女强盗。 两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攻讦起来。 结婚的事就在这种很不严肃的气氛中很不严肃地决定了。 幸好,秦琉璃没有很不严肃地把它忘掉。 回国之后,她便雷厉风行地操办起婚礼的事来。 订酒店、发请柬、备菜单、雇婚车、租录像、请司仪、设计现场流程,等等等等。 谁都知道,婚礼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是一场牺牲自己娱乐他人的雷锋活动。 不过没关系,秦琉璃完全把这事当成项目来作,而且,还只是个小项目。她几乎一个人就把所有事都搞掂了,志锋老问她,需要我做什么?秦琉璃把手一挥,说,你到时露个脸就行了。 如此专业而缜密的策划筹备之下,理应是万无一失的。 然而,婚礼这天,到底还是出了状况。 志锋倒是露脸了,秦琉璃没有! 一大早化妆的时候还好好的,接新娘的时候也好好的,去酒店的路上也都好好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把新娘接到了酒店,宾客入座,舞台灯光摄影司仪全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要请新郎新娘上台行礼的时候,出状况了。 当时琉璃去跟化妆师补妆,志锋在大厅隔壁的预备厅等候,心情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不知为什么,比平时出任务还紧张。 像是偏要考验他似的,就在他最紧张的时候,化妆师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脸茫然地说,快去看看,新娘子把自己锁在化妆间里不肯出来。 屋子里一圈人都傻了,不知道这是要演哪一出。 伴郎伴娘看向司仪,发现司仪也茫然,才知道这不是什么有意设计的娱兴节目,于是大家又全都看向新郎。 志锋很镇定。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像是头顶上的第二只皮鞋终于落了地,他倒没那么紧张了。 还行,她只是锁在化妆间里不出来,不是他最担心的彻底失踪。 志锋对司仪道,你到前厅找个借口让客人稍等,我过去看看。 伴娘问,要不要叫她父母过来帮忙。 志锋说不用,我一个人去,不要惊动其他人。 来到化妆间,志锋敲敲门,说: “琉璃,是我。” 等了一会,里面没动静。 只好又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还是没动静。 志锋走到旁边的窗口看了看,回来说: “你那边是不是有扇窗?我能从外墙爬过去。” 这句果然管用,不多时,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个怯怯的脑袋,怯怯地朝他笑,怯怯地说: “志锋,你别生气哈。” 志锋推门走进去,低头看住他的准新娘,轻声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 琉璃见志锋和颜悦色的,真的没什么要生气的样子,胆子大起来,说: “那个,这一阵子太忙了,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想,刚才又想想,觉得我……呃……好像还不太想结婚。” “你不想嫁给我?”志锋问。 “不不不。”秦琉璃摇脑袋,“我就是不太想现在结婚。”说完攀上他的颈,扑闪着她的大眼睛,笑容格外迷人,娇声央求道: “志锋,这婚就先别结了,行吗?” 这招美人计用过无数次了,很多时候是管用的,但今天不行。 志锋不动声色地问:“琉璃,你在怕什么?” 她不承认:“我没怕什么。我就是觉得咱们俩现在这样也蛮好的,不用结婚。” 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但婚是你求的吧?” 琉璃一愣,想起来,似乎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吭哧了一会,说: “那我不是女的嘛,可以出尔……” 又来这套! “不行。”志锋轻声却坚决地吐出两个字。 她不说结婚也便罢了,既然说出口,就不准她反悔,而且…… “外面那么多客人在等着,怎么能说不结就不结?”他耐心跟她讲道理。 琉璃不禁有些泄气,她也意识到,调戏志锋一个人还好说,调戏百八十名亲友和宾客,不是找死? 心思一转,她又有主意了,问志锋: “那我们出去假装结个婚行吗?只要不领结婚证就行。” 志锋被她气死。 说起来,他们俩还真是没有领过结婚证。秦琉璃一直说好忙好忙,又说领证最简单,先把婚礼忙完再说,领证嘛,哪天出去散步的时候顺手领了就行。志锋见她那样认真地准备婚礼,一时麻痹,也就没太坚持领证的事。 没想到这时被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不行。”照旧两个字。 秦琉璃闹脾气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就不结!”一副强硬到底的样子。 志锋也没多话,开始挽袖子。 “你要干什么?”琉璃往后缩。 干什么?