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上俯瞰了一千多公里,又在车上辽望了一天最大的国家冰川公园,对秋天智利南部的 Patagonia 地区多少有了一点点概念。这里的景色是荒凉、原始、和纯净的美;又由于树林、山脉、湖泊、瀑布、冰川、荒漠等等不同地形地势的交错,正是各种野外冒险或者文静露营的好地方。
我估计这里极少有天空无云的时候,只是云多云少而已。云总是低低地围住山尖,不大飘动;分外灼烈和明亮的阳光和各种形状的云、以及峻峭的雪峰,整日地在湛蓝蓝的天空中上演光和影无穷无尽、变化多端的戏剧。温润如玉的湖泊,云朵和艳阳相安无事时倒映清清爽爽的蓝天白云冰山红树;云层和骄阳兵戎相见时则涣化成一片耀眼金银波光和深沉墨色的纠缠、翻腾。 湖光和天色之间,是灰黄的无边无际的草地;草地上,有一丛丛灰绿色圆滚滚长得像小土包似的灌木丛,一个个仿佛被修剪过一样成半圆形,但小小的叶片摸上去刀尖子一样扎手。树木一概是低矮而叶小,好像个儿一长高就会被风吹得太狠,叶子一长大就会被晒得太爆。草地上不时可见成群结队的南美骆驼:褐黄色的高挑身体,四肢和脖子处嵌着白色绒毛,越发显得矫健;小小的耳朵警觉地竖在头顶,优雅地散步的同时敏捷地随时准备着跳跃或奔跑。它们并不大怕人,还稍微有点好奇;但人若对着它们照相久了它们就会烦掉,撒腿跑开。相比之下灰溜溜的绵羊就不那么讨喜,它们象另外一种圆滚滚的灌木一样安静地铺洒在草丛中,没有人想和它们留影…… 有一个源自远处冰川的瀑布,可以站到瀑布上游旁边的礁石上,非常近距离地看河水是怎么跌落悬崖变成瀑布的。那水本来挺正常地流着,由于在下山路上多少有点湍急,可基本上还保持着润泽深沉的菲翠绿和从容不迫的步子;然后毫无先兆地突然路就没了,河水到这里大大地踩了个空,狠狠地扭个 90 度的弯向谷底急速坠落;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倒了个转一样,颜色形状全变了。收不住脚似的,水流冲出石崖老远才转身下落;转弯处水色由浅入深,便如一条流动的玉带,内中白玉如脂,逐渐加深呈浅绿、翠绿、菲绿、深绿色,厚厚地把石崖的凶险包围其中。还有收不住脚冲出更远的变成了水雾,应和着谷底喧嚣冲天的水汽,在阳光下幻射出一条两条甚至多达三、四条的彩虹。 再往下,跌落的水逐渐回归河道,逐渐又回复润泽从容的模样。遭遇突然的断崖也好,没有选择成为壮丽的瀑布也罢,甚至幻化出迷人的彩虹,大约都非水流本意。只是遇到了必须得过去,不料就成了更加丰富美丽的经历。 我也许如今正是见山非山见水非水的年纪吧。河流何尝有意无意,人心加之。 如同喜欢上智利,老实说也许是先喜欢上那个一半瑞士一半智利血统的大男生 Sebastian 。山水无情,但因为喜欢此山此水养出来的人,山水仿佛也有情。 Sebastian 在瑞士出生和长大,在英国念大学刚毕业不久。他从很小开始就每两年回智利探亲,所以谈起智利来俨然以本地人自居。他太年轻,对以后想做什么一无所知。只是喜欢笑,喜欢运动,喜欢对别人好。我呢,喜欢他那大男孩子特有的惫懒随意和瑞士英国教养出来的含蓄绅士的奇怪组合,喜欢他抽烟时两眼半闭、嘴唇嘟起来吐烟圈的样子,还喜欢他工作时突然一本正经起来的认真样子。 有那么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还是要画蛇添足地说一下这样的喜欢真是很单纯,是没有什么目的的喜欢。一如我见山非山,见水非水,我见他也不是他。我喜欢的他是我在过去喜欢过的别人甚至自己的碎片——象看见一个陌生人觉得很亲切只是因为他或她有和父母亲相似的笑容,喜欢和一个无关的人说话只是因为他有和一个原来喜欢的人一样的口音。见山非山,见水非水,见人非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和不喜欢什么人和事情,都不再简单地只和此人此事有关,而总要扯上丝丝缕缕不完整的记忆……这就是经历和年龄的累赘? 我们在 Punta Arenas 的时间太少,没办法再往南边不通飞机了的方向走。现实一点,这也许就是这一辈子最能靠近南极洲的时候和地方了罢。没有看见企鹅和海狮,只看见湖水间远远地一堆冰山角,和山间遥遥闪着阴冷光芒的冰川。 往回的路上太阳不再亮晃晃而是从金黄到橘黄到粉红开始变换。阳光象巨大无形的画笔把不同的颜色涂抹在雪峰上,云层间,湖水里,无遮无栏,恣意放任,随心所欲。那样绚烂的色彩,层次丰富分明,简单明快的同时纷繁复杂,我试也不会去试要用语言描述下来。我连相片都懒得照了:不会有那样好的镜头、那样的角度、那样的局部,可以捕捉这自然的神来之笔。只试着记在心里吧,象令年少时的我们心动的人们,最终我们只记得那时的依稀感觉,只记得有过那样的感觉;而具体的事,具体的音容笑貌,只是模糊。 回到镇上已完全黑夜。小镇上冷清黑寂,衬得明黄色木头修砌、透过大玻璃窗可以看见温暖壁炉火光的 Hostel 尤其温馨可爱。餐馆是另外一处有温暖和谈笑声的去处, creamy 的蔬菜浓汤和清淡的蒸鱼是一天旅途之后最好的享受。可惜室内是一概禁烟的, Hostel 也好,餐馆也好,好像智利除了圣地亚哥之外所有的公共场所都禁烟。吃完饭在小镇上逛了逛,居然看见一家中餐馆!这么一个只有几千人的旅游城镇!又路过一家在水边装修得颇有品位的餐厅,看见进进出出私人晚会的衣冠楚楚的本地年轻人,不由很是奇怪这么一个偏远狭小的镇子,这么到处简单旧损的房屋,哪里来的这么多好看而时尚的人? 说起镇上和郊外的建筑,倒有不少风情万千的旅店,比一般的住宅楼可爱俏皮得多。 夜里下雪了,一觉醒来发现天气从秋天急转至冬天。太阳也完全被乌云遮住了,灰蒙蒙地从飞机上再也看不见来时的美景。 又花了整整一天在巴士和飞机上,回到圣地亚哥住进名叫快乐屋的 Hostel 已经晚上九点过。快乐屋装修得很有情调,有小小的花园天台,并坐落于市中心很嬉皮的地区。我们到楼下名为 EuroHappy 的酒吧坐了坐,吃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上上网收拾收拾,准备明天一早接着去复活节岛的旅程。 |