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侃往事 (三)70年代当工人和77年、78年高考那些事儿
文章来源: 瞎问瞎说2013-09-28 10:04:37

老瞎侃往事 (三)

 

70年代当工人和77年、78年高考那些事儿

 

老瞎在道部房段工作不久后,管工学徒那点技很快就学完了,兴头头之后就得当工人索然无趣了,以后升无非是熬年,并不跟手,年人的趣很快就移了。初中一起玩大的狐朋狗友工作以后仍然混在一起,开始了学打牌,下棋,玩无线电。那会打牌的年人很少,玩棋的多一些,玩无线电非常流行。

 

老瞎当工人尽管收入不多,但是住家里吃不交,那点儿工除了在外面吃早饭,上班在工地吃午饭,剩下的钱除了跟狐朋狗友们吃吃喝喝就都扔到了无线电零件里面去了,那年代物质匮乏,产品品质低劣,北京有若干无线电元件处理商店,成了那些无线电爱好者的聚集地,主要的几个在西四的丁字街,前门的大栅栏,菜市口的信托商行,新街口也记得有一个。最经常去的还是西四丁字街的那一个,因为离家近一些。有了什么新的处理零件出来,无线电爱好者们就会互通消息,于是大家从四面八方赶去排队购买。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都是怎么通消息的,那年代不要说没有手机,除了家里是司局级以上的,没听说过什么人家里有电话座机。为这样的事儿互相写信那是从来没听说过的。打公用电话一方面一次要好几分钱而且还很难找到要找的人。不过尽管如此,各种消息还是传播得飞快。有多快呢?常常是上午听到消息,下午找机会从工地上溜出去到商店就被告知,没货了,卖完了。说是玩无线电,那和现在的无线电爱好者没任何关系。现在的无线电爱好者是真的玩无线电通讯,在不同的波段与各地甚至世界各地同行相互联系。中国大陆那个年代的无线电爱好者无非是组装各种收音机,再后来是电视机,各种遥控模型。组装收发报机是绝对不可以的,如果有人斗胆试试的话,公安局很快就找上门了,那是很容易跟间谍特务联系到一起的,经历了文革的人们绝大多数是没有胆量挑战专政机关的。当然,那年代凡是可能用于制作适当功率无线电信号发射机的元件都是要得到特殊授权才能购买的。这个控制说起来比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那个年代要严格多了。电影电视中的间谍特务故事中,发报机坏了还可能到电器行买到发报机用的电子真空管,到了共产党坐天下,那些元器件早就变成了严格监控的物资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老瞎有心自己出资为所在的房产段自制塔式吊车遥控器始终未能付诸实践的主要原因,凑不齐那些必要的高频放大管。

 

自己组装收音机的动力呢是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半导体收音机成品都很昂贵,可选的款式品种也极为有限,加上年轻人们的精力又没有别的出路,于是装各种收音机变成了一种非常时尚的玩儿。通常开始于简单的矿石收音机,很快就用半导体二极管替代了矿石。半导体半导体晶体管产业的兴起,加上当时中国工业还不怎么懂什么是质量管理,电子工业的工厂们生产了大量的废品次品,这些废品次品就流落到了那些电子元器件处理商店为无线电爱好者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元器件。那些元器件处理品商店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有经营头脑的。他们从开始的按重量出售到后来的经过简单筛选,将元器件筛选分级,甚至配套销售。价格当然就高多了。有知识有本事的人们呢就去买没分级的,或者挑剩下的那些次品的次品,便宜就好,反正那年代人们的功夫时间不值钱。那些论堆搓来的,三文不值两文买来的电子元器件,挑出能用的,剩下的再到那些店门口和别人交换,基本上相当于用垃圾换垃圾。有时候换回来的垃圾里还真能挑出来若干价值好几块钱的零件来,每逢这种情况发生,老瞎都特别有成就感,毕竟缺钱啊!那年代的知识通常来源于一本叫做《无线电》的杂志,和几本无线电爱好者人手一本的《晶体管收音机》、《晶体管收音机常用电路》,老瞎那时初中毕业都是虚的,关于电除了知道个欧姆定律,其他一概不懂,什么震荡,什么放大,什么耦合,看书也是似懂非懂。不过一点儿也不耽误组装收音机,从矿石收音机,二极管矿石收音机,再生式,外差式,超外差式,从单波段的中波收音机,到多波段的中短波收音机,从单管收音机做到八个晶体管的多波段半导体收音机。

 

