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的最大诱惑是“镜像离轨”
文章来源: 阿义2011-01-05 14:33:54

《黑天鹅》的最大诱惑是“镜像离轨” ( 图 )


 

网友JoshuaChow上了强帖《好莱坞电影<黑天鹅>》,“逼”得我赶紧动笔跟上来凑些热闹和人气——这些天手头事多,耽误了。

蛇过留痕,雁过留声,在《黑天鹅》(Black Swan)中,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是被怎样的戏剧张力诱惑着一口气往下看的呢?——是后弗洛伊德主义精神分析、结构主义大师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华丽张扬的身影,是他闻名全球的“镜像离轨”论!原因有以下几点:

一、影片初发阶段:隐喻母女未曾分离的混沌状态。【注1】一场提纲挈领的梦魇之后,影片女主角妮娜(Nina)在初阳的照耀下醒来:“粉色,多漂亮!”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婀娜身姿,无不短暂透露,鲜明隐喻她仍然生活在控制欲很强的母亲希望停留的状态——和母体未曾剥离的十二岁前泛童稚、亚和谐状态里。这时候的妮娜,频频自顾化妆镜中的倩影,乃至显现古希腊美人奈喀索斯溪流“照镜”的自恋情结,于是有了必然发展的下一阶段。

二、影片续发阶段:换喻自我和他者的“镜像离轨”。拉康说:“镜像阶段是一出戏剧2“镜像(mirror image)”阶段是婴儿出生后第6-18个月发生的,属人生重大转折期,此时,婴儿首先通过镜中形象进行自我认同,其次,这种认同要通过与“他者”的对照来进行,这就造成了自我的永恒离轨与分裂。影片明目张胆地借用拉康这一理论,以换喻的方式构筑故事情节,塑造人物性格。细心的观众业已发现,作为妮娜的“他者”、对立面、竞争者的莉莉(Lily)其实是从妮娜照镜子的某一煞那幻化出来的!她就是她自个儿的镜像啊!前期恍惚在地铁玻璃窗中,后又出现在阴深廊道里的莉莉,象个影子似的跟踪着妮娜,使影片情节平添一种惊悚味儿。而一再出现的妮娜肩胛的鲜红抓疤具有确认和拒绝自身的双重意味——自己的影子出现后,如在梦中,时不时要咬一口,抓挠一下自己才能确认自身的存在!过度的、强迫的自我关注就成了拒绝性的自虐!

现在莉莉通过总监Thomas的正式介绍兀立在妮娜的眼前,随后展开的一切决斗场面其实都是妮娜与自个儿的镜像争夺主人性的场面!人类个性的成长史就是“我为了成为真正的自已而必须舍弃自己本身,穿上他者的衣装”(拉康语)的过程,这个过程被影片富有悬念地延宕着。

三、影片深化阶段:象征自我穿上了他者的衣装。妮娜到底是怎样既奋力挣扎,又心甘情愿地穿上“他者的衣装”的呢?观者一定可以看到,从优雅、无辜、纯洁、善良的白天鹅变到诡诈、邪恶、淫荡、凶残的黑天鹅,发现并完成自身性格阴影面,反向面(镜子中的形象就是反向的),乃至无意识欲望层面的转化,是经历了几起重大事件的。

一是咬总监Thomas时暴露的,Thomas对妮娜实施“潜规则”强吻时被她狠咬了一口,虽然有点恼怒,但却意外发现妮娜是个可塑之材,她具有黑天鹅的野蛮和凶残性,妮娜在镜子中发现有人写她“婊子”,虽觉侮辱,但也确认了自己的“他者”之名、淫荡本性,她回家,擦去脸唇上隐约的血痕,象幼狮舔抚自己格斗的疤痕;二是剧团前领舞Beth身上发现的,Beth的发酒疯、敲落镜子的碎裂声、住院后瘢痕累累的伤腿,让妮娜触目心惊——从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小公主”如今沦落至此,这种前瞻性的逼视有一种打翻自己“误认”(拉康语)的省悟作用,是妮娜“自我”的催熟剂;三是妮娜在床上和浴缸中自慰快感时发现的;四是妮娜被莉莉与其说是诱惑不如说是自愿地“掠”去夜总会或嗑药或发飙时呈现的。镜子中有妮娜穿上“他者”——黑天鹅衣裳的特写镜头,她彻底地蜕化了,成熟了,她扔掉了滞留母婴未剥离年代戏嬉的所有玩具!

