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我，我迎他而去，在他的面前站定，报以轻扬的微笑。

 他就从兜里掏出纸巾，为我试去嘴角上的血，眼里有世界上最疼惜的目光。——那目光让我知道，原来受欺受辱也可以是一种福气，一种珍贵。

 他要说什么，我却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双唇，然后踮起脚，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不用为我担心，这一巴掌真是痛快，打得我水落石出。——杰，有些血是注定要流的，——像女孩子的第一次落红，——流出来之后才能感觉到接下来的畅快。——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不可以滥竽充数地把嘴边的血，当作忠贞交付予你，——从此以后，我可就是你的人，赖上你了。”

  杰森听了，浑身战栗了一下，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所以杰，让我同你血肉相联，让我与你合二为一好不好？——看在我这么依恋你的份上，你得给我个机会，让我能为你输血，让我身上那代表着生命与爱的红色，能进入到你的体内，鲜活地走一遭好不好？”

他听了就紧紧地拥着我，说辛露，我爱你。——为了你，即便是断了臂，我也要活下去！

  ……

  后楼的输血室里，站了一列因节日里血浆告急而不得不前来排队献血的病人家属。——那是今日以前，我从不知道的一种圣诞节的过法。

  为了能初验过关，我不得不耍了个小花招，来提高我那偏低的血红素。我从走廊的自动售货机里买来了一瓶矿泉水，然后把上次出院前医生给我开的却一直被我冷落在包底的硫酸亚铁，从包里翻出来，就着水咕噜咕噜地一连吞进去三片，——捱了些许时间后，这才跟着最后一波人，进了化验室。

  半小时后，正当我于厅里的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的时候，一名女护士拿着一沓报告单过来，跟桌子后面的核检医生说：“这是半小时前那批人的血样结果，我看了一下，基本都合格，只有一位缺铁性贫血的献血者，血浓度刚刚搭边儿。”

 “张王李赵遍地刘”之后，医生喊了我的名字。

  她一边用下滑的手指指着各项指标，一边自言自语叨咕着说：“体重、血压、脉膊、体温都正常；淋巴结、心、肺、肝、脾也还好，就是这血浓度，刚搭边，——你确定你要献吗？”——他扶了扶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禁不住就欢喜起来，说医生我献我献，不但献，还请你们多抽点儿。——以让它够浓够稠。

 他说你说什么？——血怎么能越抽越浓？

 我说我说的不是我，是我的是那位病患。

 他说什么病患？——这是你的血检报告，不是别人的！

 我听了就笑了，说医生我们说得都没错，就是弄两差去了——不过无论如何，谢谢你通知我我达标了，这说明我的造血能力没问题，可以随时成为我那家那位病患的活血库！

 ……

 半小时之后，终于有500ml的血浆从我的身体里流出，进入到一个密封的半透明的塑胶袋里。——那暗红的液体有着世界上最神秘最刺激的色彩，它不但可以流给生命和爱情，也可以流给战争和死亡……

 从输血室出来的时候，我带着一种虚脱中的满足，泄了气的皮囊一般地落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与杰森在门外告别时，他说要进去同纪英英谈一谈，然后就过来陪我抽血。——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也没有电话？——他们的谈话不顺利吗？她这会儿还没走吗？他们是否正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中？——不过无论如何，他可以安排今天的手术时间了……——带着一大堆纷乱的想法，我拿出了手机，想给欧拨个电话。

 还没有在屏幕上找到欧的号码，手就被人攥住。——我抬头，站在我的面前的竟然是金。

 “怎么？很意外是不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凛然一笑。

 我遥遥头，说犀明，知道下午你见不到我人，迟早会找到医院来。——这里这会儿人不多，你能不能坐下，我们谈谈。

 他说我坐在这里跟你谈？！——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进去，为那个男人献血吗？

 我说犀明对不起，——话刚开个头，就被他手一提拽起来，然后就听他说：“你的‘对不起’后面，通常都没有什么让我顺耳的话，我不想听。”

 他说完，就用另一只手抓起长椅上的我的肩包，往他身后一搭，然后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说犀明你这是干什么，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说我当然会放开你，等到到了那个你放了我鸽子的地方！

 我说犀明，待会儿到了大厅后都是人，你不要这样拖着我走行不行？

 他冷哼了一声，说你怕碰到谁呢？——是姓欧的吧？！——我乐不得他现在就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也好在他开刀残废前，给我个过过招的最后机会！

 出了廊口，穿过大厅，匆匆地来到了医院大门前，——我因为抽血后体力不支，头上鼻尖处开始沁出虚汗。

 刚出了大门，一阵朔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我的外罩下摆被风撩起，衣角挂在了低处的门栓上，——只听得喀嚓的一声，衣服撕出了个口子。

 金听见了衣服的撕裂声后，终于放开了我。他回手把羽绒帽戴在头上，眯起细长的双眼，轻蔑地看着我。

 寒冷的风雪中，我来不及顾及薄呢大衣上的撕裂处，赶紧合起衣襟，让它们盖住短靴上我裸露的小腿，——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既然今天要过来给他输血，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去吃饭？！”金终于憋不住，不管门口时而进进出出的人影，对着我厉声说道。

 我压着声音，说犀明你消消气听我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请你相信我，我早晨不是为了哄你才答应你陪你们吃饭的，——我、我、我……

 “我、我，我什么？！——腿长在你身上，如果不是你自己想来这里，还有人敢赶鸭子上架不成？！”

 我说犀明，欧他得了令人害怕的病，我也是送蛋糕时才知道的，——我在南城那家教会的促销现场，意外地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是从那里临时赶到医院来的……

 “那我问你，你往医院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从大老远的地方专程赶回来看你的我的父母？！——如果刚才我不是接到了纪英英的电话后马上就过来找你，你是不是要让我们一家人在那里吃圣诞冷饭，到时候你让我同我的父母怎么交待？！”

 我用手拂去额上的汗珠，说犀明，听我说，快点回去吧！——请代我跟你父母说对不起，然后替我敬他们二老一杯，作为我真心实意的赔罪……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他震怒。

 我说我去不了了，犀明，你来之前，我就已经为他抽了血，这阵子浑身发虚，只想躺着不想吃饭。

 “抽了血？！”——他忽然上来抓住我的胳膊，说血是可以随便抽随便献的吗？——这么大个事，你都不打个电话跟我商量一下，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我迎着扑面而来的雪花，直视着他，说犀明，你从开始就知道对不对，——我不爱你。

 “不爱我？！——不爱我为什么曾拽着我的衣服叫我不要离开？！不爱我为什么曾躺在我的身下逆来顺受？！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答应我今天跟我一起吃饭？！——辛露，你生来就会耍人是不是？——难怪纪英英在电话里骂你是婊子，——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随心所欲地玩弄我的感情？！”

 我听了后就淡然一笑，我说犀明原来你也会这样骂我，——不幸的是这次你们让我一语成谶，——我心意已决，不但要当婊子，而且准备当到底，请你成全我吧！

 “你真无耻！”——他恶狠狠地抓住我的领口，将我提到他的胸前。

 就在这时，欧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姓金的，请你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