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一瞥
文章来源: 苏牧2011-01-28 22:15:36
洛杉矶一瞥

到洛杉矶纯属偶然. 飞机误点, 在洛杉矶转机衔接不上, 只好留宿. 不太高兴地走出机场大门, 拖着行李到车站等车. 午夜的洛杉矶有风,站在街头有点儿冷. 说好等五分钟的班车, 二十几分钟才到. 刚上车坐定, 天空就升起了团团烟火, 2011 年到了.                      

新年的第一天, 我醒的很早. 拉开一小角窗帘, 晨色幽暗天边染霞. 我汲鞋出门, 想下到大堂问一下, 我们该如何打发掉这一天. 前台的白人小伙还在朦胧, 问了两次才吐出几个字眼儿: 小东京, 墨西哥街, 中国城和星光大道. 并随手递给我一个旅游小册子, 上面还有音乐中心, 露天剧场和比佛利山庄. 我问他, 有公共汽车去吗? 他楞了一下说, 我从不坐公共汽车.

酒店前街口的左首就是一个汽车站, 十几站之遥就是百老汇大街, 我们可以转车入城, 也顺道观光.

车站脏破. 烟头, 纸屑和果皮随处可见, 等车的椅子也是油迹水迹无法入坐. 上得车来, 多数人衣冠不整, 里倒歪斜. 看见几个表情呆滞, 目光发直, 上身略颤的人, 我们远远地坐下. 沿途的景观也很寻常, 甚至有点儿破旧. 房屋无奇, 墙壁斑驳, 时见街童的涂鸦. 这使我有点儿失望, 转头一看, 大儿子头依车窗也似乎睡着了. 直到渐入市区, 颜色才变得柔和明亮起来. 高楼鳞次栉比, 造型端庄各异, 街面干净整洁, 人们的穿戴也明显不同. 坐到第一街, 我们下了车, 向市中心附近随意走去.

后来发现, 我们走了一个镰刀形, 笔直的百老汇大街, 弯道上的小东京, 墨西哥街和再回到百老汇大街的中国城. 小东京的建筑明显与别处不同. 入口处的地标是一个四根长柱撑起来的小木房子, 上下通身砖红色, 房顶和屋檐都有一节节柱子横竖顶出, 有点儿唐朝. 街上的酒幌也是老式的, 汉字, 藏蓝底布书白字儿. 街内的房子尽是青瓦顶, 木栏墙, 格子窗. 印象中, 小东京很干净. 窄街上甚少纸屑和残叶, 不大的窗户明亮而整齐.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 穿西装的和着和服的都很洁净, 说话声很小, 还不断哈腰. 小东京内还有一座寺庙, 深在而幽静, 且山门紧闭, 我们便没去打扰.   其实, 小东京还真是小, 小得像一条早年间的日本甬道, 二三十分钟就可以转完了. 只可惜, 没有找到一口井, 井沿生绿苔手摇木橹的那种. 出来的路上, 我们给大学同学打了个电话, 想碰碰运气,看看他们是否在家. 没想到, 同学出去遛弯刚回来, 一入家门,就听到电话声. 遂约好了中午在中国城见面. 撂下电话, 我们就穿过几条街, 去小墨西哥. 路上见到几个在长椅上或卧或坐的流浪汉, 身上裹着破烂的毯子, 身旁瓶瓶罐罐. 小儿子问, 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刚入小墨西哥地界, 我以为自己走错了. 青顶白底的八角亭盖, 尾角上翘, 红砖矮墙环亭围绕. 亭内石阶上贡摆着几尊神像. 亭外墙内的小广场上, 一个数米高的青铜雕像横刀立马. 雕像前一群男女, 头插羽毛, 项带花环, 围成一圈, 边走边舞边唱歌, 七彩的羽毛在树荫间的阳光中跳动耀眼. 男人肤棕雄壮赤着上身, 女人肥腴面阔轻扭腰身, 怎么看都像太平洋诸岛上的波利尼西亚人. 看来, 他们正在欢度节日. 人累脚乏, 我们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一会儿歇两步. 小家伙好动, 屁股沾了一下, 就跑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玩. 转了一圈, 他对我说, 爸爸, 石头上有字儿. 我过去一看, 不禁一惊, 上书, 洛杉矶广场. 依稀间我记起, 这里是洛杉矶的发源地, 曾经是墨西哥的领土. 十九世纪中叶的一场美墨战争, 才将此地割让给美国. 正因此, 百余年来, 从墨西哥偷渡来的人从未绝迹过, 或单人独挑, 或成群结对, 来了就安营扎寨, 落地生根. 对他们来说, 偷渡, 那是美国人的传说. 来到这里, 他们只是来走亲戚和守看远年的祖先, 抚摸久违的故土, 哪里用得着护照.