为了装好收音机,必要的工具和以表示非常必要的,电烙铁算是其中便宜的,也是最必要的,以一个学徒工的工资也是很容易就买得起的,为了自制一些零件和自制印刷电路板,非常需要一个钻孔工具,因为手持电钻在那个年代不仅仅是奢侈品,而且也买不到,于是就考虑买一个手摇钻,可惜太贵了,要用好几个月的工资,只好放弃,起初是用一个老辈人纳鞋底的锥子代替,后来去买了一些处理的废次品小直径麻花钻头,自制了一个类似走街串巷锔锅锔碗手艺人的那种土手工钻。直到出了徒,工钱多了一些才买了一个心仪许久的手摇钻。还有一个必备的工具就是万用电表,这东西一是太贵了二是市场上我所需要的那种没有卖。不得已只好自己动手做一个,现在一说逛商店就是女士们的专属爱好,其实那时候老瞎也经常逛商店,不过总是去那几个有限的商店:西四电料行(那里有老瞎梦想的高精度万用表和某些需要的电器元件),西四化工店(里面有做木工活需要的清漆,--用来腐蚀刻制需要的印刷电路板),各种五金店(里面有需要的螺钉螺母,各种手工工具,特别是有心仪很久的手摇钻)。以及几乎每一个无线电元器件处理商店都是常逛的地方,不一定有特定的东西买也会路过进去看看,寄希望碰巧会有什么意外发现。更多的时候是因为有个什么特别心仪又买不起的东西,明明买不起也总喜欢去看看它是不是还在柜台里。不清楚是不是跟现在女士们逛商店有类似的心理。不过有一点肯定不同就是女士们逛商店很少有人去看心仪又买不起的东西了,一旦心仪,再贵老公也会去买回来给太太的。那年代不同,老瞎看中了一款万用表,那是要好几年工资才够的,所以只能看看解馋。买就不敢想了。后来打算自制一块万用表,光筹备必要的零件就花了将近半年,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上述商店,到最后,跟店员们都混了个脸熟。记得最难的是这样几件:500微安或者1毫安的表头,希望要50微安级别或更灵敏的的,可惜找不到处理的,正品绝对买不起。波段开关;根本找不到符合我的设计的要求的,只好买了三个接近的,全部拆解开,改装成需要的。还需要很多非标准的电阻。电阻就没办法了,只能买来标准的自己改造。有些只能自己手工制作,用买来的处理电阻丝或者漆包线缠绕。又没有高精度的万用表测量,只能用尽各种办法(用多个买来的,自制的电阻反复串联并联)尽可能地逼近计算的设计值。凑足了元器件后花了将近两三个月的时间组装调试,一个适合自己用的万用表终于做成了。后来借了一个朋友单位的价值不知道多少钱的高级万用表作了对比,发现精度相差无几。当然那时知识有限,并不了解正规的标定方法,只做了有限的简单对比测试。记得这块土造万用表分了直流电流档(50MA100MA 500MA,1A),交流电流档(50MA100MA 500MA,1A),直流电压档(100MV, 5V,50V,500V),交流电压档(100MV, 5V,50V,500V),电阻档(100欧姆,1000欧姆,5000欧姆),PNPNPN三级晶体管的直流放大倍数。接触过这个爱好的朋友们或者学过工科的朋友们大约可以知道,对于一个没受过正规初中教育的一个178岁的小管工来说,这是一个挺值得自豪的作品。这块土造万用表,伴随老瞎度过了很多调试收音机的不眠之夜。可惜上大学后,老瞎家几次搬家,加上后来出国,这个宝贝也不知所终了。想想真挺可惜,要不现在也算是半个古董了,也是个有收藏价值的物件了。

 

大约同一时期,北京的年轻人还时兴过学外语,英语教材那时时髦的似乎是什么灵格风英语教材,用的是那种彩色的透明塑胶唱片,可惜动力不足,从头学了若干次也没坚持下来,除了把26个字母弄了滚瓜烂熟,别无实际收获。这跟打桥牌、下围棋、玩无线电相比太没有趣味了。那时候学桥牌也没有书,纯属瞎玩,叫牌法是跟一个中学同学学的非正规的自然叫牌法,打牌技巧纯属大家自己摸索,但是那是属于开始比较早的了。记得早年在北京西城区的第一次业余桥牌比赛,和几个初中同学加房产段工友组队轻松第一轮出线,第二轮遇到稍微强一些的中年对手就被击溃了。下围棋是被几个大一些的朋友带起来的。记得第一次试着玩,连基本死活都不懂,一些最基本的吃法也不会,居然被人家用最简单的扭羊头从一边一直杀到另一边。后来看书恶补基本知识,很快也能跟朋友们杀个你来我往了,记得那时能找到的关于围棋书只有围棋基本常识,还有几本文革前残留下来的《黑布局》《白布局》,看的似懂非懂,也不管了,按老毛的说法“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于是不管有没有道理,下了班在家吃过饭就跑出去找朋友们下棋,那时都是单身小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个朋友自己的父母被发配到了外地没回来,自己独住一个单元,那里成了我们的俱乐部据点,整天下了班那里几乎成了大家的家。一堆小年轻到那里就是席地一坐,不到后半夜不回家。那时住在一个很多家合住四合院里,为了安全,一天黑就锁院子大门了,老瞎有无数次回家太晚,又忘带大门钥匙,担心影响邻居休息不好大声叫门,只好试着用塑料片的工作证捅开大门的碰锁,遇到院子大门被反锁了的时候就捅不开了,为了不睡到大街上,就只能先站到自行车上面,再翻墙进院子。那院墙可是有将近三米高呢。幸好那时年轻个高身手比较矫健,要是现在遇到那情况就只有睡到大街上了。

 

再后来玩儿心越来越重,实在不想去上班了。加上那时房产段小年轻工人们挖空心思泡病号设法脱离重体力劳动成风,老瞎也动了心思,学会了不少坏主意,其中之一就是冒充高血压,在测量血压时,尽量要求医生测量左侧,同时将意念集中测血压一侧,用力握拳,加上脚趾用力抓地,通常都能让血压立即升高一些,弄好了能升到正常值的上限。加上抱怨头疼,也许能混个两天到一周的病假。那时工人都有公费医疗,每次看病只交五分钱的挂号费,病假又不扣工资,铁路总医院常能看到房产段的小年轻们在那里出没,没有几个是真生病的,多数是去泡病假的。蒙来病假后老瞎可舍不得时间回家休息,一定是到狐朋狗友那里打牌下棋,或者去逛无线电元件处理品店。

 

