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孩辛露(63.乱性 )
文章来源: 悉采心2009-11-21 18:04:39

  赵导听了我的问话,就麻利地点了点头,把回答简化为匆忙的肢体语言。

 我便不再发问了,虽然心里还有很多问题,——在这个快餐盛行的忙碌时代里,每个人都有着炸薯片一样的脆薄的耐心,我得知趣。

   之后赵导便弯下腰,从工装裤膝盖下的那个大补丁一样的侧兜里,拽出了个脚本,然后摘下了瓜皮帽,一边看着手中的本子,一边捋着脑门上稀疏的头发。——那让我想起了在哪本心理学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说人犯难时,就极容易去捋头发抻衣服什么的,——看来不但是我有问题,那本子也有——而且那本子中的问题,不像以他对我那样,是随便点点头就可以打发得了的,——这世界很有趣,总是能一物降一物。

  “嗯------,”——他清了清嗓子,就对着大家说:“我想读了剧本的诸位同仁都已知道,这部戏的上半出,讲的是女一号洪英子当年在东北建设兵团作文艺兵时,围绕着她发生的一系列幽婉曲折的爱情故事——对了,为了小甘待会儿也能顺利地加入到我们当中,有谁愿意把上半部戏的剧情和意义,给大家简单地作个概括?”

  坐在第一排的眼镜先生听了后,马上举起了手,及时地响应了导演的号召。他半转过脸来,对着我也对着大家开始发言,眼睛却不时地溜着前面的导演,随时地进行着察言观色。

   他说他生在文革初,小时候的一些记忆和后来的阅读经验告诉他,洪英子是那个时代造就出来的一个典型人物。他说剧中的洪英子表面上活得风光,但实际上有的却是一个苍白的青春和一片灰色的人生。她因在样板戏《龙江颂》里担任过女主角,而把自己唱得大红大紫,成了当地的台柱子,——对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明星、大腕什么的,却在她随后发现的她的艺术舞台与人生舞台的严重错位中,掉入了生活的峡谷,让她彻底迷失在黑暗、苦闷与彷徨的人间炼狱里……眼镜先生说到了最后,竟然动容地擦了擦眼角,然后言辞正大地补充到:作为极左社会意识形态中培养出来的一个高大完美的女光棍,洪英子不但在舞台上孤家寡人,也在生活中失去了她青春岁月中挚爱过的两个男人,最后成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一件令人惋惜的牺牲品……

  他的话音未落,他后面的一个留着寸头的八十后就开口了。他说听大哥您这么一说,这部剧还真挺深刻,——不过说真的,虽然剧本我已经读了好几遍,却不觉得它写得有什么新意,还不就是那点儿早过了时的“老伤痕”!——而且总的来说,就感觉到这位叫洪英子的女人挺三八的,除了借着演戏往上爬,整天不是追那个小画家搞姐弟恋,就是抢人家哑女的老公搞破坏,简直就是一个藏在黄军装里的二奶和小三!

  人们听到这里就一阵哄堂大笑,急得赵导急忙用手势压服着。他说诸位同仁,诸位才俊,稍安勿躁,稍万勿躁,——我们现在说的是戏,不是对人物的好坏来评头品足,说三道四。——刚才台上的那段戏大家都看清了,接下去的片断就像“洪英子”下台前说的那样,该是她拥着“林河”热吻缠绵了,最后再主动地把他拉上床——现在我们遇到的难题是,纪女士说脚本中的这段动作设计得不合理,说会让洪英子在主动的攻势中失去了人物的美感;可据说脚本的编剧也不肯让步,说根据纪英英前面提供的那些情节,如果这时候让男方反客为主,携英入床,那势必会造成“林河”的性格前后相背,人物失真,超过观众对角色审美的接受度,也同样会破坏整部戏的艺术效果——据说到后来,两方因为实在谈不拢,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地解除了双方的协定合约……

  八十后听到这里又抑制不住了,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跟着咕噜了两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约解的好!

  赵导听了就白了他一眼,然后吁了口气接着说:“算了算了,都怪我,引出了些不必要的题外话,——咱们现在就书归正传,看怎样从刚才剧情的停断处,插个合情合理的片段,来引发下面的情节,以让这场床事发生得顺理成章。——还有,想大家来之前也都知道了,这个剧本的报酬很高,希望诸位能认真地对待我的问题,竭尽全力地发挥出自己的潜能,顺利地通过这次挑战,以进入我们剧组做一名正式的编剧,成为我的新搭档!”

   他说完,就从旁边椅子上的帆布包里,掏出了若干铅笔和分别夹了白纸的一沓子纸板,一边发给大家,一边说请各位注意,我最后提醒一下,刚才大家哄笑时,我听见有人说既然火候不到,取消这场床戏算了,——我现在告诉你,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我想除了小甘,你们都已知道了,这场戏在全剧中至关重要,让整部戏因此而进入高潮,——因为正是这次床事,让洪英子怀上了林河的骨肉!