亭边就是街市, 街口卖吃食, 街边高矮小楼, 窄窄的甬道和低矮拥挤的摊位让我想起江南小镇. 摊上挂满了宽边大草帽, 木偶面具, 墨西哥马靴, 宽大的衣裙和玩具等日常家什. 小儿子见到什么都想摸摸, 最后终于抓住一个像嘎的玩具非让我付钱了事. 我们在一栋房子前面停留了片刻. 门前的名牌提示着, 这是洛杉矶现存最古老的房子, 建于1818年. 白墙木窗, 廊回树青, 短梯柱锁, 看来还很不错. 街心处有艺人在弹琴轻唱, 更有人闲坐在街边吃着南瓜糖, 棕糖筒和墨西哥饼. 本想也小坐一阵, 可惜约好了中国城见面, 只好走了.

地图上看, 墨西哥街离中国城并不近. 但, 一出街口, 我就看到了方块字. 穿过三两路口, 上个小斜坡, 双龙戏珠的牌搂便近在眼前. 与我见过的十数个中国城牌搂相比, 这个略显简陋. 入门之前, 我们碰到一伙十几个洋人, 大人散站围观, 两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和女孩, 紧身短打, 正在翻跟头. 翻一个, 大家鼓掌; 再翻一个, 大家再鼓掌. 看来, 外人入中国城也不容易啊! 想进唐界, 先得学会礼仪. 洛杉矶城里的唐人街很广州, 红砖绿瓦, 粱平脊翘, 雅正端庄. 城内店铺鳞次栉比, 也是街上支棚, 窗外果摊, 摊旁还有衣服架子. 买货人挤在人行道上, 行人绕在人行道下. 电线杆上广告交叠, 街沟里也散有碎纸片和水果皮. 店内家家供着长须关公, 店外远近几处大红灯笼, 街头站着几个头发蓬乱的男人, 合着空气中散发出的淡淡的鱼腥味, 让我想起坐在街边小板凳上, 喝一口啤酒, 撮一口田螺的情景, 到家了. 闲步在中国城的大街小巷里, 如同走在一座南方小城, 红柱红瓦的大牌楼,  古色古香的中药铺, 苍郁流水的假山, 信男信女的许愿地. 许愿池里散落着不少铜板, 不知道这俗物沾了些洋气通灵了没有. 而座落一边的天后宫, 背倚蓝天, 宁静安详. 一个有趣的现象让我好奇, 这里儿挂的是青天白日旗, 窗上写的是繁体字, 但说的是普通话, 看的是简体字. 报摊上大陆书刊和简体字报纸还真的不少, 婚丧嫁娶, 官商机宜, 学途命运, 应有尽有, 而且便宜. 我买了两份当地报纸才花了七毛钱. 看着旁边有人蹲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研究歼十, 他头上飘着的却是青天白日和星条旗, 别有一番风味.

与老同学见面自是高兴万分, 二十年的风沙拂面而过, 人却没走样儿. 看着从大道对面边穿马路边伸出来的手, 一握, 就握回了二十年前.

下午, 老同学说, 去看看好莱坞的星光大道吧. 我们便驱车前往.