志锋想好了,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一辈子就一次,谁捣乱都不行,秦琉璃也不行! 他手一伸就把这不听话的女人捞了过来,轻轻松松地往肩膀上一扛,大步往外面走去。 秦琉璃没想到一向让着她的志锋会突然来这手,气得又踢又打,说你放我下去!我要喊人啦!救命啊! 又吵又闹地回到预备厅。 伴郎伴娘和司仪都还等在里面,一见这场面,全乐了。 志锋对司仪说:“让大家再等会,我们去领证,马上回来。” 秦琉璃一听他还要扛着她去民政局,那也太丢人了!立刻服软: “好好好,志锋,我结还不行嘛,我结我结,你快放我下去。” “真的?”志锋不敢相信她,实在是这女人太让人信不住了。 “真的真的,你放我下去。” “你不跑?”志锋问。 “我保证不跑!……哎哟,志锋,我肚子硌得好痛。”秦琉璃装可怜。 这招比美人计管用,志锋只好把她放下来。 秦琉璃弯腰揉肚子,眼睛却瞟着门,瞟了瞟前门,又瞟了瞟后门…… 就在这时,通往大厅的那扇门突然被顶开了,噼里啪啦掉出来好些个人! “谁推的我?” “你看我说了别挤别挤的嘛!” “不是我挤的,真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一时人声鼎沸,乱作一团,不一会工夫,差不多大厅的所有客人都嘻嘻哈哈地涌进了预备厅。 志锋和琉璃都楞了,过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为了保证音响效果,两个人的礼服上别有无线麦克,刚刚也不知是谁的麦克开关被碰开,结果,秦琉璃的悔婚“恶行”就被无情地现场直播了。 大厅里,琉璃的父母和志锋的母亲紧急举行了双边磋商,决定都不出面,让孩子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也请在场宾客稍安勿躁,静待结果。 后来听见两人进了预备厅,有几个年轻人坐不住了,扒在门缝上想看“抢亲”实况,大家挤来挤去的,就把门给挤开了。 等搞明白状况,秦琉璃的脸啊,红得就像那天边的火烧云,埋进志锋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 志锋也很不好意思,还得替琉璃遮掩,打着圆场跟客人们解释,说没事,她闹着玩的。 小米乐呵呵地说:“队长你放心,嫂子要是真跑了,弟兄们一定帮你抓回来。” 旁边的局领导竟然也跟着凑热闹,大掌一拍,说: “这得按大案要案来办!” 众人又是一阵笑。 婚礼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开始了。 新娘子从头到尾红着脸,嗯,漂亮极了,比涂了最好的胭脂都漂亮。 敬酒的时候,大家更是玩笑不断,就属陈檀笑得最恶劣,这厮极得意地跟琉璃说,机票是很贵哈,但是太值了,值双倍的回票价! 琉璃此时已经无力反抗。 不是说了吗,婚礼就是一场牺牲自己娱乐他人的雷锋活动,她认命了,她就当为人民服务了。 礼成之后,琉璃和志锋在至少20名警察的“押解”下被送往民政局,一人一个戳,领了两只红本本。 尘埃落定。 从此以后,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将被常常连在一起,称为夫妇,称为我们。 洞房花烛夜。 喧嚣了一整天,又被大伙闹去大半个晚上,秦琉璃这只财迷居然还有兴致拆礼物,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抚慰自己舍己娱人的一颗心。 请来的都是亲朋挚友,大家都很了解秦琉璃,所以早早就来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琉璃想到什么就报什么,实在想不到就说红包。 牧阳和陈檀果然送了只银灯,卡片是陈檀写的: “此灯仅此一只,别无分号,既然落到了你的眼睛里,只好忍痛割爱从墙头拆下,心中万般不舍,痛甚!”随卡片还附了张照片,陈檀抚灯做哭泣状。 琉璃看得乐死,赶快拿给志锋看。 又翻了一会,突然发现一只礼盒上写着牧阳的名字。 琉璃奇怪,怎么牧阳还单独送了礼物?没听他讲啊。 她把包装打开,是个木匣,抽掉盖子,看见了一支红颜容,八八年的红颜容。 木匣里也有一张卡片,是牧阳的笔迹。 “美酒为了美好的时刻而生,要在美好的时刻享用。——给我最爱的女人。” 琉璃抱着酒瓶子,看着卡片傻笑。 志锋从身后拥住她,瞥见卡片上的话,皱眉,说: “告诉牧阳,不可以再这样讲。” 琉璃转头亲了他一下,嗔道:“什么飞醋你都吃?” 他没有说话,一点一点地吻她的耳垂,脖颈和脸颊。 她舒服地闭起眼,享受他所带来的微醺感觉。 “志锋。”迷蒙间她忽想到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 他的动作一停,在想,要不要告诉她呢?关于那个夏夜的故事,那个被她遗忘的夏夜的故事。 正在他沉吟不语的时候,琉璃转过身来。 她抬腕勾住他的脖子,大眼睛亮晶晶,闪着迷人的光,甜甜的却又有些吞吐地说道: “志锋,你看我们都结婚了,是不是……” 他温柔地看着他的小美人,心里松动了,是啊,他们都结婚了,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呢? 志锋正想开口,却见琉璃眼中亮光闪烁,只听她无比憧憬地问出了下半句: “是不是可以玩‘制服’了?” #……%#%……%&¥……& 他改主意了,他决定不告诉她了! 什么时候告诉? 哼,看她的表现吧。
