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孩辛露(34.辞职)
文章来源: 悉采心2009-07-04 22:33:43

 女人借女人之手杀死女人,古来有之,不足为奇。

 当男人无望成为自己的救赎时,纪英英选中了苏三,作为对付我的刀枪剑戟。

 而我这一刻望着纪英英所想到的却是,随着苏三的出现,我眼前的这个天敌又何尝不是我的难友,——所谓新人旧人,不过是一杯咖啡的时间。

 “怎么没表情?——是打击过大,还是强作镇定?”——纪英英睥睨着我,不甘心地在我的脸上寻找着斗争的迹象。

 我听了就苦笑,说老板娘,你刚才这一招很厉害,正中了我的要害。——我尝到了你受伤的滋味,正在想是不是管你叫声纪姐,说句对不起呢。

 “要不说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丫头片子就是贱呢!——若不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还不知道刀子捅在心上是啥滋味呢,哪能跟我告饶?!”她说着就抱起了肩膀,一副不依不饶的赢家模样。

 我哀怜地看着她,说纪姐你有理由生我的气,我不怪你。——不过,我和欧先生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无厘头地夸大事端,拼凑在戏剧小说里还算是些玩艺,可若放在安生的日子中,那可就是平添烦恼了,你说呢?

 “辛露,你真是不知廉耻,就你这德性还配得来劝我?”——她声音不高,却不耽误一脸的穷凶极恶:“怎么是我夸大事端?!——是谁让小杰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把这么大的活儿包给你?!是谁让他不管我的死活当着我的面大半夜出去追赶你?!又是谁让一个这么多年为了家不肯分开的男人大动了离婚的念头?!——难道在被窝里被抓到了才算是奸夫淫妇?!——你还好意思对我说什么安生的日子啊,我若不是及时地以牙还牙,叫苏三出现在小杰的身边,让你也尝尝什么是年轻美貌对你的打击,你会这么快就能向往安生,返朴归真?!

 我这回听了就扎实地一笑,然后心一横“上了道”。——我说老板娘,劝好不成那我就来个好玩的,——劝你学坏吧。——其实我心里也在暗想,纪姐你若借刀杀人,为何不笑里藏刀地阴损点儿,又何必非得痛快在嘴上,无中生有地出口伤人?——如果一定要借苏三打垮我,那下一个回合开始前,不妨先坐下来“红学”一番,看看红楼里的王熙凤是怎样借刀杀人的,具体是在“弄小巧用借剑杀人”的那段,——虽然我忘记了下半句是什么也忘了章回数,但凤辣子阴险暗算的那股劲儿却让我过目难忘,从做人的技术性上升到做人的艺术性,烂熟于我心中,令我对那个女人的“坏法儿”钦佩不已。

 纪英英听了气得挑起了眉梢:“辛露你住口!——不要以为你心里有点墨水就可以随意敲打我!——你这么说莫非在向我明侃,你就是被风流男人包养在外的现代版尤二姐喽?”

 我听了就哼了一声。我说老板娘你真的抬举我了,如今这世代虽说是个兼收并蓄的社会,惹不得的凤辣子俯拾皆是,秋桐一样歹毒的小三遍地都有,但可悲的是,一个软弱可欺到吞金下肚的纯女人尤二姐,却基本绝迹了!

 “绝迹了?!吞金的女人怎么能绝迹呢?!——不过是为了适应环境基因变异了而已——从吞金下肚型变为吞金入账型——说吧,我们家账户上的十万元被你吞到哪里去了?!”

 我听了后就大吃一惊,刚要说什么,忽听厕所边L形的窄廊里有开门的声音,随即大理石地面上响起了高跟鞋的韵律声。——这声音一方面让我高压下的情绪得到缓解,另一方面让我确知那个角落里真就有一个出口,可以让我从眼前的窘境中得以逃脱,——我开始像犯人越狱前向往监狱大门那样,向往着那个出口。

 ——还好,过来的是个我不认识纪英英似乎也不认识的年轻白领。——那个年轻的白领似乎也不认识我们,或至少她装作不认识,低头走了过去——想来也是个知趣的女孩,——而那是我目前站在纪英英面前最渴望的宝贵的人格。

 待她过去后,我抬起头来恳切地说,纪姐,我是有从欧总那里拿来过十万块钱,但那是我借来给我爸看病用的,你不要多想才是。——实事上,我上个月就已把一年的还款计划单给了欧总,目前正在实施当中,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一年还完?!——看不出你还是个一年能赚十万以上的白领啊!——只是不要拿白皙的脖颈当白领用就成!——说到这儿我还真想起来了,这笔钱从我家账户出账到现在都已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回来块八毛的,看来你的“白领工作”进展得不那么顺利呀?——那我倒是还要问你,会不会随着苏三的到来,工作就会越发的停滞不前呢?”

