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的纪念】你离家出走过吗?
文章来源: 网上无名2008-11-30 06:15:16


周六的上午,阿小豚来我们家跟阿小J一起做功课。为了怕弟弟和二饼影响他们,我把他们安排在阿小J的房间里。他们很自觉,也很和平,互相帮助,一会儿功夫就做完了两项作业。正好我榨了果汁,便把他们叫出来喝,喝完之后还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跟二饼玩儿球。

他们只玩儿了几分钟,就小声商量定了,回房间继续学习,等功课全部做好才玩儿。果真是大孩子了,知道自己着急,也能够比较合理地安排时间,不像两个弟弟,一让做作业,还藏到床底下不肯出来,整个一个顾头不顾腚的小儿科做法。

本来以为他们要一直做到中午了,我就进到厨房,开始准备午饭。可是没过多久,阿小豚跑到厨房问我:“阿姨,如果一个人抄另外一个人的作业,你会怎么样?”

“我会告诉TA不应该这样做。”

“现在这件事就发生了。阿小J在抄我的作业。”

“那你就告诉她,不要这样做了。”

“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阿小豚什么话都不说,抱着他的书本来到客厅,问了大侠几道数学题,匆匆站着写完,就告辞走了。我在忙着做饭,大侠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所以只是跟他说了再见,没有同他多讲什么闲话。不过我心里有点纳闷,因为阿小豚天生是那种“口水多过茶”的小朋友,有事没事都能站在我身边同我聊上大半个钟头,从来没有这么沉默地匆匆离开过。

午饭做好,两个儿子帮我摆餐具,我给各人盛饭,大侠神神秘秘地趴在我耳边小声说:“阿小J说她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让你给她少盛一点饭。”

我一听这话,乐了,也小声对大侠说:“呵呵,心情不好,你知道因为什么吗?她呀,刚才想抄阿小豚的作业,阿小豚不让她抄,还来告诉我了,她大概是觉得没面子。我估计他们俩因为这事儿闹别扭了,不过人家阿小豚是对的,她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我继续端菜,大侠去找阿小J谈话。谈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大侠对孩子从来和风细雨,想也严厉不到哪儿去。

饭菜摆好,大家坐定,单等阿小J过来一起祷告,但她却迟迟不来。我去她房间叫她,看她正把头蒙在被子里,哭得眼睛都红肿了。

“咦,你这是怎么了?”我真地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啊。

“I know what you will do. You’ll kill me, right? You don’t like me. You never liked me, right?  I wish I could leave this house. I wish I don’t have to come back to this house ever again!”

她这席话一出口,我简直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看着她绝望的哭相,我不敢相信眼前对我说出这番话来的孩子,是我一向最为善解人意的女儿。

“I won’t kill you baby. Why should I kill you?!”

“I know you are mad at me, and I know you will kill me. I don’t want to stay here. I want to leave this place!”

这个时候,我已经基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本来没有生气,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这番对话,气恼起来:“Ok, you can leave this house if you want to, but do you know what that means?”

“Of course I know, but I don’t care. I can have anything but staying in this house!”

“Fine. No problem! But before you go, please make sure you leave everything dad and mom got for you, including your clothing. Otherwise I am afraid you don’t get to go.”

我不是有意气她,我是用我当时脑子里唯一能够反应过来的笨拙方式稳住她。她中计了,哈哈,无可奈何地停在大门口,背对着我,啜泣着小声反抗:“No, I won’t take off my clothes.”

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在用我这句话当作一个台阶,从我们之间的僵局里摆脱出来。我希望是的,否则我会为她想要离开的想法而崩溃。

她站在门口,不走,也不回头。我们不管她,开始吃饭,边吃边聊天。但是我和大侠都吃得如同嚼蜡,心思全在那个没有上桌的孩子身上。倒是阿小N和阿小T,又趁这个机会大玩儿特玩儿,生怕错过我们没精力管理他们的大好时机。

饭吃到一半,我还是心疼小J,唤她过来,指点着每一道菜,告诉她我是如何按照她最喜欢的口味炒出来的,又是如何希望她喜欢。然后对她说,菜快要凉了,去洗洗手洗洗脸,坐下跟大家一起吃饭。

这顿饭吃完,孩子一起打游戏,阿小J又高兴起来。下午我们又特意带她去买鞋子——她现在那双她很不喜欢,一直想换一对新的。

从始至终,我和大侠都没有再提上午的事情,只有晚上祷告的时候,为我们全家的相爱而祷告,希望阿小J能从祷告中体会到我们爱她的心。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我们又带他们去游乐场玩儿,带他们去买WII。