再后来,老瞎作为工人民兵的干部经常参加区里组织的民兵干部集训,无非是投手榴弹,实弹射击训练,比枯燥繁重的建筑工作轻松多了好玩儿多了,通常一去集训就是两周,很是快活。特别是有一次民兵干部集训时领导给大家讲故事,说到有个单位的青年工人如何泡病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法被老瞎偷偷记在了心里。集训结束后一回到了房产段就开始如法炮制,先去到药店买了一个五毫升的注射器和一个最粗的针头,去医院之前做足了功课,了解到并且记熟了医院肾炎的诊断要点,先糊弄医生自己最近有哪些症状,当然都是肾炎的典型症状,比如腰疼,尿频尿急,早上腿有浮肿,当然到医院又不浮肿了,血压高好办,前面说的办法就好用,总之诱导医生往肾炎想,然后开化验单验尿,取完尿样后,取出准备好的鸡蛋,用空注射器抽取鸡蛋清混入尿样冒充蛋白尿,再用针头在手指上弄一点鲜血混进尿样,等于加一点红细胞。这样的化验单绝对强化证实医生的初始肾炎猜测,于是肾盂肾炎或者肾小球肾炎的诊断就凿实了。上来就是至少两周假。到单位交了蒙来的假条,老瞎就兴高采烈地直奔中山公园的棋牌室看人家下围棋去了,因为那里都是一些当时的业余高手,光看不下棋也能提高飞快,很快老瞎的围棋技艺就大幅度提高了。弄得以前的狐朋狗友非常疑惑,最近老瞎怎么回事?怎么棋力长得飞快呀?老瞎心里那个高兴啊,偷偷乐,那时也没什么是非观念,没觉得撒谎泡病假有什么不对。就这样一来二去,老瞎泡了好几个月没上班一分钱工资不少拿。玩儿得身心通泰。直到有一次去铁路总医院复查续病假,还用老一套鬼把戏,不小心鸡蛋清放多了,血液也放多了,医生说你不可以走了,必须马上住院,老瞎顿时傻了,这要住了院,鬼把戏就没办法玩了,露陷了可就要出大事儿了。赶紧糊弄医生说最近感觉好多了,高血压也不敢假装了。医生一看肾炎不够典型了,开了三周假条,把老瞎放走了。老瞎可被吓坏了,出了一身透汗。又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周后,老老实实地回去上班了。

 

虽说老瞎调皮捣蛋的事年轻时没少做。但也有另外一面。那时当建筑工人看见瓦工们抹水泥地面非常辛苦,特别是我们看到的光滑的水泥地面时,外行人恐怕从来没想过那是经过瓦工们用抹子蹲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手工压出来的。这是一个非常辛苦的工作,一天下来做不了多少不说,还特别累,下班时常常会被累得直不起腰来。这还是个时间性特别强的工作,必须在水泥干硬固化之前完成。多累也不能留到第二天继续。老瞎会同几个要好的朋友曾经试图设计发明一个水泥地面压光机将瓦工们从这个劳动中解放出来,那时尽管仅有实际的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没有任何机械设计训练,可是鬼点子还是不少的。首先否决了风扇原理的旋转结构,因为这样会在屋子的角落落下不能触及的死角。如果做成矩形的就能够触及各个角落了。可是矩形的就不能是旋转的了,驱动机构就会很挑战,最后决定参考电动理发推子的原理,用电磁铁作动力实现往复运动,代替手工抹子的部分决定用木工带锯的废旧锯片,当然还有一系列自己设计的小机械零件把东西凑到一起。我们那时不可能有美国家庭常备的那么多工具,只能用每周唯一的周日休息日到房产段的机械修配厂用他们的设备来制作,因为不会使用那些机床设备,还要说服动员了一个修配厂的同龄的一个钳工帮助我们,他也比我们具有更多的机械常识,他帮我们在我们的初始设计上作了很多的改动。用了大约十几个左右的休息日,终于完成了一个原始样品。看上去不错,也能如设想的那样动作,就是不知道能否实际应用。不久有了一个在实际工程施工中试验的机会。不少领导都来观看,前五分钟工作得非常理想,不过毕竟是几个什么也不懂的外行设计的机械产品,结构非常不合理,五分钟后这个小机器就开始解体了,最后几乎被震散掉了。这个发明创造就被枪毙了。后来学了机械制造以后回想,那时的基本构想还是挺了不起的,可惜细节设计得过于荒唐了。另外人就是这么的荒唐和不可思议,同一个年轻人可以泡病号偷懒不上班而去玩儿,也可能奉献自己的法定休息时间不谋求任何额外的报酬为单位发明创造做贡献。看来挣多少钱不是这一切的原因,那时就是缺乏一个合理的机制来激发年轻人的工作热情。

 

话说做管工学徒,那实在是非常简单,无非是安装修理上下水道,安装修理集中供暖的锅炉,供暖管道和屋子里的暖气片。70年代在国内,管路系统用的材料和工具跟在美国很不同,大约相当于美国1910年前或者更早时期的状态。上水系统在室内用镀锌钢管,由于铜材匮乏,美国常见的铜制管道在中国的一般工民用建筑里是见不到的,室外口径小的用镀锌钢管,口径大的用耐压铸铁管。下水系统室内用铸铁管,室外用铸铁管,或者缸瓦管,缸瓦管就是中国老祖宗用了几千年的陶制品,管子内部挂了一层釉,以减轻腐蚀,利于废水流动。这样的东西在美国上百年的住宅的外面的地下还可以见到的。不过任何比较新一些的建筑就不再使用了,当然在中国现在它们也变得罕见了。PVC管道用于中国的下水管道还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