 我听到这就凄然地一笑,暗中撑着,强行自己在泪水的边缘止步。——我说纪姐请您说话嘴上留德,杀人不过头点地。——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让自己跟你说声对不起,然后才能走——我说完,用手向上提了提双肩包,转身离去。

 “你终于知道走了,那是我巴不得的事情!——不过走前你给我听清楚,赶快辞掉这份工作,切断与这个公司的干系,以后我不要再在这里看到你!”

 我听了后惊愕地站住,却没有转过身来。——良久,我听到了自己近于乞求的声音,轻飘飘地在空中响起:老板娘,你能不能不这样?——我知道我有错,但抛开是是非非,这份工作在你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份工作而已,而对我来说,却是目前我唯一稳靠的生存手段,是我能给我爸一份安生日子的唯一保障,——路到仄处,留一步与人行才好。——你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刚才道歉的份上,高抬贵手让我留下……

 话未尽,我便听到她在我的身后冷笑着说:“辛露,死了你的心吧!——实话告诉你,为了防止你这种用美貌偷人的女后生,我早就练就了一身战无不胜的看家本领,——那包括我雄厚的经济基础和财物权力,——稍不留心地拿出来晃悠晃悠,就会吓你半死,还用得着像王熙凤那样揣着掖着地跟你斗?!——走前你可给我听好啊,我不但有女儿吧可观的收入做经济后盾,还有因我接管而起死回生的两家网络公司,就连杰森的这个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公司,也有我不少的股份!——虽然我现在大权旁落,不在这里管事,但说了又会吓你一跳,——七年前他还在国外忙乎着他那半死不活的生意时,我就开始为他的这个公司折腾打底,广布人脉,到现在董事会里的那几个靠卖地成了农民企业家的老股东,都对我言听计从。——如果不信,赶明儿你再来上班试试!——你明天来,我后天就动员他们撤股,看看杰森的这个南城第四期楼盘如何立得起来?看看你还有什么文宣可以胡编乱造!”

 ……

 一分钟后,我终于得以从角门逃脱,站在走廊的端头。

 茫然地望着前面穿梭往来的上班族,我空空如也,仿佛面对着画面空洞的无声电影。

 ——对面转角旁的那个残疾人电梯不就是我与那个男人最初相识的地方吗?——因为在那里遭遇到爱情,那儿一直都是我梦中渴望独自进入的地方,——可为什么今天它静默地伫立在那里,我却心如止水,没有一点想去碰的念头?

 身旁的大电梯叮咚地响起,一群人鱼贯而出,却只有我一人进去——漏网之鱼一般。——而在这幢汇集着各行各业精英人才的摩天A座里,谁又不想成为网中人呢?——“漏掉的我”跟“淘汰的我”不过是同义语,——就像渔民收网时,顺手从网中捡出来的最不起眼的那一条,命运是被丢弃。

 电梯在德沃扎克斯拉夫舞曲的凄楚开启中缓缓地下滑,我转过身对着窗外CBD铅灰色的天空,泪如雨下。

 电梯在顿挫中到抵底,我慌乱地整理着脸颊,然后从双肩包里摸出久违了的太阳眼镜,戴上。

 门开了,我转身低头出去,只希望身子尽快地错过那些地面上油光锃亮挤在一起的男女皮鞋。

 辛露!——有人在后面喊我,我回头,是西装革履流光水滑的金。

 “你去哪儿?”——他急切地问我。——隔着镜片,我看到他被暗蓝色潮水淹没了一般的脸庞,那上面却是怎么淹都淹不没的自负和欲望。

 “怎么就那么冤家路窄!”——我所问非所答,嘻嘻哈哈着。

 电梯门开了后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也这么想,可后来发现你哭了,就不想这么说了。——告诉我,怎么了?”——他说完,看了看身前身后又说别挡路,这边来来,然后抚着我的肩头,走向几步外大厅里的一根玻璃方柱旁。

 我一边走,一边赶紧抬起手划拉着脸,说大白天我好好的,哭得哪门子啊哭?——站到柱子旁,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两腮还隐约挂着泪水,就一边用手擦试着,一边随口说我不过是有点感冒,打喷嚏流鼻涕淌眼泪,所以才从班上下来,要出去到对面的药店弄点小药。——没猜错的话,你又是为车祸的事儿到上面开会的吧?——纪老板已经在那里等了,快去吧,——为了尽量地不传染你,我还是先拜拜好了。

 说到这里,我的脚却挪不开步。——越过他的肩头,我从镜面里看见一对男女从星吧克那个方向转了过来。——当我从镜子的反影中辨别出那是杰森和苏三时,便又有他们的谈话传入我的耳中——男人说,我是残疾人,习惯使用残疾人电梯,往这边走好了;女人说,嗳,欧总,别逗人乐了,你这腿脚好好的,到底哪儿残疾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男人便又说,人和人的眼神不一样,若能看出来我残疾,那就不是你了。

 见金朝着他们的方向张望,我低头转到了柱子后。

 靠在那里,我便四面看看,寻摸着怎么个走法儿。——我随即立起了大衣的领子,把被眼镜遮盖后剩下的那点脸儿,藏在了挺直的呢领后,刚要溜,不想这时就听到苏三用夹杂着吴侬软语的口音说:“嗨!金律师,你也到了?——真巧,就都好像约好了似的!”