第三十七章 缘起(上)
夏夜。 刚刚下过一场雨,又短又急,还没给连日酷暑的天气带来多少凉意便停了,四周满是热腾腾的潮气。 柳杉路。 街拐角的阴影里,影影绰绰地,蹲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 一个身材娇小,穿着件可爱清凉的吊带背心,留着男孩子似的寸头,根根挺立,假小子一般。另一个则模样乖巧,梳着一头长发,扎成马尾,垂至腰际。 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盯着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瞄一瞄路边的那只邮筒。 伺机而动。 “琉璃。”长头发女孩忽然开了口,带着点商量的语气说,“咱们还是回去吧,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那里面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信,万一全被我们烧了,会耽误事的。” “不会不会,一笑你别操心。”假小子秦琉璃满不在乎地摇摇手,说,“这年头,真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早就打电话了,谁还写信啊?写信的都是唧唧歪歪的人,说点唧唧歪歪的事,要不就是我这种……脑子进水瞎赶时髦写狗屁情书的!” 她懊恼地用两只拳头捧住脸,把嘴巴挤得老高。 一笑看着她的怪样子,扑哧乐出声,忍不住问:“你到底给许牧阳写什么了,非得销毁不可?” “哎呀一笑你就别问了,不是说了不能说?实在是太肉麻了!肉麻得我自己都没法再重复一遍。”秦琉璃打了个哆嗦,拍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想都不能想!” “那你为什么要写?”一笑抿着嘴。 “脑子进水!脑子进水!”琉璃痛心疾首地喊了两句,马上意识到声音太响,赶忙又把喉咙压低,“还不是今天下午,我打游戏的时候走神,一个劲输,阿帅问怎么了,我嘴巴太快就把实话说了,我说我看上个男生。兔崽子差点没乐抽过去,居然说,‘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原来你是女的啊’。靠!被我一顿暴捶捶老实了。” “你又打架?”一笑皱眉。 “闹着玩的。”琉璃朝她做个鬼脸,“后来阿帅给我出主意,说你要真看上了就去追嘛,你是秦琉璃,学人家玩什么羞涩啊?我一想也对,就问他怎么追,我没追过人。这家伙立刻牛叉大发了,说他连校花都追到过,然后就甩给我一本武功秘籍。” “什么武功秘籍?”一笑好奇。 “情书大全!”琉璃抱头。 一笑乐了,“你还真写啊?” “阿帅说现在流行写这个!凡是照着秘籍写过的都成功了,一追一个准。我脑子一热,就进水了!你不知道那本东西有多肉麻,我抄的时候就挺想吐的,抄完了都没敢多看,折吧折吧塞进信封,放学的时候顺手扔进了那里面。”琉璃用下巴点点不远处的那只邮筒,愁眉苦脸地说,“后来我越想越后悔,后悔死了,一想到那封信,我恶心得连晚饭都没吃下去。你说,要是真让许牧阳看到那信,他会不会也一想到我就恶心得吃不下饭?那就惨了!” 说到这,秦琉璃握紧手里的火柴盒,坚定地盯住那邮筒,说: “一定要烧了它!” 一笑心思细,问:“邮递员每天会来收好几次信,你确定你的信还在里面?” “一定在,我看过了,邮箱上写着开箱时间是上午十点和下午四点,我是下午放学的时候投的,一定还在里面。”秦琉璃又握了握拳,“我今天非得烧了它,绝对不能让许牧阳拿到它!” 一笑一看,这是铁了心了,她知道,秦琉璃打定的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便也不再说话,继续陪着蹲伏等待。 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梧桐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着,吵得人心烦。 两个女孩神情紧张,都不言语,只听得间或响起一两声巴掌的脆响,拍蚊子呢。 终于出现个空当,街面上前前后后都不见一个人影。 “快走!” 秦琉璃拉住颜一笑,向目标飞奔而去。 也许是蹲的时间久了,腿发麻,乍一抬脚,差点跌倒,两人都没顾上,一瘸一拐地跑到邮筒旁边,一笑警觉地盯住四周,琉璃拿出根火柴飞快地划了起来,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划了好几下都没划着。这条路不算偏僻,随时都可能有人来,一笑在旁边急得冒汗,但还是小声安抚她,说别急。 嗤啦一声,火柴终于着了! 琉璃嗖地把它塞进邮筒,两人迅速闪开,站得远远的。 可等了好一会,那邮筒好像没有任何动静,按理说,即使没有火光,总该有烟吧? 琉璃不放心,说我去看看。一笑跟了过去。 邮筒里果然没动静。 可能是风太大,又或者是邮筒里氧气不足,反正是火柴没引燃就灭了。 ¥%*,琉璃低声骂了句什么,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点不着你! 