星光大道, 其实是好莱坞大道的一段儿. 只是这一段与那一段确有不同, 尤如隔道雨一样, 穿出灰蒙蒙的雨帘, 前面阳光灿烂. 柯达剧场在星光大道的腰部, 盛典时红地毯向内向深向高处蜿蜒展开, 直达剧场大门. 从街对面看, 柯达剧场的正脸略呈凹面, 宛如古时仕女的罗扇. 扇面上的山水随四季故事变迁. 入得门来, 宽阔的扶梯旁是玉柱回廊. 廊上有人, 柱上有字. 拾阶而上, 剧场入口处不算很宽, 但颇高远. 穿过塔顶的玻璃窗, 阳光撒满中庭. 着实是, 亭亭玉立, 长裙飘飘照相的好地方. 下来时, 小儿子说累了, 非得要人抱着. 我们就两人横抱着他, 在台阶上, 请人照了一张全家照.

中国剧场就在柯达剧场旁边, 两步之遥. 怎么看, 这个剧场也不够中国.  白墙灰柱, 角尖草狰, 蒙上牌头, 这里就是一个中世纪的欧洲古堡. 想来, 这位设计师也是有阅历的,也是见过中国的, 可这件作品无论如何都像在白肤, 深炯的大脑袋上, 挂了几瓣香蕉皮. 看来,有时眼睛也是可以骗人的. 我只在那两扇峰含阁出, 草垂鸟飞的铜色门前留了一个影. 地上的手印和脚印吸引了很多人. 不少人移近, 再近想摄一个清晰的名子. 有人蹲下抚摸着手印, 有人把脚放在鞋印里, 可惜没有掌纹和足纹, 不然, 将会有多少人发现他们生命中的暗契.

街上人潮如涌. 我们穿梭在人群之中, 或被穿梭, 不时要侧身而过. 大儿子终于找到了几个他的偶像, 或狰嵘, 或庄重, 或闲散地照了几张像. 小东西对地上的星星不感兴趣, 只对左晃右晃, 时窘时笑的米老鼠心喜不已, 来回拉着我们要和唐老鸭, 米老鼠及他俩的亲戚照相. 可是, 想合影的人很多, 还得排队. 有一个银毡帽, 银脸, 银领, 银衣库, 银鞋的人很吸引人. 他毡帽微垂, 上身前倾, 拐杖半空, 一动不动地塑在街头, 旁边围了几圈人. 有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 想留个影, 可银人却突然伸出左臂, 将她环腰抱住, 并使女人的头贴在他的胸口上. 照完像, 女人从钱包里掏出两块钱给他, 银人却没接, 而是用食指往钱包里面深处指了指, 原来, 钱给少了. 吸引我的还是文字, 在柯达剧场的后院, 巴比伦广场, 在拾阶而上的台阶上, 在遮阳伞下, 咖啡桌旁的平台上. 女人进了包店, 儿子来回穿梭在平台中心的喷水注间, 我一个人默默地读着录着脚下的文字. 文字, 没有清晰落款. 看得出是一些人出水芙蓉以后的回顾. 有几句话很有趣儿. "我的导师认为我永远不会成功, 因为我是斗鸡眼. 但制片人不这样认为, 他说这是我的优点. 他说: 我从来没看见过一只长斗鸡眼的狮子, 世上的其他人也从未见过. " 我曾经在纽约的办公室里工作过. 我老板对我说, 你实在不是一个好秘书, 看看这里还有什么你可以做的吗? 所以, 我来到洛杉矶参加了艺员培训." " 我是在一个咖啡馆里. 我看见一个著名的喜剧俱乐部的老板也在那里. 我就站到了椅子上, 摆了一个造型, 他就请我去他的俱乐部表演." "我妈妈告诫我, 无论你做什么, 你都不要去好莱坞. 所以, 毕业后, 我就来了. 当时, 我的乐队在圣摩尼卡演出. 但, 我们被嘘下了台. 所以, 我开始了独奏生涯."

落日西沉. 余辉中, 我们告别了星光大道, 随着老同学去另一个较新的中国城吃饭. 入夜, 晚风微凉, 挥手告别, 飞机离港. 半空中, 洛杉矶一片星光. 依旧是昨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