 我随后听见金说,原来是苏珊呢,你早你早;接着又听他问欧老板好。

 “金律师,不愧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大博士啊,英文发音就是标准!——自从在上海滩上第一次听到一个老外管他身旁的中国女孩子叫苏珊,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只可惜被周围的同胞叫白了,就苏三苏三的,弄得我没办法。——咦?——刚才那位呢?——是你的女朋友吗?——哦,都什么时代了,还不好意思出来,藏在柱子后做嘛?”她说着,就过来跟我打招呼。

 我索性就抬起头,黑着两个大镜片朝着她,酷着脸点点头。——戴太阳眼镜真好,它不但能遮挡太阳,也能遮挡我阴暗的心理,——让眼前这芍药花盛开一般的明丽的面庞,看不到我眼中的妒火。

 这时候就听欧在说,辛露你出来吧,我早就看到你了!——我没有反应,他就跟着过来,却对着我紧密包裹的脸庞,微微一愣。

 他刚想说什么,却被苏三的惊呼声打断:“怎么?——原来你就是辛露啊?!——听阿十提过你多少次,后来又从老板娘和金律师的口中听到你,就快要被你的名字把我的耳朵磨出茧子了!——原来你和欧总也早就认识呀?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嘴巴很灵巧,知道谁是值得笑脸相待的人,典型的上海女人或是上海化了的海派妞,适合做我最近正在构思的那个短篇中的女主人公。——若不是因为你站在我喜欢的男人的身边,即使你真的就那么精明事故,大概也不会太让我反感,谁让我生性爱美,——只要性情说得过去,我常常会像男人迁就女人那样去迁就身边的美丽女子,可这次,这次看起来不行——我虽不讲话,却暗自嘀咕着,心里被眼前这张活泼漂亮的笑脸,刺激得疼痛。

 欧没有接她的话茬儿,用眼睛扫着我却对金说:“金律师,你怎么也来了?英英告诉我说她已经正式通知你了,——我这方已有自己的律师,其实不需要劳驾你过来的。”

 “这不是还有人中意我吗?”——金过来,扭头看了看苏三,对欧不软不硬地说:“通过纪老板的介绍,我今天的当事人调个儿了,是苏珊苏小姐,而不是你们。”

 “可是,苏三,——哦,不,苏珊,——我虽然不是大博士,但英文不一定比博士差,全都是因为大家误导我才叫错你的——对不起。”——欧打完趣,就歪头诡谲地对苏三说:“如果照刚才我们谈话时你答应我的,我们还需劳驾金律师跟我们在一起上去开会吗?”

 “当然不需要了!——金律师,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到了,若不是因为电话忘在了车上,刚才跟欧总喝咖啡时还想打电话通知你不要过来呢。——我已同意跟欧先生和解,——他也答应我等我下个月到广州、福州等几个南方城市开演唱会时,他会为我出一笔赞助费。——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外面走穴唱歌也有不少年了,算是个老江湖了,一搭眼看上去就知道欧先生是极可靠的男人,值得信任。——金律师,不好意思,这是刚刚喝咖啡时几分钟之内才有的协议,来不及告诉你,让你白跑了一趟,真是对不起啊!”她对金说完,就转过身对着欧媚气地一笑,露出两个乖巧的酒窝——于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一个女孩脸上本是平常的两个酒窝,会在某一个不平常的时刻,足足装得下我深不见底的两坛醋。

 ——等我回过神来时,见金正满脸不悦地对着苏三说:“好吧,既然你这样决定,也落个我省事儿,那我就不上去打扰了。——不过苏小姐你知道,即使这样,因为我来回要搭上一上午时间,这几个小时的律师费你还是得付。”

 “那没说的,金律师,我虽然一向都是债主,却从来都不是欠债的主儿。——你回头照我的地址寄来个账单就好了,我会把钱寄给你。”——苏三豪爽地应着,很女侠的味道。

 金听了后,就耸了耸肩,然后说那好,我们再会,——辛露,我们走吧!

 “辛露走?——为什么?!”——欧伸手拦住了我:“辛露,我还没问你呢,是不是来公司交文宣样本来了?——你先跟我上去,等一下我跟苏小姐用十几分钟签个简单的合同后,就来听你汇报。”

 我听了,终于动了动被眼镜衣领遮盖后唯一露在外边的两片珊瑚红的唇。我说欧先生对不起,公司我已经去了,并把所有的文稿都留在了楼上的企划部里,你找历总要来看就好了,我想其它的应该没有什么额外的内容可向你汇报的。”——我说完就要走。

 “不管汇不汇报,我现在都要你回公司上班,走吧!”欧说着来抚我的肩膀。

 我抿了抿嘴唇,冷冷地一笑说:“欧总,请放下你的手。——对不起,我已经决定辞职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