她掏出火柴又划了一根,这次一下就着了,扔进邮筒,马上又点了一根,然后又一根,又一根…… 如此噼里啪啦连放了六七根燃着的火柴进去,不一会就看见了火光的影子,只几秒钟火苗便窜出了邮筒口,烟雾升起。 大功告成! 耶!两个姑娘开心地蹦起来,手舞足蹈。实在是太开心了,以至于忘了庆功这种事是不适合在“案发现场”举行的。 俩人的笑声还没停,就听有人大喝一声: “哎!干什么呢!” 扭头一看,娘的,蹲了一个晚上防路人,动完手竟然冒出俩巡警! “跑!” 琉璃抓住一笑的手,撒丫子就跑。 两人卯足了力气一路狂奔,顶多奔出了……一百米? 双双就擒。毫无悬念。 破坏公共设施,抓了个现行,当即被扭送柳杉路派出所。 柳杉路派出所是个小派出所,此时已是深夜,所里只有一个老民警在值班。 巡警们拎着两个小姑娘进门的时候,民警老张正趴在桌子上迷糊着,突然就被一个大嗓门惊醒了。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还没满十八岁,你们不能抓我!……” 老张揉开眼睛一看,看到一个小个子少年,被人抓在手里还精神十足地扑腾着,不肯就范,另一个长头发女孩倒很安静。 老张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那少年的头,“臭小子!没满十八岁就没人管啊。干什么了?” 一名巡警道,小破孩子,吃饱了撑的烧邮筒。 另一名笑道,她是个女孩,呵呵。 老张仔细一瞅,看这衣着打扮还真是个女孩,刚才只顾着看她的寸头了,又见这股子不老实劲,活脱脱一个臭小子样。 听老张说她是男的,那姑娘气得满脸通红,一双又大又亮的圆眼睛盯住他喷火,哇哩哇啦地又是一通吵闹。 吵吵闹闹中,老张把两个捣蛋鬼从巡警手中交接过来,带进了旁边的办公室。 “坐吧。”老张指指桌子前面的两把椅子。 一笑乖乖地坐了下去,见琉璃不动,悄悄拽了拽她的手。 琉璃还是不动,梗着脖子看着老张。 老张不声不响地掏出副手铐摆在桌子上。 秦琉璃瞄了瞄那手铐,又瞄了瞄老张的脸,极不情愿地坐了过去,极不情愿。 老张开口:“说吧,家长姓名,家庭住址,联系方式。” 一笑想说话,琉璃拉住她,“不告诉他!” 一笑闭上嘴。 老张看出来了,这个假小子主意正,不好对付,他转头去问颜一笑,没想到一笑只是看着温顺,一旦不开口,还真就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老张起初没怎么把两个孩子当回事,原想着把家长电话问出来然后通知大人过来交罚款领人,这事就结了。谁知两个小姑娘这么难对付,哄着也不说,吓唬也不说,软硬不吃,而且,她们是未成年人,他也不敢真的来硬的。 这大半夜的,老张上了年纪,本来就没休息好,秦琉璃还扯着嗓门使劲吵闹,她倒是不累,可老张受不了,只觉血压噌噌地往上升,脑袋发涨。 他感觉再纠缠下去怕是要因公殉职,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 老张一拍桌子,站起来,气道: “不说是吧?不说就在这关着,等你们家长来报人口失踪!” 说罢拂袖而去。 秦琉璃扑过去砸门板,大喊: “你回来,回来!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没两分钟,老张真回来了,却是铁青着脸,一手一个,把琉璃和一笑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空旷的房间。 这里离值班室最远,不怕她吵,而且这里是活动室,没有办公家具文件柜什么的,也不怕她砸坏东西。 老张把两人往里面一关,放心地锁门离去。 琉璃继续拍了会门,一通乱喊,过了老半天,外面再无动静,她闹得累了,颓然坐到了地上。 一笑挨在她的身边,也坐了下去。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欲哭无泪。 半晌,琉璃哑着声音道: “一笑,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不叫着你了。” “没事。”一笑轻声说,抚抚琉璃的背,帮她顺顺气。 “靠,怎么这么倒霉!”琉璃又砸了一下门板,懊恼得要命。 她抬眼看了一圈四周,房间很黑,又大又空,地中央摆着几张乒乓球桌,远处靠墙有一排简单的健身器械,地上还有一堆哑铃,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窗子开得很高,又很小,漏进来几缕银白的月光,不够亮,更显得这屋子有些阴森。 两个人都把身子蜷了蜷。 默默地坐了一会,秦琉璃一跃而起,推了推中间的乒乓球桌,像是要试试份量,又抬头端详起上面的窗。 一笑走过去,悄悄地问: “你想爬出去?” 琉璃朝她点点头,眼里有了亮光,“一笑,你看那个窗我们能不能爬出去?” 一笑仰起头,仔细地估量了一下。 那窗子真是不大,狭长竖直,成年人肯定通不过去,可她们两个小女孩,细胳膊细腿的,也许真的能行。 一笑看了琉璃一眼,点了下头,“试一试。” 说干就干,两人把一张乒乓球桌挪到了窗户底下,又抬了另一张,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摞在一起。 