 

北京冬季寒冷,楼房取暖多采取小区集中供暖,所以常见一片小区内都有个锅炉房,烧热的热水通过管道送到各家各户,再通过各家各户的铸铁散热片(现在都是轻质的碳钢板制成的散热器了)。热水在供暖系统中的流动不通过水泵,而是利用热水冷水的比重差实现重力循环。所以管道的一定坡度变得特别重要。管道通常用轧制的焊接钢管因为镀锌钢管显得还是有些贵。

 

钢管的连接都是通过在钢管上刻制出螺丝扣来连接的(这个过程叫做套扣),那年代什么都是手工,一切都是靠人力用手工工具,通常只有4英寸以上的口径的管才是通过焊接连接。在两英寸以下的管子上套扣通常一两个人就可以胜任,两寸半到四寸的管子就要三四个人合力完成了,而且还要喊着劳动号子好让大家的力量用在一起,在工地上哼呦嘿呦的劳动号子常常来自管工们。铸铁管口径大,不规则,不能套扣,不能焊接,只能利用头部的大头和管子尾部的小头插在一起,再用水泥把连接处固定,水泥不是我们常见的混凝土,不能加石子和沙子,就是素水泥加水,过干过湿都不行,要做到用手一抓就成团,一松手就散开。先用一圈麻绳塞在缝隙里打底,然后将活好的水泥填入,一层层用特制的凿子和锤子打实,等干了以后比石头钢铁都结实,以后除非将其砸烂,否则不会漏水也不会松脱。据说古时候这个过程使用金属铅,但是后来物资匮乏,就改用水泥代替铅了,其实这样还减少了铅的污染。

 

管子工的辛苦不仅仅是套丝扣,挖沟敷设管道也是苦活儿。特别是在北京城里施工,北京老城有数百上千年的历史,表层土下面都是过去的房子地基,不是砖头石头就是三合土。三合土是中国老祖宗的发明,就是用黄土加生石灰混合夯实,加以时间,会变得比混凝土还坚硬。冬季施工还要克服北京超过半米深的冻土层;轮圆了一铁镐下去通常就是一个白点儿,需要无数次精准地刨在同一个点上才能啃下一小块,因为费力,常看到工人们在数九寒天单衣或者赤膊在工地上劳作,那可是在不亚于明尼苏达的寒冬啊,就算寒冷,也常看到工人们干的汗流浃背,真累啊,这样的劳动总使得每天早上起床变得非常困难,总希望可以整天睡觉不需要去做苦工了。

 

房产段负责铁道部在北京所有单位和住宅的新建,翻修和维护,老瞎在的小单位称之为大修队,主要管新建翻修,所以全北京到处乱跑,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或者公交车,那年代很少堵车,不过也经常单程要骑行好几十分钟。我们的材料库在羊坊店毗邻铁道部。需要的材料比较少的时候都是我们自己骑自行车去提料,稍多一点就会用公家的人力平板三轮车,再大些的工程会用汽车送料。那时常常骑着自行车,肩扛七八米长几十公斤重的钢管在大街上跑,还有过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车,一起合力扛着几根十几米长的管子,如同杂技一般。遇到顶风或者上坡就惨了。

 

骑三轮车是个技术活儿,通常需要把身体歪向一侧保持平衡,骑了一天就会形成一种习惯总向一侧倾斜,下班时再骑自行车一小会儿就会掉下来,开始还以为自行车坏了,后来才发现问题的所在。

 

老瞎的师傅老常头儿是跟早年日本鬼子学的徒。工作中让我去拿材料工具常会说一些很古怪的名称,弄得老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才弄明白他说的是那些东西的日语名称。无意中学了些日语单词,不过后来这么多年也都忘光了。

 

老瞎在大修队所在的工班是个叫做水电油工班,是管子工,油漆工,电工的混合体。那年代提倡一专多能,自己工种不很忙的时候,就会去帮助别的工种施工,几年下来这些建筑相关的技术就基本都会做了。甚至木工瓦工的很多技术也掌握得差不多了。当时不觉得什么,后来到了美国,有了自己的房子,才发现这些技能是那么的实用,于是不论是装修地下室,还是一般的修修补补都可以自己做,甚至比雇来的人干得还更好,省了很多钱。买房子时这些常识也非常有用,老瞎能够很轻易地知道哪些地方房子有问题,哪些问题修理费用高哪些不要紧。尽管很多书生同胞们也很能干,但是老瞎这样的老建筑工人出身的还是不多见的。老瞎经常很得意这一点。

 

那些年在北京到处施工,经常在北京各处施工,领材料还是总要到西边的材料库,于是常年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行,所以赶上了当时的四五运动,西单民主墙热闹的时候,老瞎总会跟一起的师兄弟们故意绕路走长安街去看热闹,从看西单民主墙上的新大字报,到去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抄写人们贴的纪念周总理的诗词都没落下。抄来的诗词还和过去的狐朋狗友们一起找来钢板蜡纸自己刻版印刷自己收集结成集的那些反诗,当然都是秘密进行的,如果被政府抓到了就肯定要进监狱了。后来那些运动被镇压后,单位组织学习,相互检举揭发,众兄弟们都一口咬定没去过,尽管几乎大家都去过的。为了保命,那年代撒谎成了一种常态。

 

