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歌曲在文革时期的遭遇
文章来源: 英台2012-03-29 14: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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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的是可以公开唱的外国歌曲。在“文革”期间,还有苏联歌曲在地下流行。不提当时的苏联歌曲,“‘文革’时期的外国歌曲”这个题目是无法写的。
所谓“苏联歌曲”,准确地说是俄苏歌曲,包括苏联时期歌曲和十月革命前的俄国民歌,而俄国民歌并不限于俄罗斯民族歌曲,还包括乌克兰、格鲁吉亚等民族的歌曲。我们当时只是笼统地说“苏联歌曲”。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中国的公开场合不再唱苏联歌曲,反正我最初听到的苏联歌曲都是人们私下唱的。当时可以放映的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都没有歌曲——还好后者有芭蕾舞剧《天鹅湖》选段,因而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苏联歌曲的传播不像朝鲜歌曲有电影这个载体,而只能靠口头扩散和自学。最初我是从大孩子那里,听到《小路》、《灯光》、《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茫茫大草原》等。当时中苏关系紧张,人们对新沙皇恨之入骨,时刻准备和苏联打仗。我看过红卫兵连蹦带跳地唱一首反苏歌曲。我记得,这首歌前两句是唱出来的:“反帝必反修,坚决打倒苏修!反帝必反修,坚决打倒苏修!”其后是韵白:“苏修老混蛋,你睁眼看一看,中国人民不好惹,打你个稀巴烂!”——这也许是中国最早的RAP。但是这种氛围并没有影响人们对苏联歌曲的喜爱。喜欢优美的旋律是人的一种本能。而苏联歌曲不仅旋律优美,还有打动人心的内容。尤其是,苏联歌曲有中国“文革”歌曲所没有的爱情和美丽的姑娘。我那时虽然还是孩童,但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唱《小路》时,“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一句是有些羞于出口的。
在我学会口琴和简谱后,无意中发现家里有一本没有处理的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年出版的《独唱歌曲200首新编》,我如获至宝,照着谱子吹《小路》、《灯光》、《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们举杯》、《共青团员之歌》、《遥远的地方》。有的歌只会吹,不会唱。同学伙伴之间也互通有无。有一次,小学五年级时,有个同学在教室里用口琴吹一支我没有听过的曲子,非常好听。正吹着,一个老师突然进来,他问那个同学刚才吹的是什么。那个同学支支吾吾,说吹的是《宁死不屈》。老师说:你别骗人了,《山楂树》谁不知道?后来我从同学那里借来歌本,把《山楂树》词谱抄录下来。我只是喜欢这首歌的旋律,对主人公的三角恋爱并不感兴趣。《小路》那样的爱情更让我憧憬。我还喜欢《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这首歌是中国演出的话剧《保尔·柯察金》(有不少人误记为苏联电影《保尔·柯察金》)的插曲:“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在那清清的小河旁,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这是我们亲爱的故乡;……我们都是战斗的青年,我们不怕任何困难,伟大的列宁领导我们前进,我们走向自由光明。”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的曲调采用的是乌克兰民歌《德聂泊尔》,歌词是孙维世填写的——她是话剧《保尔·柯察金》的导演。《德聂泊尔》是正宗的,但我现在唱“高高的梣树弯到那地面上”却不如当年唱“伟大的列宁领导我们前进”那样能够投入。《纺织姑娘》我也喜欢。我在高中时接触到《歌唱动荡的青春》,它的精神和我当时正在准备毕业的心境有些吻合,我立刻就喜欢上了:“时刻燃烧在心上,是一个平凡的理想。愿亲爱的家乡美好,愿祖国更富强。听,风雪呼啸;看,流星在飞翔。我的心向我呼唤:去动荡的远方!”
