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瞬间--和echoo,谈旧事。
文章来源: 蕉下客2017-11-17 16:35:02

这是2007年7月17日发在世界风情坛的旧文


题目中说和echoo,不是因为我的文字和海和老人有关,而是他娓娓讲述的故事,触动我回忆起很多旅途中的小事。点点滴滴的,象是月夜莲花,在心里暗香浮动。用不着特地记着,但不会忘,不会丢失。这件小事,我是好久前一时兴起打出来的。看看觉得太简单,意思不大,就没有贴。是echoo的帖让我改了主意,把这小文贴上来,否则留着也是发霉。文字平平,却都是真实的记忆,没有什么艺术加工。

那是198X年4月末,我因公第一次到美国。因为某种原因,那个出国团组的其他成员先走一步,而我是独自一人随后赶到。我的行程和机票同事们替我订好,先在旧金山停留两天,再乘飞机,途径纽约(好像是)转机到波士顿。那时出国还是件希罕事,多数人对外界的感性认识相当贫乏,我也傻乎乎的,英语又是小半吊子,就那样懵懵懂懂的一个人踏出了国门。

旅途的前半段没出什么差错,旧金山的两天也很顺利,直到我被送到旧金山机场等待飞往东部的飞机。谁都料想不到在4月末的温暖季节,美国东部一些地区忽降大雪,造成众多航班延迟。机场的通告讲得飞快,我这只呆头鹅跟也跟不上,好不容易才弄清楚状况,等了世纪长的数小时后,总算登机了。那时的我飞机没坐过几回,国外旅行的常识更是没有,想着我还要在纽约转乘另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这一延迟,不知能否衔接得上,要把我一个人误在纽约,那可就不怎么美妙了。我忐忑不安,一颗心提在半空悬着,想问问空服人员,又怕自己听不懂人家的解释。犹豫顾盼间,坐在我身边的旅客开口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我可以帮你。那是一个黑人,四五十岁年纪,两鬓有一点灰白,细边眼镜,暗格西装,斯文有礼的样子,问话时正关切地望着我。我搜肠刮肚结结巴巴地说出我的担忧,他耐心地听完,慢慢地重复,替我把句子说整齐,然后拿过我的机票,招呼空姐过来询问,空姐的回答我听起来象爆豆子,完全不得要领。他耐心地解释给我听,使我确信,航空公司之间会互相协调,我一定可以转乘到去波士顿的飞机,接我的人也一定会得到飞机最后到达时间的通告,不会任我在大雪纷飞的深夜流落异乡。我长出一口气,将一颗心妥妥地放回原位。

心情一放松,我就有了兴致,带着感激与和蔼的旅伴攀谈起来,我说我是第一次出国,英语差,心里紧张。他温和地笑着,从随身公文箱里拿出一支笔和几张纸,在我卡壳找不到合适的词时,他就写出几个他想到的词让我挑选。我向他讲了很多,不记得都讲了些什么。他也讲起多年前他如何到了美国,有了自己的公司和生意,这一次他就是要去巴黎作商务旅行,也需要在纽约转机。我平生第一次用英语和一个美国人聊了那么久,聊得轻松又愉快,我的自信心也大大地加强。他给了我他的名片,要我回国后给他打电话,还说也许将来到中国旅行,会再遇到我。我说如果遇到了,你会认出我吗,他笑了说,那当然,你的眼睛那么亮,牙齿那么白,笑起来那么甜。我脱口说,牙齿看起来白是因为我的皮肤比较黑,说完立刻就知道失言了,嘴张着,脸一定是红了,而他看着我的尴尬相,仰头大笑起来。

飞机到了纽约,分手的时刻到了。走下飞机时,想到他应该急急地赶去搭乘飞巴黎的飞机,我嘴里好象喃喃地说着几句感激和告别的话。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在说什么,看看表,让我等着,跑去问了什么人,回身对我说,来得及,我送你。以纽约机场之大,这一送不知要多跑多少路。他不由分说大步流星跨在前边,我小跑着跟上,顾不得思考。赶到一个登机口,他再次询问确认,告诉我就在这里等候登机。这下真的该分手了,记不得说了什么,记不得握没握手,只记得他冲出去了十几米,忽然回过头来,看到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他楞了一下,转身跑回到我身边,深深望过来的目光里是淡淡的伤感,空着的左手轻轻揽过我的头,象父亲一样在我的前额吻了一下,转身快步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坐在舷窗旁,我的心境空明如静夜,思绪的风筝忽忽悠悠的若隐若现。好象在一场令人投入的电影后走出影院,脚步发飘,有些恍惚。周围的人群熙攘喧嚣,现实就在眼前,你却身不由主地在门槛外的另一个世界里徘徊。飞机着陆了,从舷窗望出去,天地间扯絮般飘飞着大雪,停机坪上成排的飞机象披着白色羽毛的巨鸟。几台看不清轮廓的车子围绕着即将起飞的飞机冲刷着机身上的积雪,交叉喷出的高压液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银色弧线。夜色幽蓝,那奇妙的景象仿佛未来世界,似梦似真,久久印记在我的脑海。

我的同事在机场等到深夜,终于接到了我,在开口说起中文的刹那,我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的世界。我的行李却是在几天后才由机场送到的。大雪造成的混乱中,那只箱子阴错阳差地跑到南美某国旅行了一趟,比我多跑了一个国家。

以后的某一天,我在整理东西时翻出了他的名片,那小小的纸片在我的掌心躺了片刻,被我轻轻的撕碎了。就让那瞬间的温情,随风而去吧。





谢谢大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