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了。安详地走了。平静地走了。在等待中走了。临走四五天前

天神志已不太清醒了，意识也慢慢地消失了。终日昏昏沉沉，处在半

睡半醒的状态中。醒了也忘记按铃。她太困了，太疲倦了，晚饭等

不及吃完就睡着了。这次妈妈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永远也不醒过来了。

接到远来的噩耗，呆了一下子，几天来紧张沉重的心情突然间感觉松

弛下来，心中喃喃自语 “终于来了”。长年累月的的等待。。。心理

处在长期准备状态中，特别这几天。噩耗到来，还是如利刃，直插进

心脏上，带来了无限的恸心和悲痛，泪水不禁地涌出，无声的哭泣。

但万万想不到事后我是那么抑郁，一节一节的回忆和思念如破茧而出，

一发不可收拾 - 是要坦诚去面对它了。

2004年，爸爸走得特别匆忙，没有知会任何人，没有给我们一点心理

准备，也没有留下一言半语。临走几小时前还是谈笑风生的。他走得

也太匆忙了，爸爸是来不及叮嘱我们，来不及交待后事。不过，他的

叮嘱，我们也可以多少推测到。一向令他耿耿于怀的事情也差不多完

成了：最后一件还是在年前完成：三千人民币给大珠村欧阳祠堂的许

愿。爸爸可以无牵无挂的瞑目了。

现在妈妈也静静地走了，是睡着离开这人间；满足的，快乐地离开这

世界的。一个简单而美好的人生。姑姐带着羡慕的眼光，不止一次有

感而说“由哥与阿嫂真是很有福气，你们不需要太伤心”。言外之意姑

姐正为自家而叹息！

是的，爸爸妈妈是有福气的，子孙满堂，儿女孝顺，一生风风雨雨

平平安安就这么渡过来，高寿而终。一生忠厚待人，虽然不富有，却

能成功地给我们一个美满，温暖，无忧无虑 的家庭，也同时拥有足

够的善心与爱心；对穷困无助的亲友及时伸出暖手。父母亲的铭言

“宁我吃亏不负他人，任劳任怨还是笑脸对人”。因此，我们多少亦受

影响，变坏人，做坏事，难呀 ！

2002年七月给父母举办的钻石婚纪念性安排的轮游，历尽艰苦，

惊险万分，却平安渡过，是双亲们最高的礼遇，也是欧阳家最值得

怀念的大事。开了先河，后来跟着每年也有安排不同的，以妈妈为

轴心的聚会，到世界各地出游。今后，这样的聚会游玩一定继续举

办下去，每次参加人数不拘，大家最好甘愿仨年内最少安排一次机

会同聚同乐。其实，也没有多少个三年能任我来支配了！

爸爸妈妈先后走了，没有留给我们财富，但是却留给了我们比钱财

更宝贵的财富：兄弟姐妹，长幼有序，互爱互助，团结一体。不错，

这十六字家训，我知道我从小没忘记，一直领导弟妹们朝着这个方

向去做人做事。我也知道我们是做到了。

但是，妈妈临终前的两星期，十月初 ，头脑出奇的清醒，等着我从

加州飞过来，特别跟我叮嘱她的身后事，总括来说就是这十六个字

：兄弟姐妹，长幼有序，互爱互助，团结一体。还特别手指着对面

废区：“千万不要因为这房子而赔上了历经磨练得来感情”。为何妈妈

还要这样叮嘱？她不放心？不可能吧？我相信妈妈还是有点担心

“利益的魔力”。“利”会摧毁一切，“亲情”也不例外, 兄弟姐妹翻脸，

甚至反目成仇，比比皆是，不足为奇。我已对妈妈保证，担忧是多馀

的，在我们有生之年，这样的局面是绝不会发生的。当然，我的保证

还需要弟妹们同心协力才成。

妈妈还是第一次交待后事。以前，几次病重，从来没有提起瓜分手饰，

从来没叮嘱任何事件。她很清楚的知晓这一次是难逃劫数。她应该是

知道得了癌症，绝症，尤其是看到每天在发高烧，终也查不出什么原

因。在台北时，电话中妈妈已觉得不大对劲，每次抱怨，无端端高温，

