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冰花的军旅生涯(11):生死旅程(下)
文章来源: 鲁冰花2022-11-04 06:42:23


  “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撬上,奔驰过田野,我们欢笑又歌唱。。”

  一得意就忘形。还没等我们一曲唱完,“嚓!”悦耳的响声里,我们亲爱的解放牌在一个较大的雪梁子上搁浅,车身转了个90度角横在路边,熄了火。象一匹驰骋疆场,耗尽心力,疲惫之极的战马轰然倒下,爬不起来了。

   老牛定了定神儿,试了几次,打不着火;下车检查,折腾了好半天,这庞然大物才又重抖精神,不大情愿地跑了起来。

  又走了几公里,看见前边雪地里影影绰绰一团黑趴在那里,驶近了才看清是一小轿车。一定是车坏了,人不知还在不在车里。到跟前停下,老牛下车去查看,果然人在车里等救援。老牛和小车司机搭伙把车修好,那小车司机一踩油门开跑了。

  等老牛回转来,我们的车却熄了火。这次是真的罢工了,任老牛使尽招数,解放牌却把自己解放了,再也不理会我们。

  “这可如何是好?”短暂的快乐消失的无影无踪,新的恐惧再一次袭来。
 
 “坐车里,不要动,圈点儿热气儿。”老牛几乎是下命令。

  老牛说着把皮大衣脱下来,盖在我俩身上,自己下车往路两头张望,希望有过往的车辆助我们一臂之力。可哪里有个车影?

  等他回到车里,我们把大衣还给他:“我们俩坐紧些,可以相互取暖。”

  可他又把大衣推过来:“我用不着。你们看,你哥壮的象头牛,怎么也比你们火力旺。”

  就这么一件皮大衣,几次三番的推让,最后还是拗不过他,落在我们身上。

  莽莽雪野,天地一片苍茫。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三个相依相助的灵魂。

  这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被动的等待,等好心的过路人帮忙拖车。

  时间也象被坚冰封冻了一样挪不动脚步,一分分,一秒秒。。
 
  突然,远处灯光闪现,一辆车驶来! 老牛一个机灵跳下车去,奋不顾身的站在路中间,拼死也要拦住这远方驶来的希望。

  车子近了,近了,减速了,几步远时,老牛闪在一旁。刚要上前求助,谁知那哥们儿猛踩油门,一溜烟溜走了!

  家中的灯火在召唤,行路人归心似箭,不想管闲事也情有可原。

  “别担心,天快亮了,还会有人来。”老牛总是安慰我们。

  老牛站在路中间,期待的遥望路的尽头,生怕错过一个逃生的机会。

  又一辆车驶来,只见老牛大呼小叫,又蹦又跳。这辆车倒是停了,与老牛说了些什么,然后开走了。

  又一辆车驶来,又与老牛说了些什么,又开走了。
 
  我忍不住下车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见死不救?“

   “别急,再等等,他们说的有、有道理:小车拖、拖不动大车,轻、轻车拖不动重车。。”老牛已冻得嘴唇哆嗦,牙齿打架,话都说不完整,快要哭的样子。

  人情的冷漠更甚于自然界的严寒,我们彻底失望了。

  “天啊!想俺鲁冰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壮志未酬,不想今夜命断于此。。”

  本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谁知不等俺抒发完毕,那老乡哥便用亲切的乡音狠狠的训斥:“发啥神经咧,还不快进去!”

   “你进去坐会儿,让我来拦车!”

   “没那一说,你给我进去!”老牛变得很凶,很武断。我只得乖乖地逃回驾驶室。

  小李冻得连话都懒得说了。车里也不比外边强多少,老解放密封不严,前边挡风玻璃内侧平台儿上积雪已有半寸厚。我和小李紧紧靠在一起,卷缩在老牛那厚厚的皮大衣下,于心不忍地看着老牛在外边上窜下跳,蹦达不停。他不敢停,停下来就会变成一陀冰。

  突然间很想家。想念童年时与母亲、弟弟拥挤在一起睡过的那张大床。在寒冷的冬季,临睡前母亲总要做些汤面条,热气腾腾的碗里漂着香油葱花,让我们趁热喝下。弟弟会在床上蹦来跳去,拉开架势,豪迈的模仿李玉和唱起:“临睡喝妈一碗面,浑身暖暖睡得安。。”

  哦,爸爸,妈妈,你们怎能想到,此时此刻,在这遥远的大西北,在这冰冷的雪夜里,你们的宝贝女儿正在用青春与死神讨价还价。。

  这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死神步步逼进。绝望中我们默默祈祷,也不知该向谁求救,大难临头乱投亲:“如果天上有神仙,如果毛主席能显灵,那就救救我们吧!我们还年轻,我们不想死在这里。。”

  我们是军人。军人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因救人而捐躯,没有因公而殉职,如果死在此时此地,因贪玩儿看老乡而死在这冰天雪地里,这不是让写悼词的为难么?

  也许我们的诚心感动了哪路神仙,终于派来一辆大车,载重车,停在我们面前。一根钢索连接,把我们从死亡之谷渡向生命的彼岸!

  经历了这么一个漫长的,艰难的不眠之夜,我们都还活着! 生命,有时很脆弱,有时竟也那么顽强、坚韧。后来
听说,那几天夜间气温都在零下12°左右。

    那是我生命中最离奇的一昼夜。我们领略了辽阔草原落日、夕阳冰山相映的自然奇观,从绝壁下、深渊旁深夜穿越天山也没车毁人亡,莽莽雪原冰天雪地零下12°的严寒里挨了几个小时也没冻死。。

  多么美好,青山依旧在,又见旭日升!

  “昨夜你跟那师傅说了些什么?”我后来问老牛。

  “我说:好人呐,救命吧,车里还有两个兵妹妹快冻死了。。”老牛答。

  “我看到你不停的作揖,就差没跪下了。”

  “要不是这身老虎皮,你以为我不敢跪下啊!”

     这老牛兄还真是有心人,情急之中还问了那位善良师傅的姓名,并默默记下了车号,写了篇报道发给了“新疆日报”,这才发现大老粗一样的老牛兄文笔还不错。正赶上春节前拥军爱民大宣传的节骨眼上,报纸用了近四分之一的版面刊登了这一军民鱼水情的典型事例。可惜没留下那份报纸,也不记得那位师傅的姓名。

  只知道我们这位老乡兄,姓牛,名英杰,复员后在豫北一个师范学校开车。出国前曾去拜访他,已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如能在网上看到这篇小文,冰花再一次真诚致谢,为了那个冰雪之夜生死关头那件厚重的皮大衣,那般厚重的战友情。

  (事后得知,我们误入的那山沟叫后夏沟,那条路因危险而废弃多年,白天人都不敢走。)

          (待续)

       附: 鲁冰花的军旅生涯:生死旅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