很快到了76年,那是多事的一年,唐山大地震,几个共产党巨头相继去世。记得地震那天晚上,老瞎家当时住在西单附近的一个四合院里,都是老旧的木结构房子,记得老瞎在睡梦中被剧烈的摇晃惊醒,就听到一阵阵极为恐怖的木结构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觉得房子瞬间就会倒塌一样。全家人冲到院子里街上,发现街上已经挤满了惊恐的人群。大家呼天抢地地清点各家各户的人,发现院子里有家人没全出来,赶紧冲回去检查,很快发现住北房的大爷被倒塌的碎砖山墙埋在了他的床上,大家也顾不上很多人仅穿内衣,衣不遮体,齐心协力地把人救了出来,幸好仅仅是皮肉擦伤。到了天亮,人们居然都各自赶去上班了,老瞎在建筑部门,接到紧急通知,被要求停下所有的在建工程,临时组成很多突击抢修队,在大街小巷抢修地震中损毁的旧房。晚上也不许回家,集中在工地待命,以防不测。开始谁也不敢进屋子睡觉,记得因为最后劳作一天太累了,进屋子席地而卧,很快就睡着了,突然有人高喊“地震了!”大家一下子跳起来发疯一样向外跑,到了外面一片平静,后来才发现是一位工友说梦话造成了恐慌。这么一闹大家都不敢睡了,都在外面神侃抽烟聊天。天上还下着雨,老瞎年轻,实在太困了,找了一个筛沙子的筛子,用两块砖头当枕头,穿着雨衣、雨裤和雨靴,就拿筛子当钢丝床在雨中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继续工作,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北京的四合院老房子都有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历史,表面上青砖磨砖对缝,精美绝伦,可是一地震让他们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许多房子都仅仅是将完整的青砖纵向对分两半砌在最外面做装饰(这点有些类似美国的砖房),里面几十公分厚的墙则是全是用拳头大小的碎砖头加石灰砂浆砌成(美国的砖房没有问题因为内墙还是普通的木结构),平时没问题,一地震就全散了倒塌了。当然那些达官贵人们住的四合院基本没有这样的问题。

 

那时尽管没有现在腐败,但是特权造成的差异还是巨大的。几十上百万北京在平房的居民冬季只能靠屋子里的蜂窝煤或者煤球炉加铁皮烟囱取暖,而那时的副部长以上的独门独户的四合院通常都有那种独立的小锅炉为整个院子里的屋子提供取暖。给铁道部高官烧锅炉的都是房产段的工人,为了领导们的安全,要求根正苗红,祖上也没有任何问题的工人才合格。每年我们要用卡车给那些院子送煤,一次给一个副部长家送煤,把煤卸下去打扫赶紧后,大家特别口渴,于是进院子讨要一口水喝。副部长上班不在家,只有他老婆在,看见一群脏兮兮的工人进院子很不爽,听说要水喝,顺便从地上拿了一个喂猫的破脏碗给我们倒了一碗水,尽管口渴难忍,大家伙儿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扭头就都出门了。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还有一次给铁道部的副部长的院子里加盖一个小楼,院子很大,据说是他有一大窝八个孩子,原来的四合院不够住了,所以加盖一个两层两百多平米的小楼,拿到现在跟美国的房子相比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两千多尺的独立屋,可在中国那个年代就觉得奢华无比了。其实那个小楼既没有空调也没有强制通风的采暖,不过采用了极费人工的水磨石地面和当时罕见的卫生设备。为了不在镀铬的水龙头和淋浴设备上留下工具的咬痕,安装时,我们不得不在管钳上垫上手套或者胶皮。竣工时,有不少工友感慨“什么时候我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啊?”可惜他们只能在梦里住上这样的房子了。另外他们很可能做梦也想不到,那些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如共产党宣传所说的),特别是住在美国的人们早就住上了这样或更好的房子了。如果这些工友们知道了这个事实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破口骂大街的。这个工程中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趣事,在拆除院子中间的旧平房的过程中在一根主要木头立柱的奠基石头下面发现了一个硬木做的精美的盒子,大家都以为发现了什么宝贝,请木工把它打开后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只十几公分大小的乌龟,几十分钟后发现这只乌龟居然还是活的,不过已经不能爬行了,根据周围的邻居家的老人们所说,这座平房至少有百年历史。而这只乌龟一定是建房时埋下去的,如何能够在近乎封闭的地下不吃不喝活了那么多年简直不可思议。后来它也不知所终了。

 

