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胸怀 (身边凡人系列一)
文章来源: 子夏浮云2008-01-25 11:05:14
年前老安整理旧文件,翻到一张旧报纸和几封信,见他读着,面现悲恸。我询问的眼光递过去,他说:“一个朋友的信,二十多年前的事,猛然重读,感念有加,这个故事值得你写”。这是他头一次“授权”我把他口中故事码成字:

回到那个年代,老安那时还是青安,(我暂且这么叫,以防你们老往我这儿想)来到这个当时可称得上闭塞农村的地方做一个项目。他们公司的食堂的剩饭菜都由一个叫做杰普的当地农民收走,回去喂猪。(中美的农民早先是一样的!)

杰普是个非常淳朴宽厚的老实人,自己有个几十英亩土地长庄稼和满圈的牛羊猪,守着恩爱老婆拉扯大了五个孩子,日子舒坦,人缘极佳,乐知天命。

他和青安本没什么交情的,有一次来公司里拉饲料,见院儿里停着一辆簇新的“卡迪拉克”,不禁道“好靓的车”!安说今天刚到。接着,随意聊到次日是周末,杰普要去看望在百十里外工作的大儿子,而不巧车坏了。安说“开这个去吧”,杰普难以置信“你开玩笑!”,安伸手“这是车钥匙”。杰普说“你不怕我把你新车碰着?”,“放心,有保险”。就这样,杰普驾着新车,着实潇洒的走一回,在儿子面前露了脸。一次交道下来,对安的信任徒增。

美满的日子不一定圆满,老了老了,没想杰普的妻子撇下他先走了。农民有农民的恩爱,杰普日夜思念,心灰意懒。孩子都大了,离家了,杰普无心务农,无心理家,没有老伴的日子不想过了。他把牛羊散尽,又把土地一小片一小片的开卖。那日,见到青安,神情沮丧目光空洞。安说“你这是在干什么?”,杰普答“我的生命没有意义了,等我把土地卖光那天,就是我去会见我妻子之日”。安说:“你不能这样。跟我走吧,我们在非洲有个合作项目,你可以去帮忙”。杰普“我能干啥,一没文化,二没专长?”,“没关系,先去看看再说,不行就算我出机票你旅游一次”。

于是,不几日杰普随青安及其一小组人马上了远赴非洲刚比亚的行程。

那个时代的刚比亚自然还落后的很。青安因着和刚比亚总统的儿子同事,正在开展着与该国一个交流项目(Private Peace Corp.),来回没少跑非洲。

到了刚比亚,安要开车带杰普到处游览,杰普说“忙你们的吧,我自己走走看看”。结果,一周下来,到安回程之际,杰普面露笑容了:“我想我可以在这里有事做,我可以教他们如何种植和摆弄土地”。杰普用他农民的眼光和经验已经看到了许多可以帮助非洲人改善他们生活的“用武之地”,而且,杰普以他朴实的方式已经交上了不少非洲朋友。

安说,“我一点也不意外,但你还是得随我回去”,“?”,“因为你的身份是短期旅游,要长呆得回美重办手续”。

杰普回国后积极的办好了驻非半年的各种手续,当然包括一大堆预防注射。家里儿女不是很“爽”— 老爹放着这里的天福不享,远赴非洲当“难民”?可明细没权力阻拦父亲的愿望。很快杰普机场豪情的挥别了家人和青安,登机飞向一片崭新的蓝天。

在刚比亚有青安小组的同事加上刚总统的特别关照,安时不时就收到杰普的报捷信。一封比一封兴奋,一天比一天自信。他不断的告知如何教会当地人改善土质种子,和种种生活窍门,如何在当地受尊重,交朋友,安记得他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我从没想到我会像今天这麽高兴和自豪!”。

杰普在当地成了名人,备受欢迎。我仅摘录几段后来报纸上写他文章的原话来省去我的叙述:

Letters home to his five children, seven brothers and sisters and colleagues/ friends officials spoke increasingly of a man fired with excitement over his Private Peace Corp. mission.

One letter eloquently tells the depth of a man short on education and long on human sympathy. “ I shake hands about 100 times daily. Everyone always speaks to me. Everyone is as a friendly smile. They are black as ink but they are wonderful people.” He wrote “people are the same everywhere whether they are black, white or polkadot.”

