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宽恕凶手想到的
文章来源: 网上无名2007-04-25 11:59:43


孩子纷纷生病,我这两天身体也不大舒服,不写新文章,贴一篇老的吧。

最近很多人都在讨论宽容与谅解的问题,让我又想起了我去年初所写的这篇文章。就它,我和孤草还有小小花同学,曾经在我新浪的博客展开过长篇的讨论,最后仍然只能不了了之。

当时我文章的题目是“我知道,没有人是这样写博客的”,因为我所关注的许多话题,几乎很少在热门之列。最近由于赵杀手,关于宽容的讨论,不再像一年多以前那么冷门了。不论大家讨论的结论如何,也不论事实是否只是赵杀手事件为此话题提供了戏剧性的内容,总之我觉得,除了那些哗众取宠的噱头,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一些与流行无关的话题,终归是件好事。

另外谈到宽容,后来有一次,我跟小人书也发生过争执。他痛恨我是个没有原则的烂好人,搬出希特勒和模糊数学的概念来驳斥我。我的逻辑和数学都不如他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过他的理论,还是没有能够从根本上结束我关于宽容的思索。




看了一个记录片,男主人公汤铭雄,女主人公杜花明,两人不是情人,而是一对特殊的朋友。

事情发生在 1992 年的台北中山区神话 KTV 。计程车司机汤铭雄酒后经过该 KTV 附近,与人发生口角,并被不明身份的人殴打。他误以为是 KTV 的人所为,酒醉之下,抄起家里的煤气罐,把 KTV 给炸了,如此结束了 16 个条无辜的生命。

杜花明是其中一位受害者杜胜男的姐姐。死者是她唯一的弟弟,新婚不久。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本人正遭遇同丈夫的情感危机。老公因为股票亏本,仕途受挫,常常借酒浇愁沉迷美色以麻痹自己。她靠着祷告和教会的事奉来帮助自己度过难关。

当她来到台北开庭的时候,法庭上都是愤怒的受害者家属,恨不能将汤给剐了剁了。只有她,坐在下面默默地为他流泪祷告。之后,她更写了一封信给汤铭雄。信中她说,她愿意给他介绍一位朋友。就这样,她一直与他通信长达一、两年,并通过“更生团契”的安排在监狱里见到了汤铭雄,把耶稣这位亲爱的朋友介绍给他。

在杜花明的劝说下,她的妈妈也原谅了汤铭雄,而且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看待。在法院确定行刑日期之后,更生团契为汤铭雄举办了一场晚会,陪他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杜妈妈也到场,对汤说:“国家不能宽恕你,但我可以宽恕你。”

1997 年 7 月,汤铭雄在台北看守所被枪决,极刑之时喜乐坦然。他在死前一年已经戒掉了烟酒,为的是捐献出自己全部健康的器官给将来需要的人。

这是一部很简单的短片,我却看得泪流满面。当汤铭雄在晚会上快乐地拍着手高声歌唱,在被处决当日换上写有圣经爱的篇章的 T 恤拖着沉重的镣铐微笑着接受处决,我的心都碎了。

看完影片之后,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是杜花明,我能不能做得到。

我相信很难。也就是说,在影片的最后,我看到的那个可爱的汤铭雄,其实是很难有机会出现的。但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幕啊,我们每一个人都希望看到一个纯净美好充满欢笑的世界,和对世界投以慈爱的人们。而这些人是如何走进我们中间的呢?我们又如何走进别人中间?

当然了,我不是杜花明,所以我说什么都是空谈。当我们面对真实的仇恨,能够如何应对自己都很难预料。

单就说说宽恕吧。我挖空心思也没有想到一个我应该宽恕的人。怎么都没恨过谁呢?阅历不够吧,呵呵。

既然想不出一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人,那就想想人类共同的敌人,比如这些杀人犯。他们值得不值得原谅和我们能不能够原谅都是没有意义的讨论,因为他们终归不是抽象的概念和讨论的元素,而是活生生的人。宽恕,必定是把概念去除,将他们以邻居的孩子一样对待。