769月的一天,老瞎和几个工友从北京西边的材料库提取了工程需要的零件材料,用三轮车送往东城一个工地的路上经过了中南海的新华门,大家都感受了莫名的紧张气氛。到了工地就接到上级通知,任何人不许离开工地,等候下午三点的重要通知。大家都紧张地猜测发生了什么,结合路上所见所闻,都估计一定出了大事儿了。等到了三点,广播声中传来了76年大家熟悉的哀乐声,等听到“沉痛宣告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大多数人都惊呆了,随后就是一片呜咽,接着就有人开始了号啕大哭,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的忠诚。说实话,老瞎当时从明哲保身的角度出发觉得也是应该哭的,可惜真的一点也不悲伤,的确一点眼泪也没有,数次把目光扫向别人,发现根本没人注意老瞎,于是赶紧避开到了一个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几分钟后开始有人哭得昏厥过去了。对比这些就很容易理解不久前北朝鲜领袖金正日去世时看到民众的悲痛景象了。接着就听到领导传达上面的指示工人基干民兵不得回家,坚守岗位,严防阶级敌人捣乱破坏。老瞎心里说哪有什么阶级敌人呐,要算阶级敌人的话,老瞎这样的说不定都算阶级敌人;不过哪里敢捣乱啊,小命还要不要了?不过不让回家也没事干,吃了晚饭就张罗中国传统的为故去的人扎花圈,去买黑布做黑纱。倒也忙了个不亦乐乎,平时善于神侃的哥们儿们这时都哑巴了,都知道这时万一说错一句话会顿时小命不报,嘴巴爽快可不如保命重要,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是很难想象那种压抑场面的。不过平时习惯了嘴巴说个不停的人,让他闭嘴可是比死强不了多少。于是大家自觉地分成了很多小组,好方便和自己信得过的工友一起聊天,否则真的会被闷死的。中国的真正传统是晚辈为故去的人披麻戴孝,不过后来演变为在胳膊上带一个黑箍做黑纱或戴一朵白花以示哀思。平民百姓跟刚刚驾崩了的伟大领袖是攀不上亲戚的,披麻戴孝肯定是不妥的,不过白花黑纱不能省,顿时各百货商店人如潮涌,都是去买黑布和白纸的。当年买纺织品是需要配给的布票的,布票通常不够用,谁也没有多余的,黑纱就只能挑不要布票的化纤制品类。时逢特殊时期,商店的员工早就准备好了充足的黑纱材料并且裁成了半成品大小。记得大约是五毛钱一份。要知道老师傅当年中午一份五分钱的拆骨肉熬白菜都舍不得买的,这个月的这份额外开支是逃不过去了,全家每人一份也要不少钱呢。不过千真万确没听见过任何人抱怨,问题是谁敢啊?几天后,决定了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的日子,老瞎所在房产段的工人民兵也奉命前往北京长安街的六部口设立纠察线。禁止闲杂人等通行,其实完全多余,那时候的人们早都躲得远远的了,哪有什么不知道死的还往上凑啊?当然皇帝死了总要摆一摆排场了,老瞎那时候傻,没想明白这一层。当时大家被要求着装白衬衣黑裤子黑鞋,没人敢要求黑皮鞋,因为多数人没有也买不起,好在大家都有黑色懒汉布鞋,就是北京常见的松紧口布鞋。老瞎所属民兵部队和若干铁道部单位的民兵汇合到一起, 在北京六部口的中央音乐厅集中休息,到纠察线执勤地点仅需一分钟。纠察执勤没有别的要求,就是在路口马路上每隔两米面向西站一个人站成一横排,要求像军人那样立正直立(也许算是外围的非正式仪仗队)。每半个小时轮换一次,九月的北京很热,溜溜达达晃几个小时一般人也没事儿,可是立正直立五分钟都显得无比漫长,不断看到有人中暑晕倒,由于减员严重,后来半个小时简短到了十五分钟,这样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持续了好几天,很是辛苦,比建筑工人干活还累,直到广场的追悼大会结束。那天傍晚,鉴于我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奖励我们到人大会堂瞻仰毛主席遗容。路程从音乐厅到大会堂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到,进了大会堂气氛肃穆不说最先感受到的是真凉快啊。那是因为为了保护遗体而安装的空调冷气,那时还没有主席纪念堂,他的灵柩就放在了人民大会堂,那些解放军的礼仪士兵比我们站得直多了,心里想他们多久换一次啊?老瞎那样站可是一分钟也坚持不住啊!!瞻仰的队伍从三人一排慢慢变成单人纵队依次从毛泽东的灵柩边绕过,由于周围的鲜花,瞻仰的人们最近也要距离灵柩两米左右。 因为是水晶棺,大厅光线明亮,可以看得很清楚,多数人接近灵柩时都会放声大哭,老瞎受气氛影响心里也怪怪的,但还是凑不出来任何眼泪,只好赶紧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然后赶紧离开了。说实话,当时遗体面容化妆水平极高,真的不像死人而更像睡着了的活人。

 

经历了多年工农兵推荐上大学未果,到1977年一般知识分子家庭的后代包括老瞎基本上都对这辈子是否能上大学绝望了。尽管风闻有可能对普通人开放大学校门,老瞎和朋友们基本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填写申请表肯定要求的出身一项就会立即将我们划入另类。于是十一前老瞎跟另外几个伙伴出门去向往已久的泰山旅游。那年代基本没有人旅游,火车上的人不是出差就是探亲访友。到了泰安车站几乎空无一人。在空旷的岱庙闲逛一圈就登上了登泰山的石阶,泰山不高仅有海拔1500多米,共登六千多级台阶。那时年轻,一路连跑带跳,跑跑歇歇,一路见不到什么游人,记得看见几个来还愿的老者,行走缓慢但几乎不停。最后我们几乎同时登顶,再就是看到本地的挑夫,两个人抬满满一缸水上山,光一口空的水缸就很重了,加上水就非常沉重了,两人用一根很短的木头杠子,前者背贴水缸,后者前胸贴水缸;喊着号子,哼呦嘿呦的慢慢走。到了中天门,又渴又饿,唯一的餐馆只提供西红柿鸡蛋汤面,八毛钱一海碗,号称三两不要粮票,几乎是印象中吃到的最美味的面条了,傍晚到了山顶,发现没有预定住的地方,只有四个大帐篷有空位了,真奇怪了,到处见不到人,怎么山顶的旅馆反而几乎满了。而且那个年代出门到任何地方都要有单位介绍信,我们把这一条忘得干干净净。通过跟别人搭讪,突然发现山顶一群人是铁道部某单位在那里开会,于是给旅馆管理人员看我们的铁道部直属房产段的工作证,糊弄人家我们也是来开会的,后来给我们四个人腾了一间屋子让我们住了一个晚上,每人还借了一件棉大衣准备第二天早上看日出用。被褥大衣都好像从来没洗过,臭烘烘,脏兮兮。但总算有了地方休息。下山前看了日出,等了很久,一身被露水弄得湿漉漉的,总算一片云雾为日出腾出了空间,让我们不虚此行。因为背光又不懂用闪光灯补光,照的照片里人都是黑乎乎一团。请假时间有限,还想去济南看看所以下山一路小跑,最终总算赶上火车,到了济南 去了计划中的大明湖、趵突泉,连年缺雨水补充,趵突泉仅仅剩下馒头大小的一点点泉涌,十分扫兴,大明湖对北京长大的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唯有一个小插曲引起了我们的兴趣。看到一群电工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十一庆祝活动安装彩灯,一个小青年电工似乎对一个游客姑娘产生了兴趣,做了些比较轻佻的举动,被那个姑娘骂了几句。本来事情不大就算过去了,可是此事被小电工的师傅看见了,于是伸手就是一个响亮的打耳光抽在小电工的脸上,接着就拎着小电工的耳朵过去给姑娘道歉。小电工比师傅几乎高一头,可是居然一直服服帖帖的。这点小事让我们一路感慨万分,一是山东人的彪悍,二是孔孟之乡的人的确对师傅长辈非常尊重。回程的火车上赶上了一个伙伴的表哥是列车长,本来没座的我们被领到了餐车上享受了他们的工作餐,后来又到了卧铺车厢休息,享受了一下当年盛行的拉关系走后门的好处。

