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我以前的一个病人对我说的，令我终身难忘。

那时候，我刚从医学院博士毕业， 25 岁，在医院的外宾高干病房轮转。这个病人叫李雪峰，是一位老红军，曾任河北省委书记、政治局委员，认识我的时候已经 95 岁了。老头儿身形偏瘦，满头银发，精神矍烁，笑眼眯眯。和这个病房的大多数病人一样，他也有着一些老年人常见的心脏病老慢支什么的，住在这里主要是调养，每日病情没有什么大变化，医嘱也没有什么变化，查房相当地轻松。每日查房完毕，总会有些多余的时间，大夫们就会和病人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

那天，我查房到他那，问完病情后，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年龄上，他问我：“你多大了？”
我说：“你猜！”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琢磨了有好几分钟，然后说：“你，顶多也就四十吧！”

看他那样，好象已经给我留了面子，少说了好几岁似的。我当时惊得，都不知道怎么逃出了他的房间，逃到护士台就开始诉苦。我，虽然长得不算好看，可也算中等吧，虽然不擅修饰，只简简单单的一马尾辫，可也干净整洁吧，怎么就恐龙到 40 了？

护士们纷纷来安慰我：“他一定是老糊涂了！”
“他孙子都四十多了，他一定觉得大夫们最小也得这个年龄！”
“你收拾收拾，打扮打扮，其实挺好看的！”
“要不要给他约个眼科会诊？”

在医院里，女医生们不如护士们会收拾打扮，经常大大咧咧，不修边幅，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一个科室的同事，经常也一起出去吃个饭唱个 K 什么的，一大群人里，你见那牛仔裤马尾辫什么装饰也没有的，一定是个女大夫，那花枝招展的，一定是女护士。

这让我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们学校和 UCSF 有学生交流的计划，每年各派两名学生去对方的医院实习三个月。那一年，我们班一品学兼优的女生被选上了。该女生是发自内心的以工作为快乐的那种人，学习工作没得说，长相虽不是惊艳或清秀类型，但大方端庄，性格温柔，做事认真仔细，对病人也没得说，年年都被评为优秀住院医。唯一的缺点，也是我们班所有女生共同的缺点，就是不爱打扮，也不会打扮。

那一年，为了这次出国，她还是颇做了一些准备的。购置了一些漂亮正式的衣服，力求做到让美国人民除了见识到我们中国女博士生学习工作上的高素质外，也见识到我们的风采。但在飞机上旅行的装扮，还是跟平常一样，运动服牛仔裤马尾辫双肩包。到了美国，入关的时候有贴近身体的安全检查，一般是男安检员检查男旅客，女安检员检查女旅客。轮到我们这位同学，安检员盯着她看了半天，问：“你想要男的还是女的安检员来替你检查？” 在美国，男的扎个马尾辫的也不少，宽松的运动服掩盖了她的身材，她又没有耳环口红等其他性别特征，敢情人家从装扮上就没分清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次事件对该同学打击不小。回来后，她就开始穿漂亮衣服、钻耳孔、戴耳环，向护士们慢慢学习作为女博士而忽略了的女孩子的功课。

我有时侯觉得，我们这一批 70 年代初期出生的女生，从小到大的教育，片面而单一。老师父母兄长都是要我们好好学习，读书能读多高就读到多高，别的事不要分心，不要注重穿着打扮，不要臭美，不要去歌舞厅等娱乐场所，读书时不要恋爱，不知道甚至刻意模糊男人和女人自然分工和社会分工的不同，等等等等，似乎专心读书就是我们唯一应该去做的事。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的教育，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对将来会有什么影响。我们班的女生也都跟我一样，个个单纯朴实、独立好强。我们在一起八年，卧谈无数，却很少讨论美容化妆、如何和男孩子打交道交朋友、如何和别人相处等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话题。直到我们读完了出来了，直到我从小敬佩仰慕并一直鼓励我不断往上读的哥哥自己也找了个学历不高却性格温柔的贤妻良母做伴侣，我才猛然发现，我们这样的人其实不受欢迎。就好象所有人都鼓励我们去心无杂念地练绝世武功，等我们千辛万苦地终于练成了灭绝师太、东方不败，却发现世界已经不同了，我们落入了一个没人要甚至遭人厌的尴尬境地。现在的我，意识到了我作为女人的不足，觉得读书好不好真的和将来是不是幸福无关，可我已经成了现在的我，不可能再做回小女人。

我们班的女生，到现在还有好几个是独身。我并不觉得独身有什么不好，尤其在见到几个比我要快乐得多的单身女人后，我甚至有些羡慕她们的生活方式。但自己选择的单身和被迫的单身是不同的。如果除了安排的相亲，都没有真真正正地谈过一场恋爱，事业再成功，人生也不完整。

扯远了。回到前面。那天下班后，我就把马尾巴改成两条麻花辫（装学生妹扮清纯），配上漂亮的头绳，再翻出许久未穿的紧身连衣裙、长统靴和白色小披肩，就到外面去逛了。哼，看还有谁说我 40 ！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逛，我就在医院附近的街上走了走，并顺便去小卖部买了张报纸。结果就被前男友的室友看到了并打了小报告：“我今天在医院小卖部看见那谁谁谁了，打扮得那个漂亮！是不是有新情况了？如果没有，你还不去把她追回来！”呵呵，又扯远了。

我其实想说的是，女医生女博士女科研人员们，在专注于工作事业的同时，别辜负了自己如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