在中学里,很多同学喜欢苏联歌曲,甚至经常半公开地唱,以至于学校不得不加以干涉,说《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等有爱情描写的歌曲是黄色歌曲、靡靡之音,不能唱。也确实有人用油滑的腔调唱《小路》,让人反感。但是对于给这些歌曲扣上黄色的大帽子,也不能让人接受。歌词里有“姑娘”、“心上人”、“爱人”就是黄色的?我们班也开了一个批判会,作为班干部我不能不发言。我绞尽脑汁,为唱苏联爱情歌曲作了一个我认为还比较恰当的定性——“不合时宜”。我说,现在阶级斗争还很激烈,唱这些缠绵之曲容易使人松懈革命斗志。其实我知道,老师们也是喜欢苏联歌曲的。在课下,他们有时会以怀恋的口吻谈论“文革”前的时光,包括他们曾经唱过的苏联歌曲。那时中学里还有工宣队,那些工人师傅是否喜欢苏联歌曲我就不知道了,没听他们说过。
另外需要交代的是,为了听原版的苏联歌曲,我还偷听过苏联对华广播。当时苏联对华广播的电台乐音呼号用的是《祖国进行曲》的第一乐句。在半导体收音机里,它和中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乐音呼号《东方红》对阵。苏联对华广播在进行反华宣传的同时,很会迎合中国听众,经常安排中国人熟悉的苏联名歌。一些合唱歌曲如《伏尔加纤夫曲》所表现出来的恢弘气势令我深感震撼。
“文革”期间,西方歌曲不论是民歌还是创作歌曲在公开场合销声匿迹。但仍然有人在私下唱西方国家民歌,至少在“文革”后期是如此。典型的“文革”,在林彪事件后就结束了。“文革”后期,虽然“四人帮”当道,但“四人帮”的淫威更多是表现在报刊上,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思想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那时中国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关系缓和,以1973年美国费城交响乐团访华演出为标志,西方文艺老作品开始“死灰复燃”,新作品也通过各种渠道悄悄进入中国。在青少年中,唱西方歌曲逐渐成为是一种不公开的时髦。我家所在筒子楼里,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青年,因为身体不好没有下乡,经常在晚上弹吉他,有时还招来一帮朋友唱歌。他们经常唱美国的《苏珊娜》和《多年以前》。楼里有人向有关部门举报,举报的理由是他们过于吵闹,影响他人休息,而不是歌曲选择不当。干涉之后,他们可能消停一阵,但风头过后依然故我。而我心里是支持他们的“革命行动”的,实际上我也经常用口琴吹澳大利亚的《剪羊毛》。我只嫌他们唱歌过于重复,特别是《多年以前》,本身就两句,如果反复唱,确实让人受不了。顺便说,这些青年还影响了我们楼的一个小小孩儿,他后来也喜欢弹吉他,再后来成为中国摇滚乐坛上著名的吉他手。我的一位高中同学也会吉他,喜欢唱英国的《可爱的家》,因此他受到过老师的批评,老师说他“颓废”。1979年夏天,我们高中同学在香山聚会,这位同学又唱了一遍《可爱的家》,这次老师不再说什么了。
在“文革”期间,其他亚非拉国家的歌曲是否也有人唱?按理说应当有,但我不记得听人唱过。
1977年后,外国老歌逐步解禁。而苏联现代歌曲的正式解禁是很晚的。同时,各国新歌也不断涌入。好听的外国新歌很多,但让我冲动的很少,因而外国新歌我会唱的屈指可数。有些歌只能哼哼,词记不住。卡拉OK时,我唱得通顺的主要还是小时候唱的那些歌。
人们的选择无限地扩大,但那些老歌并没有被人们忘却。苏联歌曲没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失,虽然苏联歌曲现在通常被称为“前苏联歌曲”或者“俄罗斯歌曲”。有人从政治上批判苏联斯大林时期的一些歌曲,认为那些歌曲粉饰太平,掩盖了斯大林专制的残暴。这种批判不无道理,但和以前的批判一样,不能阻止所有人对苏联歌曲的喜爱。四十~六十年代初期出生的曾经喜欢过苏联歌曲的人,有的可能已经把苏联歌曲抛弃了,但还有许多人继续喜欢,即使他们现在可能还喜欢或者更喜欢美国歌曲、法国歌曲。喜欢斯大林时期的苏联歌曲并不意味着喜欢或者肯定斯大林时期。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说:“当你现在听到六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唱这些苏联歌曲时,你不要以为他们的思绪飞到了苏联,他们是在重温自己的少年和青年时光。你仔细看,他们的眼里可能还有泪水。”对苏联的斯大林时期似乎也不能什么都否定。《祖国进行曲》唱到的“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可以这样自由呼吸”固然不是斯大林时期苏联的真实写照,但我也不相信,一个集中营般的、人民没有任何自由的国家有能力打败强大的德国法西斯。我们这批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人,接触苏联歌曲的历史、政治背景与我们的父兄有很大不同。他们在五十年代唱苏联歌曲是被允许的,是受到鼓励的。他们中间的一些人甚至也许会说,他们是被动地接受了苏联歌曲。而我们当年唱苏联歌曲是违禁的,是我们主动向苏联歌曲靠拢。虽然当时我们没有更多的选择,但我们毕竟有过追求。因而,不论有人对斯大林以及斯大林时期的苏联歌曲进行怎样深刻的批判,苏联歌曲仍然会不时回荡在我们心中。我们,至少是我,不仅会继续喜欢着《伏尔加纤夫曲》、《茫茫大草原》、《纺织姑娘》、《德聂泊尔》,还会继续喜欢着《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共青团员之歌》。
近几年,许多人开始怀念当年的朝鲜歌曲。我也从国内和海外的网站下载了一些朝鲜老歌。特别是依旧论坛提供的一个海外网站,朝鲜歌曲很多。那个网站,虽然朝文间杂中文,但多数歌曲的名字难以确定。凡是听起来熟悉的,都下载了。还下载了一些朝鲜新歌。有的歌也很好听。我感觉朝鲜歌曲的音乐风格整体上变化不是很大。对个人的歌颂更邪乎了。而且,对新人的歌颂似乎已经盖过对老人的歌颂。
我也寻找那几首阿尔巴尼亚老歌。《赶快上山吧,勇士们》,通过电影《宁死不屈》VCD得以重温,《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中文版也在网上找到了,但《一手拿镐,一手拿枪》还无踪迹,恐怕在地拉那也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