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右派的故事,(长篇连载 3)
文章来源: 北奥2009-08-30 21:00:41


        江西的庐山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可是它的背后却是黑暗的。

第二章,  当地的老百姓都说:劳改大队里有一个“神人”。

我也是个搞建筑工程的人,可是只能说不会干,就像是一个在河边奔跑的“旱鸭子”。在美国近三十年我曾经参与过设计高层办公大楼,承包过最现代化的医院,修建过大学实验室,更负责投标过大型飞机场和大跨度的候机楼。可是我既不会搅拌水泥,也不会砌墙抹灰,更不会焊接喷漆,看着蒋大叔房间里自己设计安装的空调设备,上下水管道和各种电器线路我特别地羡慕和佩服。坐在大叔的身旁我就问他,你是怎么学的这些东西?都读了那些书呀?

大叔哈哈地笑了起来,他那粗黑的脸上堆起了几条深深的皱纹,像是刀刻的一样横在额头。大叔没有白面小生的相貌,长的也不算是英俊,可在我的心目中却是非常地高大,每当他说话前和思考问题的时候,两只大耳朵就会微微地颤动,黑红的脸上就会泛光,两只眼睛也会炯炯有神起来,我从小到大也算是个人物,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豪爽,仗义,智慧,沉稳,有毅力的人,他就像是我在浩瀚的大海或是茫茫的沙漠中抓到的靠山和精神支柱一样。

“这算什么呀,想一想也就能搞懂了。我这人没事喜欢瞎捉摸,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电机工程,其实各种工程都差不多嘛,我是触类旁通,又喜欢动手,所以什么工程上的东西都不在话下。要不,在江西的劳改大队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都说:劳改大队里有一个“神人”那。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对大叔说到:我知道你又要讲故事了,就让我多知道一些你的过去,多了解一下当年的“右派”都是些什么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吧。

“我们的劳改大队位于江西的高山峻岭之间,那里是大山套着小山,大川连着小川,绵延数百里,风景还是相当地美丽的。你知道毛主席当年有一首著名七绝诗篇:《庐山仙人洞照》,指的就是我们那个地方。

暮色苍茫看劲松,
  
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
  
无限风光在险峰。

仙人洞,就是江西庐山佛手岩下的一个山洞, 传为唐朝仙人吕洞宾所居,故而得名。我们的劳改大队就建在在离庐山仙人洞不到两百里的深山里。那里没有路,出门抬脚就爬山啊。每天出工,我们沿着幽静的石板登上山顶远远望去,青崖突兀横出,苍劲危立,凌空覆翠,峰峦竞秀,山的脚下便是仙人洞,在参天古木和青翠峰峦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幽深空邃。环境恶劣的地方往往产生非凡之人。名不见经传的仙人洞里曾经走出过一个颇有影响的高僧。据说他吃尽了人间之苦,最后终于修成正果升上天堂,可是他却把为法忘躯的精神和苦志求索的魂魄长留在了这个天然的崖洞。 

我多想置身于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洞或是虚无飘缈的天上仙境啊。 可是不行啊,我们所处的年代是一个人斗人,人咬人的年代,那几年的日子真是苦啊。 

可是说来也奇怪,越是穷苦的地方人心越好,越是偏远的地方老百姓越不听官府的那一套,特别地纯洁朴实。我们的劳改大队关押着有一万多犯人,几乎全都是清一色的“老右”,再加上后来陆续投奔和告状来的家属总共有将近五万人,就像是一个小县城一样。劳改大队的四周全是深山老林,当地老百姓的日子苦得不得了,很多人从小到老从来也没有出过大山,最远就是到过县城。当地的老百姓别说是火车飞机,很多人就连在地上跑的汽车也没有见过。

每年的秋天,山里唯一可以运到城里换钱的山参野果又往往因为山高路远,天气干热运不出去而烂在山里边了。劳改大队每年都组织全队最壮的劳动力往山外运送山货,山高路险,一副担子一百多斤,往返一趟两百多里地,四天一趟,饿了就吃自带的干粮,渴了就喝路边的山水,几个月下来,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 人都变得精瘦,干黑,每个人的肩膀都是通红发亮,像是打了蜡抹了油一样。

常年在山里面干活,我注意到在农场的周围山坡下停着几辆破旧的美国汽车,那还是在老蒋撤退的年代被炸弹炸翻而瘫在路边的,汽车的轮胎早就被当地的老百姓割下来绑在脚底下当鞋穿了,汽车驾驶室也没有了,所有的材料和可以拆卸的零件部件也都被洗劫一空,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堆搬不走的废钢铁。要不是我早年在上海的大学里学过电机和发动机课程,几乎就认不出那堆锈迹斑斑的废铁早年就是汽车的发动机了。

利用几个暴雨天不出工的日子,我和几个好朋友把那几辆废汽车的发动机拆下来运了回来,我把每一个零部件编好号码,分门别类地放好,因为年代太久了,很多螺丝已经锈死了,我们先浇上醋或是强酸,然后用锉刀和铁钉敲打出各种小型工具,一点点地把那些个螺钉拧开,因为大部分汽车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所以很多的零部件都可以互换使用,当然一些实在是不能修复的零件,我们就请山镇里的一个老车工用他那台破旧的铣床一点点地抠出来。当时也没有起重设备,全靠人扛手拉,最多也就是做个土杠杆儿动滑轮。我们土法上马,废物利用,记得当时所有的活塞筒都不能用了,我在一个老地主的寡妇房里找到了一个铜香炉,用锉刀和砂纸干了三个月,我硬是把它做成了一个活塞筒。大概是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吧,我们硬是修复好了一个发动机,我们把它安装在一个改装后的拖拉机上了。劳改大队的干部不相信,但是当时我们实在是太需要有一部汽车了,队里居然特别地批准搞来了汽油和火花塞,试车的那一天,全大队就像是过节一样,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都跑来看“铁牛”奔腾了。

那一天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就在队部的场院上,四个小伙子光着膀子,同时拼命摇转那根弯成两个九十度的大铁棍,一分钟后我挂档鸣笛,一脚油门,汽车猛地一声吼叫窜了出去。 人们惊呆了,看傻了,随之就是震天动地的掌声和欢笑声啊。 大家随后把我抬了起来,欢呼着在这深山老林里终于有了汽车。从此,我们运送山货的速度提高了十几倍,那一年我们把所有的山货全都运出了山,山里的老表们简直就把我当成了“神人”。我呢,一不做二不休,连续给当地的公社修复了七八辆汽车,一时名声大震,一传十,十传百,劳改大队里有个“汽车大学”毕业的“神人”,这个传说当时很快就在当地传开了。

老百姓喜欢的“神人”,却是个苦命,“胳膊拧不过大腿”,在那个年代,再有能力的人也逃不出“政治运动”的魔爪。整人和迫害人就像是传染病一样在整个社会蔓延开来。

请看下一章:

第三章,  大叔的母亲说:“他死不了,他是一个生命力极强的人。”

第四章,  他的年轻又漂亮的媳妇说:“我就是要嫁给这样的人。”



           很多当地的老百姓一辈子没出过山城,更没有见过汽车。


         蒋大叔会修车,这在老百姓看来就是个“神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