我开始回忆我的人生,再问自己,什么样的人生对我来讲算是一个美好的人生。大侠可能希望事业有成,男人嘛。我呢,就是相夫教子,有个美满的家庭,女人嘛。

那么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我们自己都是活生生的人,而我们不认识的人群,都只是概念。

然而他们怎么可能真是概念?于是我对大侠说,我想去监狱做宣教的工作。

他不同意,因为他想开个孤儿院,让没爹没娘的孩子都有屋住有书读。他觉得,为孩子做的事情是最重要的。

可是那些杀人犯呢?影片中出现的黄明镇牧师,我曾经听过他两次讲道。他是大侠最佩服的牧师之一,因为他受过专业的法学训练,思维严密,所以总能将问题分析得极其清晰透彻。

我认识不少飞扬跋扈的律师,所以曾经想过,黄明镇那么聪明能干的一个人,天天跟罪犯打交道,是不是有点可惜?

现在我想,饶恕和关怀一群被众人所痛恨和厌弃的人,把他们心里的仇恨和绝望一点一点拿开,让他们得到爱、接受爱、享受爱、传播爱,一定是一件异常美好的事情,有许多我们无从体会的感动。

毕竟所有的人都有过犯,也都有期盼宽恕的时候。打个小小的比方,我的孩子们偶尔晚上闹着不肯去睡,一会儿要东一会儿要西,五分钟之内可以上八次厕所,气得我拳打脚踢,用大灰狼、警察叔叔、肚肚很饿的老虎这些老掉牙的狠招儿把他们逼上床。他们终于含恨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被我吓昏了过去。此时,我看他们小脸蛋上挂着的泪花,想想自己刚才的凶恶,真希望孩子们在睡梦中说一句“妈妈我不怪你”。但他们已经睡熟了,我无法得到这样一个肯定,无从知道他们有没有为我的不好而怨恨。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虽然只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

我们如果有什么天赋而不去用它得到点什么一般都会觉得很亏,所以我们特别努力地争取成功,也全心全意地培养我们的孩子希望他们成功。

别说多半成不了什么功。就算成了又如何?

相反地,如果我们一生默默无闻,只是对于三两个人而言分享了自己一点美好的心得,应该是不论天赋如何都值得庆幸的收获吧。

我心里明白,没有人是这样写博客的。或者说,博客不是这样写法的。如此写下去,来的人早晚都会被我吓走。大家来就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听一些假道学的教训,是吧?所以写博客的人,一定要谨防被人看成是在惺惺作态,是在虚伪地说教。我们应当为自己设想一个形象,然后照着它来写东西。或者潇洒不羁,或者单纯美丽,或者性感迷人,或者幽默风趣。

更何况,我今天想的这些还算高尚的东西,明天可能就会被我抛在脑后。自己都不能怎么样,写上来干什么?

但是,它早晚有一天会再回来,因为它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粒种子。我希望用自己的文字把一切我以为是美好的种子都记录下来,不然外面的风沙一天比一天大,春天也快到了,如果黄沙漫天的某一天我发现我把它给丢了,就真地再也找不回来了。

同大侠聊起周星驰的解构,大侠总是试图告诉我,有的人就是想要去建立,有的人就是想要去解体,都应该看作是有趣的尝试,没必要认真。

他说得一点没错,不过我觉得尽管我喜欢,解构恐怕很难跟我产生太大关系。

不论是闲聊还是写作还是娱乐还是生活,淘尽了困惑淘出了不屑。指点江山的文字,对爱情的哭哭啼啼,我也会边读边叹为观止。然而在感叹之后,我自己心里有一条缝隙从来没有被填补起来过。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别的人,同我一样。所以我热切地把我很不成熟的想法写出来,是我“理想之都”不可不为的建造。

宽恕不是一件要做的事情,而是心灵的触动;为什么而生活而奋斗,是个老掉牙的话题。我们不好意思再提起它,主要是现在不兴这个了。兴不兴吧,走的每一程,它却不可避免地在决定我们的去向。

我希望自己是一个让别人快乐的人。但如果我做不到,我愿意至少我自己快乐。如果我仍然做不到,我就死了去吧。而当我准备要死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给我一张宽和的笑脸?

1-22-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