 

回到北京后,自由参加高考的消息得到了确认。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可仔细审视了自己的程度又很有些泄气,毕竟失学多年,中文停留在了小学三年级,英文基本只认识字母,数学仅仅知道如何解直角三角形,物理就知道杠杆原理和欧姆定律,化学仅仅知道水的分子式。这距离也太大了一点儿。不仅仅如此,离考试还有大约三个月,还没有一套完整的高中教材呢。不管如何不拼命博一下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于是立即进入拼命冲刺状态,先补习初中的差距,同时搜集能找到的课本,什么文革前的高中课本,青年自学丛书,中等专业技术学校的课本,有什么算什么,总算基本凑齐了,什么桥牌围棋统统暂时放弃,除了上班吃饭,一切让位于学习,睡觉也被压缩到了近乎极限,很多天是在后来趴在桌子睡着的那三个月睡过的完整的觉绝对不超过十个晚上。因为担心被单位穿小鞋取消参加高考的资格,在单位工作时绝对不敢调皮捣乱,还特别努力。一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二是人的潜力几乎无限,到了考试前几乎全部完成了计划好的补习,所以觉得信心满满。记得公布分数后知道老瞎分数不仅超过了体检分数线,也超过了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简直高兴坏了。可惜体检后光听见同伴们收到录取通知书,老瞎什么也没收到直到后来去了区招生办才了解到老瞎的档案材料根本就没送到任何学校,原因居然是体检不合格。老瞎顿时就疯了“根本不可能!!老瞎这么棒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合格?天理不容!!”等了解了细节才泄了气。原来第一次高考有个小小的暗门,每个单位会填写一个考生情况介绍。老瞎泡病号没人知道,但是得过肾炎是记录在档案中的。于是在体检中老瞎被要求加验了尿样,没想到那个试管居然是没洗干净的,导致了体检没有合格,报应啊!!事后还有朋友开老瞎的心,说没化验出老瞎怀孕了就不错了!嘿嘿,气死人不偿命啊!

 

一切都晚了,没办法,只好等半年后跟78级再考一回。这回时间充裕了,又找到了两个老师,一个二十一中的物理物理老师,一个二十七中的化学老师。都是特别棒的高中高考把关老师。那个物理老师超级棒,自己没上过大学,但是把高中的物理弄得极其清爽透彻,几乎没有他想不到的难题怪题。这两个老师每周免费帮老瞎补习一个小时。绝对的恩师!永远感激他们!有了他们不仅仅让老瞎有了完整的正规的高中课本,还接触到了北京应届高中生所有的模拟试题,这回真的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化学老师还抽了某个周末一整天,让老瞎补做了中学全部的化学实验。总算对得起两位老师,高考中老瞎物理拿了99.5分,化学考了98分。可惜中文程度有限,不懂任何古文常识,回答不了那些关于之乎者也的问题,从77年的仅考作文得到的75分掉了下来,数学77年老瞎程度那么低都拿了89.5分,后来78年没花太多时间充分准备,78年仅得60分。不过总算总分超过了重点大学分数线被第一志愿的北京钢铁学院机械系录取了,家庭出身什么的还真没成为录取入学的障碍。总算逃脱了建筑工人的重体力劳动。重新获得了进学校学习的机会。

 