The America farmer fast gained the admiration of his roommates. “This guy has only been here a week and he’s already made more friends than all of us together can claim. His hand is numb at the end of the day from being shaken so much,” They exclaimed.

Although the four had a small foreign car at their disposal, Jep seldom used it. He preferred to walk to the surrounding villages. “ I don’t want these people thinking I’m more privileged,” he explained.

杰普的话若出自一个政客,学者之口不足为奇,但出自这个毫无野心没有策划的土农民之口,且是行动后的感概,不能不用“胸怀”一词来诠释了。

杰普在非洲三个月了,他写回家里,朋友不下数百封热情洋溢的信。最后给家人的一封信中写到“我会很快就给你们一个大惊喜。。。”。是什么呢?安知道,杰普在那里交了一个女朋友—非洲黑人,要知道那时在杰普的家乡还难得见到一个黑人的。

在大家翘首等待杰普喜讯之际,一日清晨,安的电话炸响,线那头是刚比亚总统:“我很抱歉的通知你,杰普已于昨日不幸病逝!”,
“?”安惊愕,
“。。。”沉痛的解释,
“他人呢?你要把尸体给我送回来”安无奈,
总统说:“不行啊,已经掩埋了。你知道的,我们这里的规矩,人死当天要入土的。我们已经给了他一个重大的葬礼。”
“那你也要务必请你把他再抬出来,我必须把他运回美国!”
“还是不行,我们没有能力合格的送尸体上飞机”,
“谁有?”
“你得联络美航”,总统同意把杰普挖出,给安发回美国。

安继而电话美航,对方说不行,非洲的尸体不能运,因为装置要求极特殊(要那种非常的密封又加固还抗压的钢材做的专用箱子,否则,非洲不经冷冻处理的尸体发酵爆炸在天上,这后果可想而知)。安问,何处有此箱,答唯法国巴黎有货 (咳,那年月!)安自然也寻到了它。

过关斩将,砸下那时说来是天价的钱,青安还就把杰普大机小机的一路转运回来了,接回到他生长繁衍的那片土地上了。

一个特殊的葬礼在杰普的家乡举行,杰普的棺木围绕着鲜花(见图),他是个好人缘,来人很多,所有认识不认识的朋友,安的人马,记者,当地政府官员,加上家属都到齐了,唯缺长子。

葬礼进行,入土在际,长子匆匆赶来,一不哭棺二不祷告,直奔安说“我要开棺验尸”。

安道“那是违法的” (美国法律,封棺后不能擅自打开,主要是怕扩散万一有的传染病),

儿子说“我不管,不看的话我怎么知道运回来的是一箱子衣物还是一个黑人?”。

现场出现了戏剧性的节骨眼,没有人真正的拦住他,他用自带的工具就把棺盖撬开了,棺开尸现,鸦雀无声;长子伸头一看,口出一句“That’s dad all right”(当地农民的一种惯用认可说法)随之泪如泉涌。看来“盖棺定论”不是中国专利啊!

记者后来在报纸撰文纪念这位农民的事迹,此报加上杰普的数封信被老安保存下来。见物思人,因着是老安把他带去的非洲,他自愿留驻,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价值和友谊。他是青安小组中文化最低,入非最短和最无使命感的一员,却身体力行,影响极大,感人至深。安佩服他的为人和处世。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老安对他的匆匆不期的离去唏嘘不已。

那是杰普在忙着教助并和一个非裔的警察成为好朋友后,警察一家人都极喜爱他。继而把胞妹介绍给他交了朋友。杰普抛弃了种族之见,感受到了爱,真心的生活,他准备求婚了。

那晚,女方家里正式请他吃饭,他看重这一局,定下来后就可以向美国家人报喜了。吃饭时,杰普是有糖尿病的,不能多喝酒,因此就多喝水。去非洲不能喝当地水是常识。可那一晚,杰普想要表示他和女方家没有隔阂,没有门第。。。他就破了大忌饮了家中水。

善良淳朴的杰普回到住处就病了。当夜送进医院,那时的刚比亚医院能指望什麽?他们处理不好糖尿病人并发感染的复杂情况,杰普入院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过世了。

三个月的非洲行,三个月的新生活,三个月的融入和帮助异族人,三个月的自我价值的体验,杰普的人生说平凡也平凡,说特殊也特殊。一生厚道踏实的轨道划了最后那末闪亮的一弧,杰普逝年5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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