四、影片巅峰阶段:揭露自我假面的神经病症状。这是影片所要揭示的最大难点,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妮娜如何走上了精神分裂以及神经病症状之路?其实,本文前头已经说到,在拉康的理论中,“镜像离轨”的自我认同是通过与“他者”的对照而进行的,这就造成了自我的永恒分裂——人人心中都隐埋了精神分裂的种子啊!之所以有人要得精神分裂,有人不得精神分裂,纯属偶然!这种说法有点夸张,出允的说法是:脆弱单薄自我(尤如妮娜单薄骨感的身材、羽毛未满的形态、神经质的极为敏感惊惶失措的表情)必须通过常规的形式化语言符号进入社会文化历史的世界,成为正常人。

不说这么玄乎的东西。让我们言归正传,妮娜的“自我”到底是怎样分裂的?她是如何把持不了先前的那个“真我”而被“他者”的幻觉左右,最终成了一个精神分裂者的?原因盖出于:她在与“他者”,也即镜像争夺主人性位置时过份地关注了他者、镜像,投射了自己的元神,从而使自己暴露在“无”的危险中,连带着自己的存在场所反被他者占据,进而迷失了本真的自我,最终被幻觉即镜像所左右制掣,鬼(幻)迷心窍!

影片形象地、夸张地、细腻地展现了这一过程:其一,妮娜的幻觉是随着与莉莉决斗过程的步步演化、白热化而加剧的,从指甲出血,到浴缸显出血痕,到浴池中看到幻觉的人面;其二,妮娜看到一个戴面具的人和莉莉在后台化妆间做爱,展示了自我被“他者”占据的典型心境,与面具者(总监)做爱的原本应是她自己啊;其三,妮娜和莉莉“同性恋”般做爱的情景原来是一场子虚乌有的幻觉,展示妮娜狂野激情的同时也展现了她深度的自我失据、坠落深渊、心身被“他者”完全占有;其四,妮娜突然看到她自己的肖像上了巨幅海报,心如撞鹿,但那昙花一现的自我认同此时只会让她更加意乱神迷,因为那个自我的“假面”此时只能显示无言的向心力,默默地显示自身,什么也不肯说啊,这是反讽的神来之笔;其五、妮娜回家,眼见母亲给自己画的种种漫画,已决然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一个原先的我呢,还是镜像幻觉的我,统统撕了再说;于是,其六,妮娜在化妆间中,把幻觉中的莉莉作为真实的莉莉来杀戮就顺理成章了!

五、影片完结阶段:展示自我在再次认同中找回完美。影片结尾,妮娜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在化妆间杀死莉莉,而是把玻璃碎片截向了自己,是她自己的腹部在流血,这种结束精神分裂,丢掉幻觉,回归清醒,实现完美的过程是怎样实现的?——是认同,自我的再认同!这种认同戏剧化地展现为观众、总监对妮娜演出成就的认同,这种认同强烈反射到妮娜身上,和她日积月累、顽固地、执迷地反射到镜像幻觉上的作用力同一个“当量”!这一阵全场沸腾、代表褒扬的掌声,这一声沁入身心、象征完美的“小公主”的呼唤,是醍醐灌顶的断喝呵!迷途的羔羊终于走上了回“家”的路——含笑九泉的路。

影片的这一结尾使我又一次想起拉康的名言:“如果人不认同点什么,就不能把自己作为自己来发现,反之,人会失去自己的存在,同时,自己的存在场所还会被他者占据。”

最后要说的是:从古希腊神话奈喀索斯的自恋传说、中国古代嫫母“鉴于水”的故事、禅宗有关“心如明镜台”与“明镜亦非台”的世纪论争,到圣桑的《天鹅之死》、柴科夫斯基的《天鹅湖》(奥吉丽雅是奥杰塔的复制品),以及“丽达与天鹅”的故事,到博尔赫斯写出旷世奇诗《镜子》,以及拉康创立“镜像离轨”说,还有德里达的反拉康学说、如今上映的影片《黑天鹅》,其实也是一部人类文化艺术的“镜像离轨”史——泛文化艺术家们在一再地认同人类前期原型脚本的同时,映照、分化、分裂、乖张、偏离原有的轨道,于是,认同与破灭的角力就构成人类文化艺术主体反反覆覆的发展,成了诱惑我们前行的永恒的力。

 

1:本文所用“隐喻”、“换喻”,以及“象征”借用了拉康术语的某些意涵

2:本文所引拉康语录参见拉康著,褚孝泉译《拉康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