那桌子框架是铸铁的,颇有些份量,既要摞好又不能发出响声,起起放放,折腾了好半天才放稳当,把俩人累得呼哧带喘。 琉璃歇了口气,说: “我先来,要是能行你再来。” 一笑说行,帮她扶好桌脚。 琉璃身手灵活,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桌子顶上,踮脚去够窗台,够是能够到,可她个子太矮,窗台太高,腿脚借不上力,还是爬不上去。 她试了几次,都不行,只好泄气地对一笑说: “还是你来吧,我就差一点,你个子高,也许能上去。” 一笑看看四周,说你等会,然后跑到墙角拣了两只哑铃过来,递给琉璃:“踩着这个。” 琉璃眼睛一亮,把哑铃放稳,踩在上面一纵身,就真的上去了! 她兴奋极了,朝底下的一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一笑也悄悄地露出笑容。 琉璃打开窗子,顺利地探出头,心中一喜,依她多年爬洞钻栏杆的经验,只要头能出,身子肯定能出去。 她偏过身子,先放出一只腿,又放出一只腿,然后再出上身和头,果然没费多少力气就成功了,可等往下面一看,却又乐不出了。 下面是派出所后院的小胡同,虽然够僻静,但窗台离地面实在是有点高,这回可没有两层桌子接着她,如果硬跳,摔胳膊断腿还不至于,但鼻青脸肿蹭破皮却是很有可能的! 琉璃犹豫了一下。 一笑在里面小声问: “有问题吗?” 琉璃把头伸回去冲她摇了摇,说:“一笑,外面有点高,我先下去,等我吹口哨你再上来,小心点啊!” 说完了,琉璃又回身看看下面,鼓起勇气,决定跳。 这是唯一的逃跑机会,傻瓜才不跳。 她闭上眼睛,做了最后的祷告——神仙神仙,我只求不要摔到脸。 然后睁开眼,深呼吸,重心往下。 嘭! ……
第三十八章 缘起(下)
这一年,刘志锋在警校读毕业班,凭一身过硬的本领,过五关斩六将,早早通过了市局的招警考试,再过个把月就能正式宣誓入职了。 为了让预备生们能够更好的熟悉警务工作,他们这批新人被安排到基层派出所实习一段时间。 刘志锋的实习单位是柳杉路派出所。 柳杉路派出所不大,平时的事务也不多,志锋勤快,总是抢活干,老公安们都很喜欢他。值夜班是辛苦活,志锋更是抢在前头,每次排班都主动要求值最辛苦的下半夜班。 这天夜里,他照常早早从家中出来,赶到所里。 下了公车,他习惯顺着马路拐进派出所后院的小胡同,抄近路从后门进去。 每天都这么走,每天都没什么事。 今天却有事,仿佛注定。 志锋刚拐进小胡同,没等迈出两步,有个物体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声惊呼,结结实实地扑在了他身上! 志锋当即就被砸倒在地。 尽管什么都没看清,但那声近在耳边的惊呼告诉他,砸下来的是个人!多年训练的敏捷反应使他下意识地环臂抱住那个人,就势在地上滚了几滚,缓冲掉其下落的冲力。 待冲势缓下来,他暗暗道声好险,偌大个人从上面砸下来,搞不好俩人全得送医院。 志锋稳住神,定睛往怀里一看,一个毛茸茸的寸头脑袋从他胸前抬起来,露出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奕奕有神,竟然一丝惊慌都无,反而还带着几分兴奋。 “好身手吔!一点都没痛!”那大眼睛的主人说。 志锋觉得脸上发烧。 不是因为人家夸他,而是因为……虽然大眼睛留着男孩头,可紧贴在胸前的异样感觉提醒他,这是个女孩。 少女刚刚发育的身体,尽管稚嫩,却和他完全不一样,他感觉的出。 “你,你可以起来了。”他很窘地提醒她。 “哦对。” 秦琉璃只顾着向恩人表达敬佩之情了,忘了自己还趴在人家身上呢,赶紧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一迭声地说谢谢谢谢,谢谢你啊。 要不是碰到了这么好的肉垫,她还不知道会摔成啥德性呢。真要摔到脸,以后就长不成大美人了。 志锋从地上起来,看着眼前的娇小女孩,有些呆。 她的脸小小的,眼睛却很大,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白皙的皮肤在月亮底下仿佛蒙了一层晶莹的光,灵气逼人。 她可真好看,他不由自主地想。 听见她不停地谢他,他更加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说:“别,别客气。” 他问:“你怎么从上面跳下来?那里面不是派出所的活动室吗?” “啊?派出所?” 女孩似乎有些慌,眨了两下眼睛,只眨了两下,就听她流利地回: “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和同学偷着溜进去玩,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发现门锁着,叫了半天都没人来,里面黑,我们俩很害怕,只好跳窗子了。” 他说哦,这样啊。 一点都没疑心。 她的眼睛那么清,那么亮,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专注而可爱。 这样美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骗人。 琉璃看出他相信了,立刻说,“大哥哥,我同学还在里面,你能帮我把她接下来吗?” “好。”志锋点头。 