    洪英子怀了林河的骨头?!——坐在最后的我,触电了一般地浑身一震。

   洪英子怀了林河的孩子!——你让那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你让那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

  ……我低着头,慢慢地闭上眼睛,透过四周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走笔声,回到了二十年前母亲办完丧事后的那个寒冷的秋夜,耳边回响起姥姥质问爸爸的叫骂声。

 “妈,你为什么要带走潭儿的骨灰?——不管怎样,她与我夫妻一场,我求你把它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那是爸爸恳求的声音,——他不知道因要送姥姥连夜赶车而被临时托在邻居家的我,那时候已偷偷地潜逃回来,正在里外间的隔门外,顺着门缝努力地往里看着。

 “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照顾她,死了后还指望你?!——如果你不跟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潭儿怎么能一气之下去做那个节育手术;如果不去手术,又怎么能有这场所谓的手术中的意外?!——我问你,她在床上大出血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啊?!”——床头上,姥姥一边用白棉纸窸窸窣窣的包着一个栗色的小盒,一边用夹杂着湖南腔的普通话骂着爸爸,——这个平日里总是捧着花绷子的慈祥的女人,让我第一次看到了她失去理性后的震怒。

 “妈,什么有了孩子,你不要听璐璐胡说好不好?”——爸爸嗫嚅着。

 “你住嘴!——是璐璐胡说还是你胡说?!——若不是我收拾潭儿的遗物时亲眼看到了那封信,你还想抵赖一辈子是不是?!——你在外面招蜂引蝶,不但把野女人的口红印子带回了家,还把她的情书也引到了家里,让她白纸黑字恬不知耻地告诉你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说,你让潭儿对着那封信,情何以堪?!”

 “妈------,”——爸爸的声音越发的颤抖:“妈,你消消气,听我说,——我在十里外的戍边兵团借调工作期间,是有过一次不检点的行为……但请相信我,那封信和那个孩子的事,我真的不知道,看在我叫你一声妈的份上,能不能把那封信拿出来给我看看。”

 “怎么,你终于不那么嘴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松江,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璐璐眼见着长大,若不是我真的怕那信来日里不小心被她看见会伤透她的心,而咬着牙一把火烧了它,这阵子早就把那张纸拿出来揉成团,用它堵上你的嘴了!——现在我倒想听听看,你这张没有被堵上的嘴会怎么说,到底什么才是你所谓的不检点的行为?!”

 爸爸听了后就垂下了头,半晌过去后,才孩子一般唯唯诺诺地点点头,说妈,是这样,我那天晚上照例去到那个女团员的宿舍里,给她扎针开药治嗓子,却意外地听她说潭儿于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中,喜欢上了那位兵团里的小画家,暗中跟他来往,给他当人体模特……我后来信了那个女人的话,一气之下留在那里吃了晚饭,把桌上那一大茶缸她事前为我预备好的两斤老白干全都喝了,后来就不记得自己到了哪里,那一夜究竟是怎样过来的……

  “啪”地一声,还没等爸爸说完,姥姥抬起手就给了爸爸一记耳光,然后便是她泣不成声的哀嚎:“松江!——你------,你------,你这个酒后乱性的东西!——都怨------都怨我从前瞎了眼,若早知道你会这样,当初------,当初还不如把我的潭儿,带回-----带回湖南老家去!”

  ——“啪啪啪”又是一连串的击掌声,我惊悚地抬起头,从姥姥的哭声里回到了赵导面前,——他此刻正在前面拍着巴掌,然后说时间差不多了,请大家尽快收笔,马上交卷。

 一分钟后,他拿着一叠收好了卷子,一边随处把它们往整齐里蹲着捋着,一边朝我走来。

 “小甘,段子写好了没有?”——他前后翻了纸看了看,就问说你只化了一个杯子呀?——不过这杯子可真够大的,你画它做什么?

 我说赵导,你刚才不是告诉过我,舞台上有一种叫做“半虚拟道具”的摆设吗?我这个可是件至关重要的半虚拟道具,在接下去插入的段子中,必须用到。

  他不讲话,微微地蹙起了眉头,狐疑地看着它。

  我就拿起铅笔,在那只杯子下迅速地写了“搪瓷大茶缸”五个字,然后抬起头来告诉他说:“赵导,在二十多年前东北的建设兵团里,据说这种二斤装的搪瓷大茶缸,是男人们饮酒时最喜欢的酒杯,——事实上,正是这一缸洪英子事先准备好的高度酒,让林河酒后乱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