说是感冒，喉疼又找不出细菌。三番四次要求返回巴黎。这次我赶到

巴黎时，她就直接问是否癌病发作，我没明说，双方心照不宣，一张

薄纸就不想捅破。妈妈知道患了肝癌。这次病倒，每天发烧，烧后出

大汗，精疲力倦，况且身体行动不便，生活起居不能独立，注意力难

以集中，平日每天例行看连环剧光碟片的习惯放弃了，精神越来越不

济，身体越来越衰弱，眼睛很费力才能睁开，需要几分钟才能回答一

个简单的问话。。。

最后几天，我看只有意志与本能地撑下去 。妈妈是勇敢的，始终没

有多一句怨言：“大便也这么辛苦”在糊涂昏睡中“舍得给我吃饭啦”

不过，这只是一句气言，只博得家人一齐会心的微笑，成为妈妈卧

病期间，沉重气氛下的一个小插曲。

爸爸走得太快了，突然间发生的。还记得那天是星期日，当时家中

还有客人，接到“奇”报丧的电话，心情顿时沉下去，没说什么，知会

了嫂子，找借口送走了客人后，就一直询问妈妈当时的情形；接着就

为爸爸的丧事儿忙着；同时关心妈妈的感受。。。坦白说，返回加州

后，人定下来了，心静下来，那时才意识到失去父亲的悲伤。这失落

的滋味，这苦闷的心境，没有泪水，只有叹息，沉默的承受，将一切

一切往肚里装，心里藏。。。没办法，这是我处理情感的一贯作风。

我记得三四月后我才平静下来，还是因为照顾妈妈这个主要原因。

妈妈也走了。我们每一个儿女 的感受与怀念是有差异的。我愿意与

弟弟妹妹们公开分享我个人的感触。我愿意说出来，不想再一次沉默

的藏在心底。她的离去给我带来不可想像的悲痛，每次妈妈的影子在

脑海中闪过，心紧紧的抽着，无可抗拒的泪水涌泉而出，甚至电视影

片中出现的妈妈也会令我触景生情。本来，妈妈的去世，不是突然的，

我们一直在等待着，长时间的等待着。。。。

妈妈自第一次手术后，医生给了妈妈还有八个月的寿命判决，我们尽

力让妈妈多活了两年多，生命是延长了，生活更是多姿多彩。陪着她

四处游玩：北京，西安，黄山，五台山，峨眉山，南京，苏州，西湖，

贵州，上海，广州，海南岛，天涯海角，乔家大院，大珠村扫墓，

欧阳祠堂。。。。等等，还有澳洲，雪梨，泰国，印尼，越南。。。

还有欧洲轮游，途经非洲。。。 还有。。。踪迹可说是达遍五洲。

还记得一段小插曲：地点：嵩山少林寺，妈妈不肯离开，一连看两场

功夫表演，我们陪着她在炎热太阳底下从表演厅徒步慢慢走回停车场，

妈妈那时候跑路已经不大利索，很不容易连哄带骗还是走完全程，这

段路少说也有一公里多。这是我难以忘记的，感人的，印在脑海中的

一幅永久的画像。

越南广肇义祠内，正对大门有一座凉亭，两边有一对联：

“树欲动而风已息。子欲养而亲不在”

今天，双亲不在。留下不少美好怀念。深刻的是下面一段往事，有意

义的一段回忆。 一九六四年初，越南政变，吴庭琰下台，西贡在火

海中尾端，我和爸爸跑去观热闹，（回想起来，真不明白爸爸那时

胆子会这么大），逼进总统府，返回国会附近，忽然四周响起枪声，

爸爸立刻抓着我手腕，面色苍白，拉着我赶快躲进黎利书店隔壁，

其实，当时也不是很危险，枪声来源在国会后面。但是，感觉到爸爸

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是那么廋弱，那么无劲，我突然醒悟爸爸老

了（其实，他不老，我的感觉罢了）我需要站起来照顾弟弟妹妹

（其实，我还没有这能耐）。很巧合，几星期前爸爸还特别提起如何

许愿一定尽力供每个子女 上大学，去外国留学，但亦知道独力难以

完成，需要你(指我)将来学成后帮助弟妹们。记忆中，当时我突然长

大成熟了。这一霎间的感受几十年过了还历历在目，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