他莫名其妙的在紧张,以至于有些失常,这个时候,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脑子都不转,也没想想,其实他领着她进去就可以把她同学放出来了,还用跳什么窗? 琉璃高兴地朝窗口吹了声口哨。 不一会,一笑的脑袋探出来,看到琉璃身边有人,立刻缩了回去。 琉璃说:“没事没事,一笑你下来,他是帮我们的。” 一笑这才又冒出头,谨慎地扒住窗台,把腿慢慢地放下来,志锋个子高,站在下面,很轻松地就把她接住,然后稳稳地放到地面上。 琉璃轻轻的欢呼一声,过去拉住一笑的手,问她有没有磕碰到哪,一笑说没有,都好好的。 琉璃转过身,甜甜地对志锋说:“大哥哥,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志锋觉得脸又热了,羞赧地答:“我叫刘志锋,志向的志,锋利的锋。” “刘志锋,你是个大好人,我会记住你的,谢谢你啊!” 琉璃说完,拉着一笑就跑,只想尽快溜之大吉。 “你们小心点。”志锋说,然后又飞快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琉璃站住脚,扭回头,脆生生地笑着告诉他: “秦琉璃!秦琉璃的秦,秦琉璃的琉璃。” 精灵一般的少女,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就是那个笑容,轻易地落进了他心里,和那个名字在一起,再也没能拿出去。 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像是场美丽的开始。 可这个时候,民警老张的身影煞风景地出现在胡同的另一头,气喘吁吁地喊着: “志锋,抓住她们!” 因为临近交班时间,老张赶在交班之前最后巡视了一下四周,顺便也去看了看活动室。这一看不要紧,里面的两个大活人没有了!看到窗边的桌子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火急火燎地追了出来,还真让他给赶上了。 琉璃和一笑见状不妙,飞身快跑。 志锋愣住。 直到老张又喊了一遍,他才醒觉那是命令,服从命令是警员的本能。 他未及多想,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琉璃人矮腿短跑得慢,眼看志锋已经逼近身后,她猛地喊声“分开走!”,然后扭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志锋略一错神,然后朝琉璃的方向追去,跑了几十米就擒住了她。 琉璃像只野性未驯的小动物,又踢又拍又叫,还连蹦带跳地去踩他的脚。 志锋没辙,只好把两只手臂都用上,从背后牢牢地抱住她。一低头,看见她肩后两片骨翼一样的刺青,随着她的挣扎而扭动,像是随时都会伸展开,带着她扑棱棱的飞走。令人神迷。 琉璃被他纹丝不动地制住,喘了两口气,突然转过头,可怜巴巴地对他说: “哥哥哥哥你放开我,求求你了。” 她的神情楚楚,声音软软的,那样地看着他。 此时的刘志锋,对秦琉璃的美人计尚无任何的免疫力,只抵抗了几秒钟,他真的就要松开手臂。 老张却已经追了上来,一把将秦琉璃扯了过去,气急败坏地道: “小赤佬,胆子大得能包天!还敢跑?”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秦琉璃的双手铐住往回拉。 琉璃被他拉扯得好痛,却不肯求饶,龇牙咧嘴地忍着。 志锋看着心疼,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只好沉默。 老张嘴里不甘心地念叨着:“唉,到底还是跑了一个。” 却见这时,另一个女孩远远地走了回来。 老张大喜,对志锋说:“快去,逮回来带走!” 志锋走过去,一笑很配合,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秦琉璃怒极,大喊:“你回来干什么?你蠢啊?蠢死了你!唉!” 她重重地跺脚,还不忘恶狠狠地瞪志锋一眼,全然不复刚才的柔弱劲。 他低了低头,不敢正视她。 回到所里,老张仍然把两人关在活动室,不同的是,一人多了一副铁手拷,栓在乒乓球桌上,这下要跑?得连桌子一起跑! 处理妥当,老张交代志锋,让他务必看好这两人,等明天上班会有人来接着审。 折腾了半个晚上,老张累得不行,与志锋交接完毕便回家了。 等老张走了,志锋来到活动室门口,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全是秦琉璃在愤愤不平地数落她的同伴,显然气一直没消。 他想,这女孩脾气可真大。 想起她刚才说活动室里黑,她们害怕,志锋找到被老张拉掉的电闸,重新合上,然后打开门进了活动室,把电灯点亮。 见到志锋,琉璃大骂“叛徒”。 看到他开灯,她又骂“假好人”。 志锋知道她现在肯定恨他恨得要死,不会有什么好话,没敢多待,走了出去。 夏天日长,过了午夜,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志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活动室门口看看,知道她们俩一两点钟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七点,上班的人陆续到来。 