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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去世了。两个月后,我才写下这句话。 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在这个渐觉清冷的秋夜里,冷静理智的写一点什么,可立即知道还是不能。 失去他,生活不复完整,一切的一切,都不再相同。 我的世界,永远有了残缺,大大的一块,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代替。 甚至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其实是一直多么孤独坚强的走过。 只是之前盲目的相信明天会更好,经历漂泊经历所有都是必须,一切都值得,因为终究会苦尽甘来。 可是,当安定的生活渐渐走近,才觉得,没什么太多好欣喜的了,因为,最最以我为荣的人已经不在了。
是的,我终于认识到爸爸于我的意义。 从来我不认为他在我生活中的角色是传统意义的爸爸,或者理想中的爸爸。 提供安逸的温饱生活,让一家人衣食无忧;对子女细心呵护面面俱到谆谆善诱;以身作则,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来帮助指导我。 这些,他都曾经做到,或者尽量去做,尝试去做。可是,大多时候我不以为然。 很少念及更不要提感激过他的养育之恩,因为在我看来那是父母应尽的责任; 也不觉得他对我的成长或人生道路的选择做出过什么决定性或者建设性的意见; 甚至觉得他的人生平淡极了,所谓的经验跟准则也不过是不合时宜的老皇历。 尤其是最近几年,总认为跟爸爸所谓的交流,不过是我讲我的生活给他听。 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跟自己说,我比他强,知道的比他多,做事比他对,决定比他英明。 耐下心听他讲,不过是为了孝。 他那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耳旁风罢了,根本不会按照他说的做。 或许事实就是这样吧。如果时光倒退回到一年前,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还是会同样感觉。 因为不知道有一天会后悔,会遗憾,自己其实很少细心听他讲话。
从未想过他的存在对我的意义,就如同不知道爸爸两个字会给我什么感觉一样。 印象中爸爸总是笑嘻嘻的看着我们,听我们唇枪舌战热闹喧哗,偶尔插个笑话。 他向来不是抢风头的人,所以极少觉得他是中心主角。 也很难说他是支柱,因为我们都已长大,不再是小时候全部靠着爸妈的情形了。 可是,他是圆上的一段弧线。现在,残缺了。就那么撕心裂肺的断掉了。
直到他走的那个上午,我握着他瘦弱无力的手臂,一声声的喊着爸爸,在一瞬间,体味到这两个字对我的重要。 小时候周围许多同学都是喊爹的。我从来没尝试过,甚至用爸爸这个称呼暗自区别跟他们的不同。 也有人在文章里称呼父亲。我也没有过。爸爸就是爸爸,不是爹,不是父亲,换了称呼就不是他了。 在灵像前,在奔丧的路上,在坟前,有人捅我:哭爹吧,叫爹声音大。 我麻木着,静静的留着眼泪,小声的喊,爸爸。只有这两个字才是联系我和他。
没有了爸爸我能活。不是少了他帮助我指引我。不是少了他听我诉说孤独悲伤和挫败。不是少了他分享我成绩跟快乐。 可是,没了爸爸,不再有人永远微笑着看我。不再有人为我微小的进步而欣喜。不再有人忽视我的渺小平凡而引以为荣。 生活能够继续。只是对于爸爸我觉得有太多愧疚太多遗憾。 一直全家出去游玩的,总是找不到合适时间段,尽管去年有这个强烈的打算,也回国呆了整整四十天。 总觉得不着急,终归是迟早的事,我们有大把的将来。可事实上并没有。而且再也没有。 他再不能来他计划已久的加拿大,踏上异国土地,看我这边的生活,回去讲给亲朋好友听。 没有机会享受我有更多收入后的孝心。没机会挽着我走进结婚礼堂,看我成家有孩子。 没机会知道他到底对我们有多么重要,我们有多么爱他多么想念他。
终于知道永远有多远。永远失去,永远遗憾,永远不能再团圆。 有时恨自己太明白,太理性。 因为我相信人死后没有灵魂。没有天堂,没有阴间,也没有来世。 因为我知道爸爸走的时候太清醒太痛苦也太不甘。 也知道我跟他说最后那番话的时候他神智昏迷,没有听见。 觉得他认为我们没尽力挽救,认为我们都太残忍冷酷不爱他。 两个月里,没有做过一个与他有关的梦。 尽量回避,尽量不想起,因为不敢。一想就是心痛。 可是等车,走路,吃饭,在毫不设防的时间都会想起他,看到他笑吟吟的样子。
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我打印了能找到的唯一一张我跟爸爸的合影,连同一张全家福,两张他跟妈的合影,放到钱包里。 然后,收拾行囊去旅行,默默对自己说,这是我跟爸爸两个人的旅行,我带他去看加东。 最开始,是能对着照片中的他微笑。到最后,就觉得不过是自欺欺人。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弥补的。
八月十五的时候在教堂听牧师说到花好月圆。立即想到爸爸。 牵强一点是我跟爸爸的名字都嵌在这诗情画意里面了。 可其实是想到凄冷的月光下,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们一家,日子还是要过,路还是要走,只是再没了花好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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