上大学后看到班里最大的33岁最小的是16岁,老瞎22岁居中。我这样没读过高中的在班里是独一份。因为自己知道程度低,第一个半年特别努力。记得学校注意到大家太努力学习,为了学生们的身体健康,学校决定宿舍实行强制定时间熄灯制度,为了多些时间学习,就用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不过很快发现我这个带工资上大学的班里第二富豪也负担不起电池的消费。很快想起了宿舍里的暖气管道是良好的接地源,电灯的零线应该不是理论的零伏,假如熄灯仅仅切断了火线的话,电灯零线跟大地之间应该有电压差,用土造万用表测量后发现电灯零线真的未被切断,跟大地之间大约有3.5伏到4伏左右的电压差,足以点燃低电压的仪表灯泡,周末买来小灯泡后自己安装了老瞎专有的长明灯,从此就再也不受熄灯的限制了,唯一的问题是电压不稳定,经常把灯泡烧坏,后来小灯泡一买就是十个,可以用很久。再后来发现成绩名列前茅是那么容易就开始玩儿心大盛,于是领着同学们学打桥牌,下围棋,尽管老瞎水平也不高,但是跟初学者相比就俨然高手一样了。那时经常有人初学围棋缠着老瞎下棋。围棋为了调整棋手的水平差距,在不同水平棋手下棋时用让子来平衡,水平接近可以分先,让先,差距大些可以让一子,让两子,三子,上至九子。班里有个老哥围棋瘾大水平低,经常被老瞎让子让一把,就是让他能抓多少子抓多少子,然后撒在棋盘上,所有的能够正着放在交叉线上的都算,这可是黑压压一大片呢,远远超过让九子,老瞎居然还能胜多负少,非常得意,觉得自己的确下得不错。这个信心一直未受打击直到参加了一次钢院组织的业余围棋赛,遇到了一个业余五段,仅仅下了二十几手以后就知道根本不是对手,三十余手后就投子认输了。再后来跟一个英语系的小同学下棋就更受打击了。人家仅仅学棋一年,老瞎从让人家三子开始,几个月后就堕落到了被人家反让九子。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聪明。也确认了老瞎在围棋上实在没有什么天分。

 

下棋没有天分一点没影响老瞎的贪玩,有了老瞎的长明灯,老瞎的六人合住的宿舍成了同学们的俱乐部,每天晚饭后,老瞎的宿舍里至少要开一桌扑克牌,两三盘围棋。老瞎历来有本事一心多用善于同时做若干件事儿,不论参与那些棋牌激战或仅仅观战都不耽误学习做作业。成绩从来不受影响,问题是苦了同宿舍的小同学,他们年龄小,聪明,更贪玩。常常因为贪玩没交作业或者没复习好考试,造成多门课不及格。老瞎那时带工资上大学,每个月从房产段领取40块零四分,听起来不多,但是跟别的同学比起来就是超级富豪了。老瞎把很多当工人学会的恶习带到了学校,领着小同学们抽烟喝酒,打牌下棋。每周带领几个同宿舍的小同学到校外改善伙食,三四个人去吃饺子,吃肉喝啤酒,每次要不了几块钱。那段时间几乎是老瞎这辈子感觉最有钱的时候了。花钱无需计划,几乎想怎样就怎么样。宿舍里一开牌局棋局就烟雾缭绕乌烟瘴气,苦了唯一不抽烟的一个好同学。那时抽烟老瞎的烟总是同学中最好最贵的,也是最先被瓜分掉的,没烟了就抽一个陕西同学的太阳牌的经济香烟,仅仅要几分钱一包,可惜质量太差,没有十根火柴抽不完一支烟。抽光他的烟就只剩下河北昌黎来的老班长家里自己种的烟叶了,撕一条作业本上的纸卷起来就抽,不过这种土烟太刺激了,很多人抽不了,后半夜商店都关门了,也没地方买,有人居然在地上捡起过去丢掉的烟蒂,撕出烟丝卷起来再抽。大家可以想象抽烟人的没出息劲儿了吧?老瞎那时每买一包烟顶多自己抽一到两只,其他的就被共产掉了,几乎没有过自己抽到三只的情况。宿舍俱乐部就这样热闹着快乐着,老瞎那时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兼副班长,同宿舍的老班长还是系里的学生党支部书记,按说应该督促同学们努力学习,结果我们比谁都贪玩,不过结果很不相同,老瞎成绩始终在班里名列前茅,老班长和其他小同学则开始在考试中亮红灯,不及格补考了,同学们经常笑骂老瞎领着同学们开心傻玩,自己还能有好成绩,问题是他们哪里知道老瞎极为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哪里舍得瞎混啊!!后来在美国有了儿子小瞎,看到他调皮不喜欢学习,老瞎可是从心底里充分理解,幸亏小瞎到了大学二年级幡然悔悟,知道努力学习了,顺利毕业,并且还没毕业就拿到了不错的工作机会。让老瞎非常欣慰。

 

由于多年的当工人生涯,让老瞎心灵手巧、做事认真,上机械制图课把铅笔总是削得最标准,作业也好,后来的课程设计也好,特别是毕业设计的图纸总是画得绝对的又精准又黑光亮,加上四五运动的时候刻印非法出版物练就的标准仿宋体字(这可是从小说电影《红岩》中学会的,要想不轻易被人家发现自己的笔迹特征就最好学习仿宋体字)老瞎画的图纸总是如印刷而成的样子,为后来留校教书(工程制图兼出去打野食兼职教机械设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那时有带工资上学的学生哪里来就会哪里去的规定,除非留校教书,否则没有通融的余地,老瞎可不想重新回到那个什么铁道部房产段,其实回去也不会回到房产段重新当管子工的,而是会回到铁道部重新分配,不过铁道部的大工厂都在北京的远郊区,也不是老瞎的最爱。如果没有在北京钢院留校教书,也许就不会在89年学运后一怒辞去教职,也不会来美国了,也许就是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了。人生由许许多多的巧合构成。没人知道未来。也不知道哪条路最好。开心快乐最好。幸好老瞎到目前为止尽管经历不同的坎坎坷坷,也从来没有过大富大贵,但是一直还都是快快乐乐的,这一点让老瞎非常庆幸。

 

想不到尽管老瞎没啥文化,讲故事一下笔就又臭又长万余言,整个一个北京侃爷。今天就此搁笔,且听下回分解。大家不爱看的话请告诉老瞎,老瞎就不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