志锋把夜班工作交接好,然后去外面买来包子和豆浆,准备拿回去给她们当早饭。 琉璃和一笑并没睡熟,志锋一进门两个人都醒了。 琉璃依然没有好脸色,但也的确觉得肚子饿,总不能和吃的过不去,便强忍着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用一双大眼睛无情地鞭挞他。 志锋本来没做啥错事,却被她看得有种灰溜溜的感觉。 他尴尬地咳了一下,说:“我给你们解开手铐,你们好好吃饭,不许捣乱。” 一笑点头,很有礼貌地说谢谢,琉璃不吭声。 两个人松出手来吃包子,志锋不舍得走,站在旁边等着,趁她俩不注意,偷偷看一眼琉璃,看了一眼,又一眼。 终于,他试探着想跟她说话,问她: “你们因为什么被送进来?” 昨天老张走得匆忙,也没跟他说,但他想,总不会是什么严重的事,她们这样的小女生,能犯什么严重的事? 谁知秦琉璃眼睛一翻,酷酷地吐出几个字: “杀了人。” “啊?为什么?”他问,明知不可能还问,有些傻。 “因为那人话太多!”琉璃狠狠地咬了口包子。 志锋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等她俩吃完早饭,他把东西收拾好,出去了。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他没有给她们重新上手铐。 等他走了,一笑咬着耳朵对琉璃说: “这个人喜欢你。” 琉璃眼睛都没抬,“我知道。” 上午,一个年轻民警来分别提审她们,先叫出去的是秦琉璃。 民警问:“你叫秦琉璃是吧?就算你不说家长是谁,我们拿着你的名字到周围学校一问,照样能问出来。” 琉璃一想便知,她的名字一定是刘志锋泄露的。 这个叛徒! “秦琉璃,想好了没有?你们为什么要烧邮筒?哪个学校的?家长是谁?交代清楚!”讯问民警把脸绷起来,想唬住她。 他哪知,秦琉璃同学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去问啊。”她语气轻飘,目光挑衅,一脸的无所谓。 “你……”对方上来就吃了个瘪。 接着便他问一句,她顶一句,把那民警搞得憋了一肚子气。 秦琉璃也气,气他们关她一整夜,气那个叛徒出卖她,气自己笨到烧个邮筒都烧不好,还连累了一笑。 心头的火气攒在一起无处发,全都变成了逆反心理,她别着苗头要跟所有人作对,这个时候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无异于天方夜谭。 年轻民警败下阵去。 轮到颜一笑,她倒是不气人,就是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用眼睛看着人,让人有火发不出。 一上午的问询毫无结果。二人被重新关回活动室。 下午,刘志锋回来了。 所里同事很奇怪,问他:“志锋,不是这周上晚班吗?” “嗯,我在家也没什么事,睡醒一觉就过来了,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志锋说。 人家说:“还真有事要你帮忙,你去周围的学校问问,看那个秦琉璃到底是哪个学校的,那两个女生嘴比鸭子还硬,甭指望她们自己说了。” 志锋心一沉,他担心的正是秦琉璃的事。 说睡觉是假的,他从回了家就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那双大眼睛。 秦琉璃。 心里控制不住地惦记着她,使他坐立难安,更别提睡觉了。于是刚过中午,他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所里,满怀惴惴,他怕她走了,那样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又怕她还在这里,那说明她的案子不好结。 现在听说要去找她的学校,他替她提起一颗心。 他已经知道了她们烧邮筒的事,这种案子可大可小,如果认错态度良好,积极配合缴纳赔偿,又考虑到她们是未成年人,可能也就过去了,如果像她这样死不悔改,再把学校牵连进来,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他想了想,跟同事说,我再去劝劝她们。 进了活动室,志锋硬着头皮坐到秦琉璃对面,把道理给她讲了一遍,仔细分析个中利害。 琉璃一直把脸搁在桌子上,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漫不经心的样子。 最后,志锋有些着急地道: “秦琉璃,你相信我是为你好,不会害你。” 琉璃这时才把头抬起来,瞪着眼睛质问他: “为我好?为我好还抓我回来?大骗子!虚伪!” “那是我的工作。”志锋试图跟她讲理。 “叛徒!”秦琉璃才不讲他的理,她有她自己的理。 说完了,她又把脸放在桌子上,不理睬他。 志锋把好话说尽,无奈地等了一会,只得离去。 一直默不作声地颜一笑举起手,说:“我想去洗手间。” 志锋示意一笑跟自己走,正要出门,听见秦琉璃在后面叫他。 “喂,臭警察!”她大声喊,“我,讨,厌,你!” 志锋没有回头,略一垂首,默默地走了出去。 一笑在走廊里拽了拽他的衣袖,安慰地说: “刘志锋,你别难过,琉璃故意气你的。” 