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陈冲传》后说陈冲
文章来源: 瑞冬2007-09-23 07:18:15

 

读了严歌苓写的《陈冲传》,感到传记写得好,好在它耐读,耐人寻味。传记脉络清晰,文字流畅,而且十分简炼。流畅而简炼的文章,现在实不多见。多见的都是冗长累赘,拗口难念的大块文章。那样的文章,我看一两行马上就扔,因为我赔不起时间,但《陈冲传》我认真而饶有兴味地看了。
 

 《陈冲传》写得好,不令我意外。我曾读过作者的《少女小渔》,知道严歌苓的功力。我感到意外的是陈冲本人的文学气质。演员一定要有文学修养,如赵丹那样。不然就只能演皮不能演骨。时下不少女演员转眼成了明星,靠的是一副标致的皮囊,倘若教她们写文章,讲话,出手出口立刻就山寒水瘦。陈冲是个例外。且看《陈冲传》中所引的她的散文,无论中文英文,都写得那么美。绰约的美,坦诚的美,伤感的美。“好想谈恋爱,好想生孩子,好想被人疼,好想疼人家......"她一封信中这廖廖二十字,真说尽了一个在异国奋斗的女人深藏心底的那份孤独,那份压抑的柔情。
 

 我有剪报的习惯。好几年前曾从上海新民晚报上剪过一篇文章,题为“对爱不再怀疑”,署名是陈冲。写的是作者和三舅婆的一次邂逅。文笔平实,却真挚感人。当时我看著作者的名字,想:”是那个陈冲吗?”现在看来,是那个陈冲了。
 

 读完《陈冲传》,我一直在想,陈冲何必请人作传,她完全可以自己写自传,如法国的罗梭那样 ,真实地写出自己的经历和感受,陈冲的经历是很发人深思的。她的出国,她所受的褒贬,她的抱负,她的婚姻,她的天性,都催人思考。她甚至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写成剧本,自己来主演。生活在那儿,感受在那儿,才华也在那儿,还怕写不好演不好吗? 
 

读完《陈冲传》,我还想到中国一句话:人言可畏。
 

 陈冲出国后,在电影“大班”中饰了一个女奴的角色,引起国内一片鸦噪。鼓噪者不是从艺术和表演的角度去评论电影,而是用露骨和轻薄的语调,对陈冲横加攻击,把角色和演员混为一谈,语近狎弄和戏谑。那年我还在国内,看了这些文章,都以为陈冲进了夜总会跳脱衣舞了。后来出国了,借“大班”录像带一看,才知道陈冲祗不过在电影中穿了几件轻薄的衣衫,演了一些情色的镜头而已。而这些服饰和表演,和电影的情节是一致的,尽管这是一部冗长而乏味的电影。
 

人言可畏,畏在它败人名誉,混淆视听,干扰精力,甚至毁人一生。正因其可畏,所以才有了那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名言。然而真正能做到不畏人言,一往无前的人,其实是极少极少的。至少陈冲就不是这样一位勇士。正因为有了“大班”演出后的喧哗,陈冲从此就作茧自缚,坠入露于不露的陷阱中难以自拔。拍“金门”时彻夜失眠,就为了担心那背后的镜头换了角度。拍“末代皇帝”时中途罢演,从而葬送了一个实际上精彩的细节。我想她一定因此拒绝了不少好的片子,丧失了不少成功的机会。她说这是尊重中国的习惯,说穿了大概还是害怕中国的人言。
 

 人言可畏,举世皆然,防是防不了的,唯一的办法是横眉冷对。古往今来一切成大功者,无不具有这种勇气。想想最近得奖的李安,想想在色戒中大胆出演的汤唯,就敢于挑战世俗。陈冲很有抱负,愿她在人生的奋斗中,多几份不畏人言的勇气。
 

 《陈冲传》中引了陈冲这么一句话:“我从影的最大痛苦,是至今未找到一个真正的好角色。”这话读来,如铁一样沉甸,如冰一样透心。
 

陈冲在这里说的是出自肺腑的真话。梅丽-斯特利普有<克莱默夫妇>,有<法国中尉的女人>,黛咪-摩尔有<幽灵>,朱丽叶-罗伯斯有<俏佳人>。在这些片子里,她们都演重头戏,是电影的重心,是水银灯的焦点。然而陈冲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机会。片子虽然拍了不少,翻来复去总是配角,而且常是并不重要的配角,如<双峰>中的乔伊。虽然在<天与地>中,媒介曾发出过角逐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呼声,最终连提名都没有挤进。最近我在电视中又重看了这部电影,感到陈冲演得十份认真,但戏的份量仍然不足,后来竟有近半小时没有露面,都快令人忘记这个角色了。电影场是竞争激烈的战场,这儿不推崇谦谦君子,这儿弱者就要让路。演不成主角,就只能为人作嫁,这是陈冲的悲哀。
 

 然而更令人痛心的是这种悲哀难以改变。不是因为陈冲没有才,而是因为没有她的机会。一个东方的演员置身于西方的世界,就注定不会有大成就,因为压根就没有上乘的东方角色。西方的作家不会写多少东方的题材,更不必希望他们写出真实深刻有血有肉的东方女性了。易地而处,请好莱坞眼下红得发紫的女明星到中国去耽十年,她们也注定黯然失色。中国那些拿了茅盾文学奖的作家们,写得出一个让她们主演的真实的外国女人吗?所以,陈冲的悲哀是感人的,也是无奈的。在这样的环境中,她能有今天,已是很不容易。她毕竟是第一个在奥斯卡颁奖台上亮相的华裔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