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和她讲的故事
文章来源: 深山兰2009-06-22 06:06:06



我的外婆好像不识字。我说“好像”是不识字,大概是她从未进过学堂。我猜想是这样的,但从未向她核实过。她会拿起一本书,找出几个字,问别人那是什么字。只一次,她就完全记住了。并且她的悟性极高。一次,她问我“从”是什么字。当我告诉她正确的读音时,她立即明白了,“这是二个人在一起走。”我说差不多,但那个意思的准确字是另外造了一个“從”字。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对许多问题都充满了好奇。当她听什么人说电是从水中发出的,她非常好奇,问我:“水是可喝的,怎么会从中‘磨’出电呢?那个东西听说能电死人。”大概她理解“电”是一种东西,像面是从“磨”中磨出来的那个样子。我说:“其实,水只是一个动力,人去摇发电机转动,一样能发出电的。”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另一次,她问我:“听说天是三十八万丈高。是这样吗?”她极想得到答案。我猜想大概是我的舅舅们闲聊天,把月球距地球的距离当成了“天”的高度,并且她把单位换成了“丈”。我告诉她“天”有好多意思。下面的解释我就略了。

她会对许多问题作哲学式的思考。她说:“人吃土穿土,死了必还土。”她还会对词作出她自己的解释:“干活,意思就是你要干事,才能活着。”她常说:“‘男人’,若不遭点难,还能叫男人吗?”“人长着眼睛,看别人。要看自己的心,就得低着头才行。”她对远古的名人、圣人甚至成为了“神”的人物的解释是:“古时,人很少,有的人干了点特别的事。后人就把他们说的不得了。越说越神。他们就成了名人啦。”

她除了悟性极高外,还心灵手巧。这得益于遗传。听别人说,外婆的父亲是极手巧的人物。他曾在一个核桃核上雕刻出十八个罗汉。个个模样不同。她会把柳树枝去了皮,编出各种筐。在筐边上编出各种花朵图案。在编的时候,她的程序完全是烂熟了,从来没有停下来,犹豫不决地不知如何下手了的时候。过去在做绣花枕头的时候,需要一个花案的底稿。女人之间经常抄花案的设计图样,俗称“描花样”。《红楼梦》中就有这样的细节描写。我外婆拿起一张纸,略作短暂的思考后,她把纸折几折,用剪子慢慢地剪除部分纸。然后,把纸展开,一朵或几朵的花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你的眼前。她还会剪各种动物的图案。凤凰、鹿、小鸟等是常见的图案。她还会剪出过去没有剪过的动物图案,唯一不同的是在剪之前,她要多思考一会儿,就是在心中设计图案的底稿。我见过许多得过奖的剪纸图案。有的差我外婆剪的有一大截。当然,我外婆剪的图案,那时已经没有人用做绣枕头的底稿了,仅为了我妹妹玩罢了。

她对我这个会胡乱翻书本的外孙似乎很关切。一次,她异常愤怒地告诉我说:“李鸿章是个$卖 $ 国 $ 贼。他共得了十三沟金子。”这显然是什么人告诉她的,绝对不会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李鸿章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她理解的“卖$国”大概像在市场上卖东西那样,结果是卖主得到了金子。看来,她知道国与国之间的交易,纸币不好用。至于这个“沟”这什么量纲,我当时完全不知。后来在什么书上看到过,这是一个很大的单位,至于具体的定义,完全是玩笑性质的。没有任何人采用过这个单位。能编出这个“谣言”的人看来是胡乱读过什么书的人。

她讲给我听的故事中最最有趣的一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问过我:“你知道为什么美国人那么有能耐吗?”我自然不知道。她好像也没希望从我这儿得到答案。她说:“孔圣人周游列国时,把天书丢在了美国。”这是个极有趣的结论。第一,她认为美国人“有能耐”。至于具体怎样有能耐,她不知道;第二,美国人的“能耐”是靠智力,而不是靠头脑简单、胡干得来的。第三,美国人靠孔子的智慧而有“能耐”的。这里的“能耐”是能力加耐心,而不是胡干。第四,孔子是无意中丢失了充满智慧的“天书“的,不是故意那样干的。我那时虽然仅识几百个字,好像读过什么书,我告诉她:“孔子好像没到过美国。那时的美国人在欧洲喝西北风呢。”她自然不知道欧洲在哪儿。她不甘心她的结论就这样被我否定了:“圣人做的事,你怎么就都知道了呢?”我说:“中间隔着太平洋的,孔子去不了美国的。”“那他就不会坐船去吗?”“那时的船到不了美国。”这下,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外婆不再坚持了。她似乎很不情愿地,说:“还是我的外孙知道的东西比我多。”

她的那个“谣言”似乎是极其荒诞可笑的,但它表达出来的基本内涵,在我今天看来,还是比某些死皮赖脸、厚颜无耻地在民主国家赖着不走、却专门去为独裁社会唱赞歌的什么“士”、什么分子的见识更有几分合理性的。

外婆天性乐观,她九十几岁辞世了。那时,我已少小离家了。

外婆讲给我听的许多童话,这里就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