志锋转头看看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扯出个淡淡的笑容。 一笑又说:“我相信你,你刚才说的对,不要惊动学校,但也别去找琉璃的家人,她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不好打扰他们。”她咬了一下唇,说,“你去找颜昊天吧,我给你他的电话。” 志锋没想到僵局这么容易就出现转机。 “颜昊天是谁?”他问。 “我父亲。”一笑补充,“我的养父。” 说完她叮嘱他:“不要让琉璃知道是我告诉你们的。” 志锋点头。 颜昊天来得很快,来的这样快居然还带了律师,正式得让小派出所里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民警对颜一笑和秦琉璃进行了又一次问询,因为有律师陪同,问询工作进行得繁琐而缓慢,十分细致。 双方就赔偿问题、责任问题、尤其是罪责认定问题和未成年人隐私保护问题进行了详尽地商讨,终于达成一致。 待全部事情结束,已经又是夜里。 志锋和几位民警将他们送出门。 颜昊天是个温文有礼的人,他很有风度地与在场民警一一握手告别,道声辛苦,回头又让一笑和琉璃去同“警察叔叔们”打招呼。 有长辈在,秦琉璃收敛了许多,尽管不愿意,也只得照足规矩做。 走到志锋面前的时候,她草草地说,打扰了,再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知在瞅着哪里,反正没有瞅着他。 她一整天都这么冷淡他,他知道她是在赌气,像一笑说得那样,故意气他的,可心里总归是不好受。 大家告别完毕,他随着人群往回走,她随着人群往外去。 走着走着,已经走到屋门口,他猛地转过身,疾走几步,轻轻地唤了声,秦琉璃。 琉璃听见了,她定在原地,扭过头,待他走近。 她不说话,像是在等他说什么。 也许是由于她无声的鼓励,也许是由于他太想挽回,再不就是由于月亮太美脑子进水……总之,他听见自己用断续不稳的声音在说: “秦琉璃,昨天,我抓你,是工作,我也不想那样,我……其实我……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他被自己吓到。 他在对一个只见过两天的女孩说我喜欢你,他们好像连认识都算不上。 可他就是说了,而且没后悔。 他只是屏住呼吸,等她回应。 夏夜,月圆,满院子都是银白月光,像她的双眸一样明亮。 朗朗清辉当中,美丽而骄傲的少女仰起额头,朝他微微一笑。 还没等他仔细体味那抹微笑的含义,就听她异常清脆地说出: “你,不准喜欢我!” 一字一句,说得坚硬而决绝,甚或带了几分快意。 “琉璃,该走了。” 院子外面,一笑站在轿车旁喊她。 琉璃一甩头,毫不留恋地小跑着离去。 他站在院子里愣了好久,说,哦。 如果那一晚,刘志锋没有给秦琉璃机会让她说出那句话,没准她还能记得他久一点,哪怕是记恨的记。 可现在她出了这口气,便连记恨都懒得记,没过多少时日,就把那个喜欢她的叛徒给忘没影了。 那些对她说喜欢的男孩子,多一个不觉得多,少一个不觉得少,秦琉璃从没把他们放在心里,更何况,如今她的心里满满的都只是一个人,牵肠挂肚,惦念的紧,无暇他顾。 一日,秦琉璃叫了好哥们阿帅到她的学校里。 她在操场上选了个位置,让他站好,说: “阿帅,就站这,别动哈,上次你教我男生是怎么追女生的,今天看我教你女生是怎么追男生的。” “怎么教?”阿帅乐了。 “你等着嘛。” 秦琉璃朝他神秘地一笑,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不多时,阿帅头顶的大喇叭里响起一声尖利的锐响,吓了他一跳,听上去像是话筒没弄好,有人拍了拍,刺耳声消失了,随即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清脆而嘹亮: “高三一班的许牧阳,你听好了,我是高二三班的秦琉璃,我喜欢你!我说,我——喜——欢——你——!好了,说完了。” 喇叭啪嗒一声,关上了。 阿帅竖在大喇叭底下,当场石化,他惊呆了。 他不是一个人。全校同学都惊呆了。 秦琉璃同学的“事迹”就这样被学弟学妹们一届一届地流传了下去。 故事是这样讲的:从前有个女生,为了向爱慕的男生表白,攻占了校广播电台…… 那一天,校门口的阿婆冰店里,阿婆发现,那个最近常常来坐在窗边默默地喝冰红茶的高个子男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桌上还剩着没有喝完的半杯冰茶,已被太阳晒得微温。 此后,他似乎再也没有来。 那个夏天很短,很快便过去。 在那个短暂的夏天,他们遇见,错过,然后分开。 很多年后,他想,命运真像个魔方,他用了将近十年才把它一一对齐: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人们常常会悲哀地发现,有了对的人却没有对的时间,有了对的时间却没有对的地点,有了对的地点却没有对的人……比这些更悲哀的是,终于有一天,有了对的时间,有了对的地点,那个人,竟已不再是对的人。 所幸,在他的魔方里,她一直都是对的人。 所幸,地球是个圆,兜兜转转他们见了又见。 所幸,人生不只如初见。 我曲曲折折那么远,终会回到你身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