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国航的飞机上，头靠在机窗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旧金山湾，想着就这样离开这个她住了最久的地方，虽然以后会一年至少会一次回公司总部述职，可是到底已经是不一样了。

她又想，不管今后她最终在哪里定居，硅谷，都将是她记忆里永远清晰的一块大规模集成电路板，刻着她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一岁的生命轨迹，刻着她对着在天堂的昊然，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苦楚，刻着她一个人在异域，完全凭着自己，从学生做到现在的职位，一点一滴的心血和努力，刻着她和李毅，倾情绽放，却不得不放弃的爱情。

就象首诗，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每一个住久了的地方，因为有太多的记忆，便也变成，另一个故乡。　　

然后她又想起昨天晚上的车祸，没想到这是她离开硅谷的最后一个告别礼。想想真是后怕。她的车被撞得滴溜溜打了个转，她慌忙之中只知道紧踩刹车，发现刹不住就把火熄了。那车在路肩上滑了一小段，终于停了下来。当她从车里出来，看见车被撞的样子，整个身子都颤栗了一下，好悬！

后面的人看见她从车里走出来没事，也是大声说，谢谢上帝。

还好租车的时候她买了保险，她把保险信息都留给了后面的车主，坐着警车回了酒店，又通知了租车公司她发生的车祸。早上就叫了部的士去了机场。

国航的空姐们开始发送饮料，她看一眼她们，想，还是亚洲的航空公司好，硬件设施很好，不是空客，就是777,747，而空姐，全是赏心悦目的漂亮美眉，欧美的航空公司简直没法比，飞机老旧不说，空姐都是胖大妈，胖大嫂。

到了北京以后，她就全身心地投入了组建研发中心的工作中去。公司本来在北京长安街的东方广场里有个小的销售处，她的办公室就先设在那儿，然后开始招兵买马。

爸爸妈妈非常高兴她回国工作，妈妈已经提前退了休，就到北京来陪她，她给爸爸妈妈在北京买了个房子。妈妈每天褒好了汤，等她回去喝。

张敏也很高兴她回来，有时周末会叫上她一起去吃Brunch，或者去亚运村打羽毛球。

她们一起吃Brunch时，经常看见很多桌子上都像她们一样，只有娘子军。她觉得很稀奇，说，呵，怎么竟是女人和女人约会啊。张敏说美国的那部电视剧集《Sex and the City》（欲望城市）在国内很火，国内现在的白领圈里，很流行像剧中人一样，几个女人闺蜜们一起去吃Brunch,　暂时把家庭，老公放一边，肆无忌惮的聊聊女人们的话题，时装，发型，爱，还有性。

张敏问起过她和杰克怎么样了，她说，东西方文化太不同，象你说的，深层次沟通起来不利，不合适。

张敏又问,那个帅哥李毅呢，你们有没有什么进展?

她沉默一下，说，我跟他，情深缘浅，有缘无份。

张敏说，瞧你，说得跟唱歌似的，什么情深缘浅，听起来就像咱们在大学里时挺流行的，那首刘德华的《来生缘》。然后追问她怎么回事。

她详细讲了事情的原委，张敏大叹，说，也只有你，会作出这么笨的决定。然后又说，那个帅哥，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会这样处理这件事情，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脑子一定是进水了，或者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了？

她说，你别这么说他，他比我心里还苦。

张敏说，看你，他都把你欺负成这样了，你还为他说话。我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帮那个女人，把她带到加州，想帮她治病，自立，毕竟在他生活中占了那么大的比重，大概跟他的亲人一样。可是他为什么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她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很多事情，旁观的人看起来觉得挺容易解决，可是真落到你身上的时候，才知道是很难的。你是和我一起经历了太白山那场意外的。你记不记得我从医院里醒来后，我们俩抱头痛哭，希望时间轴和空间轴可以互换，让时光倒流，如果能换回昊然的生命，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张敏说，记得。

她说，看见辛玉浮在泳池里的那一幕，我跟我当年听到昊然的死讯的时候，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只要能把她救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相信李毅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只要辛玉能被救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这生死一线间的事，亲身经历过，才知道生命有多脆弱。

幸好上苍没那么残忍，辛玉没有死。可她是个病人，抑郁症的病人。治疗这种病，只有依靠亲人的无限制的爱心，耐心，包容，和毅力，可是她又不肯回国，到自己父母的身边去。她这样做也许是有目的的，可是我们已经亲眼见到她自杀一次，不管是我，还是李毅，我们是绝对不愿意再看到发生一次的。

张敏叹了口气，说，唉，也是。

她停了一下，又说，把你我放在李毅的位置上，从他的角度来考虑一下这个麻烦，你就能理解他了。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的姑父曾经得过这种病。我是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地不能控制自己，晚上不能睡觉，拉着我姑姑陪着他，坐到天亮。我也亲眼见过他，自己把头往床头上撞，然后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那个记忆，到现在都很鲜明。我姑姑那些日子不知道有多苦。所以我说，李毅心里，其实比我更苦。他又知道我委屈难过，所以决不会把他自己的苦倒出来给我听，只是自己去担当着。

张敏又叹了口气，说，看你们俩，本来多般配的，搞成这样。不管科技如何发展，生命里的一些挣扎，无奈，沉重，都是一样的。

然后张敏说，你不在美国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回来中国更难。你想，以你现在的收入和职位，能超得过你的男人，没有没结婚了的，超不过你的人，又怎么敢，都会怕驾驭不住这么个女强人。

她说，女强人？我其实很脆弱啊，这个词怎么都跟我不沾边。然后又说，他说了解决好了麻烦，会来找我的。

张敏说，他说了你就信啊。如果他不来找你呢？

她说，我信他。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有一天，因为同在一个屋子里生活，重续旧缘，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也就死了这条心，move on。

张敏说，move on? 说得轻巧。我才给你说过你要在国内解决你的终身大事，更是难上加难。

她说，我还没急，你急什么？你知道我是一个要么不，要么全部的人。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我也不会为了嫁人而嫁人。一辈子单身，也没什么不好。瞧瞧咱们的铁娘子吴仪，还有那黑牡丹赖斯，可不都是一直单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