回家以后,跟阿小J一起做他们以旅游为主题的手抄报。我们画了一张大地图,详细标出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回忆每次全家旅行当中的喜怒哀乐。做着做着,阿小J突然搂住我说:“妈妈,我知道你和爸爸是很爱我的。”

唉,她知道就好。不过即便不知道,我们还是会照样地爱她,这一点,她恐怕暂时不能了解和明白。

这一系列的做法,我并不清楚它们是否妥当,但是我总觉得我们别无它法。我们所遵循的,是我们为人父母的本能。

这与我小的时候,我父母对待我的方法如出一辙。记得每次我离家出走,或者对父母说了重话,他们都非但不打不骂不罚,还待我格外温柔,耐心与我倾谈,直到我心里的疙瘩完全解开,同他们恢复以往的亲密。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又一次胜利了!以为爸爸妈妈害怕我跟他们闹,以为这个办法果然很灵光,以为他们基于对我斗争精神的敬畏,只得放下他们的家长架子,来找我妥协。

经过这一次跟阿小J的冲突,我才突然意识倒,在与爸爸妈妈的交锋中,我并没有胜利过。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们注定是没有胜负的对垒。之所以没有胜负,是因为双方付出的感情并不相当。一方付出再多都觉得亏欠,一方收获再多都觉得理所当然。

当阿小J痛哭着提出要离开我们的家,自己去外边自生自灭,我感到自己的心正被她的话语撕碎。这种痛是她从来未曾给过我的,因为她一直是我的乖乖女儿,我最懂事的小宝贝。在这个家里,由于失去理智而说话不计后果的,往往是我自己。而阿小J,眼睛又大又亮,看得到我所有的辛劳或者苦恼。她仿佛对爱总是了解得异常深刻,所以能够安安静静地陪伴我,或者回到自己的房间为我祷告。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这个最贴心的宝贝,竟然在心底里藏着对我对大侠对这个家的不满,竟然怀疑我们对她的爱,竟然以为离开这个家对她是一种解脱!如果她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儿,就像两个弟弟那样,我便完全可以权当她是在赌气,在淘气。但她不是。她太懂事,她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也知道她的所说所做,带给我们的是何等的难过。

当我看着她倔强地想要离去的背影,我什么也不再说,颓丧地回到饭桌旁边,给大家布菜。那一刻,霎那之间,我相信我经受了当年爸爸妈妈曾经因我而品尝的痛楚。他们同今天的我一样,选择用更温和的方式甚至是没有底线的溺爱来回应那个决绝的背影,他们不是被我吓到了,而是被我伤到了啊。他们一定是像我现在这样,张慌不知所措,巴不得可以立刻找到一种方式,让孩子知道,爸爸妈妈的爱是真实的,深切的,无限的。

那天跟老六聊天,他问我,如果可以重头再来,我还要不要这么多孩子。大概因为我孩子比较多的缘故吧,我经常被问到类似的问题,我总是回答得很不干脆,可能也曾经令到许多人失望。我老是说,我不知道,也许不吧。不是怕辛苦,是怕受不住那份牵挂。每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没有穷尽的牵挂。TA饿了渴了要牵挂,TA哭了痛了要牵挂,TA离开了要牵挂,TA在身边也要牵挂。而且这份牵挂,永远都是单向的,就像高空中翱翔的风筝,你去试着扯动那一条线,手心里感觉到的,只可能是TA远走高飞的决心与力量。

于是我写下这篇文章,是以一个已经长大的女儿的身份,写给我正在老去的爸爸和妈妈。

 

 

出走 by 崔健

 

太阳爬上来
我两眼又睁开
我看看天,我看看地
哎呀

我抬起腿走在老路上
我瞪着眼看着老地方
那山还在,那水还在
哎呀

多少次太阳一日当头
可多少次心中一样忧愁
多少次这样不停地走
可多少次这样一天到头
哎呀哎呀……

望着那野菊花
我想起了我的家
那老头子,那老太太
哎呀

还有你,我的姑娘
你是我永远的忧伤
我怕你说,说你爱我
哎呀

我闭上眼没有过去
我睁开眼只有我自己
我没别的说,我没别的做
我攥着手只管向前走
我张着口只管大声吼
我恨这个,我爱这个
哎呀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